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荒山綺夢
十幾名武士,突然人手一卷繩索,在手中一掄,向場中心飛拋,索心懸有鐵鎚,所以飛射的速度十分驚人,飛錘著物即纏,這是任何武人都知道的淺顯道理。
這批飛索武士,似經嚴格訓練,手法十分利落,十幾條飛索,交織成網,上下交叉層次分明,決不糾纏碰擊。
吳維道轉念間,飛索已經臨頭。他手中反扭著少幫主朱文華,行動受阻,而且時機決不容有猶豫的餘地。
他本能的一揮「公孫鐵劍」,「噗!噗!……」索頭鐵鎚紛紛落地。
朱文華頸間威脅解除,猝然彎腰,以臀部猛撞吳維道小腹,有腳同時反踢下盤。吳維道回劍不及,順勢沉腕,以劍柄猛叩朱文華背心。
「哇!」的一聲慘叫,朱文華口中射出一股血箭。
但在同時,吳維道的右膝蓋處,也重重著了一記反踢,勢沉力猛,幾乎被蹋折,一陣劇痛,使他倒退了兩步。
也就在同一時間,第二輪飛索,業已臨身,應付無及,連同少幫主,雙雙被纏了個結實。
吳維道驚魂出竅,奮力一掙,怎奈那些繩索是特製的,十分柔韌,竟掙不斷,「粉面郎君莫雲」暴笑一聲,彈身出手,快逾閃電,吳維道登時被點中了五處要穴,真氣一閉,栽了下去。
少幫主朱文華被扶了起來。
吳維道被兩名「雙龍武土」挾注。
他做夢也想下到會如此被人制注。
少幫主朱文華抹去了口邊血漬,理了理衣衫,上前踢了吳維道一腳,狂妄地哈哈大笑道:「不死書生,這回看本少幫上的了!」
吳維道心如火焚,但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啪!啪!」
兩記耳光,打得吳維道眼冒金花,口吐血沫。
吳維道目眥欲裂,周身血管幾乎要爆炸。
朱文華陰陰一笑,道:「不死書生,想不到吧,言猶在耳,馬上就要兌現,記住,我要親手切下你的腦袋,並且用你自己的劍,哈哈哈哈!……」
笑聲,如一柄柄利劍,穿透了吳維道的心房。
「粉面郎君莫雲」揮手散了手下,然後向朱文華道:「少幫主,此人心須押解回總舵審訊。」
朱文華一個頷首道:「立刻起程!」
吳維道雖已失去了抵抗力,但心卻十分清楚,他知道,這了被解回總舵,決無倖免,他後悔了,後悔沒有當機立斷。他本可輕易地取下朱文華的性命,然後全身而退,一念之仁,而毀了自己!
距陽武城三里,勝家塢,「金龍幫」總舵。
刑房!
吳維道重回到四年前慘酷的回憶中,為了那枚周小玉所贈的金釵,幾乎喪命於此,現在,情形和四年前一樣,他被縛在刑架上。
少幫主,師爺「鬼手秀才」,刑堂堂主朱非,「雙龍武士」
統領「粉面郎君莫雲」,外帶兩名「刑手」。
高踞首座的,是幫主朱自信。
受刑者的鮮血,染滿了刑具、地面,一層又一層,日積月累,變成了紫雲斑色,發出刺鼻的腥臭。
從一灘灘尚未凝固的血漬判斷,在自己之前,已有不少人遭受同樣的命運。
「啞穴」被解開,他能開口說話了。
這人間的「閻羅寶殿」,流了多少武士的血?毀了多少武士的生命?
「金龍幫主朱自信」獰視吳維道,久久,才開了口:「不死書生』如不想受皮肉之苦,好好回答問話。」
吳維道咬牙切齒地道:「問吧!」
「姓名?」
「不死書生!」
「問你姓名?」
「有號無名!」
「電?出身?」
「造化門!」
「你……是『造化老人』的傳人?」
「不錯!」
「難怪!難怪!」
在場的全部面現驚容。
「造化老人仍在世間?」
「先師業已作古!」
「為何與本幫作對?」
「天道,武道,本門信條!」
「金龍幫主」沉吟了許久,突地圓睜雙目,以震耳聲調道:「現在有兩條路給你選擇……」
「哪兩條?」
「頭一條路,投效本幫,將給你不低於堂主的職份!」
「辦不到!」
「哼!你再仔細想想?」
「用不著!」
「第二條路,十分乾脆!」
「什麼?」
「死!」
這「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長,令人聽了不寒而慄。
前塵往事,齊涌心頭,情仇恩怨,全現腦海,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一從眼前晃過,父親、母親、小玉、野和尚……
這些,將要在剎那之間幻滅,一死,便什麼都不存在了。
助紂為虐嗎?
背棄門訓嗎?
像父親走上為武林同道所不齒的路嗎?
不!
那樣將生不如死。
心念之中,他厲聲大叫道:「我走第二條路!」
這話出口,在場的又為之大大一震。
「金龍幫主」不由為之動容,這是一個真正武士的本色啊!
