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秦寶寶伸手一撈,將白紙拿到手,雖然並沒有燈,可是秦寶寶還是看清了白紙上的字,其實他只要看一看落款就知道了。

這其實是一封信,信的落款是:鐵拳。

只看到這二個字,什麼事情都可以明白了。

秦寶寶道:「想不到鐵拳居然會這麼做。」

黑衣人道:「你認識鐵拳?」

秦寶寶道:「豈止是認識而已。」

黑衣人道:「看來我並沒有找錯了。」

秦寶寶道:「人你沒有找錯。可是你的名字卻錯了。」

黑衣人道:「名字?」

秦寶寶道:「是的,如果你不叫白先羽,就不會遇到鐵拳,可是你卻是白先羽。」

黑衣人道:「我是白先羽又怎麼樣?」

秦寶寶道:「你既然是白先羽,你恐怕只有死在鐵拳的手上。」

黑衣人道:「我請你來的目的,就是想知道這個鐵拳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秦寶寶道:「本來我對他很了解,可是現在我卻越來越不了解他了。」

黑衣人道:「這是什麼意思?」

高漸飛在想,秦寶寶會不會說:沒有什麼意思?

秦寶寶道:「我的意思是說,這個鐵拳會變,並且變得很快,他本來只是一個衝動的少年而已,可是現在……」

黑衣人道:「現在他怎麼樣?」

秦寶寶道:「現在他恐怕己變成了一個最可怕的殺手。」

黑衣人道:「什麼叫做最可怕的殺手。」

秦寶寶道:「你所知道的天下最可怕的殺手是誰?」

黑衣人道:「是田笑。」

秦寶寶道:「如果把鐵拳和田笑關在一個屋子裡,唯一可以出來的人絕不會是田笑。」

黑衣人道:「他真的這麼可怕?」

秦寶寶道:「你可以不相信別的事情,但這件事情,你一定要相信。」

黑衣人道:「如果我不相信呢?」

「那麼你就會死。」

這句話不是秦寶寶說的,當然更不會是高漸飛說的。

高漸飛說不出這種話來。

這句話是一個剛剛從外面走進來,剛剛從一個布滿殺機的院子里走來,卻像走進自己的家裡一樣的青衣人說的。

黑衣人不動。他當然知道自己在院子裡布置的人手,他知道那些人的忠心和武功,他也知道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能走進這個屋子。

可是這個人卻像閑庭漫步一樣走了進來,這個人當然是一個絕對可怕的人。

黑衣人卻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你是誰?」

青衣人道:「我就是田笑。也就是以前最好的殺手。」

黑衣人道:「以前?」

田笑道:「是的。因為現在最好的殺手已不是我了。」

黑衣人道:「難道是鐵拳?」

田笑道:「你說對了,你總算說對了一件事。」

黑衣人道:「你怎麼知道鐵拳比你還要好?」

田笑嘆了一口氣,道:「因為我曾是鐵拳的師父。我把我所有的本事都教給了他,所以他比我強。」

秦寶寶看著田笑,笑道:「想不到你也來了。」

田笑笑道:「我為什麼不能來?」

秦寶寶道:「你是來看鐵拳殺人的,還是來阻止他殺人的?」

田笑道:「也許兩者都是。」

秦寶寶道:「你怎麼知道鐵拳要殺的人是白先羽?」

田笑道:「因為若不是鐵拳來了,白先羽本是我的下一個目標。」

他看著白先羽道:「你對你的手下很有信心?」

黑衣人道:「本來是有的。」

田笑道:「現在呢?」

黑衣人嘆了一口氣,道:「現在沒有了,因為你走進來的時候,他們就像是一個死人一樣。」

田笑也嘆了一口氣,道:「他們的確和死人差不多。」

黑衣人道:「聽起來,你是來救我的。」

田笑道:「你錯了。」

黑衣人道:「我錯了?」

田笑道:「沒有人可以救得了你,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黑衣人道:「那麼你來做什麼?」

田笑道:「我來,是不讓你殺了鐵拳。」

黑衣人笑道:「鐵拳既然是最好的殺手,又怎麼可能敗在我的手上?」

田笑道:「可是秦寶寶在這裡,如果秦寶寶想救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想死也死不了的,所以這一次鐵拳恐怕要敗,既然他會敗,就有可能落在你的手上,所以我來,是不讓你殺鐵拳。」

黑衣人笑道:「你不是說沒有人可以救得了我嗎?」

田笑道:「什麼事情都有一個例外。」

黑衣人笑了,道:「這麼說,這一次也許我不會死?」

田笑道:「這就要看秦寶寶了,如果他想救你,你恐怕是死不了的,如果他不想救你,你就只有死。」

黑衣人看著秦寶寶,看了很久。

屋子裡雖然很暗,可是他的眼睛好像可以看到一切東西,他看著秦寶寶道:「秦寶寶果然是我想像中的樣子。」

高漸飛道:「秦寶寶是不是很有名?」

黑衣人道:「非常有名。」

高漸飛道:「我聽說一個人出了名之後,就會有很多的麻煩。」

黑衣人道:「是的。」

高漸飛道:「難怪我和這個人在一起,總是要遇到很多的麻煩。」

黑衣人笑道:「如果你是秦寶寶的朋友,有麻煩的人就不是你,而是其他的人了。」

高漸飛笑了,笑得很開心,他笑道:「我是秦寶寶的朋友。」

秦寶寶走了過來,看著高漸飛道:「你說什麼?」

高漸飛道:「我是你的朋友。」

秦寶寶道:「如果我是你的朋友,會不會打你的鼻子?」

高漸飛道:「會的。」

秦寶寶道:「為什麼?」

高漸飛道:「因為你是秦寶寶。」

秦寶寶笑了,大家也都笑了,提到鐵拳的時候,所有的人的神經都綳得緊緊,現在是松馳一下的時候了。

黑衣人道:「秦少俠這一次一定要幫我。」

秦寶寶笑道:「我不會幫你的。」

黑衣人嘆道:「為什麼?」

秦寶寶笑道:「因為你不是白先羽。」

黑衣人怔住了,就好像一下子被人點住了十七八處穴道一樣。

田笑卻笑了,他知道天下沒有什麼事情可以騙得了秦寶寶的。

在秦寶寶的面前,最聰明的方法就是說實話。

秦寶寶笑道:「你現在可不可以說實話了?」

黑衣人嘆了一口氣,道:「你究竟是不是人?」

他既然說出這種話來,就說明秦寶寶又對了一次。

為什麼秦寶寶總是對?

黑衣人道:「我的確不是白先羽,可是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白先羽?莫非你見過白先羽?」

秦寶寶道:「我沒有見過白先羽,可是我知道,白先羽成名極早,他在二十歲的時候,就已是一個大人物了。」

黑衣人道:「這和你認出我不是白先羽又有什麼關係?」

秦寶寶道:「關係很大。」

黑衣人道:「哦?」

秦寶寶道:「一個早已成名的人,他的身上就算沒有傲氣,也必然有霸氣,像白先羽這種人,當然算是很特別的那種人,這種人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會被人一眼認出來。這就像我大哥衛紫衣一樣。」

黑衣人道:「衛紫衣?」

秦寶寶道:「你有沒有見過衛紫衣?」

黑衣人道:「沒有。」

秦寶寶道:「如果他來到你的面前,你能不能認出他?」

黑衣人想了一想,道:「我也許可以認出。」

秦寶寶笑道:「所以一個沒有傲氣和霸氣的人,我怎麼會認為他是白先羽呢?」

黑衣人笑道:「我終於服了你了。」

秦寶寶道:「那麼白先羽在哪裡?」

黑衣人沉默了良久,緩緩地道:「白先羽己死了。」

「什麼?」高漸飛第一個叫了起來,道:「白先羽居然已死了?」

黑衣人道:「是的,白大俠在三年前就已死了。」

秦寶寶不由地笑了起來,道:「鐵拳居然會來殺一個已死的人,我居然來救一個已死的人,這實在是一件有趣的事。」

黑衣人嘆了一口氣,道:「我們之所以不敢把白大俠的死訊公佈於眾,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秦寶寶道:「什麼苦衷?」

黑衣人道:「白大俠死前橫劍江湖,快意恩仇,劍下不知有多少人的亡靈,雖然那都是一些絕對該死的人,可是那些人的親人、好友,當然不會那麼認為的。」

秦寶寶道:「你怕他們會復仇?」

黑衣人道:「白大俠留下一子一女,都尚未成年,我當然不能看到他們死。」

秦寶寶道:「難道白長生不是白大俠的兒子?」

黑衣人道:「他是我的兒子。」

秦寶寶道:「那麼你又是誰?」

黑衣人道:「我也許可以算是白大俠的朋友吧,不過也可以算是他的僕人,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一定要把白大俠的遺孤撫養成人。」

