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髮紅顏
吳維道在離那巨墳三丈之遙,剎住身形,目光掃處,寒氣大冒,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呼吸登時窒息了。
墓頭上,端坐著一個白茸茸的怪女人,一身白衣,白髮紛披,不見頭面,哭聲是停止了,是人是鬼根本無從辨別。
吳維道硬起頭皮,大吼一聲;「喂,你是人是鬼?」
白茸茸的怪頭一轉,兩點綠芒,從紛披的白髮中射出。
「是人如何?是鬼又如何?」
聲音陰森冰寒,刺耳之極,毫無活人意味,吳維道為之頭皮發炸。
「那你是人了?」
「嘎嘎嘎嘎……」
「難道你真的是鬼?」
「人與鬼又有什麼分別?」
「是人就不應該做惡相唬人!」
「是鬼呢?」
「是鬼就該安份投胎!」
「嘎嘎嘎嘎……」那笑聲比哭還要難聽,令人終生難忘。
吳維道巳斷定對方是人而不是鬼,膽氣頓豪,立即報之以一陣朗笑,笑聲中注以先天真氣,陰森森的氣氛,隨之一掃而空。
白衣怪女人的笑聲被抑止了。
一陣沉默之後,白衣怪女人開口了,聲音仍是那樣刺耳難聽:「娃兒,你年紀不大,功力可不弱?」
吳維道冷冷的道:「過獎了!」
「你叫什麼?」
「不死書生!」
「嗯,不死書生,說了等於沒說,我老人家數十年隔絕江湖,怎知道你什麼死書生活書生……」
「什麼,你數十年隔絕江湖?」
「是又怎樣!」
「為什麼?」
「你小子看不出來?」
吳維道心中一動,轉目細察現場,這才發現這巨墳四周的蔓延中,東一堆,西一堆,全是石塊,石堆上寸草不生,卻結了青苔,高低大小,像頑童做遊戲所排似的,但一入吳維道之眼,立即使他大吃一驚,在「禁宮」中,他曾鑽研過「奇門」
之學,立時看出這是一座十分玄奧的陣勢……
不由脫口道:「這是一座奇陣呀!」
怪女人陡地站起身來,雙手一分亂髮鬢角,現出一張美如天仙的臉來,栗聲道:「娃兒,你懂得奇門之術?」
吳維道驚得呆了,聽聲音,加上如銀白髮,對方至少是古稀以上的壽數,對方自稱老人家,又說與江湖隔絕數十年,但那面龐,與雙十年華的少女無異,這簡直是大不可思議了?唯一不順眼的是眸中的綠光,閃動之間,破壞面部的美。
「娃兒,怎不回答我老人家的話?」
「你今年多大歲數?」
「八十總有了吧?」
「可是……」
「格格格!」刺耳的怪笑聲,一下子變成了媚人的嬌笑。
吳維道心頭又泛起子寒意,他真分不清對方到底是人是鬼了。
「你……是人還是鬼?」
「不是說過了么,人與鬼有何區別,人,遲早一天會變成鬼的!」
「何不坦率些?」
「你怕鬼嗎?」
吳維道咬了咬牙道:「區區一向不信怪力亂神之說。」
「喲,看你不出還真有兩下子,那我就暫時算是人吧!不,不能算是人,是鬼。人豈會在墓穴中住……」
「不管你是人是鬼,區區得走了!」
「慢著!」
「怎樣?」
「剛才問你的話,你尚未回答,你懂得『奇門』之術?」
「略知一二!」
「你知道眼前所排的是什麼陣?」
就在此時,一條人影,遠遠奔至,吳維道以其超人的聽力,立即覺察,回頭望了一眼,晃身隱入墳堆之後。
顧盼之間,那人影來到他原來立足的地方,來的不是別人,竟然是「金龍幫」
師爺「鬼手秀才申叔和」。
他來此做甚?
雙方之間,似乎並不陌生,那白髮怪女人劈頭一句便問道:「小子,你來有何話說?」
「談談條件!」
「什麼鬼條件,你們幫主有了破陣之法嗎?」
「差不多了!」
「到底怎麼說法?」
「現在去找一個人,可能已在途中,此人精幹陣法,當可救你出困,不過……」
「不過怎樣?」
「先談談條件!」
「說吧?」
「尊駕脫困之後,可否屈就本幫太上護法之位?」
「太上護法?」,
「是的。」
吳維道立刻想到了「蒙面劍客」,他原本是「金龍幫」太上護法,在嵩山腳下,比劍失敗,長飄遠引而去,從「蒙面劍客」交待「雙龍劍客」副統領「金剛王吉」的話,又泛上心頭:「……最後一次效力,諾言已踐……」看來是同樣的故事,一個結束了,另一個開始。
這是預布的陷阱,還是機會的利用?
白髮怪女人「嘎嘎」一聲怪笑道:「我『白髮紅顏』貪那名份嗎?」
「白髮紅顏」好怪的名號,但卻也名實相符。
「鬼手秀才申叔和」冷笑了一聲道:「尊駕,這是條件!」
「條件?」
「一點不錯!」
「好,我老人家答應,但以一年為限……」
「一年足夠了,但有附帶說明……」
「什麼鬼話快說吧?」
「一年中,要為本幫做十件事,無論敝幫主提出什麼,尊駕不能拒絕……」
「好哇,如果要我老人家的命呢?」
「那不會,任何事當以不損害尊駕利益為前提!」
「完了沒有?」
「完了!」
「好,這筆交易成功了,破陣的人何時來到?」
「可能明晚。」
「你可以走了!」
「鬼手秀才申叔和」聳了聳肩,彈身馳離。
「白髮紅顏」一聲嬌笑,大聲道:「不死書生,你出來,我們再談談!」
吳維道現身出來,冷冷地道:「有什麼好談的?」
「老實說,你能救我老人家出困嗎?」
「噢,原來你是被陣式所困?」
「不錯,一困便是數十年!」
吳維道倒吸了一口涼氣,數十年這日子怎麼挨,但不知她因何被困?數十年在古墓之中,靠什麼維持生命呢?