「不死書生,你具蓋世身手,前途無量,人死可不能復生?」
「我知道!」
「然而你為什麼不走第一條路?」
「大丈夫生而何為死何惜!」
「豈不辜負了『不死書生』的外號?」
「與其腆面而生,不如留名而死!」
「哈哈哈哈,『不死書生』,你不會留名的,你將像任何一個囚犯一樣被處決,武士?哈哈哈哈!你將死得像一隻狗!」
「住口,朱自信,你將來可能死得比狗還不如!」
「放肆!」
暴喝聲中,朱文華左右開弓,打了吳維道兩記耳光,血水順口角流了下來。
「金龍幫主」重重一拍桌案,怒聲道:「帶下去!」
朱文華上前一步,道:「父親,孩兒請命親自司刑?」
「嗯!」
「金龍幫主」從案后的秘道隱去。
朱文華一揮手,道:「帶到刑場!」
刑場,設在刑房之後的靠後堡的門外,四周圍是丈許高的土牆。
吳維道被帶進刑場,只見十八根行刑的木樁,已縛跪了七個人,其中一人竟赫然是當年想吞沒「錦盒」的「雙龍武士」
四大頭目之一「的「黑梟程葵」。
每一個臨刑者,都低垂著頭,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吳維道被反縛上第八根木樁。
四周,散排了十六名武士,全披了一色的紅布褂於,刑手抱持一柄鬼頭刀,冷森森的刀光,使人透骨生寒。
「跪下去!」
吳維道腳彎被猛踢兩腳,噗地跪了下去。
「有救了!」
他心裡暗自歡叫了一聲,「造化門」武功,最大的特色是內功心法必須跪著練,他在「禁宮」門外,練此心法時,曾跪了三十月。
於是,他不動聲色,疾運本門心法,自解穴道……
這種機會,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
少幫主在「鬼手秀才申叔和」與「粉面郎君莫雲」陪同之下,進入刑場,「刑堂堂主」朱非大喝一聲:「準備行刑!」
十六名紅褂子刑手,立即湧向木樁,每樁兩名,左右站立。
「刑堂」堂主朱非躬身朝朱文華道:「待決犯八名,請少幫主司刑!」
一名紅號衣刑手,手捧托盤,用一塊紅布蓋住,疾行數步,單膝一屈,托盤內排著一把三尺長的厚背砍刀,另一柄黑黝黝的寶劍,赫然是吳維道的「公孫鐵劍」。
吳維道在這頃刻功大,已經撞開了三處被制穴道,尚餘一穴未開。
朱文華抓起了亮晃晃的砍山刀,走向第一根木樁。場面充滿了血腥氣氛。
「哇!」
血泉進射,人頭落地。
兩名刑手立即解下屍體,與人頭放在樁旁。
「哇!」
「哇!」
慘號聲聲相連,人頭接二連三的落地,慘狀令人不忍目睹,因為這並非拚鬥搏殺,而是殘酷的屠殺。
最後,到了第八根本樁,朱文華大叫一聲:「換劍!」
捧木盤的上前接下刑刀,送上鐵劍。
朱文華手執「公孫鐵劍」,抖了一抖,獰笑了一聲,道:「不死書生,輪到你了!」
吳維道此刻已穴道全開,真元充沛,功力全部恢復,聞聲緩緩抬頭,道:
「下手吧!」
「記得本少幫主說過,要用你的劍切下你的腦袋……」
「當然!」
「有什麼遺言沒有?」
「只有一句話!」
「什麼?」
「金龍幫末日已到!」
「不死書生,你將要變成無頭書生了,哈哈哈哈……」
「朱文華,你很得意?」
「有一點!」
「下手呀!」
「你急著投胎嗎?你知道本少幫主如何處置你?」
吳維道冷酷他說:「殺頭,還有什麼?」
朱文華獰聲道:「你對了一半!」
「另一半呢?」
「剝下你的麵皮,製成面具,然後錦衫、錦囊、鐵劍,『不死書生』仍行走江湖,這是你的標誌,不死,對嗎?哈哈哈哈!」
「對的,:不死書生』將仍繼續行走江湖!」
「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如你害怕,無妨閉上眼睛……」
「那不必!」
「你很有種!」
朱文華目中抖露出獰狠之色,手中鐵劍一揚,朝吳維道頸項間揮去……
「呀!」
驚呼聲中,吳維道反扭了朱文華的右手,「公孫鐵劍」已回到手中,這動作快如電光石火,而且完全出人意料之外。
猝然間,把所有在場的人全驚呆了。
朱文華面如死灰,張著口直喘氣。
久久,「粉面郎君莫雲」才大喝出聲道:「不死書生,你敢動少幫主一毫一發,將死無葬身之地。」
吳維道用劍柄點了朱文華數處要穴,然後,鐵劍橫上了他的頸項,冷森森地道:「誰敢妄動,本人先宰了他!」
「粉面郎君」氣得面色發青,握劍的手在發顫,栗聲道:「不死書生,有話好商量。」
吳維道嗤之以鼻,道:「全是廢話!」
「你準備怎麼樣?」
「備馬,本人要趕過河!」
「可以,你先放人。……」
「這話只合與三歲小孩說。」
他握著朱文華,向刑場大門走去。
所有在場的武士,眼巴巳地望著,無法採取行動。
「粉面郎君」、「鬼手秀才」、朱非等三名有地位的高手,亦步亦趨,跟在後面,臉色說多難看有多難看。
出了刑場,一箭之地,便是不久前吳維道救「三才教,』密探王蓉蓉出鐵牢的廣場,吳維道毫不猶豫,徑直朝街道方向走去,這裡的情況,他是十分熟悉的!
「站住!」
暴喝聲中,「金龍幫主」現身出來,截在頭裡。
吳維道止住腳步,冷冷地道:「如果要你兒子的命趕快備馬,送本人渡河!」
「金龍幫主」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臉色一變再變,栗聲道:「放了他,讓你平安離此!」
「辦不到!」
「不死書生,本座不受要挾……」
「不要兒子了?」
「必要時會的!」
奸雄作風,委實令人驚心。
吳維道哈哈一笑道:「幫主,既然連骨肉都可以犧牲,對敵人還能守信嗎?」
「金龍幫主」身軀一震,厲聲道:「住口,這不可同日而語,本座以幫主之尊,豈能食言!」
「有何保證?」
「本座的人格!」
「很好,區區也以人格擔保,過河後放人,不傷他一毫一發!」
「要你現在放人!」
「這是辦不到的!」
「你小子認為還能僥倖脫身嗎?」
「這點區區頗有自信。」
針鋒相對,「金龍幫主」眼中冒出了火花。
朱文華穴道受制,在吳維道挾制下形同木偶。
吳維道業已下了決心,只要對方有任何異動,先殺朱文華,以免重蹈覆轍,這從他面上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
師爺「鬼手秀才申叔和」一躬身,道:「稟幫主,為了少幫主的安全,放他一馬罷?」
「金龍幫主」恨恨地一揮手,道:「你們處理!」
說完,轉身自去。
「鬼手秀才」恭應丁一聲,然後發令道:「備馬!」
只片刻功夫,便有一匹雄駿的馬牽至現場,吳維道一把挾起來文華,飛身上馬,在近百高手虎視下,離開勝家塢,朝河邊方向疾馳而去。
到了河岸,後面「鬼手秀才」率數名武士、跟蹤而至,下令用快船送吳維道渡黃河,抵南岸,吳維道依諾放了朱文華,然後往登封進發。
一路之上,他心急如焚,由於這一耽擱,無疑的已被「野和尚」趕在頭裡,師兄弟火併之下,父母定然凶多吉少,因為「野和尚」自隨「野狐禪」之後,功力當然更進一層,父親決非其敵。
如果大恨已成,怎麼辦?
