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百年苦戀
竹籬,茅亭。
玲瓏天成的石山,點綴著矮松,偶而,一兩棵高矗入雲的杉樹,像是比山還高。
沿著淙淙的小溪而上,曲折婉蜒。
在綠蔭濃處,一角紅樓飛檐,看來特別趣味,完全沒有半點塵囂,說它是天堂卻也未必,說它幽靜典雅,出俗安詳半點也不為過。
事實上,紅樓底層的「苑廳」,不但不安詳,而且關係到一場殺劫,一場武林空前未有的大計,正在這兒計議、安排。
百花夫人與常老夫人並肩坐在上首。
藍秀、南蕙坐了主位。
常玉嵐傍著常玉峰並肩坐在客位上。
廳外侍立著的,是「桃花老人「陶林、神鷹全老五、五條龍的老二、獨角蛟劉天殘。
常老夫人神情凝重的道:「為了拙大夫事,再加上之小兒東闖西盪與人結的怨恨,要是引起偌大的殺劫,實在是罪孽深重。」
百花夫人苦苦一笑道:「這種情勢的造成,並非一朝一夕,也不是某人某事所引起,司馬長風的一個自大貪念、狼子野心,乃是禍根,雖然不發生在金陵世家,也會因其他門派的事形成導火線,老夫人勿須自責。」
藍秀點頭道:「事有必然,多病久病的人,一旦入了膏肓,勢必有個結果!」
常玉嵐道:「目前我們既不能遏止這場浩劫,應該如何著手?」
南蕙插口道:「依我之見,大家闖進司馬山莊,殺他一個雞犬不留,一切都解決了!」
百花夫人笑道:「南姑娘倒乾脆!」
藍秀淡淡一笑道:「司馬山莊必定要去,只是要謀定而後動!」
常老夫人搖頭道:「殺個雞犬不留,是否反應過於激烈呢?」
南蕙搶著道:「你不殺他,他就殺你。不把禍根剷除,事情還是不算了結!」
常玉嵐深恐大家都反對南蕙的意見,使她難以下台,甚至她一使性子,單獨跑到司馬山莊,其後果不堪設想。因此,微笑道:「南姑娘的話,是有些道理,只是,愚兄以為,這事要統一行動,我們願意聽聽百花夫人的卓見,也請夫人主持!」
常老夫人點頭道:「嵐兒之言不錯!這是大事,千萬不可各自為政!」
她特別對著南蕙點頭不已。
南蕙當然明白,不由笑道:「老夫人放心,我不會那麼魯莽,要是初出洗翠潭,就不一定了!」
說完,她自己也忍俊不住,吃吃的掩口葫蘆,笑了出來!
常玉嵐道:「南姑娘,茲事體大,必須謀定而後動的見解是對的!」
南蕙淡淡一笑道:「你與藍姑娘的意見完全一樣,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原來南惠在金陵一呆就是半年多,常老夫人也教了她一些詩詞歌賦,再不是洗翠潭的野丫頭了!
當然,女孩子大了,心中也就不同,對於常玉嵐,雖然也有仰慕之情,但是,她也知道常玉嵐對藍秀愛慕至極,藍秀對於常玉嵐,也十分心儀,因此,言語中不免有些調侃的意味。
南蕙生性耿直,並沒有酸溜的味道!
百花夫人深恐藍秀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忙把話題撇開道:「我們不必說誰指揮誰作主,只是目前我們要分成兩撥,分途辦事!」
常玉嵐道:「分成兩撥?」
百花夫人道:「一撥去司馬山莊,一撥去暗香谷!」
藍秀也點頭道:「對!這兩下必有牽連!」
常玉嵐雖然不了解藍秀所說的「牽連」指的是什麼,但是,他對陷在暗香谷的紀無情與司馬駿,實在難以忘懷。
因此,他試探著道:「那麼都是誰去暗香谷,誰去司馬山莊呢?」
常老夫人不加思索的道:「老身要去司馬山莊!」
常玉嵐不由道:「娘!千里迢迢,歲暮年殘,此地苦寒,你老人家……」
「怎麼?」常老夫人的臉色一正,攔住了常玉嵐的話,十分悲凄的道:「感謝夫人探聽出你爹現在司馬山莊,我不去誰去?」
常玉嵐忙正色道:「娘,兒子的意思並不是不去,而是應該由兒子去!」
常玉峰也恭聲道:「由孩兒同三弟去!」
不料——
百花夫人微笑道:「你們誰也別去,司馬山莊只有我去!」
常老夫人忙道:「這萬萬使不得,常家欠你的太多了!何況,我救夫,他兄弟們救父,怎能再勞動夫人你的大駕?」
百花夫人搖頭道:「這是整個武林的大事,救夫也好,救父也罷,只是附帶的一環!」
常老夫人依舊堅持道:「老身不去,一輩子心中不安!也對不起嵐兒的爹!」
百花夫人道:「這不是對不起對得起的問題,而是該不該的問題!」
常夫人苦苦一笑道:「夫人是不是因為我已老邁!甚至是大家的累贅?」
「不!」百花夫人忙道:「哪兒的話呢?你那一手追魂奪命子母連環珠,在座的還沒人能比得上!」
常老夫人道:「雕蟲小技,夫人……」
「你聽我說!」百花夫人帶笑道,「司馬山莊除了我之外,你們各位都沒法子去,因為,庄下的地穴秘道,我比誰都清楚,甚至比司馬長風還清楚!」
此言一出,眾人全都無話可說!
