第七章
日頭正當頂,背陰的後山,也呈現一片陽和之氣。
突地,田宏武發現了錯雜的穀道中,有兩條人影在晃動,很遠,陽光耀眼,看得不大真切。
人影移動得很緩慢,在通過一處較為高亢的谷地時,田宏武發現其中之一似乎是「閃電手」芮丙吾。
他不由心頭一動,覷准了方位,彈身奔去。
「閃電手」被月娘以「雪山鬼刺」刺傷,算時間他已逐漸接近死亡邊緣,除非他能在這極短的時間內得到解藥。
穀道里怪石嶙峋,難得看到開朗的地方,兩旁是疊岩危壁,仰首上望,令人目震心懸的。
在一處突岩陰覆的地方,佇著兩條人影,走近些便可看出一個是藍衣書生,另一個是舊衣敝履的老學究。
他倆赫然正是被稱為魔中之魔的「血秀才」與「閃電手」芮丙吾。
「閃電手」面色酡紅,像是喝醉了酒,其實是毒發的微兆,神色之間,有一種痛苦的表情。
「血秀才」手執書卷,死人面孔上毫無表情,只是眸中不時閃動著碧芒,別提名號,單隻看他本人,就是令人膽寒,他陰陰地開了口:「芮老弟,如果你不是碰上老夫,定將倒斃道旁!」
「閃電手」在死亡邊緣上,陰冷之氣依然未消,冷冷地道:
「閣下截住了在下,真的目的是什麼?」
「血秀才」道:「替你解毒,保住你一條命!」
「閃電手」道:「這在下就不解了,咱倆曾拼過命,閣下不曾下手,還要……」
「血秀才」打了個哈哈道:「老夫要殺你的話,早在碰頭時便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閃電手」眉峰微微一緊,道:「那是為什麼?」
「血秀才」顯得平靜地道:「因為你是一名罕見的好手,毀了太可惜,所以打算與你化敵為友.其實我們本來就沒什麼仇怨,如果我們聯上了手,江湖中其誰與敵,何事不可為?」
「閃電手」仍然表示出懷疑的態度道:「閣下的用意真的是這樣?」
「血秀才」斬釘截鐵地應了一聲:「當然!」
「閃電手」目珠一轉,道:「閣下不怕在下將來又反友為敵么?」
「血秀才」哈哈一笑道:「一點也不怕,你我的功力相伯仲,也許,你還差了那麼一絲絲,談心計,老夫還沒怎樣含糊。」
「閃電手」鍥而不捨地追問道:「閣下除了表示的目的之外,還有目的吧?」
「血秀才」道:「你夠精明,極合老夫脾胃,不錯,是有目的。」
「閃電手」道:「可以見告么?」
「血秀才」爽快地道:「當然可以,憑良心說,你老弟決不會忘情於頭骨寶藏圖,而此圖之一半,已落人『復仇者』手中,應該沒有問題。」
「閃電手」苦苦一笑道:「其實在下已經無意了,一半,得到了也沒有用……」
「血秀才」道:「老夫在一年內,有把握得到另一半。信不信由你。」
「閃電手」念頭一轉,道:「這麼著,閣下為在下療傷,在下協助閣下得手,算是交換條件,如何?」
「血秀才」目芒連閃道:「你真是甘心這樣?」
「閃電手」道:「強如在下毒氣攻心而死,全部得到了又有何用?」
「血秀才」道:「好了,這暫且不談,反正老夫不會讓你吃虧的,現在先療毒要緊,不能再耽延時間了,你盤膝坐下,盡量提聚真元,迫向掌心,老夫要以三昧真火,為你化毒,記住,可能有些痛苦,但切不可中途停止。」
「閃電手」趺坐下去。
「血秀才」也在他對面坐下,沉聲道:「伸出雙手,手心向上,平放膝頭。」
「閃電手」依言做了,「血秀才」立即以雙手覆上他的掌心,「閃電手」道:「有這樣的療毒法?」
「血秀才」道:「藝業各有專精,你不必疑忌,老夫如果想對你不利,何必費這多手腳,現在我們開始,提氣吧!」
「閃電手」閉目垂簾,「血秀才」也十分凝重地閉上了眼。
片刻之後,「閃電手」突地全身一震,面上露出極度痛苦之色。
田宏武早已伏匿在不遠處的亂石間,他在考慮一個重大的問題,如果讓「血秀才」替「閃電手」解了毒,無疑地「閃電
手」還會再找月娘,兩人狼狽為奸,惡惡相濟,要對付他便難如登天了。
此刻兩人正心無旁騖,要毀他倆,可說是千載一時之機,但趁人之危,不告而誅,是否有乖武道呢?一個光明磊落的武士,能這樣做么?
