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絕峰學藝
靈虛上人的徒兒雲兒,也有著苦難的家世。劍英身世尤慘,他近年來每憶及父仇母恨常仰天長嘯,痴痴佇立,每每都是雲兒趨前軟語慰解,勸他不要過份悲慟,免傷中元,影響進境。劍英對雲兒自是感激莫銘,但他仍脫不了童心稚氣,有時感傷過深,把雲兒看成親人,索性伏在雲兒身上大哭一場,雲姑娘每逢到這種情形,總是先讓他哭了一陣,然後千方百計逗他破啼為笑,兩個同門姊弟,幾年來就在這種倏笑倏啼中逐漸長大。
雲兒自是芳心已屬,情苗漸長。英弟何嘗不是如此呢,他一刻不見雲兒就急得滿山尋找,雲兒每在廚下炊做,劍英也常常入廚忙著淘米洗菜,總之兩人除了在靈虛上人面前習武讀書時全神貫注用功以外,一有空暇就膠在一塊兒,寸步不離。
上人禪功精深,知兩小孽債天定,從中作梗徒費心機,也就來個不聞不問,只要他們能在用功時全神貫注,不分心念,其他時間倒任他們攜手並肩,雙雙游嬉於絕峰之頂,溪水之濱。
第五年,俞劍英已是十五歲的人了,他功力精進,骨格奇偉,看上去已是風度翩翩的美少年模樣。雲兒也到了二九芳齡,已是個完全成熟的少女風韻,絕代風標,蓋世艷華,婀娜中另透出一種剛健,她和小師弟劍英並不因為長大了而有所疏遠,仍然是同出同游,把閑下來的時光消磨于山水之間,不過這時兩人每在一起喁喁清談時,彼此都有一種微妙的感覺,這感覺常常使兩個人忸怩不安。
有一天,約到掌燈時候,兩人剛從山下玩罷歸來,見師父端坐茅舍中松木雲床上,靠床邊放一支松油火燭,師父雙目神光電閃,直射兩人,一臉莊嚴肅穆之色,靈虛上人這種異常的神態,不由使雲兒劍英雙雙一驚,慌不及搶近雲床,並跪榻前。
靈虛上人嘆口氣對兩人說道:「你們兩個一般武功基礎都已奠定,可惜天賦不同,自不能齊頭並進,雲兒應從巧、快方面著手,以補力氣不足,英兒得天獨厚,飲得靈鰻神血,力氣充沛,應求穩、實。由明天開始我分別按你們先天條件個別傳授,為求你們能全神貫注,不分心念,暫時分開學習。英兒明天隨我到峰后斷崖下面另開居所,雲兒可留峰頂原地進修。」
說完話,雙目一閉,靜坐不語,兩個人叩個頭退出來,彼此心中都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感傷,呆站室外互相凝睇。
半晌,雲兒才帶傷感的低聲說道:「師弟,明天我們就要暫時分離,雖說相距很近,但師父外和內嚴,沒有他老人家的吩咐,決不能隨便晤面,我擔心你一個人住到那千丈深崖之中,吃喝都沒有人再照顧你……」
劍英見雲姊姊義重深情,這些瑣事她都想到,不由劍眉輕揚,星目含情,看著她笑道:
「雲姊,小弟幾年來承姊姊處處愛護,心中感激異常,現在我已長大,這些瑣事哪能還讓姊姊操心,再說我也不能讓姊姊這樣照顧我一輩子……」
他說話時,雲兒一雙秋水般的妙目一直盯在他的臉上,聽他一口一個姊姊叫得怪甜,不由粉臉上輕泛笑意,聽到最後那句話,驀然色變,粉臉上笑意突斂,她口中「啊」一聲,竟自轉身向自己房中走去。
劍英雖然覺著雲姑娘神情不對,還認為她心傷小別,情懷不開,不由得嘆口氣回到自己卧室去了,傻弟弟哪知道是最後那句話出了毛病。
雲兒滿腹委屈,憋著氣走回自己的卧室,她默然獨坐,思潮洶湧。在她一寸芳心之中,覺得自己這一生要嫁人,自非俞劍英莫屬。
五年來朝夕廝依,同食同游,她在英弟弟身上不知道用去了多少心血,如果反使他起厭惡之感,那真是大大的冤枉,一想到此,處不由雲姑娘寸心粉碎,愁腸百結,兩眼熱淚不由自覺簌簌下落。
第二天雲兒天一亮就爬起床,她想以後不再管他了,但是想,兩條腿不自主又走到英弟弟的卧室門外,兩扇松木門大開著,屋中被褥不見,只餘下一張空木床,劍英也沒了影兒,再看他用的一把青鋼劍同時不見,知他已隨師父到峰后崖下去了,不由心中非常懊悔,昨夜自己負氣一走,他會不合因此而感傷心……為什麼走時竟不知會自己一聲……