秦寶寶嘆道:「想不到你竟是一個義士。」

黑衣人道:「我不能算是什麼義士。我只是在做我該做的事情。」

秦寶寶道:「本來你們完全可以過下去的,可是鐵拳一來……」

黑衣人道:「所以鐵拳絕不能得手,也絕不能殺死我,因為我一死,白大俠的仇人就知道白大俠早已死了,白大俠的兒女也等於死了。」

秦寶寶道:「是的,你絕不能死。」

這也許算是秦寶寶下的保證,也許什麼也不算,不過他說出這種話來的時候,黑衣人好像鬆了一口氣。

秦寶寶一旦決定了一件事,就一定會做下去的。

如果他想保護一個人,這個人就算是想死,恐怕都不會那麼容易。

黑衣人沒有說話,他好像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不過他的目光中的表情,已代表了一切。

他的目光中全是感激。

秦寶寶對田笑道:「你如果想殺白先羽這樣的人,一般會用什麼方法?」

田笑道:「殺白先羽這樣的人是需要時間的,我想殺他最起碼要十天。」

秦寶寶道:「在這十天中,你會做什麼事情?」

田笑道:「我會調查他的愛好、習慣,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高漸飛有一點聽不懂了,他道:「究竟是誰想殺人?」

秦寶寶道:「當然是鐵拳。」

高漸飛道:「既然是鐵拳殺人,你問田笑做什麼?」

田笑笑道:「因為鐵拳是我的徒弟,我做事的方法就是他做事的方法,這是他第一次出來殺人,他還不能形成自己的風格,所以他只要按照我教給他的方法去做。」

高漸飛笑道:「我懂了。」

田笑道:「所以我們現在對付鐵拳還是有一點機會和時間,一旦他形成了自己的風格,我們想對付他就不會那麼容易了。」

秦寶寶對黑衣人道:「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黑衣人笑道:「我叫什麼名字好像並不重要,你甚至可以叫我白先羽。」

秦寶寶笑道:「不錯,你不叫白先羽又能叫做什麼。」

※※※※※※

鐵拳知道,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殺人,他絕不能失敗。

對一個殺手來說,失敗實在和死沒有什麼區別。

何況他這一次並不是為自己殺人。

他是為了那個神秘的老人而殺人。

風先生在臨分手的時候,輕笑著道:「我不知道我為你做的一切是不是值得,如果我覺得不值得,你知道我會對一個人很不客氣的。」

他說的「一個人」就是那個神秘的老人。

鐵拳知道,他可以死,他並不怕死,因為他還年輕。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死,他一死,老人就死了。

所以他不能敗。

這種想法也許是一種負面的壓力,不過人豈非總是在有壓力的情況下,才能發揮人的潛能?

鐵拳並不准備馬上就對白先羽動手,因為他對白先羽這個人實在很不了解。

何況他還沒有真正地殺過人,他想試一試,自己在真正殺人的時候,能不能像自己想像中的那樣鎮定。

所以他決定先去殺一個人再說,殺一個和白先羽差不多的人。

這個人當然也要有地位,有武功,並且武功和地位都不能太低。

他殺這個人的目的就像一個磨刀的人在磨好刀之後,試一試刀是不是很快一樣。

鐵拳就是一把新磨的刀,現在他想試刀了。

他決定殺一個叫蕭金洲的人。

對蕭金洲這個人,他只花了三天就對這個人很了解了。

因為蕭金洲實在是一個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人。

這座城市的每一個人,幾乎都認識蕭金洲,幾乎每一個人都對蕭金洲有或多或少的了解。

鐵拳在腦海中總結了這幾天得來的資料。

蕭金洲,男,四十三歲。

用刀,成名一役是二十年前的「青雲山」一役,那一戰中,他殺了青雲山三十六名大盜。

這一戰讓蕭金洲聲名鵲起,不過這一戰也讓蕭金洲的身上留下了二十八處傷疤。

他的第二次轟動的戰役是「鳳鳴樓」一戰,這一戰他的對手是七個人。

可是每一個江湖人都知道,這七個人要比青雲山三十六大盜要難對付得多。

因為這七個人就是「卧蠶庄」七傑。

「卧蠶庄」七傑是真正的七兄弟,有絕對的血緣關係,他們之所以可怕的原因也許就是因為這一點,七個從小到大都在一起的人,必然形成了一種默契,這種自然形成的默契使得七個人就像是一個人。

當你向一個人進攻的的時候,其他的六個人早已做出了必要的反應。

所以這一戰要比青雲山之戰要艱苦得多。

不過蕭金洲最後還是勝了。

和第一次一樣,他還是負了傷,這一次的傷有十二處,可是這十二處傷口中最起碼有六處讓蕭金洲幾乎死去。

以後的幾次大戰中,蕭金洲每一次都要負傷,他的對手越來越可怕,可是他負的傷越來越輕。

最近的一次戰役是對付一個叫謝小天的人。

謝小天是一個真正的大盜,一個獨行大盜,他平生殺人無數,也有無數次被人殺的經歷。

蕭金洲之所以要殺謝小天的原因只有一個,他想殺人。

蕭金洲就是這種人,他想到什麼事情就一定會去做,從來不會想一想這件事做過以後的後果。

如果他今天想到去刺殺天子,也許明天就會動身去京城。

蕭金洲這幾年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也就越來越沒有意思,所以他希望殺人能為他帶來一點刺激。

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就馬上拿著刀去殺人。

他遇到了謝小天,所以他殺了謝小天。

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他想殺人他就去殺,就像他想去找女人,女人也從來不敢拒絕他一樣。

鐵拳從這些事情中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一個關於蕭金洲武功的結論。

蕭金洲並不是一個天才,他的武功之所以越來越高,僅僅因為他不怕死。

一個不怕死的人反而不那麼容易死,這是一種有趣的現像。有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有趣。

如果你怕失去一樣東西,你反而更加容易失去這樣東西。比如說女人。

如果你不幸愛上了一個女人,也就是說,你已害怕失去她的時候,她反而要離你而去了。

鐵拳當然不會去想這個問題,他只知道,蕭金洲的武功大多來源於他的經驗。

要想學到最好的武功,一向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這個人必需是一個天才。

另一種是,這個人必需不斷地去積累經驗。

有一些人在積累經驗的時候,反而成了別人的經驗。所以可以成名的人除了有天才外,就是一些運氣好的人。

蕭金洲屬於后一種人。

鐵拳知道,要想殺一個人,必須首先找出這個人的弱點。

找蕭金洲的弱點實在是天下最容易的事情。

蕭金洲喜歡女人,喜歡酒,喜歡名馬、名刀。

喜歡賭,也喜歡找人拚命。

只要是花錢的東西,他好像沒有不喜歡的人。

要找到蕭金洲這個人也很容易。

他不在青樓,就在賭場,不在酒樓,就在荒郊。

因為荒郊是殺人的地方。

蕭金洲可以在任何地方,唯一找不到他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蕭金洲也有妻子,有兒子,可是他的妻子和兒子,也幾乎記不清他們的丈夫和父親是什麼樣子了。

鐵拳有一點感到奇怪,像蕭金洲這樣的人,為什麼到現在還活著?