他猶豫著,拿不定主意,但內心卻已緊張到了極限。
只消一掌,兩人便將走火人魔,非死即殘。
「閃電手」額汗滾滾而落,面色紅得像三春的桃花,他突地睜開了眼,眼中儘是驚怖夾帶怨毒之色。
田宏武心頭大震,這是在行功當中,不應該有的現象。
為什麼「閃電手」會這樣,他忍受不住真火化毒的痛苦么?
「閃電手」的身軀劇烈的震顫,臉孔起了扭曲。
田宏武還是下不了決心。
「閃電手」面色由紅潤而變成蒼白,目光也黯淡下去。
田宏武心想,這到底是什麼怪事,如果此刻現身的話,「閃電手」是睜著眼,必然立即被發覺,除非以極快的動作猝然襲擊……
再猶豫的話,機會可能便失去了。
他又想到,對方的目的在對付「復仇者」,說起來對自己有利,憑對方的能耐,定能迫使「復仇者」現出本相。
這一想,他更難以下決心了。
驀地,「血秀才」收手起身,仰天狂笑起來,笑聲如排空巨浪,令人動魄驚心。
田宏武愣住了。
「血秀才」斂了笑聲,道:「老弟,別怨老夫,只怪你心機還不夠火候,反正你是必死之人,斷了氣,這一身奇功便平白糟蹋了,所以老夫哈哈哈哈……」話未說完,狂笑再發,如驚鴻般閃掠而逝,快得簡直無法形容。
田宏武直覺地感到情形不對,但意念一時轉不過來。
「閃電手」仍木然呆坐著,一抹痛苦之情,僵化在臉上。
田宏武彈身撲了過去,一看,頭皮發了炸,「閃電手」竟然斷了氣了。
他回想「血秀才」臨去時所說的幾句話,卻參不透,像是有點明白,但仔細一想又沒完全懂。
「閃電手」算是結束了生命。
「血秀才」分明說要替他療毒,怎麼又要了他的命呢?
「血秀才」要殺「閃電手」,可以說易如反掌,因為「閃電手」在奇毒攻心之下,不能妄用真力,「血秀才」的功力,本比他要高,為什麼要費這多手腳呢?
想了又想,還是想不透。
微風颯然,田宏武暗吃一驚,飄出數尺,才回過身來,一看,不由失口驚呼出聲,像突然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連退了三步。
現身的,竟然是月娘的愛人徐斌。
記得徐斌被「閃電手」的「元嬰功」所傷,垂死之際,突然失蹤,想不到他還活著,在此地現身。
田宏武定了定神,道:「兄台還活著?」
徐斌點點頭,道:「區區是蒙『悟因』老前輩搭救的!」
「啊!」了一聲,田宏武道:「原來是這樣,你怎麼也到了這裡?」
徐斌期期地道:「這個……」他似乎有難言之隱,有話說不出口。
田宏武不再追問下去,轉口道:「現在『閃電手』一死,兄台算去了生死對頭,見到月娘了么?」
徐斌登時激動無比地道:「月娘,她……現在哪裡?」
田宏武道:「在山頭上與『辣手仙姑』一道,料理她爺爺的後事!」
徐斌不禁眉飛色舞,但隨即又驚聲道:「料理她爺爺的後事?」
田宏武道:「你去就知道丁!」
徐斌謝了一聲,抱了抱拳,迫不及待地狂奔而去。
田宏武忽地感到腹如雷鳴。才想到一夜半天沒進飲食了,這一想起來,馬上就覺得饑渴難當,片刻也難忍耐,但這種地方是找不到食物的。
他掃了一眼「閃電手」的屍體,暗忖:「不管他生前為人如何,照理是應該把他埋葬的.但此刻實在無法顧及了,留給別人去做吧!」心念之中,正待轉身離開……
突地,一個極為耳熟的聲音道:「田老弟.我們又見面了!」
田宏武心頭一震,回過身.眼前站著的是「影子人」,他登時血脈賁張,心火直冒起來,片言不發,手按上了劍柄。
「影子人」笑嘻嘻地道:「田老弟,看來你火氣很大?」
田宏武沉著臉,氣呼呼地道:「有種咱們劍下見個真章。」
「影子人」語音平靜地道:「我從來沒想到過要跟你老弟打架,我知道你從昨晚起點食未沾,空肚子不但武力打了折扣,而且會引發虛火,你大概不反對先用些乾糧吧?」