「數十年,你仍然活著?」
「老身有個孝順兒子……」
忽然,吳維道發現陣門內有塊石碑,半埋在土中,上端一個徑尺見方的「禁」
字,十分觸目,當然,一望而知這不是一個墓碑,登時引起了好奇心,舉步踏入陣門,俯下身去,拂開草葉浮上,數行字跡,顯了出來:
「白髮紅顏,一世女魔,嗜殺好淫,積惡如山,特禁於此,以凈武林,切匆妄縱,塗炭生靈。戒之!慎之!
造化老人
XX年X月」
吳維道一見後面署名,不由心頭劇震,暗道一聲好險!原來這魔女是師父老人家生前所禁,如果沒發現這石碑,把她放了出來,豈非罪孽!
師父歸隱。「禁宮」在一甲子前,從碑上所留年月計算,距今已四十年,那該是師父在謝絕江湖之後,再度出山所為。
心念之中,退出陣門。
「白髮紅顏」再次大聲問道:「娃兒,你能進入陣門,必可破陣?」
吳維道播了搖頭,道:「僅此而已,破不了!」
「白髮紅顏」道:「你可慢慢琢磨……」
「很難。」
「有條件……」
「什麼條件!」
「老身出困之後,把本身功力,傾囊相授!」
「哈哈,白髮紅顏,你被禁數十年而不能自脫,論功力只怕也有限!」
「你敢輕視我老人家?」
「事實本來如此!」
「不死書生,奇門之術並非功力所能抗衡,這點你明白嗎?」
「唔!「「另有附帶條件,老身有一寶庫,所藏儘是價值連城之物,只要送你少許,便可享受終生!」
「如你脫困之後反悔呢?」
「者身可以發誓!」
「免了,區區沒能力破這奇陣!」
「好小子,你不幹?」
「無能為力!」
「聽著,老身出困,第一個殺你……」
吳維道心中一震,只此一句,就把女魔兇殘的個性表露無遺,這魔女如一旦脫困,而被「金龍幫」利用的話,天下便要更加大亂了。
這魔女既是師父所禁,身為徒弟當維護這禁制。
據「鬼手秀才申叔和」說,破陣的人明晚到,這必須設法阻止。
「白髮紅頗」再次厲聲道:「不死書生,你想好了沒有?」
「沒什麼好想的了!」
「哼!很好,你活不了一個月的……」
「一個月之內你准能脫困?」
「老身脫不了困也會有人收拾你!」
「哦!對了,你說過有位孝順兒子。」
「你給老身滾!」
「你不說區區也該走了!」
說完彈身奔離現場,遠處村落中,已傳來雞啼之聲,看來是夜盡更殘的時分了,他在墳場邊緣尋了個隱僻場所,閉目打坐調息養神。
不久,天亮了,陽光又普照大地。
吳維道深知這附近都是金龍幫勢力範圍,只要自己在一熱鬧處所現身,必難逃那些密探的耳目,雖然無所畏懼,但總是惹厭。
於是,他避開了人煙稠密的所在,朝荒僻之處而行。
約莫走了十餘里地,來到一家獨立的農舍,他心念一轉,穿越交錯的吁陌,向那農家走去。
將及籬笆,兩條黃狗狂吠著撲了出來。
「大黃、二黃,不得無禮,走開!」
喝話聲中,兩條狗夾著尾巴跑到屋後去了,一個獨臂老從,現身出來,單手一揚,笑面迎人的道:「少師父何來?」
這稱呼使吳維道怔了一怔,但隨即恍悟自己夜入「金龍幫」總舵,冒充一蒙面劍客,那襲黑衫仍罩在外面,沒有脫掉,而「師父」二字,是一般非武林人中,對江湖武師的通稱。
當下一抱拳道;「小可貪玩野景,信步而來,可否叨擾一餐飯?」
「哦,這有何不可,難得光臨,請進!」
「小可無禮了!」
「沒有的話,請進!」
進入草堂坐下,小童獻上了茶,獨臂老人到後邊張羅了一下,出來陪客。
「老丈高姓大名?」
「不敢,小老兒叫尤允中!」
「哦,尤老丈!」
「少師父如何稱呼?」
「小可只是個遊學之人,姓吳!」
「啊!那該稱吳公子!哪裡人氏?」
「豫西山中人!」
「過謙了!」
兩人談了一陣話,兩個庄稼人擺上酒食,老人請客人人座,道:「野蔬粗餚,不成待客之道,公子勿怪!」
「哪裡!哪裡!冒昧打擾,十分不當,還請老丈原諒哩!」
桌上雞魚肉臘,排了七八式,吳維道心中很覺過不去。
主人舉杯敬客,連盡三杯。
吳維道忽覺腦內一沉,不由疑雲大起,難道這酒有什麼古怪?尤老頭定睛瞄了吳維道幾眼,神色很不自然,更使吳維道犯疑,故意直著眼,晃了兩晃,…
獨臂老人口裡叫道,「倒也!倒也!」
吳維道雙目一閉,倒在椅背上。
腳步聲中,有人進入堂屋,一個粗嗓子道:「爹,放倒了?」
「嗯!」
「怎麼處置?」
「看衣著,十有九成是『金龍幫』爪牙,先搜他身上,證實他的身份,以免錯殺無辜。」
「是!」
吳維道突地睜眼坐起,道:「老丈,好酒!」
「呀!」驚叫聲中,獨臂老人臉色劇變,駭然退到一側,另兩名莊稼漢子裝束的人,也驚得呆了。
吳維道曾食過「龍涎果「,體內已具有辟毒之能,這區區蒙汗之葯,當然不算回事。他本滿懷殺機,後來一聽老者別錯殺無辜那幾句話,氣就平了。
「老丈,儘管放心,區區並非金龍幫弟子!」
獨臂老人期期地道:「公子……不是……」
「不是。」
「方才三杯酒,已算超過了應用之量,怎地……」
「區區對毒略有心得。」
「啊!公子!小老兒……的確該死……」
「老丈不必自責,江湖中本是如此,老丈審慎行事,怕傷及無辜,這一點區區倒覺得無虧武道。」