第三天清晨。他趕到了嵩山腳下,在小店草草打尖之後,疾奔后峰。
進入山區,問題又來了,后峰範圍不小,沒個准地方,如何尋找呢?
他想,既是匿居,必然是在幽僻處階,於是,他專揀幽谷而行。
看看日已正午,仍然一無所獲,的確急煞人。
骨肉親情,使他心中怨喜交集,他怨父親的為人,卻又喜骨肉劫后仍會重圓。
他大小已搜遍了七道山谷,眼前,來在一個看上去從無人跡的谷口,他不敢抱大多的希望,但他仍毫不氣餒地奔入谷中。藤羅糾纏,林木蔽日遮天,雖正當午,谷中仍一片陰森。
他拔身上了樹梢,踏葉而行。
奔了一程,林木漸稀,可見怪石累累的谷地。
他飄身下樹,腳踏實地繼續行進。
走沒多遠,只見林木掩映之中,露出一間茅屋,他的心「怦怦!」直跳,找對了!立即就可見到父母了。
四年多的時間,自己已由孩童變成了少年,而且學了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父母知道了,該多歡喜。
「野和尚」還沒來嗎?
突然,他瞥見亂石堆中露出一隻人手,附近灑遍了斑斑血漬。
「呀!」
他不期然地驚叫了一聲,呼吸登時窒住了,一個箭步,射上前去,目光掃處,更使他驚魂出竅,先前視線被亂石所阻,看不到現場情況,屍體不止一具,竟有四具之多,殘肢斷首,顯然是死在劍下。
眼可以看出,死的全是「金龍幫」弟子。
他透了一口氣,疾朝茅屋奔去。
這茅屋架設粗陋,草頂泥壁,一明兩暗,此際,屋門洞開,杳無人跡。
吳維道不禁猶豫起來,事實上,他還未能證實這椽草屋是父母隱居之所,是別人也不一定,略停留了一會,舉步向屋門走去。
「有人嗎?」他先發聲試探。
連喚三聲,毫無動靜。
他舉步進屋,人口—片凌亂,桌碎椅翻,地上血跡斑斑,是打鬥過的痕迹。
怎麼沒有人呢?
屋前亂石堆的遺屍是何人所殺?
驀地,一聲凄楚的呻吟,傳自屋后。
吳維道閃電般掠出屋門,繞到屋后。
「呀!」
他全身觸電似的一震,驚呼出了聲,「野和尚」如泥塑木雕般站在當場,他腳前躺著一個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半百老人。
「野和尚」木然地掃了—眼不期而至的吳維道,連腮鬍鬚動了動,沒有開口,臉上—點表情都沒有。吳維道的目光,敏感地射向「野和尚」腳前的重傷者。
「爹!」
他悲呼一聲,撲近傷者,雙膝一屈,淚落如雨。
「野和尚」全身一顫,從木然中回復,驚怔地退了四五步。
吳維道伸手一探他父親吳方的脈息,眼前一黑。幾乎暈了過去,心脈若斷還續,生機已絕,神仙難救了。
一股殺機,沖胸而起,霍地立起身來,「公孫鐵劍」出了鞘,雙目赤紅,似要噴出血來,以劍尖指著「野和尚」沉聲道:「範文昭,你殺了我爹?」
「野和尚」再退了兩步,臉孔扭曲得變了形。
吳維道迫近兩步,又道:「我要殺你!」
聲音充滿了恐怖的殺機,俊面猶如糞血,令人不寒而慄。
「野和尚」費了極大的勁,才迸出話聲道:「你……是吳師弟的兒子?」
「不錯!」
「就是……幾年前在山中……那孩子?」
「完全說對了!」
「啊!……」
「拿命來。」
喝話聲中,鐵劍暴揚……
「野和尚」凄厲叫道:「趕快問吳師弟有何遺言交待你……」
吳維道咬牙切齒道:「我爹已無救了,我要在他斷氣之前殺你!?」
「野和尚」慘然一笑道:「不必你動手,我範文昭會自了!」
就在此刻,吳方突地發出一聲呻吟,費力地舉起手,搖了搖,又頹然垂落。
吳維道心中一動,忽然冷靜下來,照父親生前所為,罪無可赦,而範文昭是父親的同門師兄,如他以門規制裁父親,自己殺他合理嗎?父親願意嗎?
念動之間,他轉身跪了下去,哀聲道:「爹!」
吳方口唇連連翕動,失神的眼睛,緊盯在吳維道面上,聲細如蚊!
「孩子,你……來了。」
「爹!」
「我……我………」
吳維道淚如泉湧。
「野和尚」顫聲道:「助他一口氣!」
吳維道猛醒過來,立即以手掌按上他父親的「鼻息脈根穴」,徐徐迫入真元。
吳方喘息了一會,精神似乎好了些,掙扎著道:「孩子,我……我不是你父親……」
吳維道猛地一震,悲聲道;「爹,我是維道……您……認不得了?」
「孩子……我……認得!……」
「但您怎說……」
吳方面上突現紅暈,嘶聲道:「你…你是……少主……
我……我吳方……」
喉頭痰涌,一口氣接不上,要說的沒有說宛,頭一偏,斷了氣。
吳維道撫屍大哭。
「野和尚」也不由失聲而號。
真是大地為之憨,草床也含悲。
不知過了多久,「野和尚」以一種動情而凄切的聲音道:「少主,請節衰!」
吳維道拭淚而起,瞪視著「野和尚」,悲聲道:「什麼少主?」
「宏道會』會主南宮宏道的遺孤!」
「我?」
吳維道驚愕萬狀地連連退步,全身籟籟而抖,他筒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會是「宏道會」少主,這從何說起呢?