雲姑娘呆站在小師弟房中亂想了一陣,猛抬頭見師父站在門外面不遠處直看著自己,不由她又羞又怕,無奈何擺柳腰,輕移蓮步,壯著膽走近了上人跟前,口中問了聲:「師父你早。」人卻像插燭似拜了下去,伏地流淚,不敢抬頭再看師父神色。
靈虛上人嘆口氣,扶起雲兒說道:「痴孩子,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了,因果輪迴,孽海茫茫,為師也要被你們這一對兒女冤家牽入情海漩渦之中。」
上人話中暗透玄機,可是已入情網的雲姑娘一時間哪能意會到其中奧妙,她淚水盈睫,隨上人一隻挽著她右臂的手緩緩地站起身子,淚眼偷看師父神色全變,長眉舒展,滿臉慈愛,雲姑娘心中放下了一塊石頭,嬌喊一聲:「師父,弟子我……」
靈虛上人截住了雲兒的話笑道:「你不要再說下去,我全明白,現在你去取劍跟我到外面習劍去吧!」
師徒出了茅舍竹籬,繞過竹陣,走入一塊五丈方圓的習武場中。
這塊地方是雲兒和劍英習拳練劍的場所,四年多來她和英弟弟每天必在這兒學上兩個時辰的工夫,相互對手比試。師父從旁指點各種拳劍竅訣,改正兩人錯誤,今天習武場中景物依舊,仍是短草如茵,但她卻感到像失去了一件心愛的東西一樣。雖然在師父跟前不敢形露於外,但心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滋味。
靈虛上人從雲兒手中要過長劍,自己先練了一趟「越女劍」,只是招式非常緩慢,移步發招,吐劍轉身,每個姿勢變化都似蝸牛慢步,徐徐出手,足足有一個時辰,才把一百廿八手「越女劍」練完。
上人收劍對雲兒笑道:「越女劍法,講求輕靈迅捷,出手變化儘力求快速,這趟劍法最適宜於女子慣用。剛才我已把劍法中各種變化竅訣,都於化解演出,你可照樣練習,不過必需先求穩實緩進,到你能全部領悟其中奧妙之後,再由緩求快,由快化急,純熟之後自能得心應手,收發隨意,運用自如了。」
上人說畢把劍還給雲兒,讓她照樣練習,自己又從旁指點,直到雲兒把一趟「越女劍」
練完,師徒才離開習武場回到茅舍。
此後靈虛上人每天都分別奔走峰頂、深崖之間,兩面督促指點這—對男女愛徒讀書習劍,雲姑娘除了在師父面前練劍讀書時尚能摒棄雜念,全神貫注以外,其他時間常常愁鎖柳眉,一顆心全跑到英弟弟身上去了。
相思歲月,度日如年,雲姑娘懷念師弟日甚一日,她漸漸的芳心結,人逐漸消瘦,靈虛上人冷眼旁觀,知雲兒陷身情海,已難自拔。但他為造就劍英絕學武功,使他能成為武林奇葩,決不能讓兒女情愛迷亂了孩子的天生靈慧,誤他進境,所以任雲兒幽怨滿腹,只給個不理不問。
而且他教育劍英、紫雲兩人的方法也各自不同,對雲兒是和顏悅色諄諄誘導,對劍英卻是厲顏疾色,限制極嚴,每次規定的功課,必需在限期內完成,稍有延誤必重予斥責。
孩子只感覺相雲姊姊分開獨居崖底以後,師父好像換了一個人樣,每天規定的進修的課程又非常緊促,被迫得喘不過氣來,哪裡還有餘暇讓他去想雲姊姊,所以俞劍英的武功進境真有一日千里之勢。
靈虛上人把自己苦心研究各派武技精華獨創的奇門八卦劍法和獨步武林的輕功絕技梯雲縱,在俞劍英獨居崖底三個月後,也開始逐步傳授。
俞劍英神注心專,功力上突飛猛進,在他本人並不覺得,可是靈虛上人旁觀者清,見愛徒不負所望,自己一身絕世武功承繼有人,心中自是暗裡歡喜,也就更細心教授。
斷崖谷底中,俞公子埋頭苦練,不過半年時間,他竟把奇門八卦劍法完全學會,這趟劍法是靈虛上人半生研究南北各派武技精華,取長舍短苦心化合而成,再加上他獨創手法,隨成獨步武林自成一派的劍術,劍法共有一百三十六式,暗合八卦循環之理。