老者躬下,,惶然道:「公子不罪,小老兒卻感無地自容!」
「不必,請入座吧!」
「是!是!」轉頭向兩壯漢道:「下去,換酒!」「這兩位是令郎嗎?」
「是小犬,不成器!」
「好說!」
尤老頭的兒子,把酒壺擻下,連杯子也換過,兩人重新把盞。
「公子,恕老夫說直話,你不似遊學子?」
吳維道爽朗地道:「當然不是!」
「怎會來這荒僻之所呢?」
「辦事!」
尤老頭敏感地一震,道:「可否請問辦什麼事?」
「私事!」
「哦!那就不便問了。」
「老丈似乎專與『金龍幫,作對?」
尤老頭雙目一瞪,憤慨地道:「報仇!」
突然,一個青衣少女,匆匆奔入,一見吳維道在坐,登時怔住了。
吳維道看這青衣少女,頭戴斗笠,腦後拖著一條烏溜溜的油光大辮子,赤腳,半挽褲管,脅下斜挎一個竹簍,長得十分清秀,十足的漁家女打扮。
「爹!」
「小芬,什麼事?」
青衣少女粉腮一紅,向吳維道頷首為禮。
尤允中起身道:「公子,小老兒告個便?」
吳維道自顧自地輟著酒,暗中運起了「天聽」之術。
「小芬,到底什麼事?」
「野和尚與對方拼上了……」
「什麼地方?」
「野鴨渡,灘上!」
「怎樣?」
「點子硬,十分扎手……」
「絕不能……」
「對方什麼樣人?」
「一個妖精?」
「女的?」
「唔!」
「這可怎麼辦呢?」老頭搓著手。
「爹,屋裡那小子什麼來歷?」
「不知道!」
「會不會是……」
「他說不是『金龍幫』的人!」
「可信嗎?」
「麻藥麻他不倒,奈何?」
「這情況相當嚴重了……」
「野和尚不能脫身嗎?」
「看似能,但他卻存心拚命……」
「我明白了,去求你師父吧……」
「他老人家肯出面嗎?」
「除此別無良策,去吧,我等你回信!」
吳維道明白了,這一家也是「宏道會」遺士,自己可不能袖手。
尤允中走了進來,若無其事地一笑道:「公子,怠慢了!」
「哪裡,既然老丈有事,小可告辭!」說著站起身來。
尤允中也不挽留,口裡連聲說:「對不起。」
吳維道道:「老丈,一飯之情,必有以報!」
「言重!言重!使小老兒無地自容了!」
「告辭!」
「如有便盼能再次光顧!」
「一定!一定!」
吳維道離了農舍,心想,「野鴨渡」當然是一個渡口無疑,但不知坐落何方?
管它,先到河邊再說。
於是,他故意繞個彎,避開尤允中家人的眼目,然後朝河岸方向奔去,他全力展開身法,快如鬼魅飆風。
哪消片刻,滾滾濁流在望。這一帶十分荒涼,入目儘是白茫茫的蘆花,「野鴨渡」在哪裡呢?到了河灘,向下極目一望,果見有人影在晃動。
是了!他心裡一喜精神陡振,踏葦馳去。
所謂「野鴨渡」,只是一個名,既無渡口,也無人家。
沙灘上,一男一女在對峙,男的不借不俗,正是「野狐禪」的弟子「野和尚」,女的是一個黑衣婦人,徐娘半老,眉眼間盪意盎然,風騷入骨。
四周,約莫有十名「金龍幫」武士,仗劍環伺,五六具屍體散拋著,全是「金龍」為志,想來是毀於野和尚之手。
只聽那女子「格格」一聲浪笑,道:」你這一身打扮,別人認不出,卻瞞不過我潘巧巧之眼……」
「野和尚」咬牙切齒地道:「玉蝴蝶,今天我們只有一個可以活著離開!」
「是你還是我?」
「很難說!」
「我勸你棄劍投降……」
「做夢!」
「我只是不忍心下手殺你,別以為……」
「呸!」
「我是看在昔年那一點緣份上,才不下毒手,……」
「不要臉!」
「你是決心一死了?」
「決心殺你!」
「格格格……來吧!」
「哎喲!」
「野和尚」怪叫一聲,身形彈起八尺高下,「砰!」地摔倒在沙灘上。
數名「金龍武士」立即奔上前去。
「玉蝴蝶潘巧巧」嬌喝一聲:「退開,本座親自處置!」
那幾名「金龍武士」立即退回原地。
「野和尚」身軀翻了兩翻,卻掙扎不起來,口裡厲叫道:「賤人,我做鬼也不饒你……」
「玉蝴蝶潘巧巧」又是一陣浪笑道:「既已出了家,口裡怎麼仍是這樣不幹凈……」
就在此刻,一個錦衫書生,倏然出現,一步一步向場中走來,俊逸瀟洒,那神情就似在遊山玩水,全不把這血腥場面當一同事「什麼人?止步!」
兩名「金龍武士」暴喝一聲,橫劍攔阻。
「玉蝴蝶潘巧巧」驚呼一聲:「不死書生!」
兩名「金龍武士」原本氣勢洶洶,一聽「不死書生」四個字,頓時面色大變,如老鼠碰上了貓,連連倒退不迭。
吳維道直至「玉蝴蝶」身前,才停下來。
「玉蝴蝶潘巧巧」一雙水汪汪的媚眼,登時直了。
可能這麼標緻的少年,她一生也沒見過幾個。
吳維道被她看得面上發燒,冷冷地道:「玉蝴蝶,你以什麼歹毒手法傷了他?」
「玉蝴蝶」先是-怔,繼而眉開眼笑地嗲聲道:「你也知道奴家叫『玉蝴蝶』?」
野和尚栗聲道:「她以暗器『毒蛾』暗算我!」
玉蝴蝶媚態一敢,道:「範文昭,原來你們是一路?」
範文昭三宇入耳,吳維道為之心頭劇震,範文昭,不是與父親齊號的「流雲劍客」之首嗎,想不到「野和尚」便是父親的同門門兄範文昭。
他激動得有些發顫。
「宏道會」所有幸免於難的遺士,全都起來複仇丁,父親呢,既然山中死的不是他,他在何處?