·少主,是的1·
「少主不是被出賣了嗎?」」野和尚」一把抓住自己半長不短的亂須。用力絞扭,咬牙道:「我該死!……」
吳維道厲聲道:「你殺了我爹?」
「少主,他不是你爹……」
「撫育情深,這稱呼不必改。」
「是……是的………
「你殺了……」
「不!」
「那是誰下的手?」
「你看到那四具屍體了?」
吳維道切齒道:「是『金龍幫』的爪牙?」
「不錯,我……來遲了一步,不及救治了。」
「我爹不是普通武士能傷得了……」
「少主,吳師弟早已在數年前川中遇襲時喪失了功力。」
「啊!」
吳維道的淚水又撲簌簌流了下來,悲哀、激憤,使他幾乎發狂。
「野和尚」接著道:「當年,吳方師弟重傷而喪失功力,幸賴弟婦拚死護持,逃入深山,才挽回了一命,所以才與少主分離。」
「我錯怪了爹媽!……」
「少主,該死的是我範文昭……該死!該死!」
「這話怎麼說?」
「野和尚」雙目圓睜,慘厲地道:「當年我捨命阻敵,讓吳師弟抱少主逃生,我不幸被擒,對方迫供不遂,正要殺害之際,突為當代異人『野狐禪』所救,後來聽說吳方賣主,我憤恨欲死,一氣之下,剃去了三干煩惱絲,投拜『野狐禪』恩師座下……」
「哦!」
「但我處心積慮,非殺這賣主偷生的人不可……」
「哦!」
「少主,範文昭自以為捨命護主,俠義雙全,誰知比起吳方師弟,我所為算什麼,我深知他的為人,卻誤會了他而不能自釋,這些年來,我活在恨中,而他卻一直被痛苦所煎熬……」
「事實怎樣?」
「野和尚」拭了拭奪眶而出的淚水,悲聲道:「吳方師弟帶你回家,見到他的親生子剛滿周歲,年紀與你彷彿,為了保全南宮一脈,完成託孤之義,於是,他……」
「怎樣?」
「舍子救孤,獻出了自己的親骨肉!」
「舍子救孤,啊!……」
吳維道伏地叩首,血淚交流,顯見內心的痛苦已到了極點。
「野和尚」凄聲道:「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吳師弟,你的俠肝義膽,可以媲美古人,千秋萬世,足為武林範式,我……
愧對你啊!」
吳維道匍匐轉身,跪向「野和尚」,含淚道:「兩位對南宮一門,恩高義厚,不肖維道,就此叩謝了!」
「野和尚」忙雙手扶起,道:「少主,範文昭不敢當此大禮。」
「請直呼我名!」
「不,禮不可失,我師兄弟受南宮會主知遇之恩,理當竭盡綿薄。」
「後輩該如何稱呼才適當?」
「昔年我師兄弟受令尊之命為左右輔粥……」
「後輩不敢以先父之稱為稱,照我爹輩算,請准用師伯之稱?」
「照少主的意思好了!」
「范師伯,家母!……」
「你是說吳師弟婦?…
「是的!」
「名不正則言不順,少主應改稱義父母為當!……」
「是的,怎不見我義母?……」
「她兩年前出走了!」
「出走?」
「是的,她要為子報仇!」
「啊!」
吳維道又是一陣椎心刺骨,他現在才明白當初母親從無歡容,整日長吁短嘆的原因了,原來是悼念親子,難怪怎麼追問都不肯說出原委;想那捨棄骨肉,撫育自己的恩情,真是天高地厚,根本是無法言報的。
為了報仇,目標當然是「金龍幫」,兩年了,誰知她遭遇了什麼?
心念及此,登時心神不寧起來,如果她再遭到什麼不幸,自己的罪孽就更深重了。
「范師伯,昔年『金龍幫,摧毀『宏道會』的原因是什麼?」
「稱霸武林。」
仇、恨、怨、毒,自心的深處湧起,剎那之間,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第一次,他眸中射出栗人的殺機。
「范師伯,『宏道會』幸免於難的有多少?」
「不多,有職份的高手,不出二十位,一般弟子,在百人左右!」
「都收納了嗎?」
「大致已差不多了!」
「小侄要復仇,滅此朝食!」
「孩子,老天慶幸『宏道會』重生有望,吳師弟當含笑九泉了!」
吳維道的目光,又回到吳方的遺體上,咬牙道:「是的,我南宮維道決不負死者!」
「野和尚」突地全身一顫,栗聲道:「少主,範文昭有事相求?」
「師伯請吩咐?」
「我要與吳師弟合冢!」
南宮維道駭然大震,道:「師伯怎說這話?」
「野和尚」愴然一笑道:「我該追隨吳師弟一路……」
「范師伯……」
「少主,我如果再偷生下去,無以對吳師弟的英靈。」
「范師伯此言差矣,這豈是義父所願?」
「自古艱難唯一死,必須死得其所,死得其時。」
「依小侄看來,師伯現在言死,不得其所,也不適其時!」
「少主……」
「請師伯勿以少主相稱!」
「野和尚」停了一會,改口道:「賢侄,自知你義父吳方師弟舍子救孤的事實之後;活著對於我已是一種痛苦!」
南宮維道淚水盈睫,激動地道:「師伯,照此說來,侄兒更不必活了?」
「不,今後復仇興會的重擔,已落在你的肩上!……」
「師伯可以袖手了?」
「賢侄!……」
南宮維道顫聲道;「師伯,先父有靈,決不願師伯如此作為!」
「野和尚」舉目向天,喃喃地道:「會主,範文昭該痛苦地活下去嗎?」
「師伯,小侄謹請使大義之行有始有終!」
「野和尚」痛苦地瞪視著南宮維道;久久,才自語般道:「是的!有始有終,……容我再苟活一段時日吧!師弟啊!黃泉路上,你等些時,我會與你相伴的!」
悲壯,凄涼,令人為之心酸。
「師伯,你答應了?」
「唉!賢侄,好吧!」
「師伯,義父的後事……」
「可以暫置於此!」
「無棺無殖,何以為葬?」
「野和尚」思索了片刻,道:「我們合力鑿石為棺,如何?」
「好!」
兩人選了一方巨石,南宮維道以「公孫鐵劍」為工具,運足內力,先把巨石外表削成棺材模樣,然後慢慢挖空石心……
傍晚時分,一具石棺業已完成。
南宮維道返回草屋,尋出吳方生時所用兵刃作為殉葬之物,連同遺體,放入石棺之中,然後就掘穴,安葬停當,為了死者安寧,暫時不立碑留名。
夜幕垂下,一代義人就此長眠了。
兩人在草屋中過夜,以屋中剩餘的野獵山果充了飢。