百花夫人道:「我來分派一下!藍秀姑娘與常三少俠帶著桃花老人陶林、再配上神鷹全大、獨角蛟劉二,星夜趕往暗香谷!」
藍秀道:「如此,夫人您……」
百花夫人道:「我只帶南蕙一人就綽綽有餘了!」
常玉峰忙道:「夫人!我……」
百花夫人道;「你侍候你母親在此等候,等到上元佳節之後,趕到司馬山莊,包管你夫婦父子大團圓就是!」
常老夫人還待發話。
百花夫人道:「我目前並不去司馬山莊,因為這一次,必須辦的事太多!我要回去差人四下安排,否則,江湖永無寧日,後患無窮!」
她說到這裡,人已站了起來。
常老夫人還待開口……
百花夫人已徐步走向門外,瞧了一下天色,喃喃的道:「金四禿子每天此刻該來報些訊息,怎的……」
話沒落音。
八朵名花之一的「天香」,臉上既恐怖又驚慌的跑了進來,失聲的道:「門主!金四死在常府二院,死狀十分凄慘!」
百花夫人神情十分沉著道:「瞧你這個樣子,怎的如此失態?」
她在最緊要的時刻,依舊保持一貫的風範。
天香急忙低下頭來,壓低嗓門道:「婢子失禮!只是第四條龍的功夫……」
百花夫人不等她說完,又問道:「消息是從何處來的?」
天香道:「本門安在夫子廟與莫愁湖地帶的暗樁飛鴿傳書,信上說,常府的兩個老管家也同時遭到毒手!」
百花夫人回頭對常老夫人道:「事情已到了燃眉之急,別人已找上門來了!此地並非沒事,老夫人還要隨時小心!」
常玉嵐聽說家中出了事,忙道:「夫人!我想回家一道,看個究竟!」
「也好!」百花夫人微微頷首道:「不過要記住,事不宜遲,料理了金四的屍體,星夜趕往暗香谷,那才是最重要的!」
常玉嵐應道:「不會耽擱大事,夫人但請放心!」
「咱們約定,上元燈節,開封府見……」
說完,她已跨步出了正廳。
車聲咿呀!
八個侍女,四個健婦已將那輛軒車曳來,放下三級矮矮的踏腳梯。
百花夫人在家人相送之下,一隻腳已跨上矮梯,又回頭對藍秀道:「藍姑娘……日間所談的一切,千萬不能大意!」
藍秀盈盈一笑,連連點頭道:「夫人放心!」
車輪徐徐滾動,軒車沿著山徑,順著溪岸漸漸地看不見。
暗香谷的中谷。
黃昏的夕陽,紅了臉,斜倚在西山頂上。
天際,絢爛的彩雲把晴空點綴得好不熱鬧。
中穀穀主「雲霞妖姬」,一張臉漲得比晚霞還要紅得多。
她語帶怒意道:「閣下是成名的老英雄,在江湖上提起『雪山皓叟』,可以說是響噹噹的人物,既然是奉命而來,怎能說不能做主呢?」
坐在她下首的雪山皓叟趙松,也是老臉通紅,苦苦一笑道:「谷主的話是不錯,老夫奉莊主之命,只是請谷主將少莊主交給老夫帶回!」
雲霞嬌姬微微一笑道:「可以呀!我答應將司馬駿交給你帶回呀!」
「可是……」
雪山皓叟趙松支唔了一下,才道:「可是,谷主提到統一至尊教與貴谷之事……只怕……」
「只怕怎的?」雲霞妖姬咄咄逼人!