上人見愛徒已通竅,所差者火候而已,只要他以後能不斷練習自會達到預期成就。
基礎既奠,就又把他帶回峰頂。雲兒和劍英半年小別,驟然見面,說不出兩人心裡有多高興,尤其是雲姑娘,她一見著師弟,說不出心中是愛是恨,千般感慨,半年未展的愁眉苦臉立時一掃而空,可是礙著師父,兩人只是相視一個會心的微笑。
好像是隔了幾十年似的,笑去了千種幽怨。
靈虛上人看他們這個情景,心中立時起了一種微妙的感覺,他笑對兩人說道:「半年來你們分開學習,都有很大的進步,今天特准你們去打些野禽山兔之類,破例飲一次酒,休息兩日。」
兩個人一聽之下高興得差一點跳起來,慌忙一齊對著上人跪地一拜,離開茅舍。雲兒走前面,俞劍英跟在身後,兩人繞出竹陣,急走如飛,約有一頓飯工夫,已離開排雲嶺峰頂,來到一個山腰中。
雲兒靠在一株古松上,看了劍英一眼,立時低下頭去,一語不發。
一路上兩人話也沒講一句,只顧疾走,現在這樣一停,局面自然不同,雲姑娘先來個低頭不語,英師弟只好走近姑娘身邊低喊一聲:「姊姊。」
他心想這聲姊姊至少要換到一聲英弟,哪知雲姑娘卻不答不理,只把一個身子轉動一下,兩隻手臂交錯扶在樹身上,低垂的頭卻移伏在兩臂上,這動作出了俞劍英意料之外,他呆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見姑娘用紅絨扎著的一條又黑又亮的大辮子,垂在背上有點兒擺動,兩肩也似乎微微在抽動,他只得更走近點,附在姑娘耳邊又叫聲:「姊姊。」
這一聲姊姊,叫的雲兒抽動的兩肩比剛才更利害些,俞劍英無可奈何,仲兩手輕搬住雲兒秀肩,慢慢地把她玲瓏嬌軀板過來。兩個人一對臉,可真把英弟弟嚇了一跳,見姑娘滿面淚痕,柳眉愁鎖,似乎有無窮幽怨,她睜大著一雙妙目,怔怔地凝注著他,傻弟弟哪經過這種事情,他竟也呆站著說不出話來。
四目相對,互注良久,劍英才開口說道:「姊姊,你好像有滿腹委曲……」
雲兒不等劍英把話說完,介面答道:「寒門薄命女,自知出身低微,怎配做你這宦門貴公子的姊姊,只恨我自作多情,俞劍英,你何苦再問我這些。」
說完話,一下掙脫他扶在肩上雙手,轉身又向峰下跑去,姑娘身法輕靈,疾如脫弦快箭。
俞劍英更非等閑身手,追一個流星趕月,他邊追邊喊道:「雲姊……你這話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說明白,你這樣真要把我急死悶死了……」
他邊追邊叫,雲姑娘卻一味不理,劍英一急,猛展輕功絕技「登萍渡水」,他也不管斷崖深澗,摔下去就要粉身碎骨,雙足踏松登石,捷逾飄風,一連五六個飛躍已超過雲兒,立時回身攔住她去路,語帶傷感說道:「姊姊請留步片刻,聽小弟把幾句話說完,俞劍英數年來承姊姊處處關顧,姊姊情深何異骨肉,我年幼無知,縱有得罪姊姊的地方,亦請姊姊原諒,能把小弟錯處明白的說出,我自當向姊姊賠禮請罪,你這樣不明不白的只管一個人生氣,小弟到現在確還不知道錯在何處,難道小弟的出身宦門就是姊姊厭棄我的理由嗎?」
他說著活,竟也急的星目落淚,雲姑娘聽完他的話,又見他急的那個樣子,心中積存的一點誤會早已完全冰釋了,細想起來,還是自己死心眼,硬往壞處想,一半也是想藉機試探下他的心中對自己究竟有幾分情意。如今被俞劍英拿話一逼,自己倒覺著沒話可說了。一時間她竟弄個無言以對,呆站了一會兒。終被她想出一個好辦法來。雲姑娘妙目流轉,看兩人停身的地方正是一個小突岩,說地方也就不過有一丈方圓大小,右面是一個橫澗,深有百丈,姑娘向右一邁步,人卻裝出要暈倒的樣子,英師弟哪知道這是雲姊姊的詭計,還認為她真的得了什麼急症,趕忙進兩步伸手住捉她一隻玉臂,雲姑娘也就順勢全身倒向英師弟懷裡。