這種人早就應該死了。

所以鐵拳選擇殺這個人的時候,心裡沒有一點內疚的意思。

鐵拳在第四天的時候,決定去找蕭金洲。

他很快就找到了,是在一家賭場中找到的。

蕭金洲當時正在賭,下非常大的注。

你看到他下賭的時候,就好像錢是別人的一樣。

不過每一個人都知道,蕭金洲的錢是一個運氣很不好的富商的,這個富商運氣很不好的原因是因為他遇到了蕭金洲。

也有可能是一個運氣不好的鏢局的。

反正不可能是蕭金洲自己的。

蕭金洲的錢來得很容易,所以他花起來的時候,也一向大方得要命。

他的賭品偏偏卻很好,所以鐵拳一眼就看出,蕭金洲是一個很受歡迎的人。

當時和他賭的人有六個人。

這六個人中,有三個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是老千。

也許唯一沒有看出的,就是蕭金洲了。

蕭金洲好像並不在乎輸錢,只要有人陪他賭,他就非常開心了。

鐵拳走進這家賭場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因為有蕭金洲在的時候,別人的風彩就很容易被壓下去。

何況鐵拳又是一個實在不是很引人注意的那一種人。

他和秦寶寶不同,也和高漸飛不同。

鐵拳很容易地就走到了蕭金洲的身邊。蕭金洲也根本沒有覺察到鐵拳這個人。

鐵拳已有很好的機會出手,他最起碼有八個機會可以從容地取出刀來,刺入蕭金洲的后心。

可是鐵拳不想這種做。

這樣子殺人實在是太容易了,就像沒有殺人一樣。

鐵拳要的是一種感覺,一種殺人的感覺,一種面對一個高手時,還能從從容容地取出刀來刺過去的感覺。

所以他決定等一等。

他想等到蕭金洲感到有人想殺他的時候再動手,他要等到蕭金洲向他怒吼著撲過來時,再用刀刺破他的咽喉。

鐵拳一向不是一個著急的人,當他可以在一枚銅錢下等上個三天三夜,只是為了等銅錢落下來之後,他就再不怕等待了。

一個普通的殺手在殺人的時候,往往是在等殺人的最好的機會,鐵拳卻恰恰相反。

因為鐵拳不是一個普通的殺手。

他要殺蕭金洲的目的也不僅僅是為了殺蕭金洲的。

蕭金洲只是一根木頭而已,一塊試刀的木頭。

鐵拳在蕭金洲的身後站了很久,一直站到蕭金洲輸完了最後一文銅錢為止。

這時蕭金洲的樣子好像有一點疲倦了,而不是沮喪。

他真的應該有一點疲倦了,一個人在輸了那麼多錢之後,那種神經忽地松馳下來的感覺是最容易疲倦的。

蕭金洲就是這種人,當他感覺疲倦的時候,他就會睡覺,不管是在什麼地方。

在臭水溝邊也好,在床上也好,他只要感覺該睡一會,他就會去睡。

現在他就爬到了賭桌上睡覺,並且好像真的睡著了一樣。

在他睡覺的時候,沒有人敢來打擾他,一般的人在睡眠被人打擾的時候,脾氣都很大,蕭金洲的脾氣當然更大。

所以他睡著了的時候,就是賭場打烊的時候。

人都慢慢地離去了,很快地,賭場中就只剩下了兩個人。

一個睡著了的人,和一個站著的人。

鐵拳還在蕭金洲的身後站著,一動不動地站著,看起來,他就像是蕭金洲最忠心的保鏢。

可惜他這個保鏢卻是來殺人的,一個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來殺人的人。

如果鐵拳這時候取出刀來,能不能刺入蕭金洲的后心?

鐵拳反而沒有太大的把握了。

因為他發現蕭金洲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一個非常非常特別的人。

所以鐵拳決定等下去,等蕭金洲醒來,他不知道要等多久,他也不在乎要等多久。

他認為應該等下去,他就會等下去,就像蕭金洲認為該睡覺,就一定會睡覺一樣。

鐵拳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因為再也沒有人來這個地方,這個賭場又很偏僻,所以除了要想賭的人,其他的人是不會來的。

現在想賭的人都不會來了。

賭場的所有的門和窗戶都被用布遮了起來,所以鐵拳也看不出天是不是亮了,還是黑了。

反正他決定等下去,等多久都無所渭,蕭金洲總是要醒來的。

蕭金洲終於醒了。

他先是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然後伸了一個誇張的懶腰。最後他才轉過身來,沖著鐵拳笑了一笑。

他的笑居然還很好看。如果他刮乾淨鬍子,好好地洗一個臉,再換了一件乾乾淨淨的衣服,他並不是一個難看的人。

他的笑容也沒有敵意,甚至什麼意思都沒有,只是笑容。

鐵拳沒有笑,他是在殺人,一個殺人的人怎麼能笑?因為笑最容易瓦解鬥志的情緒。

蕭金洲看了看鐵拳,他剛開始的時候,是用一種淡淡的,甚至有一點輕蔑的目光看著鐵拳的,可是他只看了一眼之後,他的目光就開始變得嚴肅,非常的嚴肅。

他道:「你是來殺人的?」

鐵拳道:「是。」

蕭金洲的目中有了一種驚訝之色,也許他從來沒有遇到過像鐵拳這樣坦白的人。

蕭金洲道:「你本來有很好的機會可以殺了我,你為什麼沒有出手?」

鐵拳道:「什麼機會?」

蕭金洲道:「就是在你剛剛進來的時候。」

鐵拳道:「那時候你還沒有注意到我?」

蕭金洲道:「那時我正在賭,在賭的時候,就算是天塌下來,我也不會關心的。」

鐵拳道:「在你睡覺的時候,我有沒有機會?」

蕭金洲道:「你沒有。」

鐵拳道:「為什麼沒有?」

蕭金洲道:「因為我並沒有真正地睡著。」

他笑道:「如果我知道身後有一個人想殺我,而我居然真的睡著了,那麼我這個人豈不是瘋子?」

鐵拳道:「你不是瘋子?」

蕭金洲道:「我可以是任何一種人,不過我絕對不是瘋子。」

鐵拳靜靜地看了蕭金洲很久,才道:「你的確不是。」

蕭金洲嘆道:「剛才那一覺也許是我一生中最不好睡的一覺了。」

鐵拳道:「那麼你為什麼要睡?」

蕭金洲道:「因為我不知道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所以我想先給你設一個圈套。」

鐵拳道:「你是說,剛才你在睡著的時候,我如果出手,死的就是我?」

蕭金洲道:「是的。」

鐵拳道:「如果我現在出手呢?」

蕭金洲道:「我不知道。」

鐵拳道:「你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蕭金洲道:「我不知道的意思就是我對你這個人還很不了解,甚至你為什麼想殺我,我也不知道。」

鐵拳道:「我想殺你的原因只有一個。」

蕭金洲道:「什麼原因?」

鐵拳道:「因為我想殺你。」

蕭金洲笑了,他笑的樣子還是很好看,他的笑容很天真,天真得像一個孩子。

可是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孩子,一個絕對不好玩的孩子。

蕭金洲又看了看鐵拳,忽地道:「你是不是第一次殺人?」

鐵拳道:「我並不是第一次殺人,不過這卻是我第一次主動殺人。」

主動殺人和被動殺人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蕭金洲點了點頭,說明他對這兩件事的區別也很了解。

他道:「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要殺我了。」

鐵拳道:「你知道?」

蕭金洲道:「你看出你是一個殺手,不過你是第一次出來殺人,所以你對殺人這件事還沒有感覺,就像一個磨好刀的人不知道他的刀有多快一樣。」

他說得極准,鐵拳不由地感到有一點點的驚訝。

蕭金洲笑道:「其實這很簡單,因為我想去青雲山殺人之前,也曾做過和你現在做的一樣的事。」

鐵拳道:「你也去找殺人的感覺?」

蕭金洲道:「是的,我不知道我的刀夠不夠狠,夠不夠快,所以我先去殺了三個人。」

鐵拳道:「你在殺了三個人之後,找到了感覺沒有?」

蕭金洲道:「我找到了。」

鐵拳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蕭金洲似乎想閉上眼睛,他緩緩地道:「那實在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好像你一下子變成了一個神。」

鐵拳道:「一下子變成了一個神?」

蕭金洲道:「是的,這種感覺的奇妙之處還在於,它不像女人,它不像女人一樣會離開你,你一旦找到了它,它就永遠是你的。」

鐵拳道:「希望我可以找得到。」

蕭金洲又笑了,他是一個很喜歡笑的人,也許他知道,自己只有笑起來的時候才比較好看。

他笑道:「你找不到了。」

鐵拳道:「為什麼?」

蕭金洲嘆道:「因為你已錯過了機會,機會就像女人一樣,它一旦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鐵拳忽地動了,一種讓蕭金洲非常驚訝的動。