雪山皓叟趙松摸了摸山羊鬍子道:「只怕茲事體大,同時像這等大事,我真的做不得主!」
「又來了!」雲霞妖姬道:「你身為司馬山莊的副總管,又是統一教的八路通使,怎能推說做不得主!再說,司馬山莊與我暗香谷,本來是風馬牛不相及,我提出這個辦法,又有何妨?」趙松急了,提高嗓門道:「本庄老莊主之所以要創立統一教,目的就是要把天下武林歸於一統,谷主你既說暗香谷與統一教分庭抗禮並列江湖,慢說老夫做不得主,本庄莊主也不會答應!」
「好!」雲霞妖姬把臉一沉,怒容滿面的道:「既然如此,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趙松雖沒發作,但冷笑一聲道:「谷主難道真的要與統一教翻臉?需知,當初老莊主與貴谷有默契在先,而且答應你們三位谷主為統一教的九大護法之中的前三名,地位崇高。」
「嘿嘿!」雲霞妖姬冷冷一笑道:「趙松!老實的告訴你,暗香谷一不靠統一教撐腰做後台,二不怕任何人來挑了暗香谷,放著現成的基業不要,去當什麼護法,換了你!趙松,你幹嗎?」
趙松道:「可是,當初本莊主與你們曾經約定在先呀!」
「約定?」雲霞妖姬道:「怎樣約定的你知道嗎?」
「這個……」趙松怔了片刻!
雲霞妖姬接著道:「司馬長風與我們約定,只是互不侵犯,而今,他兒子先違反了約定,他又約定要本谷在不傷大雅之下支持他的計劃,為了他,本谷派人去暗香精舍,弄得損兵折將,又去天拉山斷魂崖保護雲霧仙茶,結果灰頭土臉勞民傷財,司馬山莊對暗谷主如何?好!反而要他兒子帶了人找岔生事!」
趙松忙道:「這個,這個我早已說明,莊主的意思是要把紀無情送給貴谷的谷主……」
他把臉都掙紅了,說不出口,苦笑一笑道:「想不到少莊主他會……」
「不必解釋!」雲霞妖姬不耐的道:「你答應暗香谷歸暗香谷,統一教歸統一教,我立刻把司馬駿交給你,不然,請!」
她的粉臉一沉,毫不客氣的擺手送客!」
趙松道:「我……我可否一見少莊主?」
雲霞妖姬道:「用不到了,統一教的八路通使,你可以回家廈命了!」
趙松語帶威脅的道:「谷主,我回庄覆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只怕……」
雲霞妖姬道:「只怕司馬長風會找上暗香谷?」
趙松冷笑道:「老莊主只有這位獨生子,是會親自出馬的!」
「笑話!」雲霞嬌姬聞言,不由怫然作色,一按坐椅的椅背,人也站了起來,沉聲道:「他來了又如何?司馬山莊唬得住別人,唬不住我!他的底細,更瞞不住我。趙松,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不然的話,哼哼……」
「哦!」趙松也是成名的人物,當面受這等奚落內心痛苦可知。
他「哦」了聲,也站了起來,大聲道:「要留下我?還是要廢了我?」
雲霞妖姬毫不為意的道:「都辦得到,只是,我還不願把事情做得太絕而已!」
趙松道:「未必吧!」
「大膽!」
雲霞妖姬斷喝一聲,人已躍離坐位,欺近趙松。
趙松原已站了起來,此刻已跨步斜飄三尺,手按腰際刀柄。
雙方拔劍弩張,一場火拚,勢所難免。
忽然——
一個前谷的執事弟子,匆匆忙忙的沖了進來,他眼看情形略為一愣,不敢說話。
雲霞妖姬盛怒之下喝道:「慌慌張張的跑來幹什麼?」
那執事弟子恭身哈腰道:「啟谷主,前谷出事了!」
雲霞妖姬愕然道:「出了什麼事?」
執事弟子十分緊張的道:「來了很多人,我們谷主她……」
一言未了!