這一下俞劍英不得不把她全身抱住,急得直問:「姊姊,你怎麼了?」
雲姑娘卻把頭埋在劍英懷中偷偷暗笑,劍英抱著她走幾步,到一棵矮松下面坐在地上,再低頭看她兩眼微閉,嘴角泛笑,聰明的俞公子立時醒悟她在故意放刁,也就來個將計就計,把她輕攬懷中飽餐秀色。
雲姑娘人樣花枝,絕世姿容,小師弟看得心中怦然亂跳,他已成年長大,情懷初開,哪會受得住這般誘惑,不禁低喊聲:「雲姊姊,你真美。」低下頭輕輕的親一下姑娘櫻唇……
雲姑娘猛睜雙眼,只羞個滿面飛紅,一挺身掙脫懷抱,滿面嬌羞,嗔道:「你真敢……」
敢什麼她沒有說,但已把俞劍英嚇個驚魂天外,他慌忙站起,恭身一揖道:「姊姊我錯了……」
雲姑娘輕咬下唇,妙目情注,一伸手拉住英弟弟的右手低聲道:「別害怕,我逗你玩呢!」說著話她又羞個嬌靨泛霞。
英弟弟做錯事自然是任人擺布,她拉著他並肩坐下,互訴著別後相思……
兩個人耽誤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才各展身手打了幾隻山禽野兔,並肩談笑著趕回排雲嶺上,雲姑娘親自動手做菜,英弟弟一邊幫忙打雜,到天色將暮的時候,已做好全部菜肴,雲兒請示上人後把酒菜擺到峰頂一個大青石上,師徒三個人準備要賞月夜飲。
那晚上萬里碧空,月華似水,靈虛上人一面吃酒,一面講述著武林中奇人異事。
雲兒、劍英全都聽得心神嚮往,殷殷追問,上人今夜似乎特別高興,凡兩人追問的事均代為解說,不覺夜色已入二更過後,仰面月華朗朗照絕峰,雲姑娘玉手掌壺,替師父師弟斟滿酒杯。
猛聞一聲猿嘯破空傳來,俞劍英怦然心動,正想起身去查看一下,抬頭遙兒一條黑影踏月而來,身法奇快,疾逾流星,不過是眨眼工夫,黑影已停在三人丈余遠處。
他哈哈一陣笑,聲若洪鐘,發話道:「牛鼻子雅興不淺,老化子又來打擾了。」
來人聲住,俞劍英已聽出是義父口音,慌忙起身迎上去,拜伏於地說道:」英兒不知義父駕臨,未能親迎慈顏,乞義父恕罪。」
八臂神乞扶起劍英笑道:「牛鼻子一肚皮天文地理,把徒弟也教得酸氣衝天,乾爹是江湖草莽,不懂這一套,孩子起來吧。」
口中說話,手拉著劍英大踏步闖到大青石邊,雲兒深知這位風塵奇人嗜酒如命,慌忙先送過去一大杯酒。
桑逸塵是酒到杯乾,一連喝了三大杯才笑道:「今夜是什麼好日子,你們這位牛鼻子師父竟動了菩薩心腸……」
靈虛上人截住他的話笑答道:「老怪物你不要只管貪嘴,把人家殘廢人單個兒丟到峰邊……」
桑逸塵突然神色一變,嘆口氣道:「我老化子一生從不服人,唯對你這個牛鼻子確實心服口服了……」
他話到這裡轉頭喊道:「老和尚別再隱隱藏藏,人家牛鼻子早已看到你了。」
一語未住,來路上又出現一團黑影,月光下急如飛矢,一瞬間已到幾人跟前,俞劍英抬頭一看,來人竟是僧袍芒履的大和尚,光禿禿一顆頭,火烙了幾個戒印,淺灰色肥大僧袍,左袖在夜風中盪來飄去,白面長眉,環眼海口,他一現身,伸出一隻右臂單掌打訊笑道:
「出家人身殘孽重,本應當隔絕人世,面壁深山,奈何難斷骨肉情,紅塵又侵枯槁心,佛門雖大,看來仍難渡我這俗質凡夫了。」
靈虛上人也合掌答道:「無我無皮相,佛自在心頭,和尚你發的什麼痴。」
上人話剛說完,雲兒嬌喊一聲:「父親,你想死女兒了。」猛可里撲向大和尚跟前,盈盈跪拜下去。
和尚用一隻右臂扶起雲兒道:「六易暑寒,你已完全成人,故友義重情深,豈可不謝。」和尚說著話對上人又是一禮。
八臂神乞皺著眉道:「你們這一僧一道,今天全變成了斯文秀才,哪來的這多酸禮,坐下來吃酒啦。」
他這一嚷,大家都只好坐下。
和尚吃下了兩杯靈虛上人特製的桃汁露,對菜肴卻一口未動,立時起身對雲兒道:「我已許下十五年面壁心愿,本來不能來看你,但難卻你桑師叔堅邀盛情,原只想和你師父清淡一夕……即時告辭,不想仍和你見了面,我身受佛門戒規慈悲,面壁功只忌雜念,十五年轉眼就到,父女們自會有再見之日,現在不准你纏我。」