田宏武大聲道:「不用!」
「影子人」笑笑道:「老弟,這又何必呢?不吃白不吃,餓壞了自己,要打,也得等吃飽了再打,放心,這回我絕對不走。」說著,從衣袖裡摸出了一大塊烤餅,遞了過去。
現在,食物的誘惑力也是很大的,田宏武的饞涎涌了上來,幾乎要滴出口角,他想想也對,不吃是白不吃,於是他伸手接過來,道:「閣下不再仗著鬼身法溜走?」
「影子人」斬釘截鐵地道:「這回你請我走我也不走。」
田宏武實在是餓極了,撕著烤餅便往嘴裡塞,吃了幾口,覺得不是味道,口渴吃乾糧,難以下咽,偏偏這穀道是條旱谷,連沙土都是暴乾的,吞咽困難,只有伸脖子。
「影子人」當然知道這情形,笑著道:「離谷底不遠有水泉,怎麼樣?我也渴得要命,先去尋水如何?」
田宏武無可奈何地道:「好?走吧!」
兩人沿谷奔去,到了谷底,往左一岔,進入了另一道谷,草豐木盛,還沒喝到水,就已經感覺到有些涼了。
不久,果然尋到了一處滴泉,離地數尺,有一個尺許大的石槽,承滿了滴落的清泉,田宏武鯨吸了一陣,吞落最後一口餅。用手一抹嘴,道:「首先謝謝閣下的大餅,現在辦正事吧?」
「影子人」道:「非動手不可么?」
田宏武道:「看來沒別的路!」
「影子人」仍是不疾不徐地道:「可以,但你得等我把話說完,首先談淡『閃電手』之死,他是怎麼死的?」
田宏武只好把經過扼要地說了一遍。
「影子人」偏頭想了想,眉頭一挑,道:「糟了,田老弟,你
失策了,像『血秀才』這等魔頭,惡行擢髮難數,有機會就該下手除去,等於是替武林除害,可惜我來遲了一步……」
田宏武皺眉道:「什麼意思?」
「影子人」道:「照老弟所說的情形,他是用武林失傳的『盜元大法』,盜去了『閃電手』的全部內元,這將更助長他的凶焰,他此刻的功力,等於是兩人的總和,江湖上恐怕很難找到堪與匹敵的人。」
田宏武不由心驚膽戰,這的確是失策,「盜元大法」這名字還是第一次聽說,當時怎麼也想不到這上頭,怪不得「血秀才」喜極欲狂。
「影子人」接下去道:「言歸正傳,我奉了『復仇者』之命找你,有三件事……」
田宏武心弦劇顫,栗聲道:「哪三件事?」
「影子人」低了聲音道:「頭一樣,因為你對『鳳凰庄』血案,有極大的誤會,但目前仍然不能把真相全部揭開,只能告訴你一點,血案兇手是四大堡沒有錯……」
這一說,田宏武開始激動了,迫不及待地道:「根據什麼?」
「影子人」道:「記得風堡總管余鼎新么?」
田宏武道:「記得,他就是童梓楠的化名!」
「影子人」語調趨於沉重地道:「這就是了,童梓楠為了找『冷血太君』報仇,化名余鼎新,投身風堡,當年『鳳凰庄』血案也有他一份,但他沒動手殺人,所以全部兇手的姓名來路他全知道。」
田宏武激動得額頭冒汗,顫聲道:「童梓楠何以又投效『復仇者』?」
「影子人」道:「激於義憤,也是巧合,但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田宏武長長吐了口氣,盡量抑住狂激的情緒,道:「血案因何而起?」
「影子人」道:「老弟被令師廢了功力,又遭馬公子毀容,曾被救到開封郊外的古墓室中,那古墓便是禍源。」
田宏武道:「為什麼?」
「影子人」道:「那古墓是戰國時代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所建,裡面藏滿了珍寶,而真正的無價之寶,是那些失傳的武功秘笈,『鳳凰雙俠』無意中發現,這事不知如何傳到四大堡的首腦人物耳中,所以引發了這場血劫,但對方什麼也沒得到。」