「百毒天師」曾不同十分慌張的飄身落在大廳之上,他小眼一瞟趙松,厲聲喝道:「司馬山莊的人還沒走嗎?」雲霞妖姬見他神色有異,忙道:「你不在前谷……」
曾不同快上一步,走近雲霞妖姬,在她耳畔低語一陣。
雲霞妖姬臉色大變,失聲道:「有這等事?三妹的飛天娛蚣會……」
曾不同應道:「貧道親眼目睹,恐怕,他們就要到了中谷來了!」
他說著,轉身向趙松道:「都是你們這批人惹的禍,暗香谷本來是清靜之地,而今……」
趙松有些莫名其妙。
他深知暗香谷前谷出了岔子,甚至是被人挑子窯口,留香妖姬的「法寶」失靈。
但是,他也不願受曾不同的喝叱。
因此,冷冷一笑道:「曾不同,你是瘋了!對趙某無理你可知道後果?」
曾不同突然一揚破蒲扇,毫不示弱的道:「趙松,狗仗人勢,恃著司馬長風是嗎?」
他似乎是在前谷吃了癟受了氣,話音未落,冷不防探臂出招,破蒲扇夾著勁風直取中宮,認準趙松迎面大穴掃出。
趙松冷哼聲道:「雜毛老道,你太狂!」
揚刀……
「住手!」
雲霞妖姬翻袖一招「雲封霧合」。
唰——
曾不同與趙松兩人沒防到雲霞妖姬這一招,雙雙急忙後撤三步!
雲霞妖姬沉下臉來道:「強敵未至,窩裡先反!」
趙松乘機道:「谷主說得對,暗香谷不可能獨善其身,只有統一教才能統一武林!」
「呸!」
曾不同啐了聲道:「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司馬山莊也是早晚的事。老實的告訴你,來人明是來找暗香谷的碴,暗是毀了你們司馬山莊!」
「趙副總管?別來無恙否?」
語音清越,似遠實近。
常玉嵐的人已到了大廳之外。
颼!颼……
一陣衣袂破風之聲,接踵而至。
藍秀身後緊跟著的是桃花老人陶林。
常玉嵐左有神鷹全老大、右有劉天殘。
劉天殘手中一條七彩絨繩,絨繩另一端,捆著衣冠不整,花容憔悴的暗香谷三大谷之一,前穀穀主留香妖姬。
這些人如同飛將軍從大而降。
尤其是「留香妖姬」的狼狽樣子,使雲霞妖姬是既急又氣、既惱又羞。
她一騰身穿出人廳,在台階上攔門而立,盯著被五花大綁的留香妖姬,一時說不出話來。
常玉嵐淡淡一笑道:「果然不出所料,暗香谷與司馬山莊沆瀣一氣,算我們沒有白來了!」
雲霞妖姬人喝道:「你是何人?」
常玉嵐氣定神閑的說:「金陵常玉嵐!」
趙松早已隨著雲霞妖姬到了廳外,此刻趨近半步,低聲道:「金陵世家老三!」
雲霞妖姬道:「金陵世家一不立門,二不結幫,與本谷井水不犯河水!為何……」
不等她的話說完!
常玉嵐道:「沒有別的意思,我們是來接紀無情與司馬駿的!」
雲霞妖姬不由回頭望著趙松。
趙松心知她誤以為是與司馬山莊有牽連,忙道:「谷主不要誤會,他們與本庄毫無關連。」
常玉嵐淡淡一笑,從容的道:「趙松說的對,我等與司馬山莊是兩碼事。紀無情是在下的知已之交,司馬駿與在下有幾分情誼,暗香谷與我並無過節。」
雲霞妖姬指著被捆的留香妖姬道:「這就是過節!沒有過節?你說的好聽!」
常玉嵐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貴谷前穀穀主是自取其辱!」
「放肆!」
雲霞妖姬不由怒火加熾,叱喝聲中道:「快放了三妹,其餘的另講另論!」
「可以!」常玉嵐依然是笑容滿面,揮手對劉天殘道:「劉二!把她放了!」
獨角蛟劉滅殘一怔道:「把她放了?」
常玉嵐毫不考慮的道:「對!」
全老大趨前一步道:「少俠,我們可以拿她來交換紀無情同司馬駿!」
常玉嵐搖搖頭道:「用不到,咱們大方一點,既然來了,還怕帶不走人嗎?」
他又對劉天殘道:「放手!」
劉天殘應了聲:「是!」
一撒手抖抖抓在手中的七彩絨索,大聲道:「去吧!常少俠從鬼門關把你放了回來!」
留香妖姬羞得面紅耳赤,一縱身躍上台階,倒在雲霞妖姬懷裡,叫了聲:「二姐!」
她放聲大哭,傷心至極。
雲霞妖姬用手搭在留香妖姬的肩上,安慰著道:「三妹,勝敗兵家常事!姐姐我替你出這口氣!」