鐵拳一下子飛到了窗戶的旁邊。並且打破了窗戶,飛了出去。

蕭金洲並沒有追出去,因為他看到了鐵拳的輕功,那是一種讓人不可思議的輕功。他看到這種輕功時,目光露出了恐懼之色,一種只有在瀕死者的目中才能看到的神色。

鐵拳在窗戶外忽地笑了,道:「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來了。」

蕭金洲道:「為什麼?」

鐵拳道:「我是來告訴你我是來殺你的。」

蕭金洲道:「是告訴,而不真正地殺我。」

鐵拳道:「你很聰明,知道這其中的差別。」

蕭金洲道:「那麼你什麼時候準備殺我?」

鐵拳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也許是馬上。」

蕭金洲嘆了一口氣,道:「你對你自己很自信?」

鐵拳道:「我不是自信,我只是在找感覺。」

蕭金洲笑道:「我已知道你想殺我,那麼你還怎麼可能有機會?」

鐵拳道:「我正是想讓你知道,這樣殺起你來才比較過癮,那種殺人的感覺才會比較強烈。」

蕭金洲忽地笑了,道:「你錯了。」

鐵拳道:「我怎麼錯了?」

蕭金洲笑道:「你已找不到感覺了,最起碼在我身上找不到。」

他忽地拔出了他的刀,那柄殺了無數人的刀,每一次這柄刀出現的時候,總是有一個人要倒下的。

這一次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倒下的是他自己。

蕭金洲最後殺的一個人就是他自己。

他只有死,因為他看到鐵拳的輕功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是鐵拳的對手。

他知道鐵拳的自信,就像他自信自己絕不是鐵拳的對手那樣。

既然他只有死。不如就死在自己的手上。

他的目的就是,讓鐵拳找不到殺人的感覺,最起碼在他身上找不到。

鐵拳不知何時又回到了賭場,他看著蕭金洲的屍體,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他緩緩地道:「你錯了,殺人的感覺並不是只有在殺一個人的時候才可以找到,現在我已找到了。」

他為蕭金洲合上了眼睛。蕭金洲的確是鐵拳殺的,只不過用的是蕭金洲自己的刀。

蕭金洲最後的表情是笑。

可惜最可笑的人好像是他自己。

鐵拳慢慢走出了賭場,賭場外面很靜,很靜的意思並不是沒有人。

有時候,一些人為了某種目的,寧願讓自己變成一個啞巴。

鐵拳看到了五個這種啞巴。

這五個人都是靜靜地站在風中,風本來是春風,可是風從他們身後吹過來的時候,就變成了刀。

也許可以殺人的刀。

鐵拳笑了,他道:「你們不該來的。」

外面很黑,鐵拳並不能看到他們的面容,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鐵拳現在只知道一件事。

這種時候,誰擋了他的路就只有死。

一個人道:「你殺了蕭金洲並沒有關係,我們也想殺了他。」

鐵拳道:「那你們為什麼不去殺他?」

那個人道:「你知不知道,蕭金洲之所以一直活著,只是我們想讓他活著。」

鐵拳道:「這種人活著難道還有意義?」

那個人道:「有了他,賭場才會生意興隆,有很多人來這個地方,就是想看一看他是怎麼輸錢的。」

鐵拳道:「原來他是一塊招牌。」

那個人道:「是的,所以你殺了他之後,我們就要為他報仇。」

鐵拳笑了,又一次笑了,他道:「你們既然不想讓他死,為什麼剛才不去救他?」

那個人道:「其實你一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我們就算在這種情形下救了他,他自己也活不下去。」

鐵拳道:「看來我真的對不起你們,看來我只有讓你們殺了。」

那個人道:「是的。」

他在談到殺人的時候,就好像是在談論一件很輕鬆很愉快,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鐵拳看了看風中的五個人,他知道,這五個人要比蕭金洲可怕得多,蕭金洲的武功在這五個人面前,簡直就是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

緊接著鐵拳就看到了刀光。

五柄刀織成了一道道密密的網。

鐵拳會不會是魚?

鐵拳沖了上去,在刀光亮起的時候,他反而沖了上去,他就像是一個飛蛾撲向了熊熊的火焰。

是飛蛾撲滅了火。還是火焚燒了飛蛾?

在那道如網的刀光中,又亮起了一道刀光,刀光亮起的時候,就有血濺出,每一刀揮動的時候,必有血濺出。

這是黑夜,所以只能看到刀光,看不到血光。

剛才很靜,現在也只有兩種聲音,刀割破皮肉的聲音和血濺出時的「噝噝」聲,那就像是風聲。

刀光漸漸地黯淡下去,人也漸漸地倒下,到最後只有一個人站著。

鐵拳知道,這個唯一能站著的人一定是自己。

他看著手上的刀,刀還在滴血,這是一柄好刀,不管沾了多少的血,總是可以流盡的。

到最後,這柄刀還是如雪一樣的亮,就像從來沒有殺過人一樣。

鐵拳的身上也濺滿了血,有別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他知道自己中了四刀。

他砍向第一個人的時候,這個人並沒有揮刀的機會。

可是別人有。

不過鐵拳只給了四個人一次的機會。

他們並沒有殺死鐵拳,所以他們死了。

鐵拳身上的傷並不算很重,因為在刀砍到他身上的時候,揮刀的人已是一個死人。

刀之所以還能落到鐵拳的身上,完全是因為慣性。

鐵拳笑了,他終於找到了殺人的感覺,也找到了被殺的感覺。他讓別人的刀砍中自己就是想取得被殺的感覺,所以他開始承認,自己已是一個殺手。

真正的殺手。

可是他的傷口並沒有痛苦的感覺,只有麻木,一種令人恐懼的麻木。

刀上有毒。

鐵拳的臉色變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做錯了一件事。

能夠不給別人機會的時候,就絕不能給別人機會。

他居然給了四個人的機會,所以他錯得很厲害。

他向前走了一步,他的頭立刻昏得厲害,他知道自己絕走不了多遠的,可是他不能不走。

在他走了第十六步的時候,他倒了下去。

※※※※※※

白長生又出現了,他把秦寶寶和高漸飛進到大院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現在他又出現了。

他帶來一個消息。

他說:「我想我已找到了鐵拳。」

秦寶寶和高漸飛齊聲道:「他在哪裡?」

白長生道:「我不知道。」

秦寶寶笑了,道:「這就是你給我們帶來的消息?」

白長生笑道:「是的。」

秦寶寶道:「那麼你的這個消息有什麼意義?」

白長生道:「鐵拳已來了,並且他好像受了傷。」

秦寶寶道:「你可以慢慢地說。」

白長生道:「我在一家偏僻的賭場邊發現了五具屍體,在賭場里還有一具。」

秦寶寶道:「他們都是什麼人?」

白長生道:「賭場外的人是本地賭場、青樓的老大,賭場里的人卻是蕭金洲。」

秦寶寶道:「蕭金洲?就是一個人殺了青雲山三十六名大盜的蕭金洲?」

白長生道:「也是在『鳳鳴樓』殺死『卧蠶庄』七傑的蕭金洲。」

秦寶寶道:「你認為是鐵拳殺了他們。」

白長生道:「絕對是。」

秦寶寶道:「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白長生道:「因為在濟南城中,絕沒有人能有那麼快的刀。」

秦寶寶道:「殺人者的刀有多快?」

白長生道:「在場外的五個人中,一個人根本就沒有機會用完一招,另四個人則只出了一刀。」

秦寶寶道:「所以你認為殺死他們的就是鐵拳?」

白長生道:「是的。」

秦寶寶道:「那麼鐵拳為什麼要殺死他們?」

白長生道:「我不知道。」

秦寶寶道:「你又不知道?」

白長生道:「的確不知道。」

秦寶寶道:「那麼你還知道什麼?」

白長生道:「我只知道鐵拳好像是受了傷。」

秦寶寶道:「你怎麼知道?」

白長生道:「因為在四個人的刀上,我都看到了血,這當然是鐵拳的血。」

秦寶寶道:「鐵拳的傷重不重?」

白長生道:「不重,因為刀上的血痕只有三分,像這種傷對鐵拳來說,實在不算什麼。」

秦寶寶道:「以鐵拳的武功,根本就不應該受傷的。」

白長生道:「是的,所以我懷疑他的受傷是因為他想受傷。」

高漸飛叫了起來,道:「不可能,不可能,難道鐵拳有毛病?」

白長生道:「他沒有毛病,也許他只不過想嘗一嘗受傷的滋味而已。」

秦寶寶道:「也許只是想嘗一嘗被殺的感覺。」

白長生笑道:「我也是這樣看的,可惜鐵拳這一件事還是做錯了。」

秦寶寶道:「莫非刀上有毒?」

白長生開始用一種像看一個怪物的眼神來看著秦寶寶,好半天才道:「你什麼事都知道?」

秦寶寶笑道:「我只知道這一點點而已。」

白長生嘆道:「本來我一直認為我是一個天才。」

高漸飛笑道:「現在呢?」

白長生嘆道:「現在我還是一個天才,只不過秦寶寶卻是天才中的天才。」

高漸飛笑道:「你說對了。」

白長生道:「我想現在我們的機會來了。」

高漸飛道:「什麼機會?」

白長生道:「找到鐵拳的機會。」

高漸飛道:「找到鐵拳又有什麼用?」

白長生道:「他現在已受傷了,並且還中了毒,好像是很厲害的毒藥,所以我們一旦找到他,他就再也不能殺人了。」

高漸飛道:「你是說殺了他?」

白長生道:「我們不殺他,就會為他所殺。」

高漸飛道:「可惜有這種想法的只有你一個人。」

白長生道:「難道你不想殺鐵拳?」

高漸飛道:「不想。」

白長生驚訝地道:「為什麼不想?」

高漸飛道:「不想就是不想,你為什麼想吃飯?」

白長生想不通殺鐵拳和吃飯有什麼關係。不過他知道高漸飛的武功雖然不錯,可是卻不喜歡用腦子。所以他對秦寶寶道:「你怎麼看?」

秦寶寶道:「你知道鐵拳中的什麼毒?」

白長生道:「不知道。」

秦寶寶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白長生道:「我只知道被這五個人下毒的人肯定是要死的,我也知道鐵拳肯定是中了毒。如果沒有人來救他,也許我們已沒有必要去找他了。」