說畢,霍然起身,猛抖右臂僧袍,全身飛起兩丈多高,月光下一團黑影向來路疾馳而去,大和尚動作太快,雲兒剛喊得一聲爹爹,他人已出了十幾丈遠,姑娘起身想追,卻被靈虛上人喝止,姑娘不敢違抗師命,只得坐下去低頭流淚。
桑逸塵對大和尚這樣決絕作法也不滿意,怔著神望和尚背影完全消失后搖搖頭道:「陳北鶴半生江湖,出家后竟會六根全絕,我不信佛門不講求父慈子孝。」
靈虛上人點頭笑道:「覺生初涉禪功,一意誠痴,十五年面壁心愿,自會還給他人生真諦,何苦讓兒女情壞他道基。」
幾個人又談了一陣,直到四更過後,才分別人茅舍休息。此後,八臂神乞桑逸塵果然留到排雲嶺上,把自己成名絕技降龍伏虎掌和獨門暗器燕尾追魂釘,開始傳授劍英和雲兒。
八臂神乞留在排雲嶺整整一年,劍英和雲兒對降龍伏虎掌、燕尾追魂釘手法竅訣已完全純熟,桑逸塵才告別下山。
八臂神乞走後不到兩個月,有一天靈虛上人把俞劍英叫去對他說:「你武功方面已得我十之五六的真傳,也應該到江湖中歷練歷練,明天你就下山,我有事需即時離山一行,關於你報父母大仇之事乃人子之道,我自不便阻攔你,但不得亂傷無辜,你轉告雲兒,仍需暫留排雲嶺上,俟我回來后對她自有安排。」
上人吩咐完話,竟先離了排雲嶺,飄然遠走。俞劍英心中立刻湧上了千頭萬緒,他數年報父母大仇心愿一旦去實現它,心中自是高興萬分,可是雲姊姊又使他不願離山,他百感交集,心神無主,只得先去找著雲姑娘,把師父吩咐的話轉告給她。
雲兒聽完劍英的話,知小師弟奉命離山,而且明天就走,不由她芳心一驚,粉面突變,全身亦似在顫抖,就是沒有哭出聲罷了。
她獃獃地看了劍英一陣,低頭問道:「師父可說我的事……」
劍英介面說:「他老人家吩咐說姊姊暫留排雲嶺上,等他回來再示行止……」
雲兒道:「你知師父老人家到哪裡去了?」
俞劍英搖頭說:「師父行色匆匆,並未示知去處。」
陳紫雲猛然轉身,秀目里滾滾淚落,顫聲問道:「你……你明天上午就走……我……
送……你……」話說完。人卻嗚嗚咽咽地哭出了聲。
俞劍英不是鐵石心腸,他也急個星目淚下,進一步握著雲姑娘兩隻手道:「姊姊,你不要哭了,小弟此番離山,固然是師父授意,事完之後,我立刻回來看姊姊……」
紫雲苦笑一下答道:「事世無常,你想的不見得就能做到,只願你此行平安,我願意等你一輩子……」
俞劍英點頭答說:「時候快入子夜,姊姊也該自去休息吧!」
第二天早晨,劍英剛離床下地,雲兒已悄悄推門進來,姑娘動手替他整好簡單的行李寶劍,拉著他出去吃早飯,端著碗誰都覺著咽喉里似有一塊東西堵著,你勸我,我勸你,都勉強吃了一碗,雲兒愁腸百結,但她卻強裝笑意,背上行李送劍英離開了排雲嶺。
深秋天氣,早晨里寒風飄飄。兩個人迎寒風步下絕峰,回首望仙嶺雲封霧鎖,姑娘心裡痛楚,直似萬箭透胸,她暗地咬牙,不願多增英弟悵惘離情。
兩人轉過幾座山峰,已走出幾十里路,雲兒看天色快近中午,找一個大山石旁邊坐下,拿出來兩包做好野味乾糧,笑道:「英弟,出山這一兩天內恐怕買不到吃喝之物,這是我昨夜給你趕製的一點乾糧,你帶著路上用吧!」
劍英伸手接過,順勢帶住了姑娘玉腕,他凄然說道:「姊姊待我情深恩高,真叫我無法報答,小弟心裡有句活一直不敢出口……」
雲兒問道:「你心裡有一句什麼話……」
俞公子嘆口氣道:「我是想能和姊姊永遠廝守……」
雲姑娘笑道:「俞劍英,我明白你的話,陳紫雲負不了你,十年百年不見你,天上人間還是我清白女兒身,只怕你害我……」
俞劍英起身答道:「姊姊你放心!俞劍英不是負心無義之人,大仇報過,我立刻回來看姊姊,然後天涯海角找我義父,我求他老人家轉求師父。」
兩人大事片言定局,可是這一來離情更濃,攜手並肩,眺望滿山楓葉紅,忍不住同灑離情別緒淚……