這一夜,南宮維道極少合眼,完全在痛苦中度過,他想得太多,但又禁不住不想,直到窗戶發白,才朦隴入睡!……
「起來,賢侄!」
是「野和尚」的聲音。
南宮維道一骨碌翻了起來,只見「野和尚」憑窗而望。
「師伯,什麼事?」
「有人來了!」
「誰?」
「當然是『金龍幫』那些狐鼠,昨天那四個,只不過是探路而引我判斷對方昨天下午會到,想不到延到今晨!」
「對方窮搜不舍,意在趕盡殺絕……」
「十多年了,對方仍未放過。」
南宮維道移身窗前,只見十幾條人影,呈半月形朝草屋包抄而來,當先一名老者,長得一副猴相,面孔陌生,此前並未見過,其餘的六名是「雙龍武士」,八名是普通「金龍武士」,猴臉老者胸前的金龍佔了足半幅衣襟,顯見其地位相當不低,至少也是護法之流。
「師伯認識為首的那個嗎?」
「認識,他叫『喪心神猿石禹』,原本星『黑龍幫』總壇護法,當年『黑龍幫』的襲滅,便是此人出賣的!」
「啊!」
南宮維道記起了不久以前在「金龍幫」總舵處,誤以為是周小玉而救出的少女王蓉蓉,她便是「黑龍幫主王永華」的遺孤,因圖報仇而加入了「三才教」充當密探。
「賢侄,你準備怎麼對付?」
「殺!」
就只…—個字;卻令人不寒而慄。
十幾條人影,在距草屋三丈之處,停丁下來,為首的猴相老者尖聲叫道:
「吳方,出來領死!」
南宮維道緩緩現身門前,俊面上布滿了殺機。
「雙龍武士」之中,有人驚呼一聲道:「他是:不死書生』!」
猴相老者顯然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向後一挪步。
南宮維道徐徐向前數步,「公孫鐵劍」離鞘而出。
猴相老者臉色一變,發話道:「不死書生,想不到你也在此,真是幸會……」
南宮維道用極冷的聲音道:「閣下是『喪心神猿石禹』?」
「你怎知道?」
「在下正要找你!」
「找本座?」
「不錯:像你這種叛幫賣主的敗類,早就該死了。」
「喪心神猿」老臉起了一陣抽搐,栗聲道:「不死書生,你與吳方是什麼關係?」
「關係極深!」
「那你也是『宏道會』一分子?」
「在下可以告訴你真正來歷,不過……」
「不過怎樣?」
「現在所有在場的『朋友』,全得留下!」
此言一出,所有在場的武士,全力之面目失色,「不死書生」的武功,他們知之甚捻,這句話毫不誇大。
「喪心神猿」怒哼了一聲道:「好大的口氣!」
「不信可以試試看?」
「說出你的來歷?」
「在下『宏道會』少主南宮維道!」
最後一個字出口,眸中燃起熊熊殺焰,令人不敢逼視。
「什麼,你……是『宏道會』少主?」
「難道是假的不成?」
「那當年吳方所獻……」
「住口,你們知道死於何人之手,便夠了!」
隨著喝話之聲,身形一晃,來到「喪心神猿」身前,再次喝道:「自衛吧!」
「喪心神狼」疾退三尺,伸手從身後隨行武士手中,接過一根鵝卵粗細的鐵棍。
「來啊,本座要看看你有多大的道行……」
「好極了!」
「鏘鏘鏘!」劍棍交擊,發出震耳的交嗚,雙方出手均極快速凌厲,只這一眨眼,便互拆了三招。
鐵棍是重兵器,「公孫鐵劍」雖是寶刃,但對付鐵棍便不能完全發揮其長,而「喪心神猿」棍上的功夫十分驚人,內力雄渾,招式玄奇,等閑高手,可能接不下他一棍。
雙方一分再合,頓時打得激烈萬分。
「搜!」
「喪心神猿」邊打邊發令。
暴喝聲中,十幾名武士,蜂擁撲向小屋。
屋內傳來了慘號與暴喝之聲,「野和尚」已動上了手。
「呀!」
栗喝聲中,「喪心神猿」踉蹌倒退,胸前已掛了彩,血流如注,慘哼出產。
南宮維道根本不容對方有喘息的機會,左掌一探,一道如山勁氣,暴卷而出,「喪心神猿」的鐵棍倉促劈出,在勁力卷擊之下,招式一室,「公孫鐵劍」已經臨胸。
「哇!」
慘號聲破空而起,劍鋒透胸而過。
「鏘!」鐵幌掉落地面。
「喪心神猿」猴臉扭曲,身軀激顫,雙目暴突。
南宮維道猛一抽劍,血泉疾噴,降了一尺血雨,屍首「砰!」地栽倒。
屋內慘號頻傳,呼喝之聲,震耳欲聾。
茅屋狹小。活動的空間不大,尚有五六名武士,堵在門外。眼見「喪心神猿」喪命,一個個驚魂出竅,叱喝一聲:奪路便逃。
「哇!哇!……」
沒有一人逃出五丈之外,全部毀在鐵劍之下。
人影從屋門射出,仍狂斗不休,三名「雙龍武士」纏住「野和尚」狠拼,除此三人之外,已無動靜,看來沒有別的活口了。
南宮維道飄身上步,鐵劍一揮,一名武士慘呼著栽了下去,另外兩名亡魂盡冒,轉身圖逃,「野和尚」大叫一聲,毀了右邊一名,另一名被鐵劍削去了半個腦袋。
場面趨於靜止。
「師伯,全解決了?」
「嗯!」
「今後如何行動?」
「金龍幫人多勢眾,要犁庭掃穴,非憑一二人之力所能辦到的,以我之見,一方面召集本門弟子,一方面擴充實力,當然,這並非一二日之功,必須假以時日,在未採取行動之前,賢侄務必保秘身份,找機會消滅對方高手,少一人,將來便少一分抗力,賢侄以為如何?」
「師伯之言甚是,就這麼辦!」
「我們掩埋了這些屍體,就出谷吧!」
「好!」
兩人合力掘了一個大坑,把所有屍體全部掩埋,填平了土,再灑些草葉,除了血漬任其自行消失之外,便什麼痕迹也沒有了。
諸事辦停當,兩人在吳方墓前做了最後的憑弔,然後懷著凄切的心情,離開這傷心之地,到了谷外,為了避免「金龍幫」耳目,兩人分道揚鎬。
南官維道身世判明,複姓歸宗,漢山南宮維道。
此際,與他入山時相比較,已判若兩人,復仇興會的重擔,已落在他的雙肩。
他周歲時便已遭慘禍,在記憶中,根本沒有父母的音容笑貌,這的確是人間最大的悲劇,因此,他心中的恨更深了。
十多年的歲月,「宏道會」三個字在武林人中,早巳淡忘了,但一些身受慘禍的人,熬過了這十多年,其中的血淚過程,就並非局外人所能想像的。
舍子救孤,這種壯烈忠義的行為,可昭日月。
一路之上,南宮維道神志不屬,似從另外一個世界來的人,心靈上的負荷太重了,雖說他身具曠世武功,但畢竟還是個弱冠少年啊!