秦寶寶道:「你知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鐵拳?」

他嘆了一口氣,道:「你千萬不要又說不知道。」

白長生笑道:「這一次我知道。」

秦寶寶道:「他在哪裡?」

白長生道:「當然是在他受傷地方的附近,因為他中了毒之後,一定走不了多遠。」

※※※※※※

鐵拳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刀。自己的刀。

刀就放在自己的枕邊,他一伸手就可以拿到,於是他準備伸出手去,可是他發現自己的手已不能動了。

一動也不能動。

就算是想動一動手指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不過鐵拳並沒有絕望。

首先他知道自己並沒有死,其次他知道自己還可以活下去。因為他看到了葯。

有一碗葯就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葯還在散著熱氣。

鐵拳對毒藥就像對自己的身體一樣熟悉,他一聞到飄散的藥味就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所以他叫了起來,道:「還不給我出來。」

把他帶到這個地方的人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鐵拳這樣對他大喝大叫,是不是有一點不太禮貌?

鐵拳不會想這麼多的,他認為這個人既然可以救他,自然也要忍受自己的脾氣。

一個人道:「你醒了嗎?」

鐵拳一下子怔住了,就好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並且是重重的一拳。

這個人竟然是一個女人,並且是一個聽起來很年輕的女人。

這個女人現在已走到了鐵拳的面前,鐵拳忽地叫了起來,就像是一隻被人踩了尾巴的貓。

他叫道:「是你?」

女人道:「是我。」

鐵拳叫道:「怎麼會是你?」

女人笑道:「為什麼不可以是我?」

鐵拳的確認識這個女人,確切地說,是認識這個小姑娘。

這個小姑娘就是在地下的時候,專門侍候鐵拳的那個小姑娘。鐵拳知道這個小姑娘叫做小蘭,小小的小,蘭花的蘭。

小蘭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鐵拳道:「什麼怎麼樣?」

小蘭道:「你的全身上下是不是一點力氣也沒有?」

鐵拳吐了一口氣,道:「不過沒有關係。」

小蘭道:「為什麼沒有關係?」

鐵拳道:「因為你用的葯很對,想不到你居然是一個高明的大夫。」

小蘭笑道:「你認為我有這麼大的本事嗎?」

鐵拳道:「難道救我的不是你?」

小蘭道:「救你的不是我,不過為你換衣服的人卻是我。」

鐵拳這才想起看一看自己的衣服,這一看之下,他不由地驚叫起來,他道:「你什麼都看到了?」

小蘭笑道:「這又有什麼奇怪?反正你也沒有什麼好看。」

鐵拳嘆了一口氣,他並不是一個很講究的人,算得上是不拘小節,何況他還是很年輕還不太了解什麼叫做男女之防。

現在他只想知道,救自己的人是誰。

他問道:「那個救我的人呢?他在什麼地方?」

小蘭道:「你想見他?」

鐵拳道:「他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當然想見一見他。」

小蘭道:「可惜你現在已見不到他了。」

鐵拳道:「為什麼?」

小蘭道:「因為他已走了。」

鐵拳道:「走了?到什麼地方?」

小蘭道:「他從哪裡來的,當然還是到哪裡去。」

鐵拳道:「他從什麼地方來。」

小蘭笑道:「從來的地方來。」

鐵拳道:「如果我問他到哪裡去,你一定會說到來的地方去?」

小蘭笑道:「你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

鐵拳道:「這麼說我見不到他了。」

小蘭道:「你還很年輕,他的年紀也並不算大,你們當然還有見面的機會。」

鐵拳道:「你知道他為什麼救我?」

小蘭道:「因為他是一個大夫,一個大夫見到快要死的人,當然不會見死不救的。」

鐵拳笑了一笑道:「那麼你呢?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小蘭笑了一笑,是很調皮的那種笑。她的年紀和鐵拳相差不了多少,可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和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是不一樣的。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已算是一個女人了,她已有了足以讓男人怦然心動的身材,看到她的時候,有很多的男人已不自禁地想起一些微妙的事情。

所以她笑起來的時候,足以讓人的心中一動。

鐵拳卻好像是在看著一根木頭,他自己也好像是一根木頭。

他的聲音也變得不太好,他道:「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小蘭還在笑,不過她的笑容已有一些勉強,她道:「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鐵拳的臉就像是一塊生鐵一樣,他道:「很重要。」

小蘭已有一點笑不出來了,看著鐵拳已很不好玩的表情,她好像只有說老老實實的話。

她道:「是風先生叫我來的。」

鐵拳點了點頭,冷冷地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他,那個救我的大夫當然也是他派來的。」

小蘭道:「是的。」

鐵拳道:「你現在可以走了。」

小蘭吃驚地道:「走,到哪裡?」

鐵拳道:「你從哪裡來,就到哪裡去。」

小蘭道:「可是我不能回去。」

鐵拳道:「為什麼不能?」

小蘭道:「因為我的事情還沒有做完。」

鐵拳道:「我現在已可以照顧我自己,我現在完全已不需要你。」

小蘭低下了頭,臉好像有一點紅了,她道:「可是,可是,我還要做一件事情。」

鐵拳道:「這件事情和我有沒有關係?」

小蘭的臉更紅了,她道:「有關係,當然有關係,若是沒有你,就沒有這件事了。」

鐵拳感到有一點好奇,他和秦寶寶有一點相同,就是越是不知道的事情,越是想知道,所以他道:「是什麼事情?」

小蘭的臉已紅得像一塊紅布,她好像隨時隨地都可以昏過去一樣,鐵拳感到更奇怪了。偏偏他的性子很急,他幾乎忍不住要叫了起來,道:「你這個人有沒有毛病,話都不會說嗎?」

小蘭嘆了一口氣,道:「你真的想知道是什麼事情?」

鐵拳道:「想。」

小蘭咬了咬牙,好像是下了最大的決心,可是她在說話的時候,聲音還是和蚊子差不多。她的話是:「風先生叫我和你睡覺。」

鐵拳笑了,道:「睡覺?」

小蘭點了點頭,這個很容易做的動作,她做起來的時候,卻花了很大的力氣。

鐵拳道:「是不是你和我睡過覺之後,你就可以走了?」

小蘭抬起頭看著鐵拳,目中似乎有很多的話要說,她的這種目光對一個成熟的男人來說,應該是無法忍受的。

可是鐵拳看著小蘭的時候,還是像一塊木頭。

鐵拳活動了一下手臂,感到手已開始變得漸漸有力,他知道自己正在恢復,他知道自己的體力一向恢復得很快,也許到了明天,自己已可以拿刀了。

他向床邊上靠了一靠,道:「你上來吧。」

小蘭得表情開始變得很可笑了,她畢竟還是一個少女,她當然還是很害羞,不過看鐵拳那樣大方的樣子,她也只好做得大方一點。

所以她開始脫衣服了。

睡覺就要脫衣服,這沒有什麼奇怪,鐵拳也在看著她,一直看著她脫下裙子,一直到小蘭開始脫肚兜的時候,鐵拳叫了起來,道:「你還要脫?」

小蘭也很吃驚,她道:「不脫怎麼和你睡覺?」

鐵拳道:「不許脫。」

他忽地伸出了手,將小蘭一把拉到床上,用被子將她蓋住。

小蘭躲在被子里,心在怦怦地亂跳,她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下面會發生什麼事情,她想都不敢想。

剛開始的時候,她很不明白鐵拳為什麼不讓她脫光,不過她很快就想到,有一種男人喜歡自己為女人脫衣服,鐵拳會不會是這種人。

如果鐵拳伸手過來,做一些很可怕的動作,自己應該怎麼辦?