留香妖姬淚如泉湧,揚起頭來,指著藍秀道:「就是她,她不知那兒來的邪門,不但我的施出放毒之法全然沒用,連飛天蜈蚣也毀在她手上!」
「哦!」
雲霞妖姬雙門凝視著藍秀,一眨也不眨,冷冷的一步步走下台階,口中冷冷的道:「好美的美人胎子,是不是金陵世家的千金小姐?」
藍秀一直沒開口,聞言淡談一笑道:「你沒猜對!」
雲霞妖姬又道:「噢!那就是余陵世家的少奶奶了!」
藍秀的粉面生霞,又道:「你猜錯了。」
雲霞妖姬沉聲道:「你報上字型大小,究竟是什麼來頭?」
藍秀道:「我就是我,我的來頭如何,似乎與你沒有太大的關連,常少俠已經說過,快放出紀無情與司馬駿,我不為過甚,否則,前谷的榜樣,你自己斟酌點好啦!我的言盡於此!」
雲霞妖姬不由勃然大怒道:「假若不交人呢?」
藍秀道:「與前谷一樣,一條絨繩,帶你們到后谷,見見你們三谷的真章!」
「好!」雲霞妖姬一擰腰,對台階上的侍女喝道:「兵器!」
—個侍女躍下台階,雙手捧著一對耀目生輝的銀鉤,送到雲霞妖姬面前。
雲霞妖姬接過銀鉤,錚的—聲互碰一下,揚鉤指向藍秀道:「要見真章,本谷主奉陪!」
藍秀微笑道:「你?還用不到我!」
雲霞妖姬怒不可遏,振臂揚鉤,一衝向前,直取藍秀的面門。
「大膽!」
藍秀紋風不動。
她身後的陶林大喝一聲,順手從腰際解下他纏身的灰布腰帶,摔手向銀鉤纏去。
纏了個正著。
此一變化,大出雲霞妖姬的意料之外,冷冷一哼道:「原來是虛張聲勢,帶了保鏢!」
陶林一抖腰帶,硬將雲霞妖姬連人帶鉤拉斜一步。
銀鉤乃是屬於輕分量的兵器,無刃有鉤,加上陶林斜地里出手,突然著力。
雲霞妖姬一個踉蹌,怒火中熾,振臂用力將銀鉤向懷內猛然一掙。
誰知,陶林著力斜帶之後,已將纏在銀鉤上的腰帶解脫。
一個撤手,一個用力,就在這等消長之下。
雲霞妖姬的力道落空,幾乎仰面向後跌倒。
她氣得花容變色,勉強立樁站穩,不拚命搶上前去與藍秀或陶林一搏,反而立即回身一躍上了台階,人聲對身旁西側的侍女道:「傳出黑旗!」
「是!」
八個侍女聞言,齊齊一應,突然都轉身回到房內。
「百毒天師」曾不同臉上也露出一臉驚惶之色,失聲道:「黑旗?二谷主,我……我可沒有解藥!」
雲霞妖姬沒好氣的道:「放心!你死不了,你不是鼎鼎大名的百毒天師嗎?」
曾不同忙道:「這……貧道雖不能解天下百毒,但最少能解百毒的九十九毒,就是你谷土的這個集百毒而成的一百零一毒,我解不了!」
「拿去!」
雲霞妖姬口說著,順手丟給曾不同一個小小的布袋形口罩。
曾不同如獲至寶,大聲對常玉嵐一行道:「姓常的!這可不是前谷的小玩意,黑旗百毒令!有你們受的,叫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這時——
大廳的一根旗杆之已緩緩的升起一面三角黑旗。
適才進屋內的八個侍女,不知為何,每人左手一面三角黑色小旗,右手一盞黃色的燈籠。
每人臉上都著一個口罩,把鼻孔嘴巴罩住。
曾不同也忙著將口罩戴了起來。
雲霞妖姬雲咬牙道:「本谷主的真章又要來了,哼哼!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闖來!」口中說著,將兩柄銀鉤並在一手,另一手在背後拉出一面黑色三角旗來。
她拉出的雖也同樣三角黑色小旗,旗上卻照七星的排列,綉著七枚金星。
八個侍女的小黑旗,卻只有一枚金星。
常玉嵐一見,心知雲霞妖姬要以拿手的劇毒,低聲對身邊的藍秀道:「這是如何化解?」
藍秀正在皺眉沉思,臉上有少見的焦急之色,低聲道:「夫人交給我的那本萬毒歸宗秘冊,我已記得滾瓜爛熟,好像並沒有什麼『黑旗百毒令』!」
常玉嵐聞言大吃一驚道:「那,豈不糟了!」
藍秀氣定神閑的道:「兵來將掃,水來土掩,有什麼糟不糟?」
常雲嵐又道:「毒之一物,不像功夫,你!你可要小心!噫!來了,來了!