正行之間,只聽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道:「救命啊!」
南宮維道大吃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的一株蒼松橫枝上,倒吊著一個紅衣少女,雙足被縛,倒吊半空,離地丈許高下,兩手不佳在空中亂划。
奇怪,這少女怎會被人吊在這深山之中呢?
南宮維道滿懷驚奇地走了過去。
「公子,救命啊!」
「姑娘,怎麼回事?」
「我碰上了歹人……」
「姑娘怎會來此山中?」
「我本住在山中,我家離這裡不遠!」
「哦!」
南宮維道輕輕拔起身形,用手指捻斷繩索,然後一把捉住少女右臂,雙雙落下地來,動作乾淨利落。
紅衣少女落地之後,嬌軀連打了幾個踉蹌,才告站穩。
南宮維道這才看清她的面目,只見她生得杏臉桃腮,肌膚賽雪欺霜,美極、艷極,年紀大約在二十之間,出落得如花似玉,哪裡像是山中長大的。
紅衣少女盈盈地走近南宮維道,福了一福,鶯聲嚦嚦地道:「敬謝公子救命之恩!」
「不必了,適逢其會而已。」
「公子如何稱呼?」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直照到南宮維道的面上,那目光,充滿了誘惑,使他下意識的面上發熱,一顆心怦然而跳。
「在下『不死書生』。」
紅衣少女先是一驚,繼而春花似的一笑,道「久仰了,想不到能遇上公子……」
「姑娘也是武林中人?」
「是的!」
「怎會被吊上樹的?」
紅衣少女咬了咬牙,低垂了頭,恨恨地道:「我出來採藥,碰上四個壞人,百般調戲,我打不過他們,失手被擒,被他們倒吊在樹上,迫我答應……」
「答應什麼?」
「唔……迫我……與他們成其好事!」
南宮維道聞言之下,脖子通紅起來,厲聲道:「混帳,人呢?」
紅衣少女抬起了頭,粉腮紅得像柿子。
「被一個和尚不像和尚的怪人打跑了!」
南宮維道心中一動,暗道:「必是師伯『野和尚範文昭』無疑。」
「這就怪了……」
「什麼怪了?」
「那怪和尚怎不救姑娘下來?」
「嗯!他說出家人不便碰觸女子.要我忍耐一會,必有人來解我!」
南宮維道有些啼笑皆非,師伯的行為的確怪得出奇,他又不是受過沙門戒律的真和尚,只是半個出家人而已,偏又這等做作,看來他是算定自己已隨後便到,但不對呀,分手時並未說走這條路……
心念未已,紅衣少女出手如電,五根春蔥玉指,直戳前胸,這完全意料不到的猝然襲擊,使他不及應付,前胸要穴,全被戳個正著,雖有「天蠶衣」護體,但仍感到疼痛難當,足證明這女子的指上功夫,相當駭人,換了任何高手,非栽不可。
紅衣少女驚「啊!」一聲,疾退數步。
南宮維道俊面一沉,厲聲道:「姑娘這是什麼意思?」
紅衣少女驚聲道:「你……難道你沒有穴道嗎?」
「原來你被人倒吊是假的……」
紅衣少女嬌軀倒彈……
南宮維道幽靈般一閃,截住去路,厲聲道:「說明白了再走!」
紅衣少女反而「格!格」一陣嬌笑,道:「算你狠,怎樣?」
南宮維道星目抖露出一片寒芒,冰聲道:「為何要對在下施這毒手?」
「為了救人!」
「什麼,為了救人?」
「不錯,要救一個人的生命,必須十名高手的真元!」
「邪門!」
「隨你怎麼說吧!」
「十名高手夠數了吧?」
「連你正好!」
南宮維道心念一動,栗聲道:「怪和尚已落你手中?」
「對了!」
「人呢?」
「在地頭等著備用呢!」
一副滿無所謂的樣子,令人氣煞,南宮維道一抖手中鐵劍,殺氣盎然地道:
「你到底是什麼來路?」
紅衣少女又是一笑,道:「你不必追問,不會告訴你的!」
「你想死嗎?」
「憑你?」
南宮維道怒極出劍,一片寒光,罩向紅衣女子,可煞作怪,劍出人杳,紅衣少女競不知用的什麼身法,不見動作,人已換了方向,簡直如同鬼魅,南宮維道不由心頭泛寒,這紅衣女子的身手,高得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假裝被吊,誘人上當,江湖鬼域,的確防不勝防。
他沉哼一聲,再次出劍,這一招,用的是「倒轉乾坤」。
「呀!」一聲驚呼,出自少女之口,只見她已在八尺之外,左肩頭濕了一片,粉腮驟寒如冰。
南宮維道不禁為之膽寒,這一招「倒轉乾坤」,曾使「蒙面劍客」認敗眼輸,解了少林寺之危,想不到僅使對方受了輕傷。
紅衣少女緊繃著臉道:「不死書生,你要付出代價!」
話聲中,縴手一場,一道柔風,颯然飄出。
南宮維道左掌一圈,挾十成功力,回敬過去。
「砰!」的一聲巨響,南宮維道如中雷擊,蹬蹬蹬連退了三四步,氣翻血涌,眼冒金花。
他真的駭然了,這看似茬柔的少女,怎麼會有這麼驚人的內力?