她的心已很亂了,可是她很快就聽到了一種聲音,一種奇怪的聲音——鼾聲。

自己並沒有睡著,那麼難道是鐵拳睡著了?

她一上床的時候,當然是背對著鐵拳的,這時她不由地回過了頭去,她這一看之後,差一點要昏過去。

鐵拳居然真的睡著了。

如果你是一個男人,身邊忽地多了一個衣服穿得少的女人,你的身體靠著她的身體,甚至可以感到她皮膚的柔滑,這種時候,你會不會睡著?

在一千個男人中,最起碼有九百九十九個是會很清醒的,就算本來糊塗的人也會變得很清醒。

不幸的是,鐵拳恰好不是那九百九十九個很清醒的人中的一個。他居然真的睡著了,並且睡的很香,就好像已三天三夜沒有睡覺一樣,事實上,他才睡了三天三夜。

小蘭恨不得一拳打到鐵拳的鼻子上,或是用一桶最冷的水,從鐵拳的頭上澆下去。

在這種時候,鐵拳居然會睡著,這是每一個女人都無法忍受的事情,這豈不是說明自己沒有一點吸引人的地方。

一個女人怎麼能受得了這種恥辱?

小蘭忍不住伸出手來,狠狠地推了鐵拳一下,她用的力氣很大,鐵拳差一點就要被推到床下去。

鐵拳一下子叫了起來,道:「你在做什麼?」

小蘭恨恨地道:「你怎麼睡著了?」

鐵拳道:「我為什麼不能睡著?」

小蘭道:「你明明已睡了三天三夜,居然還想睡?」

鐵拳道:「是誰規定睡過三天三夜之後,就不能再睡?」

小蘭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道:「你,你,你不是說要和我睡覺的嗎?」

鐵拳奇怪地道:「你現在是不是和我睡在床上。」

小蘭道:「是的。」

鐵拳道:「我是不是睡著了。」

小蘭道:「是的。」

鐵拳道:「這不是在和你睡覺嗎?」

小蘭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如果你是小蘭,遇到像鐵拳這樣的男人,你又能說什麼?

你恐怕也和小蘭一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小蘭現在明白了一件事,鐵拳還是一個孩子,雖然他的武功已非常可怕,可是在其他方面,他的的確確是一個孩子。

如何讓鐵拳明白一些他該明白的事,這就是小蘭的任務了。

小蘭對鐵拳當然很有好感。從見到鐵拳的第一天起,她每一個晚上做夢的時候,夢裡已不能沒有鐵拳了。

現在是一個機會,一個得到鐵拳的機會,她知道像鐵拳這樣一個人,以後一定會有很多的女孩子喜歡他的。

不過只要自己做一點努力,鐵拳就是自己了,也許永遠是自己的。

她嘆了一口氣,道:「你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尤其是睡在一張床上的時候,是應該做一些事情的。」

鐵拳道:「什麼事?」

小蘭笑起來的時候,就像一隻千年的狐狸精,她道:「你想不想知道?」

鐵拳道:「想。」

小蘭伸出了手,從鐵拳的衣服里伸了進去,鐵拳一下子叫了起來,就好像伸進去的是一條蛇,他用一種幾乎像叫「救命」似的聲音道:「你幹什麼?」

小蘭的聲音聽起來要讓人昏死過去,她道:「我要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鐵拳的身上還沒有足夠的力氣去阻止小蘭可怕的動作,他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小蘭做她想做的事情。

可是當小蘭的手摸到一個很要命的地方的時候,鐵拳再也受不了了,他用全身的力氣叫道:「停下。」

可是小蘭沒有停下,她知道鐵拳現在什麼事也不能做,讓她開心的是,鐵拳的身上還是有一個地方有力氣,一個要命的地方。

鐵拳忽地停止了掙扎,小蘭想到,會不會是他忽地開竅了?她知道每一個人天生就有這種本能。

她也知道,當一個人有了情慾的時候,就可以無師自通。

鐵拳是不是也是這樣?

這個時候,她感到自己的全身都在發熱,身體內好像有一團火在燃燒。然後她就被蹬到了地上。

冰冷的地上,冷得可以讓人徹底冷卻的地上。

鐵拳冷冷地在看著她,就好像她是一個最大的敵人。

小蘭感到全身冰冷,就好像一桶最冷的水一下子從頭澆到了腳。

鐵拳還在喘氣,不停地喘氣,剛才那一腳已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現在真的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了。

這時,如果小蘭還想做什麼事情,鐵拳一定只好看著。

可是小蘭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流淚。

她的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從臉上慢慢地流了下來。

鐵拳看到她流淚的時候,忽地覺得有一點過份了。

他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比一般的人要聰明的多,何況他也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也許比他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善良。

所以一看到小蘭的眼淚,他的心就開始軟了。

也許每一個男人看到美麗的女人流淚的時候,心都會軟的。

鐵拳嘆了一口氣,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上來吧。」

小蘭沒有動,如果說剛才她的眼淚只是小河的話,現在就變成了大江。

她不但流淚,而且還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

鐵拳有一點不懂了,他怔怔地看著小蘭,開始明白了一句話。

女人都是有毛病的,如果一個男人在女人哭的時候居然想去安慰他,那麼這個男人更有毛病。

所以他知道,現在自己所可以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睡覺。

他把被子蒙到了頭上的時候,認為自己不會很快睡著的,可是他很快就發出了鼾聲。

到了第二天早晨的時候,他睜開眼看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小蘭的笑容。

小蘭正站在鐵拳的床邊,正在對鐵拳笑。

從她的笑容來看,好像昨天夜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

既然小蘭已好像忘了那件事,鐵拳當然也會忘了。

所以他笑了一笑道:「你好。」

小蘭道:「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鐵拳道:「好像是天亮了。」

小蘭笑道:「你實在很有本事,在睡了三天三夜之後,居然還能睡。」

鐵拳笑道:「因為我也可以三天三夜不睡。」

他很想問一問,小蘭昨天夜裡睡在什麼地方,他知道小蘭並沒有睡在他的身邊。

不過這種問題,還是不問的好。

小蘭道:「你想不想吃東西?」

鐵拳對昨天夜裡的事情還是有一點內疚的,所以他想對小蘭表示出一點善意,他用一種很誇張的語氣道:「當然想吃,我現在餓得可以吃下一頭豬。」

小蘭笑了一笑,最溫柔,最可愛的那種笑,她柔聲道:「我已做了一點米粥,你現在只能吃米粥。」

鐵拳笑道:「沒有關係,只要是吃的東西,我都很想吃。」

小蘭又笑了,她道:「你現在有沒有力氣吃東西?」

鐵拳動了動手臂,嘆了一口氣,道:「好像還不能動。」

小蘭笑道:「看來只好我來喂你了。」

這時有人笑了,一個男人的笑聲。

從這個人的聲音聽起來,這個人無疑很年輕。

鐵拳道:「我們好像有客人來了。」

小蘭回過頭去,看到了一人穿著雪白長衫的人慢慢地走了進來,小蘭道:「你是誰?」

這個人輕輕地一笑,他的笑容親切而柔和,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更是一種很有誘惑力的笑容。

他笑著道:「在下白長生。」

小蘭道:「白長生,你就是白長生?」

白長生笑道:「姑娘難道聽說過我這個名字?」

小蘭道:「大俠白先羽的兒子當然很有名。不過我們並不認識你,那麼你來做什麼?」

白長生還是在笑,他的笑並不會給人輕浮之意,他笑道:「我是來殺人的。」

你在看著他笑的時候,也許絕想不到他會說出這種話來,他居然笑著說,他是來殺人的。

小蘭一下子怔住了,她恐怕對白長生的話還沒有反應過來,白長生的身子就像是風一樣,已到了鐵拳的床前。

小蘭看著白長生,忽冷冷地道:「你要是想殺他的話,就不如先殺了我。」

白長生笑笑,他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小蘭的話,可是他的手忽地動了一動。

鐵拳的臉上露出極為驚訝的表情,因為他已看出白長生這一招的可怕。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小蘭居然身子一動,就到了白長生的身後,她不但避過了白長生可怕的一招,並且居然開始反擊。