苟且偷生!
一想到這點,他的心便滴血。
他立即下了決心,暗誓為「宏道會」儘力,以贖父親之愆,至於身世,以不吐露為佳,於是,他冷喝一聲道:「玉蝴蝶,為他解毒!」
「你認為辦得到嗎?」
「非辦到不可!」
「喲,不死書生,你口氣不小!」
「除非你不想活著離開!」
「玉蝴蝶潘巧巧」目中又泛出了淫藹之色,「格格!」一笑道:「不死書生,你這是請求還是命令?」
吳維道毫不猶豫地道:「命令!」
「如果你願意和我交個朋友,還可以商量!」
「否則呢?」
「沒有妥協的餘地!」
「你大概聽說區區還未曾殺過人?」
「玉蝴蝶」扭腰擺臀,藹聲盪氣地道:「你這一表人材,看來真不會殺我……
也著實對你下不了手……」
吳維道大喝一聲:「無恥之尤!」
「玉蝴蝶」微一揚手,盪態一斂,寒著臉道:「不死書生,我『玉蝴蝶』是不忌血腥的!」
吳維道冷冷道:「本人亦然!」
「玉蝴蝶」微一揚手,數點黑影,無聲無息,射向吳維道。
「野和尚」驚叫一聲:「毒蚨!」
吳維道本能地一揮手,那些黑影,被掃得向外盡射。
「野和尚」又叫一聲:「小心……」
吳維道肩背胸脅,同時被射中,又反彈落地,竟是一隻大如拇指的黑蝶,看來是精鋼所造,藍汪汪的一望而知蘊有劇毒,他總算領略了「毒蛾」的滋味,這東西實在歹毒,竟能在被震飛之後,加速回頭,而且毫無聲息,難怪以「野和尚』』的身手,也無法避免。
「玉蝴蝶」花容失色,生平從未碰過這等對手。
當然若非「天蠶衣」護體,吳維道非當場倒下不可。
吳維道寒森森地道:「玉蝴蝶,你死定了!」
「玉蝴蝶」蹬蹬蹬一連退了三步,粉腮呈現一片蒼白。顫慄地道:「不死書生,你……真的不會死?」
「我不成了!」
「野和尚」大叫一聲,身軀開始扭動,顯然,這一段時間,他是以本身至高功力,逼住毒不使蔓延,現在,可能力竭不支了。
吳維道「嗆」拔出「公孫鐵劍」,戟指「玉蝴蝶』』道:「給他解毒!」
「可能太遲了……」
「我要你們的命,誰也別打算活著離開!」
「玉蝴蝶」打了一個冷顫,道:「不死書生,如果我解了他的毒呢?」
「饒你這一次不死!」
「說了算數?」
「當然!」
「玉蝴蝶」上前俯下身去,先起出嵌在肉內的「毒蚨」,然後把一粒藥丸,塞入「野和尚」口中,立起身來,道:「成了,半個時辰可以復原!」
「玉蝴蝶,區區先警告你,別弄什麼手腳,否則天下將沒「不死書生,我一樣說了算!」
「野和尚」平靜了下來,面色漸趨正常。
「哇!哇!」慘號之聲震耳而起。
吳維道大吃一驚,轉目望去,不由為之頭皮發炸,只見一個長發遮頭蓋臉的怪人,繞場飛馳,趕殺那批「金龍武士」,那些身手並不算弱的「金龍武士」,在怪人手下成了土雞瓦狗,一個接一個地栽下去,僅只片刻工夫,近十名武士,悉被屠殺,的確可稱得上心狠手辣。
眼一花,怪人迫近前來,快得令人無法轉念。
吳維道審視這怪人,顯然是故意以長發掩去本來面目,他忽地想起獨臂老人尤允中,在聽到他女兒小芬報告「野和尚」
與對方拼了命,可能不敵的時候,曾要他女兒去求她的師父,莫非這怪人便是小芬的師父?
心念未已,只見怪人寒森森地轉向「玉蝴蝶」,道:「現在輪到你了!」
「玉蝴蝶」陡地後退數步,片言不發,脫手便發出四五隻「毒蚨」。
吳維道尚未阻止……
「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只見怪人一抖手,發出一把極細的絲,那些「毒蚨」競全數被掃落,「玉蝴蝶」粉腮慘變,栗聲道,「你是『神針射斗周礎,?」
「不錯,你自了吧!」
「你也為『宏道會』賣命?」
「廢話少說!」
「玉蝴蝶」轉向吳維道,道:「不死書生,你答應救活『野和尚』讓我上路的?」
「野和尚」站起身來,道:「周兄,放過她這一遭,別使這位小友為難?」
「神針射斗周礎」冷哼了一聲,掉頭疾掠而去!