這一說明,田宏武沒理由不相信,又追問道:「那『復仇者』該是誰?」
「影子人」搖搖頭道:「只能告訴你這麼多,順便一句話、你身上這柄劍也是墓內珍藏之一。現在談第二件事,你老弟對我的身法極為驚奇,是么?」
這一點,田宏武不得不承認,頷首道:「是的,我承認,但又怎樣?」
「影子人」道:「這是墓內秘密之中,所載神秘之一,由『復仇者』轉傳,現在,我奉命要把這身法傳給你。」
田宏武整個地呆住了,這情形像是在做夢,如果修習了這門身法,又何懼於敵手之頑強,怪不得「復仇者」的行動有如鬼魅。
現在,根據「悟因」和尚所說的話而做的推斷,又被推翻了。
至此,在邙山殺人的「復仇者」,是別人基於某種目的而冒充,已無疑義了。
「影子人」並不徵求田宏武的同意,接下去道:「關於這件事,今天便可以著手,我只轉傳你口訣,以你的根基,大概不必費多少時間便可竟功,現在談到最後一件事……」
田宏武點點頭,沒開口。
「影子人」道:「據說『武林至尊』隱居在太白山中,一個山湖附近,希望你去探查一番,查到了不許動手,只把消息帶回,你我目前都不是他的對手。」
田宏武睜著星目道:「太白山中,山湖,什麼形相?」
「影子人」道:「他已退出江湖數十年,而老一輩的人,見過他真面目的也極少,無法告訴你,算來他年紀已近八十,如何查探,看你的機智了。」
田宏武期期地道:「這麼說,我是非去不可?」
「影子人」道:「你說過要親自參與復仇行動,這是行動之一,當然,如果你不願意去,也不勉強!」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好,我會去的,『復仇者』是否仍要繼續向四大堡的人下手呢?」
「影子人」道:「是的,但只限於實際參與的兇手,不及無辜,不過……最近情況很複雜,一些兇手,已然生了警惕,都隱藏起來了。」
田宏武道:「還有別的事么?」
「影子人」道:「有,就是傳你身法口訣的事了,習成了這門神功,無論遇到什麼強仇大敵,都可以自保。」
田宏武多少還有些疑念難釋,沉聲道:「我可以再提一個問題么?」
「影子人」道:「說說看?」
田宏武道:「以『復仇者』與閣下等人的能耐,既然知道『武林至尊』隱在太白山中,何以不早早採取行動?」
「影子人」道:「這消息是不久前才得到的,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你先去采探比較合式,因為你現在的身份,不太受對方懷疑。」
這解釋多少有些牽強,但田宏武不想爭辯,又道:「還有『武林至尊』已經數十年不現江湖,而血案發生在五年前,會有他一份么?」
「影子人」道:「所謂不現身,是指沒有看過他,並非說他已完全棄絕江湖,同時,他是四大堡的主子,雖然當時沒有他在場,但不能說沒他的關係,好了,我們的話說到這裡為止,現在辦正事。」說完,從貼身取出一疊紙片,又道:「口訣全在上面,還有圖解,你領悟了一張,便毀去一張,你先全看一遍,有沒有特別疑難之處……」
田宏武接過手來,心裡既振奮又激動。
紙片一共十二張,每張都附有圖形,他逐一把口訣看了一遍,由於有圖形輔助,並不感到如何艱深,當然,那還是要花一番工夫去參悟的,看完之後,道:「我想不會有太大的困難。」
「影子人」道:「好,你隨時可以開始習練,現在我們話完全說完了,還要不要打?」
田宏武訕訕地道:「暫時不打吧!」
「影子人」哈哈一笑道:「暫時兩個字用的很妙,等你參透了這一式身法,我便無法遁形,對你而言,就不再是『影子人』了,那時,你想打便打,我有事得先走……」話鋒一頓,又道:「對了,我還告訴你件事,與你打交道的那位邋遢和尚,在那邊岩峽里不知參的什麼野狐禪。」說完彈身離開。