她反擊的動作巧妙而有力,誰也想不到,她的武功居然也很不錯。

可惜她遇到的是白長生,是江湖後起一代中最傑出的人物白長生。

白長生輕輕一笑,側身,滑步,沉腰,出指。

他這四個動作乾淨,漂亮,看起來有說不出的舒服。

優美的武功無疑也是一種令人賞心悅目的藝術。

鐵拳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小蘭固然可以躲得過白長生的第一擊,但是絕躲不過這精妙絕倫的一指。

指出,人倒下。

白長生又回過頭來,看著鐵拳。

他笑著道:「我這一招怎麼樣?」

鐵拳道:「很好。」

白長生道:「很好是什麼意思?」

鐵拳道:「很好的意思就是你用這一招對付我的時候,你就是一個死人了。」

白長生的臉色變了一變,不過他很快笑道:「幸虧我這一招不是來對付你。」

鐵拳道:「幸虧不是。」

白長生笑道:「我是一個喜歡說實話的人,你知道如果不是你受了傷,我是絕不敢來這裡的。」

鐵拳道:「現在我受了傷,很重,只要你一出手,不管你用哪一招,死的都會是我。」

白長生道:「我知道。」

鐵拳道:「你是來殺人的。」

白長生道:「是的。」

鐵拳道:「你要殺的人就是我。」

白長生道:「是的。」

鐵拳道:「那麼為什麼還不出手呢?」

白長生笑道:「因為我不會冒險。」

鐵拳道:「冒險?」

白長生笑道:「我知道你受了很重的傷,可是你還有殺人的力氣,我還知道你現在正一點點集聚自己的力氣,準備等到我大意的時候一擊殺人。」

他用一種很有趣的表情看著鐵拳道:「是不是這樣?」

鐵拳嘆了一口氣,現在他慢慢地體會到什麼叫做江湖人了,所謂的江湖人其實就是一隻只的狐狸。

白長生是一隻小狐狸。

那麼自己呢?

自己好像已變成了一隻小羊,一隻任人宰割的小羊。

一隻小羊在一隻狐狸面前,實在沒有什麼機會。

鐵拳的確有過白長生所說的那種想法,他的身上的確已聚了不少的力氣,可惜白長生已看出。

白長生道:「像你這種人的臨死一擊,當然是非常可怕的,所以我不會向你出手的。」

鐵拳道:「那麼你又想用什麼方法來殺死我呢?」

白長生笑道:「殺人的方法有很多種,可是我一向認為,最好的方法只有一種。」

鐵拳道:「不管什麼事情,最好的方法永遠只有一種。」

白長生笑道:「你的力氣也許可以躲得過一次,可是絕躲不過第二次。」

鐵拳道:「看來你準備用暗器。」

白長生笑道:「暗器是不是殺人最好的一種方法?」

鐵拳嘆了一口氣道:「好像是的。尤其是用來對付我這種人的時候。」

白長生的手上已多了一種東西,一枚藍色的暗器,那是一枚鐵蒺藜。

藍色的鐵蒺藜,在手上發著幽暗的光芒,在這枚暗器上似乎還有一種奇異的魅力。

一種最動人的魅力。

有時候,死亡的誘惑也是一種魅力,一種最動人的魅力。

鐵拳輕輕地驚呼,道:「唐門暗器。」

白長生點了點頭,道:「是的,唐門暗器,這是我花了很大的代價才弄到手的暗器,可是不管多大的代價,都是值得的。」

鐵拳道:「的確值得。」

白長生道:「你認為你可不可以躲過這枚暗器?」

鐵拳道:「我連一點把握都沒有。」

白長生笑道:「那麼現在你可不可以說是一個死人了?」

鐵拳忽地笑了,不過他只是笑了一笑而已。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笑,就像一個孩子在做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之後,那種自鳴得意的笑。

白長生當然看到了鐵拳的笑,他一直都在注意著鐵拳的每一個動作表情。他的大拇指已扣住了鐵蒺藜,暗器隨時都可以發出,可是看到鐵拳的笑,鐵蒺藜已停在手上。

鐵拳忽地道:「你今年多大了?」

白長生很奇怪鐵拳居然會問這個問題,在這個生死關頭,他居然關心白長生多大了。

白長生的目光閃爍不定,他慢慢地道:「我今年二十一歲。」

鐵拳道:「二十一歲,實在是很年輕,正是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時候,也本不該死的年紀。」

白長生冷冷地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鐵拳道:「沒有什麼意思。」

白長生沒有再問下去,他忽地竄了出去,可是在一眨眼的功夫里,他又竄了回來。

門外並沒有人,這裡本是一座古廟,早沒有了香火,也不會有人經過。

等到白長生再回來的時候,他的表情仍然是驚疑不定。

沒有看到人,有時候比看到人還要可怕。

鐵拳笑道:「不會有人的,也許除了你之外,唯一可以找到這個地方的人就是秦寶寶,不過你當然會想方法讓秦寶寶找不到這個地方,因為你知道我和他有交情。」

白長生道:「秦寶寶的確找不到這個地方,最起碼現在不會。」

鐵拳笑道:「那麼你在擔心什麼呢?」

白長生笑道:「不錯,也許我的確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鐵拳笑道:「也許你只會擔心一件事。」

白長生道:「什麼事?」

鐵拳道:「你是不是很了解我?」

白長生道:「有一點了解。」

鐵拳道:「哦?」

白長生道:「我知道你師傅是一個很神秘的老人,後來又在田笑手下學了三個月。」

鐵拳道:「那你對我應該是了解的了。」

白長生道:「現在你想說什麼嗎?」

鐵拳的表情開始嚴肅起來,他道:「我並不是一個喜歡殺人的人,我這一次出來的目的只是為了殺白先羽,所以如果你不想死的話,你最好馬上離開這裡。」

白長生笑了起來,道:「你叫我走?」

鐵拳的表情還是很嚴肅,他道:「是的。」

他的話短促有力,有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味道。

白長生雖然還在笑,可是看起來已不太自然了。

鐵拳道:「你不相信?」

白長生道:「因為你實在讓我無法相信。」

鐵拳道:「也許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白長生道:「什麼事?」

鐵拳道:「暗器的確是殺人最好的方法,但最好的暗器絕不是唐門暗器。絕不是。」

白長生道:「那會是什麼?」

鐵拳一字字道:「飛雪無痕燕雙飛。」

白長生一下子怔住,就好像有一柄巨大的鐵鎚在他的胸中重重的一擊。

飛雪無痕燕雙飛!

江湖上最可怕的暗器,最神秘的暗器。

一種絕殺的暗器。

白長生的臉上已沒有了笑容。一點也沒有。

鐵拳已不去看他,好像他根本就不在這裡。

白長生知道有一個事實,就是在飛雪無痕燕雙飛的面前,自己絕沒有機會,一點機會也沒有。

可是鐵拳是不是真的有飛雪無痕燕雙飛?

白長生不知道。

鐵拳的臉上沒有表情,沒有表情又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白長生臉上開始有汗流下來了,他的臉上已沒有自信,他的手好像已沒有剛才那樣穩定。

鐵拳開始用一種憐憫的表情在看著他,冷冷的表情,就好像白長生是天下最可憐的人。

白長生漸漸地已受不了這種目光,他的信心已開始崩潰,好像連站都站不穩了。

他的臉上流著冷汗,望著鐵拳道:「你也許並沒有飛雪無痕燕雙飛?」

鐵拳道:「也許我真的沒有。」

白長生道:「如果我暗器出手,死的人也許是你?」

鐵拳道:「什麼事情都是可以發生的,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試一試,我若是你,我也一定很想試一試。」

白長生笑得很不自然,他道:「這好像是一場賭博。」

鐵拳道:「是的,你敢不敢賭?」

白長生看著鐵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希望能從鐵拳的臉上看出一點東西。

可惜沒有,什麼也沒有。

鐵拳的表情就像是鐵鑄的。

過了很久,很久,白長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一件事。」

鐵拳道:「什麼事?」

白長生道:「有秦寶寶在,你未必能殺得了我父親的,所以我今天就算放了你,也沒有關係。」

鐵拳冷笑。

白長生開始笑了,因為他已不想殺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想殺鐵拳,鐵拳就一定不會殺自己。

因為鐵拳絕不是一個喜歡殺人的人。

白長生笑道:「我想我應該走了。」

鐵拳淡淡地道:「現在你恐怕已不能走了。」

白長生臉上有了驚懼之色,他道:「為什麼?」

鐵拳冷冷地道:「因為有人來了,一個想殺你的人。」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想殺的人是白長生?」