吳維道暗自點頭,這「神針射斗周礎」的功力,比「野和尚」又高了一籌,但不知是什麼來歷,看起來「宏道會」的功力不可輕視。
他冷聲向「玉蝴蝶」道:「你可以走了,記住,,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玉蝴蝶」片言不發,狼狽奔離。
「野和尚」合掌道:「貧僧又欠你一筆人情了。」
吳維道望著這父親同門,心內激動萬狀,但表面上力持鎮靜,一笑道:「晚輩只是為所當為而已!」
「這該不是巧合?」
「也可以說是,晚輩為了償尤老丈一飯之情,所以趕了來……」
「你認識尤允中?」
「晚輩是不速之客,一個時辰之前。」
「啊!」
「神針射斗是尤姑娘師父?」
「噫?你……知道得不少?」
「偶然得悉的。」
「現在你與『金龍幫』已成生死對頭!」
「這點晚輩倒不在乎,倒是前輩何以要與那女子拚命,這於大局無補…」
「野和尚」牙痒痒地道:「這賤女人當年參與血洗:宏道會』,是主凶之一,會主夫婦便是先傷在她的『毒蚨』之下,而後被殺的……」
吳維道咬了咬牙道:「很好,她會付出她應付的代價,今天為了一句話,非放她走不可!」
「當然,大丈夫一言九鼎!」
「前輩是『流雲雙劍客』之一的……」
「野和尚」狂笑一聲道:「流雲雙劍客現已不在人世了!」
言下,露出不勝痛苦之情。
吳維道強撩住激動的情緒,沉聲道:「晚輩有句不當問的話……」
「請講!」
吳維道勉力定了定心神,才凝重地道:「對於貴師弟吳方,前輩有何看法?」
「野和尚」臉上的肌肉抽動了數下,目中射出憤怒的火焰,咬牙切齒地道:
「如讓我碰上,我會殺他!」
吳維道暗自打了一個冷顫,道:「他真是這樣的人?」
「事實俱在!」
「以前輩與他同門那些日子的觀察呢?」
「他不是這類人,但他卻做出了這等遺臭萬年的卑鄙事!」
吳維道心中一陣絞痛,緊迫不舍間:「其中會不會有隱情?」
「野和尚」雙眸頓現淚光,激動地道:「貧僧也是這樣想,希望真的如此,可是……鐵證如山啊!」
「少主被獻出之後,下落如何?」
「斬草除根,那還用說!」
「俞輩等有匡複『宏道會』之志?」
「會主後繼無人,談不上匡複,目的是報仇!除害!」
「不知誰是主腦?」
「暫由貧僧主事!」
「哦!」
吳維道有些話想說,但又止住了。
七條人影,飛馳而至,為首的是獨臂老人尤允中,二子一女也在其中。
尤允中對著吳維道深深一躬,道:「少俠,小老兒感激不盡。」
「好說!」
漁家女打扮的小芬,深深地望了吳維道幾眼,粉腮微現紅暈,不知這豆寇芳華的少女,在想些什麼?
看見她,吳維道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周小玉,不由黯然傷神。說起來,周小玉也是苦命,從她母親「金釵魔女」與她祖母「離恨夫人」之間的爭執看來,她的出身,也是充滿了離奇詭譎的色彩。
尤允中指揮兩個兒子與手下,開始清理現場,每一具屍體,縛以石塊,沉入河心,這倒是乾淨利落。
吳維道望了望天色,向「野和尚」道:「晚輩告辭了!」
「野和尚」深深嘆了口氣,欲言又止,最後道:「施主,我們能再見嗎?」
吳維道語意深長地道:「我們目標一致,會隨時碰頭!」
小芬這時忍不住開了口:「小俠,我們什麼目標一致?」
吳維道朗聲一笑道:「我們共同的敵人,相似的目標!」
「野和尚」縱聲大笑道,「實所願也,不敢請耳,少俠、珍重了!」
吳維道雙手一拱,作別而去。
「野和尚範文昭」所說的「鐵證如山」四個字,使他失去了徹查舊案的勇氣,也失去了為父親辯護的信心,這痛苦蠶食著他的心,有父如此,的確是終生憾事,然而身為人子,夫復何言?
他想到了慈愛的母親,意料中,她比自己更痛苦,因為她早知這件事。
黃昏時分,他又來到了墳場,他揀了一處距巨冢稍遠的地方隱伏起來。
夜色由淺而深,掩沒了整個大地。
磷火飄忽,時聚時散,忽東忽西,滿眼儘是綠光,加上卿卿蟲鳴,使這荒墳之夜,顯得鬼氣迫人。
約莫二更初起,數條人影,如鬼魅般蠕蠕而至。
不久,來到切近,吳維道憑著超常的視力,把來人看得一清二楚。
來的,一共四人,兩名「雙龍武士」,師爺「鬼手秀才申叔和」,與他並肩而行的一個黃衣老人,這黃衣老人不用說是請來破陣的了。
在距吳維道隱身處不及三丈的地方,「鬼手秀才」輕輕地喊了一聲:「且慢!」
四人同時停下身來。
「鬼手秀才」目注黃衣老人道:「上梅兄,請在此稍候片刻,容小弟先與對方談妥條件……」
黃衣老人激動地道:「老夫能否破得該陣,還大成問題!」
「鬼手秀才」皮笑肉不笑地道:「上梅兄,陣勢非破不可!」
「這……豈能勉強?」
「別忘了你老伴在等待著共度余年。」
「申叔和,你們這種手段太卑鄙了,天理難容……」
「哈哈,古上梅,別轉錯念頭,誰不知你是此中能手,如果此陣不破,閣下便休想與尊夫人見面……」
古上梅栗聲道:「人非萬能,學有專精,老夫怎能保證破得?」
「鬼手秀才」陰側側道:「今日破不了還有明日,你可以慢慢鑽研,你有生之日,非辦好這事不可!」
「否則呢?」
「說出來很不好聽不說也罷!」
「大不了殺了我夫妻?」
「嗯,尊夫人可能先一步,至於閣下,仍須留著破陣……」
「士可殺,不可辱……」
「閣下,現在先不談這些!」
說完,轉身朝那禁制「白髮紅顏」的巨墳方向奔去……
兩名黃衣「雙龍武士」留在現場監守黃衣老人古上梅。
「唰!唰!」
兩把黃土,從空灑落。
黃衣老人與兩名武士,駭然大震,但兩武士隨即大喝出聲:「什麼人?」
「何人膽敢弄鬼?」
「嘿嘿……」一陣冷笑,傳自不遠的墓后,此情此景之下,的確令人膽寒。
兩名武士互望了一眼,交換了一個記號,「唰」
地拔出長劍,一左一右,撲了過去,只聽「嗯」「嗯」兩聲低沉的悶哼,沒了下文。
黃衣老人古上梅栗聲道:「哪位朋友?」
「區區在下!」
聲音發自身後,黃衣老人為之毛髮俱豎,陡地回身來,面前站著一個少年書生。目如寒星,正的的對著自己。
「小友……是……」
「區區『不死書生』!」
「啊!你……便是新近出道的無敵劍手『不死書生』!」
「區區豈敢當無敵之譽,以訛傳訛而已!」
「有何指教?」
「奉勸閣下不要助紂為虐!」
古上梅苦苦一笑,憤然道:「老夫是被脅迫的!」
吳維道望了望巨墳方向,不見有「鬼手秀才」的動靜,道:「如何被迫法?」
「老夫山荊已落入對方手中!」