邋遢和尚當然是「悟因」,他曾約晤「復仇者」,但「復仇者」不肯赴約。
田宏武想到不久前離去的徐斌,他說是「悟因」和尚救了他,難怪他會在這種地方出現,原來「悟因」和尚也在這裡。
他把紙片放入貼身裡衣的口袋裡,取出第一張,看了一陣之後,覺得一顆心靜不下來,他想,不如去見見「悟因」和尚,問一問彩轎的事。
於是,他把紙片重行放回口袋。
「影子人」說他在那邊的岩峽里,這一帶雜谷交錯,到底是在什麼方位?但可以斷定不會太遠。
他順著穀道前奔,見有岔道便轉。
不久,來到一個荊棘滿布的外谷口,兩旁山岩壁立,僅有兩丈來寬,田宏武心中一動,「影子人」稱它是岩峽而不稱山谷,很可能便是這裡。
心念之中,他舉步-了進去,數丈之後,亂石如麻,穀道變成了丈許寬。
突地,他發覺一塊巨大的岩石,把穀道封得死死的,岩石下方,盤膝坐著一個人,一點不錯,正是「悟因」和尚,閉著眼,倒真也有那麼一丁點莊嚴之相。
岩石上鐫刻了四個大字:「破石續緣」。
他想了想,不懂這四個字的意思。
難道這裡真是「悟因」和尚參禪之所,這麼說,他是個野和尚。
他正待出聲招呼,突然瞥見側方靠岩壁處,還有一個人,仔細一辨認,不由大吃一驚,那人正是以「盜元大法」奪去了「閃電手」全部功力的「血秀才」。
「血秀才」怎會與「悟因」和尚一道?
一個坐著,一個站著,誰也沒動靜,這倒是相當使人困惑的事。
空氣顯得萬分的詭譎,由於「血秀才」在場,詭譎中帶著幾分恐怖。
一時之間,田宏武有些進退失據。
久久,「悟因」和尚突地睜開眼來道:「施主,你想透了沒有?」
「血秀才」顯得十分激動地道:「是她親口說的么?」
「悟因」和尚道:「當然,出家人豈能妄語。」
「血秀才」沮喪地道:「這是第三個七年,如果再等七年,我就是入土的人了……」
「悟因」和尚道:「你不能不等,現在距第三個七年的最後一年,還有三年,如果你違約進去的話,後果便很嚴重了。」
「血秀才」低頭沉默了好半晌,突地仰起面來,目中碧芒大盛,向前走了兩步,大聲道:「你和尚代她守谷多久了?」
「三年!」
「這不合出家人的本份吧?」
「出家人與人方便,而且我和尚看上這地方清靜,好參禪。」
「我一定要進去……」
「悟因」和尚站起身來道:「我和尚不會攔阻你,只是轉達裡面那位女施主的意思。」
「血秀才」道:「諒你和尚也沒有那份能耐阻止得了我!」
「悟因」和尚咧嘴一笑道:「施主,你上次來是四年前,短短四年,你自信功力進境有這麼神速,能一擊而破這巨石么?」
「血秀才」目注那塊封住穀道的巨石道:「如果此次一擊不能破石,我再不離開,寧願一頭碰死在石上。」
「悟因」和尚道:「阿彌陀佛,聽口氣施主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血秀才」道:「差也不多!」
「悟因」和尚道:「施主定有奇遇,不然功力怎會驟增,聽說上次施主來時,一掌擊出,續緣石絲風未動,僅隔四年,照一般修為的進程,說什麼也無法破石的……」
「血秀才」冷冰冰地道:「我不必告訴你,是么?」
「悟因」和尚道:「當然,我和尚也並非一定要知道,不過.重申前言,七年一約會,還差三年,施主如果任性而為的話,恐怕會貽終生之恨。」
「血秀才」怔住了,看來他仍是有顧慮的。
暗中窺視的田宏武,激奇不已,「血秀才」功力平增,是他以「盜元大法」得自「閃電手」,這不足奇,奇的是所謂續緣石的來歷,以及封在谷內的女人是誰?為什麼七年一約?