紅衣少女面上露出了驚容,冷冷地道:「不死書生.你的確有兩下子,竟然能接本姑娘這一事『九轉迴風』!」
南宮維道聽到「九轉迴風」這古怪名稱,立即想到自己在「禁宮」之內所修習的「九回玄功」,完全是借力反震,難怪對方發掌時毫無勁道。
紅衣少女秀眉一挑,道:「再接一掌試試!」
南宮維道劍交左手,右手友掌當胸,口裡發出一聲冷笑。
紅衣少女驅身上步,發掌,掌出毫無火氣,輕飄飄有如兒戲,南宮維道一悟即通,越是這樣,就越發驚人。
當下他右掌極其玄奇地一連數圈,紅衣少女所發的「九轉迴風」,無形消散,左手劍乘機劃出。
紅衣少女大驚失色,驚呼一聲。電閃而退。
「哪裡走!」
南宮維道暴喝一聲,急起直追。
一逐一逃,猶如流星趕月,雙方的速度都驚人至極。
眼前林木幽深,視線受阻:紅影終於從密林中消失。
南宮維道緊迫一程,頹然止住身形,氣憤交加,恨得牙痒痒的。
紅衣少女來路不明,看樣子她可能只是爪牙貿已,她的身手尚且如此,她身後人便相當可怕了。
為了救一個人,而要犧牲十個高手的性命,這話荒誕不經,可信嗎?
大師伯範文昭已落入對方乎中,若不設法救出,便死定了。
一時間,他感到六神無主,不知如何著手。
他左思右想,計無所出,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在林中亂轉,希望能發現些端倪。
日色將落,他跑遍了周圍近二十個山區,一無所見,內心的焦的,自不待言。
師伯範文昭,當年為了保全自己而慷慨捐生,雖然他沒有死,臨敵獲救,但那恩義天高地厚,義父吳方已死,豈能又讓師伯遭害。
籌思無計之下,只好采守株待兔之策,他採擷了些松子黃精充饑,然後選個視線清朗的峰頭,坐了下來,他想,紅衣少女不敵而逃,必會再邀幫手,回來找自己的。
夕陽收了最後的紅暈,玉兔吐出了淡淡的清輪。
一等再等,始終沒有動靜。
正在百無聊賴之際,只聽一陣朗朗歌聲,隨微風飄傳入耳:「先生節杖生涯,挑月更擔花。把住都無憎愛,放行總是煙霞。飄然攜去,旗亭問酒,蕭寺尋茶,恰似黃鵬無定,不知飛到誰家?」
音韻鏘鏘,在這深山月夜,更加感人。
這是當今詞人朱敦儒的一首「朝中措」,十分膾炙人口,南宮維道四年前在「金龍幫」總舵,陪少幫主朱文華伴讀詩書,曾經讀到,所以一聽便知。
荒山月夜,竟有這等閒情逸緻之人,踏月高歌,足可媲美古人秉燭夜遊了。
但從歌聲判斷,對方顯然具有上乘內功,決非普通游山人,定屬高人雅士之流。
歌聲間歇,只見一條灰色人影,緩緩登上峰來。
不久,歌聲再起:「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閾,今夕是何年?……」
漸行漸近,南宮維道看出來的是一個中年文士,他緩緩站起身來。
文士上峰、一眼發現南宮維道,不由「啊!」了一聲,遠遠停住。
南宮維道挪步—上前,只見來人長發飄飄,一副高人風度。
不由開口道:「閣下好雅興!」
中年文士雙手一拱,哈哈一笑道:「老弟也雅興不淺,踏月尋勝,乘夜登高,真是吾道不孤,遇上知音了!」
南宮維道卻不願假充斯文,幽然一笑道:「在下只是個山行客,看閣下也是武林同道,那些文套免了吧?·
「哈哈哈,快人快語,老弟如何稱呼?」
「在下複姓南宮,名維道!」
話方出口,已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了。
中年文士又打了一個哈哈道:「恕在下託大,稱你一聲南宮老弟……」
「閣下尊稱?」
「姓徐,草字郁之!」
「想是彼此彼此!」
南宮維道暗忖,對方器宇不凡,言詞也犀利,想來文武兩道具有造詣。……
突然,一個意念衝上腦海,這姓徐的出現得奇怪,莫非是紅衣女子一路的?不錯,這極有可能,這裡既非名山,亦無古剎,只是荒山而已,尋什麼幽?探什麼勝?
同時也不該在晚上啊!
想到此他立刻警覺起來,但表面上仍沉靜如常,淡淡地道:「徐兄能為小弟一述來意否?」
徐郁之顯得十分爽朗地道:「尋人!」
南宮維道心中一動,道:「尋人?」
「不錯。」
「尋什麼樣的人?」
「在下有一位至友,數日前在此山中神秘消失,下落成謎!」
「哦!」
『南宮老弟也是尋人嗎?」
「是的!」
「情況相同?」
「完全一樣,只是小弟尋的人,是不久前才失蹤的!」
「可有端倪?」
南宮維道心念疾轉,對方的活,到底是真是假?如果對方是紅衣少女一路,熟知內情,當然隨便出口都可取信,但看對方神情,似又不假……
「小弟曾遇一紅衣女子,險些上了惡當!」
「紅衣女子?」
「不錯,身手相當不弱,慚愧,被她走脫了。」
「是對方所為嗎?」
「她親口承認的!」
「可知對方來歷?」
南宮維道搖搖頭,道:「不知道!」
徐郁之沉吟一陣子;皺眉道:「那是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正是這句話。」
「呆在這峰頭也不是辦法……」
「小弟預料對方必不甘心,會尋了來」
「那可難說了!」
南宮維道疑念未釋,試探著道:「徐兄有何高見?」
徐郁之沉吟—陣道:「不若我倆分頭查探,天明仍在此會合,如有所見請以此為號!」說著,自袖中取出一個小瓶,又道:「將此瓶拔出瓶塞,拋入空中。」
「這是什麼?」
「陰磷訊號!在下如有線索.也以此為號,老弟如見空中磷火,便速趕來!」
「好,就這麼辦!」
說著,接過小瓶,兩人一東一西,馳下峰頭。
徐郁之向西朝南圈轉,甫宮維道由東從北圈回。這樣,在出事地點四周,便無遺漏,只是能否收效,就很難說了。對方有意隱秘,根本就無從查起。
南宮維道每奔一程,總停下一會,以「天聽」之術,偵聽一番。