「現在何處?」
「大概還在江邊船上!」
「好,閣下到旁邊墓后歇著,區區為閣下解決這問題!」
「交貧僧去辦如何?」
暗影中,出現了一個人,吳維道只聽聲音,就知道來的是誰了,立即道:
「好極了,就煩前輩去處理吧!」
古上梅驚聲道:「誰?」
吳維道一笑道:「一個慈悲為懷,俠人為胸的出家人,閣下隨他去吧!」
黃衣老人古上梅遲疑地走了過去,隨即被「野和尚』帶走……。
吳維道心頭一松,站在原地,等「鬼手秀才」回頭,大約過了半刻光景,只見「鬼手秀才申叔和」匆匆奔來,在五丈之外,便大聲發話道:「古兄,成了,來吧!」
吳維道緩緩舉步走去……
快要接近之際,「鬼手秀才」突地驚呼一聲:「你是誰?」
「不死書生!」
「呀!」
驚呼一聲,吳維道已一閃躍到了他的面前,「申叔和,想不到吧?」
「鬼手秀才」一向伶牙俐齒,鬼計多端,此刻卻驚傻了,期期地望著他道:
「不死書生。你與本……本幫泡上了?」
吳維道冷冷一笑道:「正是這句話!」
「你會後悔!」
「那是以後的事,而你後悔卻在眼前!」
「鬼手秀才」驚悸地後退了一個大步,粟聲道:「你把古老兒怎樣了?」
「不必擔心,他平安地離開了!」
「好哇!」
「鬼手秀才」雙掌齊揚,一道蝕骨陰風,颯然卷出,夾著一蓬星星點點的暗器。
「砰!」的一聲巨響,陰風被護身罡氣震得四下消散,暗器在觸及「天蠶衣」
之際紛紛落地。
「鬼手秀才」唬了個亡魂俱冒,掉頭彈身,其勢如電,一連兩個起落,去了十幾丈地,扭頭一看,不見「不死書生」追來,不由透了一口氣,方待再次彈身……
「你走不了的。」」不死書生』』鬼魅般地在他身前出現,不,似乎他原來就站在那兒等侯。
「鬼手秀才」直了眼,簌簌發起抖來。
「不死書生,何必迫人太甚?」
「廢話!」
「江湖有言,各為其主,咱們無怨無仇啊?」
「你乞命嗎?」
「笑話。」
「為虎作悵肆虐武林,你報應臨頭了!」
「鬼手秀才」連連後退,「噗!」地一聲,踏入了墓穴腐棺之中,驚叫一聲,拔了起來,一連幾個踉蹌,幾乎栽了下去。
吳維道徐徐抽出「公孫鐵劍」一揚……
師門遺訓,立即映上腦海:「不許妄殺……」不由一猶豫。
一蓬黑霧,迎頭罩來,心頭一驚,彈退了兩丈之外,黑霧見風暴漲,眨眼變成了數丈方圓的一片黑幕,他再次後退,向側方劃了一個半弧,繞到黑幕之後,一看,不禁恨得牙痒痒,「鬼手秀才」已無影無蹤。
不遠處,兩名「雙龍武士」蹣踞移動身形,手中已沒了劍,原來已被廢了武功,吳維道冷冷掃了兩武士一眼,任由離去。
一條白色人影,鬼魅般冉冉飄來。
吳維道心中一震,當不會是「白髮紅顏』脫困而出吧?
人影眨眼臨近,是一個面容死板、白慘的怪人。
「白衣人!」
他心裡暗叫了一聲,這「白衣人」正是自己當年被逐出「金龍幫」總舵,在垣曲城外破廟邊從「雙龍武士」四大頭目之一的「黑梟程葵」手中,奪取錦盒又被「大漠三毒」暗算之人,這的確是奇迹了,他怎會在此現身呢?
轉念間,只聽「白衣人」冷森森道,「申叔和,你敢搗鬼,你是找死……」
話聲中來到距吳維道丈許之處,突然驚聲道:「噫!你不是鬼手……你是誰?」
「區區不死書生!」
「哈哈,你便是『不死書生』?」
「不錯!」
「妙極了!」
「什麼意思?」
「本人正愁無處找你……」
「找區區何事?」
「有件事商量!」
「閣下該怎麼稱呼?」
「江湖中皆知有『白衣童面』其人!」
「白衣童面!嗯!有什麼事商量?」
「聽說你精於陣法?」
吳維道心中頓有所悟,脫口道:「閣下是:白髮紅顏』的公子?」
「白衣童面」嘿嘿一笑道:「你很聰明,猜對了!」
白衣人會是女魔「白髮紅顏」的兒子,的確出人意料之外,他要商量的事,不必說也可以想象得到了。當下故作不解,他說:「區區略諸陣法,不能說『精』,怎樣?」
「請你助家母出困!」
「這辦不到!」
「你不幹?」
「區區破不了那奇陣!」
「你可提任何條件!」
「閣下准能辦到?」
「只要不太離譜,本人為了救母,可以付任何代價!」
吳維道心念電轉,「白髮紅顏」曾說她有個孝順兒子,看來並非信口之言,只是對方是師父生前所禁,目的是怕這女魔作惡江湖,自己如放了她,後果不說,違背師父生前初衷,是不對的。
「可惜區區力有未逮!」
「白衣童面」戴的玩偶面具,除了雙目之外,什麼表情都看不到,那形狀看起來還有些滑稽,只聽他重重一哼道:「不死書生,你看到鬼手秀才那廝沒有?」
「有,他走了!」
「好哇,他敢尋老子開心,真是活膩了。不死書生,還有與他同來的黃衣老人呢?」
「這可不清楚!」
「如何,你有什麼條件?」
「區區無任何條件!」
「無條件辦事?」
「區區並未答應!」
「別迫本人採取激烈手段……」
「難道要流血嗎?」
「可能!」
「白衣童面,閣下認為區區在乎嗎?」
「告訴你,只要本人出手,沒有人敢說不在乎。」
「未見得吧?」
「你要試試?」
吳維道手中鐵劍,並未歸鞘,聞言之中,本能地一抖劍身,道:「無妨,閣下用什麼兵刃?」
「空手足矣!」
「哈哈哈哈!」
「這有什麼好笑的?」
「白衣童面,閣下太張狂了!」
「讓事實證明吧!」
「區區也以空手奉陪!」
「那你將死得更快!」
吳維道回劍人鞘,雙掌在胸前交叉,擺出了一個極其詭異的起手式。
雙方凝神對峙,四道目光,糾結在一起。
吳維道所擺出的架式,已到了精、氣、神合而為一的至高境界,完全無懈可擊,無論你在任何角度出手,都將遭到致命的反擊,而且其變化無從預測。
「白衣童面」的眸光,由充滿了殺機而轉變為凝重,繼之盛氣大減,由涼而餒;最後一收勢,道:「本人不是你的對手!」
吳維道雙掌垂下來,冷冷道:「閣下很有自知之明!」
「不死書生,這事不能算完……」
「怎樣?」
「本人有機會時仍要找你……」
「很好!閣下很坦白,區區隨時候教!」
「你可以請便了!」吳維道微一拱手,徐徐轉身,向墳場之外走去。
那身影在夜幕中,顯得孤傲而詭秘。
忽然,他想到了一個問題,當年家遭事變之後,「野和尚」
逃出山中,聲言要殺父親,當時自己年紀方小,一方面根本不知道「野和尚」
便是父親的同門師兄「流雲雙劍客」之一的範文昭,自己當時曾告訴他吳方夫婦已經被害,而在河邊他卻說「……如碰上吳方,非殺他不可……」的話,看來他也獲悉父親並未遭害,不然不會說這句話。
父親不死的秘密,是「金龍幫」所屬「洛陽分幫」幫主於大為透露的,「野和尚」怎麼知道的呢?