他指著大廳的上面。
大廳屋檐一帶,每一個瓦楞接縫之處,彷彿都有一排細小的竹管。此刻,所有竹管,都在噴出淡淡的黑煙,一絲絲一縷縷,像煙、像霧、像雲。
初時——
那縷縷灰黑煙霧,被風拂得一條條浮動在上空,就像鄉下老兒吸的旱煙和噴出的一樣。
漸漸的——
煙多了,已分不出一縷一絲,而是一團團,一批批在風中擴散著。
煙,越來越濃,也越來越黑!
辣、辛、酸、臭,使人呼吸困難,眼,止不住淚流,鼻,止不住刺痛,口,止不住辛辣,頭腦發暈、發脹、發昏。
常玉嵐忙招呼眾人道:「摒息呼吸!退!」
雲霞妖姬沒有戴口罩,只是用一個小小的銅管,銜在嘴角。
她將小銅管塞入一邊的鼻孔中,冷笑聲道:「退!退得了嗎?回頭看看!」
藍秀等人直覺的回頭看去。
黑茫茫的一片,不但門牆頂端的瓦楞中與大廳屋檐—樣有無數小管噴出黑煙,連迎門的牆壁也不例外,而且比大廳屋檐噴的還凶。
惡臭,令人作嘔!
頭昏,使人搖搖欲倒!
胃翻,使人重心頓失!
煙霧濃得像一團漆。
只聽雲霞妖姬尖銳的笑聲,笑著:「倒也!倒也!捆好了!一個個的捆!」
火把的煙裊裊上升,火苗閃爍不停。
一條火龍,沿著荒涼寂寞的小路緩緩移動。
繞過小路,景色忽然一變。
奇花異草,遍布山野,野石蒼苔,美景如畫。
一行火把立刻停了了來,分成兩列排在路的兩側。
路,是天然石板一級級的排上去的。
幽蘭、雛菊、美人蕉、七彩雞冠、金銀合花、丹桂、芙蓉、百合,雜生在石級的海一個空隙之處,全都吐著鮮鮮的花蕊。
真的,不知這些不應該同時開放的花,怎會都能同時吐露芬芳,實在可稱為洞天福地的奇景。
但是——
眼前的情形並不能與這洞天福地配合。
雲霞妖姬悶聲不響一步步走向石級。
接著是每個女恃左右扶持著尚是昏昏沉沉的戰俘。
第一個是常玉嵐,依次是藍秀、全老大、劉天殘、最後是陶林。
押陣的是百毒天師曾不同,還有個統一教的八路通使趙松。
留香妖姬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頭。
怕有一二百級石階。
石級盡頭,綠篁千竿,翠碧掩映之下,一排玲瓏精緻的竹屋。
竹屋除了釣林之外,沒有任何木材或鐵架,真的名符其實的竹屋,一片寂靜,只有山鳥偶而低鳴。
雲霞妖姬輕輕的邁步走近竹屋的竹簾之前,探手取下掛在竹柱上的尺長細竹根,對虛懸在檐前的茅竹柳上敲了三下。
篤!篤!篤!
梆聲清脆,與千竿幽篁的簌簌竹葉之聲配合,恰似一曲樂章的和聲。
竹簾緩緩捲起,現出一排五間的敞廳,廳內一切用具,莫不是竹材製成,連茶具也例外。
四個侍女緩緩由兩側廂房內走出,如同深宮的宮女裝扮,施施然走向敞廳之前,對雲霞妖姬款款施禮,四人一致的低聲道:「參見二谷主!」
雲霞妖姬道:「大姐起身也未?」
四個宮裝少女又齊聲道:「立刻出廳!」
話音未落,一個身材窈窕,通身杏黃古裝,面罩銀色面紗的婦人蓮步輕盈走了出來!