巨石雖頑,但即使是沒有功力的人,也可以慢慢爬越過去,為什麼定要一掌擊破才可人谷?
以「血秀才」的兇殘,為什麼他能忍受?「悟因」和尚是個功深難測的異僧,為什麼甘願替谷中人守谷?
解不透的謎,連想都無從想起。
「悟因」和尚換了個位置,離巨石遠些,又盤膝坐了下來,禪杖斜搭在肩上,正色又道:「施主,你還是多想想吧!」
「血秀才」大聲道:「人生有多少個七年?」
「悟因」和尚道:「世事如棋,人生如夢,施主何不了悟?天下萬般事,都逃不過因果二字,若能悟澈前因,回頭即可到登彼岸。」
「血秀才」目中碧芒亂閃,執卷的手,向空虛虛一揮,道:「我不是來談禪的!」
「悟因」和尚哈哈一笑道:「禪機唯微,佛理唯妙,存在靈台方寸之間,領悟了便是無。」
「血秀才」冷哼了一聲,橫移數步,面對巨石,雙掌緩緩上提……
「悟因」和尚合上了雙目,老臉上一片湛然之色。
田宏武下意識地緊張了起來,「血秀才」這一掌劈出去,將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照方才所聽到的,這是第三個七年的第四年,那開始時距今已十八年,當時他還是個中年人,這問題實在耐人尋味,也令人吃驚。
「血秀才」的雙掌提到了胸前,但他沒有劈出去。
氣氛相當緊張,使人有鼻息皆窒的感覺。
「血秀才」的雙掌,終於推了出去,轟然一聲巨響,勁氣四溢,石屑紛飛,大有撼山震岳之勢。
田宏武一目不瞬地望著巨石,呼吸像是停止了。
只見巨石連連晃動,但沒有破裂,石面上「破石續緣」四個字,由於巨石表面石屑剝落,只剩下幾個模糊的筆劃。
田宏武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悟因」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睜開眼來,但他沒開口說話。
「血秀才」雙臂下垂,臉上的神情,十分怪異,無法以言語形容,久久之後,他忽地長嘆一聲,一頭朝巨石撞去。
田宏武幾乎驚叫出聲,忙以手捂住嘴。
「悟因」和尚又是一聲悠長的佛號。
意外地,「血秀才」的頭,在將要撞上巨石之際他突然自動收勢,向後退了數步,轉身面對「悟因」和尚,口角噙著一抹令人股慄的陰森笑意。
「悟因」和尚開口道:「施主是不是還有什麼未了的心事要交代?」
「血秀才」冷哼一聲道:「我還不想死!」
「悟因」和尚道:「什麼原因施主懸岩勒馬?」
「血秀才」道:「因為你和尚,才使我臨時改變了主意。」
「悟因」和尚驚詫地道:「怪事,因了我和尚什麼?」
「血秀才」陰沉沉地道:「出家人慈悲為懷,而你和尚卻見死不救,所以我判斷此中大有文章,我如果真的死了,豈不太冤枉。」
「悟因」和尚動容道:「一擊不能破石,便永不離開,寧願一頭撞死,這話是施主親口說的,我和尚如果阻止,豈不壞了施主的一生名頭?」
「血秀才」目芒一閃,道:「真虧你出家人能說出這等話來,此地只有你我,什麼名頭?」
「悟因」和尚道:「不見得只有你我吧?」
「血秀才」語意森森地道:「難道還有第三者?」
「悟因」和尚大聲道:「小施主,你可以出來了!」
田宏武大吃一驚,想不到「悟因」和尚早已發現自己隱身在側,行跡既已敗露,不現身也不成,於是硬著頭皮從石后現身出來。
「血秀才」轉頭一看,目中驟現殺機,獰聲道:「原來是你,膽子可真不小,竟敢窺人隱私!」