這事將來如何了局?
父親的行為固屬不可赦,但他總是自己的父親,但範文昭卻是父親的師兄,如他以門規處置父親,自己是伸手還是袖手?
父親與母親當日下午既未遇難,自己事後曾在火場呆了不短時間,為什麼父母不現身追查兒子的下落?
難道父親真到了可以出賣少主,也可以拋棄骨肉的程度?
母親呢?她會放棄找尋兒子嗎?這是令人不解的謎,要不,就是於大為的話不可靠,但他卻惹上了小玉的母親「金釵魔女」,原是誤以「金釵魔女」隱居之處,是父親藏匿之所,他當然沒有說謊的必要……
他痛苦地搖了搖頭,想不透其中的蹊蹺。
夜更深丁,深得像吳維道心中的隱痛。
顧盼之間,來到了墳場的邊緣。
一條人影,匆匆奔來,竟是「野和尚」。
吳維道迎上去道:「前輩,如何了結?」
「我們增加了一位幫手!」
「哦!古上梅參加了貴會行列?」
「是的,他的老伴在貧僧趕到的前一刻遇難了……」
吳維道不由髮指,重重哼了一聲道:「他們為什麼要殺害古上梅的老妻?」
「因她圖逃而被格殺!」
「她也是武林人?」
「當然!」
「多行不義,必自斃,『金龍幫』末日到了!」
「野和尚」目光的的地望著吳維道,蓬亂的毛頭連點道:「小友之言甚是!」
對於「野和尚」的不時改變稱呼,吳維道並不以為奇,因為對方原本就是個古怪人,僧不僧,俗不俗,只是隔於輩份,心裡有些不是味道而已。
「前輩有什麼指教?」
「方纔此地的事,是何結果?」
「鬼手秀才逃脫,『白髮紅顏』之子一度現身……」
「噢!那女魔頭的兒子是誰?」
「自稱『白衣童面』!」
「哦!這倒是想不到的事,後來怎樣?」
「也……走了!」
「野和尚」沒有追問下去,換了話題道:「小友,我『野和尚』有個請求……」
「前輩但說無妨,只要力所能及,請求二字不敢當。」
「小友行走江湖,如遇『三環,記號時,請予援手!」
「三環記號!」
「不錯,這是本會弟子的急難記號!」
「這點晚輩答應!」
「感激不盡……」
「言重了!」
「鑒於最近幾件事,『金龍幫』必然採取嚴厲報復手段,同時貧僧有遠行,所以必須化整為零,暫停活動!」
「前輩有行動?」
「是的!」
「何往?」
「割除一個心頭累贅!」吳維道茫然地「哦」了一聲,心中並不明白,但不好追問下去。
「野和尚」頓了頓,卻自動地道:「小友,你不是問起那個敗類吳方嗎?」
吳維道一震,道:「是的。怎樣?」
野和尚憤聲道:「貧僧要以師門戒律,武林公義制裁他,同時昭告天下……」
吳維道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剎那間凝結了,粟聲道:「他有下落了么?」
「唔!」
「在何處?」
「小友似對此事十分關心?」
「不,人之常情而已!」這話說得十分含蓄,可以做多種解釋。
「據手下人不斷追根探查的結果,發瑰他匿居在嵩山後峰的一座幽谷中。」
吳維道呼吸為之一窒,心跳得非常厲害,情緒激動如狂;但他力持鎮靜,道:
「夫婦兩人嗎?」
「不錯!」
「是的,他……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是的,像是自語卻是含著血淚出口的,內心的沉痛,簡直無法形容,古語有謂:「子不言父母之過」,但他身為武士,「大義」二字是不能完全抹殺的。
「小友,再見了!」
「再見!」
「野和尚」掉頭馳去,一閃而沒。
吳維道十分不解,「野和尚」是「流雲派」弟子,改投在「野狐撣」門下;照一般規矩來說,是欺師滅祖的行為,「流雲派」除了「流雲雙劍客」外可說默默無聞,是否該門派已名存實亡?不過,以「造化門」而言,自己成了一派單傳,情形大概是差不多。
父母匿居嵩山峻峰,這真是天大的喜訊,骨肉劫后重逢,只是,他卻沒有喜慶的感受,反而覺得惶惶無主。
他斷然做了決定。
夜盡天明,旭日初升,吳維道來到河邊,沿岸走了數里,連一艘小船的影於也看不到,心頭不由有些咕啜,這不是偶然的,因為連渡頭也失去了船影。
他同時想到了也許有人暗中盯自己的梢,當然,對方是金龍派爪牙無疑。
看來一場殺劫是無法避免的了。
但目前最迫切的是要過河,如果讓「野和尚」趕在前頭,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他後悔沒有去找獨臂老人尤允中,設法過河,但此刻再回頭時間已來不及了,「野和尚」早已過河上路了。
怎麼辦呢?