雲霞妖姬搶前一步,襝衽為禮,恭聲道:「小妹參見大姐!」
那婦人微微頷首,自己走上大廳正中的湘妃竹椅上坐下,低聲道:「中谷施放黑旗令,莫非有了強大敵人來襲?前谷是怎樣進來的?」
這時,留香妖姬已進了廳內,垂首道:「小妹無能,先失前谷,請大姐依奉谷律令處治!」
那婦人搖頭道:「你已儘力,前谷發生之事,已由逃來的女侍稟明!中谷……」
雲霞妖姬忙接著道:「幸不辱命,小妹未先稟明就放出黑搬令,實在是情勢所逼!」
那戴著面紗的婦人道:「見機行事,你並沒錯,結果如何?」
雲霞妖姬道:「金陵世家的常玉嵐為首,一共男女五人,均已捆來,請大姐發落!」
「哦!」
那婦人有些意外的道:「想不到武林四大公子被我們逮到了三個,我倒要瞧瞧這四大公子的常玉嵐是什麼一個長像,他們人呢?」
雲霞妖姬與留香妖姬不約而同的道:「現在翠篁小竹外面!」
罩著面紗的婦人一語不發,離座而起,奔向敞廳之外,雲霞妖姬、留香妖姬緊隨在後。
那婦人放眼向被兩個侍女攙扶著的第一人道:「這想必是四大公子之一的常玉嵐了,看樣子比司馬駿紀無情強得多嘛!」
說完,她只凝視著閉目昏沉的藍秀,不由道:「天下會有這等美女?她……」
她沉吟了一下,又喃喃的道:「似曾相似,她的眉宇之間,好熟!是她……」
雲霞妖姬近前低聲道:「名叫藍秀,武林新人,雖沒聽說過,可是三妹在前谷就是栽在她的手裡!」
「噢!」那蒙著面紗的婦人漫聲應著。
忽然——
她的眼神陡的停了下來,停在「桃花老人」陶林的臉上,一雙精光碌碌神光懾人的眼睛,放出異樣的光芒。
本已跨上台階的腳步,也跟著退了回來,一步步走向陶林,眼睛眨也不眨。
她到了陶林的身前停了下來。
像泥塑木雕的一尊石像,紋風不動,仔細端詳。
許久——
她回頭對雲霞妖姬道:「留下五份解藥,你同三妹各自回谷。」
接著又對曾個同道:「道長!你也回到前谷去吧!說不定暗香谷要封谷謝客了!」
說完,並不等雲霞妖姬回答,接過解藥,向常玉嵐等五人鼻孔中塞去。
雲霞妖姬等似乎時大姐的話唯命是從,連理由也不敢多問,帶著手下竟自去了。
一連串的噴嚏之聲。
常玉嵐、藍秀、全老大、劉天殘、陶林如場大夢初醒,被捆的繩索已解,他們互望了一眼,活動一下被綁的手臂,這才打量四周。
那蒙面的婦人盈盈一笑道:「被捆綁的滋味不好受吧?」
常玉嵐不由怒道:「仗著邪門歪道,算什麼名門正派?」
那婦人道:「我並沒說我是名門正派呀!」
常玉嵐道:「士可殺而不辱!你打算怎麼樣?」
那婦人道:「我既沒殺,也沒辱。」
常玉嵐道:「為何不殺?」
那婦人指著陶林道:「因為你們是跟著他來的!」
陶林聞言叫道:「此話怎講?」
不料——
那婦人道:「因為你與我關係不比尋常!」
此言一出,陶林急道:「笑話,你胡言亂語些什麼?素不謀面,說什麼關係不同!」
常玉嵐也道:「你是……?
「我?」
那婦人冷然的道:「現在是暗香谷的大谷主絕代妖姬!」
陶林聞言,冷哼一聲道:「呸!絕代妖姬!我陶某與你有何關係?」
誰知絕代妖姬卻道:「你不認識絕代妖姬,我相信,可是,你該認識一個名叫『絕代』的女人吧?」
陶林的臉色大變,不由叫了起來:「絕代?你是說絕代?她……她……唉!」
說到這裡,陶林忽然深深的嘆息了一聲,自言自語的道:「假若絕代還活著的話,也一定是雞皮禿髮的老太婆!」
絕代妖姬十分冷靜的道:「假若絕代老了,陶林!你還會喜歡地嗎?」
「會的!」
陶林大聲的叫起來。
嚴時沉默寡言的陶林,臉上泛著令人驚異的神情,雙目中不知是凄蒼還是興奮,那是他從來沒有的樣子。
可是,這只是一剎那的事。
轉瞬之際,陶林的雙目神光頓減,而且是濕潤潤的,淚水,在他眼眶裡打轉。他像一隻受了傷的野獸,雙腳交換著在用力的又
蹬又踏,兩手抓著頭上的亂髮,發了瘋的喃喃的道:「錦衣衛來的時候,我不得不走,因為,夫人把她的妹妹交給了我,要我保護她逃走。我……我打心眼起要到後院去叫絕代,我也做了,背著夫人的妹妹,冒著被錦衣衛殺我的危險!但是,沒找到她,我還大叫幾聲:「絕代!絕代!絕代……」
陶林聲嘶力竭的叫著,真的叫個不停。
藍秀一見,不由大感奇怪。
常玉嵐也低聲問藍秀道:「秀姑娘!陶林是中了妖姬的邪了?