田宏武心裡可有些忐忑,以「血秀才」現在的功力,可能很難當其一擊.但,他還是從容地走了過去,在距「悟因」和尚八尺之處停住。
「悟因」和尚沉聲道:「施主別妄動殺念,是我和尚要他來的。」
佛門戒妄,但「悟因」剛剛這一句便是謊話,田宏武心裡明白,邋遢和尚是不得已而這麼說,目的是維護自己,怕「血秀才」對自己下殺手。
「血秀才」冷極地道:「和尚,你得她的允許,在這裡守護,我不計較,但你不該招引外人……」
「悟因」和尚立即接話道:「他與我和尚關係密切,不是外人,此地的一切,他會守口如瓶。」
「血秀才」帶煞的目光,直照在田宏武面上,「悟因」和尚的話,沒有使他消掉殺機。
田宏武表面力持鎮定,但已全神戒備,以防對方猝然出手。
「悟因」和尚正色道:「施主,你不可一錯再錯,毀約於先,壞規於後。」
「血秀才」的死人面孔,居然變了色,目中的殺機逐漸消滅。
「悟因」和尚又道:「施主可以請便了!」
「血秀才」面向巨石,木立了好半晌,不知是對誰說話:「不久我會再來!」說完徐徐彈身,出谷去了。
待到「血秀才」的身影完全消失,「悟因」和尚用手一抹額頭,道:「好險!」
田宏武道:「老前輩,什麼好險?」
「悟因」和尚道:「剛才如果他不顧一切,對你出手,你絕對承受不了他的一擊,後果便嚴重了。」
田宏武好奇地道:「那他為什麼沒出手?」
「悟因」和尚道:「因為谷中的那位女施主立了規矩,此地不許見血腥。」
田宏武追問道:「谷中人是誰?」
「悟因」和尚搖頭道:「這不能告訴你,我和尚不能揭人隱私。」頓了頓,又道:「他下次來時,巨石必碎,會引起什麼後果,便不得而知了……」
田宏武不解地道:「老前輩何以斷定下次必碎?」
「悟因」和尚道:「這道理很淺顯,他方才這一擊,可說勁道萬鈞,巨石表面沒破,但裡面已經全是裂痕了,當然經不起再一次重擊,現在,連你都可以劈得碎。」
田宏武心裡有許多疑問,但老和尚剛才的一句話封住了他的嘴,他無法再追問下去,只好憋在肚子里,轉口道:「老前輩知道『血秀才』功力驟增的原因么?」
「悟因」和尚軒眉道:「難道你知道?」
田宏武點點頭,把「血秀才」以「盜元大法」,奪取「閃電手」全部真元的經過.簡略地說了一遍。
「悟因」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道:「這可是人神共憤的行為,谷中人的苦心,付之東流了!」
田宏武聽不懂,又想問,但一轉念又把將到口邊的話吞了回去,他知道老和尚不會回答的,問了也是白問。
「悟因」和尚轉了話題,道,「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田宏武道:「是無意間碰上的,對了,晚輩有件事請教……」
「悟因」和尚道:「你的問題可真是不少,問吧?」
田宏武道:「在山頭出現的彩轎,是何許人物?」
「悟因」和尚沉默了片刻,吐出了四個字:「武林王母!」
田宏武不由心頭劇震,想不到彩轎中人是赫赫有名的「武林王母」,難怪「悟因」和尚望影而遁。
「賣命老人」也再再叮嚀不可招惹,這一來問題可就更多了。
「武林王母」與月娘的祖父之間,是什麼過節?
照月娘的祖父說,他的兒子被「武林王母」所毀,為什麼他還再送上一條老命?「武林王母」的孫女「辣手仙姑」司徒美為什麼哭拜老人?
司徒美為什麼自動協助月娘料理後事?