皺眉苦思之下,忽然想到了一個蠻幹的辦法。
於是,他大搖大擺地奔向北岸的碼頭,也就是少幫主的畫舫被炸沉的地方。
果然,他體察到了異常的氣氛,「金龍幫」已暗中展開了對付他的行動,從盯梢者的舉止看來,盡屬一流高手。
他所預期的情況發展,也正是這樣。
到了碼頭,只見三艘漆有「金龍」標誌的梭形快船,泊在碼頭邊。其餘民間小船,半隻也不見,碼頭上靜悄悄的,杳無人跡。
他冷眼一掃那三艘快船,面河站立,像是在欣賞河景,神態悠閑至極。
沒多久,左右有人影映入眼角,身後也起了「沙!沙!」
的腳步聲,只一忽兒工夫,步聲停止,他知道已被包圍了,但他故作不知。
接著,身後起了一陣馬蹄聲,來人下馬,步入圈子。
「不死書生,你的死期到了!」
吳維道緩緩回身,只見數十武士,圍住了三十方向,兵刃全離了鞘,如臨大敵,眼前,兀立著少幫主朱文華,身後四老者一中年,他認識其中一個是邱大器,一個是「雙龍武士」統領「粉面郎君」莫雲,其餘三老者,想是護法或堂主之流。
「少幫主,幸會!」
「不死書生,今天你插翅難逃!」
吳維道朗聲一笑,道:「有何指教?」
少幫主朱文華寒聲道,「要你的命!」
「只要少幫主有此能耐,區區的性命隨時可以奉上!」
「你等著瞧吧!」
吳維道衡量目前情勢,當面的六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可能,還另有什麼惡毒的安排。對方的目的,定要置自己於死地固不待言,如果六人聯手合擊,應付起來可能很吃力,而自己乃是要爭取時間過河……
吳維道冷凄凄地一笑,道,「少幫主也能使劍?」這句話,極盡輕蔑之能事。
朱文華登時劍眉倒豎,厲聲道:「不死書生,你什麼意思?」
「少幫主敢佩劍,必然也能使劍……」
「你以為自己劍術高深?」
「不敢,但頗有心得!」
「來,咱們先較量一番?」
朱文華氣得雙目盡赤,「嗆」地拔出了腰間長劍,暴喝道:「少狂,本少幫主今天要宰你!」
「粉面莫雲」寒聲道:「少幫主。請冷靜些,別忘了幫主的金諭!」
朱文華咬牙道:「我知道!」
「粉面莫雲」一擺手,五人「唰」地散開,各據方位,形成了一個包圍圈。
場面驟呈緊張局勢。
吳維道徐徐地拔出了「公孫鐵劍」,仍然目注朱文華道:「少幫主,真要較量一番嗎?」
「當然!」
「請吧!」
朱文華忽地冷靜下來,抱元守一,這點,使吳維道暗自稱許,一個劍手,最忌心浮氣躁,這是最基本的條件。
「粉面郎君」等五高手,齊齊擎劍在手。
朱文華凝聲道:「五位暫緩出手!」
說完,徐徐揚劍,目中射出迫人的光芒。
吳維道目光緊盯對方,手中劍斜斜下垂。
「看劍!」
暴喝聲中,朱文華出了手,劍光如幕,縱橫交織,罩向吳維道,劍氣破空,發出了「嗤嗤」的刺耳聲音。
「鏘鏘鏘……」
一陣連珠的金鐵交鳴,光幕頓息,朱文華退了一大步,俊面發青。
「粉面郎君莫雲」等腳步一挪……
朱文華大叫聲:「你們別動!」
吳維道正中下懷,故意輕鬆地一笑道:「少幫主,接在下一劍!」
話聲中,鐵劍斜斜劃了出去,看上去平淡無奇,毫無火氣。
朱文華沉哼一聲,舉劍相迎,就在雙方劍刃即將交擊的剎那,吳維道陡一振腕,鐵劍暴出一片烏光。
「鏘!」夾以一聲驚呼,朱文華手中劍被震斷了半尺長一段。
朱文華手執斷劍,窒住了。
「粉面郎君」等五人,驅身向前……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吳維道以閃電般的行動,一把扣住了朱文華的腕脈,向後反扭,鐵劍由後面架上朱文華的肩頭。
驚呼聲中,所有在場的都直了眼。
朱文華俊面成了醬紫之色,身軀簌簌發抖。
吳維道冷冷道:「少幫主,煩你駕,送在下過河!」
朱文華目眥欲裂地道:「辦不到!」
「在下現在要切下你的腦袋,毫不費事。」
「切吧!」
「你不怕死?」
「死算什麼?江湖中不是殺人便是被殺!」
這種偏激而殘忍的話,使吳維道打了一個冷顫。
「這是少幫主力武士的信條?」
「不錯!」
「但在下只要過河,不想殺人………」
「把劍移開………」
「暫時辦不到!」
「那你就下手,本少幫主決不皺眉!」
「在下也無意殺人。」
「不死書生,你會後悔!」
「後悔什麼?」
「本少幫主如不死,誓要切下你的頭顱!」
「那也無妨,只要你有這種機會!」
「咱們走著瞧吧!」
「現在備船送在下過河!」
「粉面郎君」莫雲等五名內圈高手,個個殺機可掬,但投鼠忌器,誰也不敢驀然出手。
突然,十幾名黑衣勁裝武士,如一陣旋風沖入圈內,散開成另一個包圍圈,「粉面郎君」等五人,立即退去圈外。
這十幾名武士,沒一個帶兵刃,每人腰間懸滿了一卷卷繩索樣的東西。
吳維道大感奇怪,這批武士難道有什麼絕招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