還是他有癲癇症?」
藍秀連連搖頭道:「怎麼會呢?」
說著,走近陶林嬌聲低叱道:「陶林!你失態!」
陶林喉嚨已經叫啞了,他淚流滿面,嗚咽著道:「秀姑娘,我沒瘋!」
藍秀道:「既然沒瘋怎的滿口胡言亂語?」
陶林瞪大一雙眼道:「夫人的二妹,就是桃花仙子,我們桃花林派的夫人,你的師傅……」
藍秀哦了聲道:「哦!我明白了,大司馬抄家滅門,你奉命背著她出來!」
陶林的淚水忍不住,口中卻道:「她是一主,我是一仆,那是應該的。」
藍秀不明白的道:「我師傅功力應該可以自己逃出來!為何……」
陶林搶著道:「主人的功夫到桃花林之後,才按著夫人交給她的一本秘笈練成的呀!」
藍秀連連頷首道:「那麼說,絕代又是什麼人?」
「絕代!」陶林一聽絕代二字,神情不由大變!破著喉嚨叫道:「絕代,絕代,絕代你曾答應過我,非我不嫁,我也答應你非你不娶。為什麼!為什……」
陶林泣不成聲,放聲大哭!
另一個哭聲比陶林還要凄涼,如深山猿啼,午夜梟嚎,在場之人莫不一愣。
絕代妖姬忽然快步向前,雙手張開,抱住陶林,口中又哭又叫道:「陶林!」
這太意外了。
本來哭成淚人的陶林,反而停下哭泣,愕然的發起愣來,瞪大眼睛道:「你!你瘋了?」
絕代妖姬也忍住哭嚎,用子一扯麵紗,口中大嚷道:「陶林,你看我是誰?」
陶林如同晴天打個炸雷,大聲喊道:「絕代?」
絕代「哇!」的一聲,淚如泉湧,伏在陶林的肩頭,幾乎要昏了過去。
揭去而紗的「絕代」,原來已皺紋滿面、頭髮灰白,與她那身鮮艷的衣服,完全無法相配!
常玉嵐莫名其妙,張口結舌。
藍秀走上前去,對陶林道:「陶林,她就是你在大司馬府中充當都統時有山盟海誓的情侶?」
陶林抹乾眼淚道:「一點也不錯!」
絕代盯著陶林道:「陶林!這是真的?還是我在做夢?」
藍秀道:「朗朗乾坤,哪會是夢?」
陶林道:「真的,我們做夢也沒想到有重逢的一天,你……」
絕代道:「說來話長,到屋內……」
陶林忙道:「沒有時間了,快把紀無情與司馬駿放出來,他們是常少俠的好友,絕代,再告訴你更意外的消息,大司馬的夫人和我們也碰頭了!」
絕代欣然的道:「夫人她現在……」
「現在開封府等我們!」陶林搶著說:「把紀無情與司馬駿請出來!我們要立刻趕路!」
不料——
絕代的一張老臉漲成豬肝一般,半晌說不出話來!
常玉嵐一見,心知不妙,不由朗聲道:「你們被你害了?」
絕代搖搖頭,嚅嚅的道:「沒有!只是……只……」
陶林焦急的道:「到底怎麼啦!你可是說呀!」
絕代低下頭來道:「紀無情沒什麼,我是……我是氣不過司馬長風,所以……所以把司馬駿的……的……的眼睛廢了!」
眾人不由面面相覷。
常玉嵐深深嘆了口氣道:「冤孽!一位瀟洒英雄的少年高手,卻……唉!」
山風掠過暗香谷的林梢,彷彿也在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