心念之中,脫口道:「老前輩可知道,『武林王母』與一個叫楊公明的盲目老人之間的關係?」
「悟因」和尚驚聲道:「你說什麼?楊公明……」
田宏武道:「是的!」
「悟因」和尚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我和尚不清楚,但楊公明此人,我倒是知道,三十年前,在關外也是煊赫一時的人物。他的外號叫『慈心閻羅』,嫉惡如仇,心地好,但手底下也極辣,黑道人物畏之如虎,在白道中受人尊敬,你怎會問起這問題來?」
田宏武聲帶激動地道:「他已經被『武林王母』所殺,就在外面山頭上。」
「悟因」和尚圓睜雙目道:「什麼,『武林王母』殺了他?」
田宏武道:「是的,晚輩親眼看到的,『武林王母』現身邙山,就是與他約會……」
「悟因」和尚道:「你沒聽到他們談及約會的原因?」
田宏武道:「語焉不詳,局外人聽不懂,他有個孫女叫月娘,她也不完全明白。」
「悟因」和尚略一沉吟道:「你方才說楊公明雙目盲殘?」
田宏武點頭道:「是的,據說是被仇家用毒物『雪山鬼刺』所傷,保全了命,但功力盡失,雙眼也失明……」
「悟因」和尚目芒連閃,道:「這麼說,他是在沒有抵抗之下被殺的?」
田宏武憤慨地道:「是的!」
「悟因」和尚搖頭道:「想不到『武林王母』會對一個失去功力的盲殘老人下手……」
田宏武道:「起先她並不知道他失去功力。」
「悟因」和尚道:「如果是這樣,她就會自責一輩子。」
田宏武心想,「辣手仙姑」不速而至,幫助處理善後,是「武林王母」基於內疚,而要她這樣做么?心裡想,口裡可沒說出來。
他不期然地又把目光掃向那續緣怪石,這當中究竟藏著個什麼樣的神秘故事?但「悟因」和尚不肯說,也是沒辦法的事。
突地,他想起昨晚的事來,沉聲道:「老前輩昨晚是否發現真正的『復仇者』?」
「悟因」和尚搖頭道:「沒有,可疑的有五六個之多,無從判斷真假,看來『復仇者』相當狡猾,故意布這疑陣。」
田宏武有心無意地道:「老前輩是否認為這是『復仇者』對頭故弄的玄虛,藉以製造更多對頭,而實際上『復仇者』本人並不知情?」
「悟因」和尚道:「你為何有這種想法?」
田宏武不便抖露「天不偷」的事,含糊以應道:「晚輩只是這麼想。」
「悟因」和尚略作思索道:「當然,不會說毫無可能,但真正的關鍵在於那頭骨藏寶圖,『血秀才』是最想得到的一個,目的是得到之後,能使功力更上一層樓,好破這續緣石。」
又提到續緣石,田宏武感到心癢難搔。
「悟因」和尚接著道:「如果你得到『復仇者』的消息,可以到此地來找我……」說著,手指身後的石縫,又道:「如果我不在,這石縫裡會有我的留字,告訴你我的去向,但有一點要記住,你在此地所見的一切,不能泄出江湖。」
田宏武頷首道:「晚輩記下了!」想了想,又道:「有個叫徐斌的是老前輩所救?」
「悟因」和尚道:「是的,但他不知道這地方,他方才來見過我,是在另一個地方,我也要他協助查探『復仇者』這樁公案。」
田宏武道:「他沒向老前輩提說楊公明祖孫的事?」
「悟因」和尚道:「沒有,僅只說他愛上那女孩子,而與『閃電手』發生衝突,我沒詳細追問,他也沒說,不然剛才就會問你了。」
驀在此刻,一陣悶雷也似的聲音,遙遙傳來。
田宏武劍眉一緊,道:「這是什麼聲音?」
「悟因」和尚期遲地道:「似乎是極霸道的掌風聲,莫非『血秀才』……你走吧!最好閑事少管,你不是他的對手。」
田宏武應了一聲,揖別「悟因」和尚,走出窄谷,轉身奔去。
又是一聲「轟隆」巨響震耳傳來,聽聲音似在早先的谷底,雖然「悟因」和尚囑咐過別管閑事,但好奇之念是掩不住的,想了想,循聲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