眼前,來到一道山洞之旁,只見怪石嗟峨水沫亂噴,轟轟有聲,在月光下,那些亂石,成了無數幢幢魅影。
他停下身來,望著急湍奔騰的澗水,心想,這地方伏上一百個人也難以發現……
心念未已,只聽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道:「不死書生,你還留在山中等死?」
南宮維道心頭一震,循聲望去,只見澗中央一塊怪樣的石頭上,端坐著一個紅衣婦人,若非對方出聲,一時還真不易發覺。
當下冷哼了一聲道:「在下正愁找不到人呢!」
「那你是有意找死?」
「並無不可!」
話聲中想起了與中年文士徐郁之的約言,徐郁之也是找人的,自己可不能太自私,只顧自己,隨取出那小瓶,拔出瓶塞,運力拋向空中,只見一道慘綠色的磷光,划空而起,飄遊四散。
石上的紅衣婦人一閃身,鬼魅般到了他身前。
「小子,你搗什麼鬼?」
南宮維道一看這婦人,年約四十上下,但風韻依稀,極有魅力,當下冷聲應道:「還有位朋友也要算帳,在下通知他前來!」
「那好極了!」
「尊駕有個稱呼吧?」
「沒有!」
「嗯!何門何派?」
「問了也是多餘,不會告訴你的!」
南宮維道為之氣結,殺機陡然湧上來,厲聲道:「好,在下通通不問,只問一件事……」
紅衣婦人深深注視了南宮維道幾眼,突然面露笑容,盪聲道:「你問什麼事?」
「有個不僧不俗的怪人,可落在你們手中?」
「不錯,有這回事!」
「他目前生死如何?」
「他命大,沒有死!」
「人呢?」
「放他走了!」
南宮維道不由一怔,狐疑地道:「放他走了?」
「不錯!」
「這話當真?」
「小弟弟,不會騙你!」
這一聲小弟弟,叫得南宮維道俊面發燒,有些哭笑不得。
「這話令人難以置信!」
「信不信由你!」
「什麼理由放了他?」
「這點不便奉告!」
「在下不信!」
「不信又怎樣?」
「要人!」
「小弟弟,你向誰要人?」
「既然碰上尊駕,當然是著落在尊駕身上了!」
紅衣婦人「格格格」一陣盪笑,道:「有意思,你準備如何著落?」
南宮維道手按劍柄,寒著臉道:「憑手底下!」
紅衣婦人記斜著眼道:「你對自己的功力很自負?」
南宮維道冷冷一哼,道:「並非自負,一個武士舍此而何?」
「如果你贏不了我呢?」
「此時言之過早!」
「甚或你喪命呢?」
「怕沒這麼簡單!」
「看來我倆要打上一架了?」
「嗯!」
「小弟弟,你……長得很俊……」
南宮維道心火直冒,大聲喝道:「你不要臉!」
紅衣婦人毫不在意,眸中蕩漾著一種神異的光,吃吃媚笑道:「小弟弟,等會管叫你喊親姐姐還來不及呢!」
南宮維道何曾經過這陣勢,登時面熱心跳,「嗆!」地抽出了鐵劍。
「談正事,在下要人……」
紅衣婦人媚笑依然,扭腰擺臀,浪聲道:「別這麼凶霸好不好,我再說一遍,那怪物已安然離開了!」
「在下如何才能證實?」
「他是你什麼人?」
「父執之輩1·
「將來你見到他,不就證實了?」
「如見不到人呢?」
「除非他離山之後,忽得暴病而亡。」
「好,在下暫時相信,如事屬於虛,我要加倍索價廠「口氣不小啊!」
「事實會證明的!」
說著,回劍入鞘,他奇怪怎麼還不見徐郁之趕來,自己實在不願與這種女人廝纏下去,但如自己一走,徐郁之便難以再找到對方了……
轉念問,只聽紅衣婦人慢聲道:「怎麼,你準備走了?」
「不走怎樣?」
「沒這麼簡單!」
南宮維道道:「莫非要帶在下回去?」
「差不多!…」
「帶路,在下不管什麼龍潭虎穴,全不在乎……」
「格格格格!小弟弟,你未免太天真了,讓我帶你回去,你便達到目的,是嗎?沒這等事,帶你另有方式……」
南宮維道被她說中心事,不由面上又是一熱。
「什麼方式?」
「至少先閉了你的耳剛」
南宮維道把心一橫,道:「恐怕不容易!」
「現在不談這個,小弟弟,此地風清,如此良宵,豈可虛度,你我……」
「你的確不要臉!」
「小弟,來啊!」
南宮維道圓睜雙目,右手搭上劍柄,心中殺機陣陣翻騰,但當目光與對方接觸之際,突地打了一個冷顫,忽然感到昏沉沉,他倏地感到不妙,但已不由自主,意識逐漸陷於模糊。
一股熱流,自丹田衝起。
眼前的紅衣婦人,猶如一團火,似要把人熔化。
他未經人事,對男女之道,一知半解,但潛意識裡,他有某種衝動,他想抱住她,想……
俊面滲出了紅霞,雙目燃燒著火焰,呼吸隨之迫促起來。
按在劍柄的手,不知不覺地鬆開了。
紅衣婦人挪前兩步,浪聲浪氣地道:「小弟弟,你看姐姐美嗎?」
南宮維道吃吃地道:「你……你……很美!」
紅衣婦人一招手,道:「跟我來嗎?」
南宮維道全身似被火焚,有某種饑渴的需要,他開始移動腳步。
紅衣婦人迅速轉身,越澗奔去。
兩條人影,一前一後,風馳電掣般追逐狂奔,不久,來到一片松林之內,紅衣婦人止了步,南宮維道一個虎撲,把她緊緊摟住。
紅衣婦人用手撫摸他的俊面,柔聲道:「弟弟,你要什麼?」
南宮維道鼻息咻咻,期期地道:「我要……我要……你「喲!你把我摟得喘不過氣!」
「我……要……」
兩人滾倒在厚厚的松毛之上,南宮維道理性全失,伸手亂抓……
紅衣婦人伸手一點,南宮維道不動了,但赤紅的雙目,仍燃燒著熊熊欲焰,汗珠滾滾而落,呼吸有如牛喘,紅衣婦人坐起身來。
她痴痴地望著他,粉腮一片潮紅,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粉腮一變再變,似有什麼事委決不下。最後,她突然一咬牙,輕喚了一聲:
「冤家!」
她自解羅帶,寬了上衣,褪落長裙……
荒山野林,充滿了無邊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