這樣不知過了有多少時候,俞劍英看天色已不早,才含淚道:「姊姊,時候不早了,我該上路啦,姊姊也請回吧!」
俞劍英從地上取起自己行李長劍,口裡喊道:「姊姊保重。」大踏步向前走去。
雲兒爬上一個峰頂,看著英弟身影在叢山中消失,不由黯然魂消,淚水如斷線珍珠,久久不肯離去……
俞劍英滿懷悵惘家恨,告別了七年學藝的地方。他百感交集,心亂如麻,提丹田一口真氣仰面發出一聲長嘯,嘯作龍吟,響滿山谷,似乎這一聲長嘯,發泄出他胸中全部幽怨積悲。
嘯聲悠悠繞山谷長鳴,俞劍英卻施展出輕功提縱身法疾越峰嶺,下山而去。
排雲嶺在九華山千峰深處,俞劍英一身功夫,也走了兩日一夜才出這座皖中名山,抬頭兒官道上車馬成行,行人不絕,深秋季節,黃葉飄飛。
俞劍英初入江湖,而且也算無家可歸的人了,他四顧茫茫,不勝身世飄零之感,不由獃獃地站在路邊上出了一會神,良久后才隻身一劍,加入行人群中。
猛然有兩匹急如電掣的快馬,盪起了滾滾塵土,箭一般由劍英身後來路上馳來,前面馬上坐一個身穿深藍色勁裝少女,外披著白緞子斗蓬,青帕包頭,后拖燕尾,窄窄金蓮蹬著紅緞子鐵尖小劍靴,腰中橫束著白綾帶子。
她馬兒衝到了劍英跟前忽的慢下來,流盼電閃,妙目里驀射出兩道神光,逼視著初出茅廬的俞劍英。
俞公子並不害怕,藉機會也仔細地打量那馬上少女,彎彎的眉,大大的眼,瑤鼻櫻口,粉臉兒泛紅潮,艷比桃花,纖纖腰,白玉手,膚肌勝雪,看年齡也不過十八九歲,說人才並不比雲姊姊差。最可恨她眉兒俏,眼兒笑,美中帶媚,官道上行人不絕,她就是膽大得毫無顧忌,只管秋波流轉,上下打閃,把俞劍英從頭上到腳跟看個一無所遺。
忽聞背後一個銀鈴般的聲音說道:「小姐,趕路吧!」
劍英猛回頭,見少女馬旁邊又多匹白色健馬,白馬襯紅裝,紅裝裹個俏丫頭,看丫頭年齡不過十四五歲,頭梳雙辮,辮纏白綾結蝴蝶,紅緞對襟衫,紅緞長褲,背上十字交叉著兩柄長劍,劍把飄紅穗,全身噴火。媚姑娘帶著俏丫頭並騎聯立,兩個人同時帶轉馬頭,馬盪塵飛,兩騎如箭,不大工夫全走的沒子影兒。
俞劍英突然心中一動,暗笑道:看這主婢兩人分明都有著極好的武功,常聽義父說起江湖上三種人雖為難惹,一種是出家的僧道尼姑,一種是溫文爾雅的書生人物,還有就是秀美的年輕少女,因為這三種人外貌上看去都似平淡無奇,極不適合在江湖中闖蕩,如果他她們不是身負絕技,決不會獨自出入江湖。
那主婢兩個少女看上去身手嬌健,騎術精良,又都是花枝人樣,美媚秀慧,而且她們大膽的出乎常情,決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女兒,也許是綠林中女盜,她們既然都注意了自己,說不定存了什麼歹念頭,以後自己一切行動都應處處留神才對……
他心裡在想,腳下面卻加緊了步子,沿大道直奔合肥。
曉行夜宿不過兩天工夫,已經達合肥府,一路上並未發生什麼事故,也沒有再碰到那主婢兩個少女。
俞劍英進城時候已是暮色四合,華燈初上,這時候正是夜市初展,街道上行人如梭,接踵擦肩,熱鬧異常,俞公子青衣布履,身背長劍,他躑躅於巡撫府前,看兒時深居三年舊地,景物依舊面目全非,模模糊糊尚記得隨大媽啟蒙就讀後園花庭,書童美婢側立伺候,大媽慈容,課讀諄諄誘導,生母旁側助教,撫愛備至,父親大堂理事歸來,團聚花庭,就把自己親抱膝上逗樂,那生活何異天堂樂園。
如今童年記憶尤深,可是父親大媽均遭宦官陷害,含恨九泉。
生身娘開封濺血慘死,落個棄屍庭院。
他想著不禁淚若泉涌,肝膽欲碎,脫口喊道:「我俞劍英要不把你們那般逆閹權宦、綠林惡人劍劍斬絕,死不瞑目……」
巡撫府兩扇半閉的大鐵門裡,立時閃出來六七個捕快模樣的人物,其中一個似是帶班頭兒,他一面對頭劍英走,一面厲喝道:「什麼人膽敢在巡撫衙門前高聲呼叫,大概你是活的不耐煩了吧……」