鐵拳靜靜地看著這個人,淡淡地道:「因為你身上有殺氣。」

這個人道:「也許我的殺氣是針對你的。」

鐵拳道:「不是,你走進來的時候,我的身上並沒有壓力,現在也沒有。」

來的這個人是一個胖子,最普通的那種胖子,他比一般的人當然要胖一點,可是又不能算太胖。

一個人到了中年發福的時候,大多會是這個樣子。

這個不算胖的胖子穿了一件用最便宜的布料做的衣服,腳上穿著一雙草鞋,草鞋看上去也已破了。

如果你在別的地方看到這樣的人,你絕對不會看他一眼的,就算在這個地方,白長生也並不覺得這個人有多了不起。

白長生在面對鐵拳的時候,心中沒有一絲的信心,可是在面對這個胖子的時候,他的信心又回來了。

他現在也很想殺人,因為他必須找回他失去的信心。

他笑了一笑,很自然的那種笑。他道:「你是來殺人的。」

胖子也笑了一笑,一個人如果胖一點,他笑起來的時候,往往會顯得很可愛。這個胖子的笑如就屬於可愛的那一種。

他笑道:「是的。」

白長生道:「你想殺的人是我?」

胖子道:「是的。」

白長生笑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胖子道:「什麼話?」

白長生笑道:「如果一個人不會用劍,就最好不要用劍,如果一個人還沒有學會殺人,就最好不要去殺人。」

胖子笑眯眯地道:「這句話我聽過。」

白長生笑道:「在什麼時候?」

胖子笑道:「就是你剛才說的時候。」

白長生笑了,他覺得這個胖子很有趣,大多數的胖子都很有趣。

胖子忽地又道:「不過你的話有一點錯了。」

白長生道:「哪一點?」

胖子道:「我並不是用劍的,也不是用刀。」

白長生道:「那麼你用什麼?」

胖子道:「我喜歡用手,我最喜歡用手把人像撕紙片一樣一片片地撕碎。」

他是在說最殘忍的事情,可是他的表情就好像是一個書生在說他最得意的文章。

鐵拳忽地道:「你也錯了。」

胖子伸出一隻肥嘟嘟的手指,道:「你是在和我說話?」

鐵拳道:「是的。」

胖子道:「我什麼地方錯了?」

鐵拳道:「你不會把人像撕紙片一樣一片片地撕碎,從現在開始再也不會了。」

胖子的目中露出迷茫之色,他道:「你應該知道我是來幫你的。」

鐵拳道:「我知道。」

胖子道:「可是看你的樣子好像是想殺人,並且這個人好像是我。」

鐵拳道:「這一次你沒有錯。」

胖子叫了起來,道:「為什麼,你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

鐵拳道:「有一點。」

胖子低下了頭,喃喃地道:「你這個人一定有毛病。一定有毛病。」

他在說到第十三個字的時候,一隻手閃電般地伸出。伸向鐵拳的咽喉。

他的手沒有伸出的時候,並沒有一點可怕的地方,可是現在手已伸出,白長生身上的冷汗已流了下來。

這隻手的速度和力度絕不是自己所想像的,他知道如果胖子的這隻手攻向的是自己,自己是死定了。

幸虧這隻手攻向的是鐵拳。

鐵拳能不能接得下這一隻手?

白長生覺得自己沒有必要為這種問題擔心,因為這隻手對付的並不是自己。

在胖子的這隻手攻向鐵拳的時候,鐵拳並沒有動。

白長生知道鐵拳中了毒,一種很重的毒,他能夠不死已是一個奇迹。鐵拳是不是還能創造奇迹?

鐵拳沒有動,一動也沒有動,一直到胖子的手快要劃到他的咽喉的時候,他還是沒有動。

難道他真的想死在胖子的這隻手上?

白長生不得不去注意鐵拳的表情,鐵拳的臉上沒有表情,一點表情也沒有。

不過他的眼神卻很鎮定,好像知道胖子的手絕對殺不了自己。

他為什麼這麼自信?

胖子的手在觸到鐵拳咽喉的時候,忽地停了下來,好像他本就想停下來似的。

然後他笑了,道:「陸放,想不到你也來了。」

陸放,四條槍的陸放!

白長生早已聽說過這個名字,事實上江湖上的人沒有幾個人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想不到陸放居然來了,白長生的心開始緊縮。

他本以為自己的武功很不錯,可是現在他卻知道,現在屋子裡的幾個人中,武功最差的就是自己。

任何一個人隨時都可以殺了自己。

承認這個事情需要一點勇氣,白長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一個青衫人慢慢地走了進來,這就是陸放,白長生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陸放,卻知道這個人一定是陸放。

因為青衫人的身後背著四柄槍。

在江湖上,除了陸放,絕不會有第二個人背四條槍的。

現在白長生已知道鐵拳為什麼會沒有動。因為他知道陸放來了。

胖子的手之所以及時地停了下來,也是因為他知道,陸放來了。

這其中唯一不知道陸放來的人就是自己。

白長生又嘆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這二十一年算是白活了。

胖子在不停地搓手,這種動作一般只是心情緊張的人才會做出來的,胖子笑道:「你知道我這個人喜歡開玩笑。」

陸放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什麼話也沒有說。

胖子的笑容開始很不自然起來,他道:「這裡恐怕已沒有我的事了,我想我應該走了。」

他的確是想走,可是他的腳卻像釘子一樣,動也不動,因為陸放正站在門口,並且沒有讓開來的意思。

陸放還是沒有說話,還是靜靜地看著他,就好像胖子的臉上忽然長出一朵花來。

胖子也忽然不說話了,就在這個時候,白長生忽地感到屋子裡有一種可怕的壓力,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壓力?白長生並不知道,他只知道一件事,陸放想殺人,他想殺的那個人就是胖子。

胖子也慢慢地知道了這一點,他知道自己如果想平平安安地離開這裡,好像只有一個方法。

就是擊倒陸放。

可惜胖子也同樣知道,擊倒陸放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甚至可以說,就是自殺。

胖子的臉色漸漸地變了,變得很有趣。他臉上的肥肉開始扭曲變形,有一塊肉甚至在不停地抽搐。

白長生開始笑了,現在他知道了一件事,胖子的手也許真的可以把人像撕紙一樣撕成一片片,可惜這一次他好像只能撕自己的肉了。

肥肉撕起來會是什麼樣子?白長生越想越覺得有趣。

胖子忽地大聲叫道:「陸放,你究竟想怎麼樣?」

陸放還是沒有說話,他好像一下子變得不會說話了。

胖子臉上的汗流得就像水一樣,他好像已開始崩潰了。陸放還沒有出手,他就好像已倒了下去。

鐵拳嘆了一口氣,道:「你可以走了。」

陸放看著鐵拳,開始說他來到這裡說的第一句話,他道:「你怎麼樣?」

鐵拳道:「我很好。」

陸放笑道:「有多好?」

鐵拳道:「要多好就有多好。」

他們在說話的時候,白長生髮現一個奇怪的現像,屋子裡那種可怕的壓力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白長生不由地出了一口氣。

這口氣他憋了好久,直到現在才有機會吐出來。

胖子是什麼時候走的,現在已經不重要了,白長生覺得自己今天唯一的收穫就是,自己看到了陸放,也看到了什麼叫做武功。

陸放並沒有動一根手指頭,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沒有人能忽視他的存在,絕沒有人。

白長生知道,無論是鐵拳還是陸放,其實都是自己的敵人,如果自己有機會,自己絕對會殺了他們。

他們顯然也知道這一點,可是白長生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感覺到鐵拳和陸放都不會對自己怎麼樣的。

因為自己不配。

就像那個胖子也不配陸放出手一樣。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白長生的心裡有一種刀割般的痛苦,可惜他只能忍受。

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

陸放和鐵拳都沒有去看白長生一眼,就好像這個人根本不存在一樣。

陸放道:「你的身上有沒有飛雪無痕燕雙飛?」

鐵拳道:「也許有,也許沒有。」

陸放笑了,白長生髮現,陸放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魅力,白長生慶幸自己不是女人。

陸放道:「剛才如果我不來,『鬼手』崔無情的手會不會撕碎你的脖子?」

鐵拳道:「也許會,也許不會。」

陸放又笑了,道:「看來我也許本不該來的。」

鐵拳道:「可是你來了。」

陸放道:「我好像什麼事也幫不了你。」

鐵拳道:「所以你可以走了。」

陸放笑道:「你叫我走,我就走。」

他居然說走就走,他在說到「走」字的時候,人已不見了,他來得突然,走得也同樣突然。

屋子裡又只剩下白長生和鐵拳,鐵拳慢慢地把臉轉向白長生,好像到現在才看到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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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寶寶發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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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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