幾個人說著話已走近俞公子身邊,那個帶班頭兒驀然舉起手中馬鞭子照住俞劍英頭上就抽。
俞公子一聲冷笑,待鞭子快臨頭上,猛可里伸出左手接住鞭尾,微微用力一帶,那個捕快頭兒驟覺一股強大的吸力,全身向前一栽,心知不妙,慌忙把手一松,想丟了手中皮鞭,哪知五個指頭竟全不理會,仍然是緊捏著鞭子,好像一隻右手已不是他自己的一樣,眼看他就要撞在俞劍英身上。
俞公子只微微一閃輕聲喝道:「惡奴鷹爪,竟敢出手傷人。」
右手並食中二指輕輕在那捕快帶班頭兒的后腰「督脈穴」上一點,趁勢抓住他前栽的身子。
說也奇怪,那捕快帶班經俞劍英把他身子扶正以後,就直挺挺的站在地上,瞪大了兩眼,卻一語不發,變得像一個木頭雕刻的人樣。
這時另外的六個人都已趕到了跟前,大家一看帶班頭兒筆直的站在那兒,手中垂著馬鞭子,兩隻眼瞪的快要綳破了眼皮,半張著嘴,一語不發,一時間都沒了主意,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樣手法。中間有一個年歲較大點的捕快看了半晌,喝道:「夥計們別放走這年輕小夥子,我們帶班的班頭兒中了他的邪法,這小子準是白蓮教的人物,長腿李二快去請總捕頭,我們抽傢伙圍上他。」
他這一喊,其他五個人如夢初醒,有一個回頭就往巡撫府里跑,餘下五個全拔出鐵尺單刀圍住了俞公子。
俞劍英憋的滿腔悲忿,哪裡忍得下去,倏的劍眉一挑,就想動手。
這時候猛然由暮色中馳過一匹快馬,急如飄風,眨眨眼已到幾人跟前,馬上人一抖手,飛出一條長索,活蛇樣繞在幾個捕快身上,接著馬上人一挫腕子,只聽到幾聲撲撲通一陣連響。五個捕快全摔出去七八尺遠,手中的鐵尺單刀四下亂飛。
馬上人一帶轡繩,棗紅馬打個旋轉到劍英面前,她低聲說,「什麼事和這種小人鬥氣,看樣子你大概是初次走江湖,安徽巡撫衙中總捕頭身手不凡,何苦招惹這種不必要的麻煩,現在快點走。」
她話未完又急馳來一白馬,馬上俏丫頭翻身離蹬,一飄身坐在那匹棗紅馬後面,望著劍英指著馬嬌聲說道:「上馬,走。」
俞公子已看清楚這兩人正是他路上遇到的主婢兩個少女,不過這時候沒有工夫去問人家姓名來歷,自己一身大事實在也犯不著招惹這種無謂的麻煩。俞公子急切間心裡一轉立時定了主意,也不再講話,對著人家姑娘一拱手,縱身跳上了那匹白色健馬。剛剛坐好,那姑娘一帶轡繩,棗紅馬立時揚蹄奮闖快如箭發,白馬一聲長嘶,疾馳急追而去。
他們剛一走,巡撫府兩扇大鐵門跟著衝出來十五六個疾服勁裝的漢子,最後面跟一個四十開外,身穿長袍的中年大漢,看看那向北面急馳的兩匹馬馬,發出一聲冷笑,對那群捕快們吩咐道:「你們還急個什麼勁,人家已經走了。」
說著話走到那位挺立著的捕快跟前上下看了一陣,仰面一陣狂笑,道:「好狂妄的東西,仗著兩手點穴法就這樣眼空四海了嗎?我要叫你真在合肥一帶如此橫行,我飛鼠仇天成就算枉闖了廿年江湖啦。」
他說完話,伸出右手在那個捕頭后心一拍,那人哼下一聲,吐出一口濃痰,人才呀的一聲講出來話。
回頭看到總捕頭那付冷冰冰的面孔,嚇得慌忙跪拜了下去說道:「小人無能,又勞總捕頭伸助援手……」
飛鼠仇天成搖搖頭,問過了俞劍英的年齡像貌,及經過情形,聽到少女出手,飛索一下摔倒五個捕快,面色忽然大變,沉吟良久,才吩咐身邊一群人道:「你們立時分頭探聽他們落腳的客棧,如發現他們行蹤,不許貿然動手,快回來報告我知道。」
他這一吩咐,身旁一群捕快立時四散而去。
且說劍英跟在那少女棗紅馬後面一陣急馳,不大工夫已有三四里路遠近。
漸漸的進入一片荒野,馬上姑娘回頭兒見沒人追來,才收住急進快馬,對俞劍英笑笑道:「巡托府總捕頭飛鼠仇天成,過去原是江湖獨腳大盜,一柄厚背薄刃鬼頭刀和十二支淬毒飛鏢,在綠林道上很有點名氣,近年來被安徽巡撫汪培羅至幕下,你這人也真奇怪,為什麼會跑到巡撫府前去胡鬧,難道你想殺官造反。」
俞劍英這件事做的也莫名其妙,他不過是懷念親情感傷過深,徘徊巡撫府前想找點兒時的記憶,哪知道竟闖出禍來,可是聽姑娘一提汪培兩個字,驀然如焦雷轟頂,那不是父母含冤慘死的禍首嗎?俞大人不為查辦汪培,自然不會觸怒逆閹魏忠賢假詔抄家,想不到誤打誤撞找出他的下落來。
他只管在低頭想心事,卻忘記回答人家的問話,可是馬上少女的想法卻又不同,她認為是自己的言語有點過份,刺傷了他的心,所以他低頭不語,不由長長地嘆口氣又道:「你為什麼不講話呢?是不是我說的話傷了你的心,不過我完全是一片好意,你不要……」
俞劍英被人家拿話一擠,才感自己實在太失禮了,慌忙拱手答道:「女英雄哪裡話,萍水相逢承蒙相助,我感激還來不及,何況女英雄講的話又都是句句金玉良言,我自知初離師門,全無一點江湖閱歷,女英雄一番教言使俞某人獲益不淺,我這裡謝謝下。」
說著話在馬上躬身一揖。
馬上少女忍不住嗤的一下笑出聲道:「你這人真是……剛才給你說話你連理也不理,現在又滿口咬文嚼字酸氣衝天,其實江湖上偶伸援手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據我觀察,你確是第一次踏入江湖,不知君駕出身何門何派,令師何人,能否見告一二?」
俞劍英聽完話,心中暗想:在沒有了解對方出身之前,如何能先把自己的身世來歷告訴她呢?他心中定了主意,立時笑道:「家師未立門派,徒弟也不過就是我一個而已,徒忌師諱,還請女英雄原諒才好。」
馬上少女點頭笑道:「你的話我全都相信,我也猜想得到令師定是一位息隱風塵中的奇人,現在我們不談這個,那麼你自己的姓名呢?這總應該告訴我吧……」
這時坐在姑娘棗紅馬鞍后的俏丫頭突然笑著介面道:「喲!小姐,你要問人家姓名,應該先把自己姓名告訴人家嘛,免得人家相公心裡又犯疑。」
姑娘回頭笑罵道:「蠢丫頭,誰讓你多嘴。」她口裡在罵臉卻又轉對著劍英笑道:「這麼吧!我先把自己的姓名說了,然後你再說出你的姓名,這樣似乎才公平,賤姓程,小字玉玲,世居小孤山附近雙水壩綠竹堡。」
俏丫頭介面笑道:「還有呢,江湖上人稱白燕兒的就是我們小姐的外號。我們小姐一向從不肯管別人閑事,只單單對你一個人如此,這是破天荒的事,再說……」
程玉玲微含嗔意,回頭喝道:「蠢丫頭,哪來的這多閑話,再多話,當心我打爛你一張貧嘴。」
俏丫頭挨了罵,眨眨眼,偏偏頭,又做個鬼臉偷笑,程玉玲卻對著俞公子揚揚手笑道:
「這丫頭從小跟著我一塊兒長大,被我把她寵壞了,寒門少家教,相公你不要見笑。」
俞劍英看她們主婢兩個一唱一和,程玉玲嬌中透媚,絕世風標,俏丫頭嬌中帶俏,風韻撩人,也就拱拱手微笑答道:「姑娘主婢拔俗超塵,落落風範,武林兒女自然是不拘小節,這才是英雄本色,俞某對兩位巾幗英才心中非常欽佩。」
程玉玲搖搖頭說道:「看不出你倒還會這套,給人戴高帽子的本領,放開這些閑話不談,說了半天我們的姓名都告訴了你,你卻閉口不提來歷姓名,是不是想賴……」
俞劍英不等她話說完介面說道:「在下姓俞草字劍英,祖籍河北正定。我自幼喪父母,琴劍飄零,四海一身,到處為家。夠了吧,姑娘!」
白燕兒程玉玲,俏丫頭梅香和俞劍英三人兩騎又走了一段路程,俞劍英忽然問道:「此時天色已然將近初更,俞某人感謝握手,此情留待日後報答,我不便再打擾偕行,害得姑娘們一騎雙乘,我就此告辭了。」
說罷,翻身跳下健馬,拱拱手,轉身就走。
程姑娘心中一急慌忙喊道:「你不要走。」
俞劍英止步回頭,白燕兒騰身離鞍,對著他笑道:「合肥城恐早已滿布眼線尋你行蹤,你何苦自投羅網……」
俞公子截住了姑娘的話冷笑道:「俞劍英單人一劍,視捕快驍騎尤如一群螞蟻,仇天成亦不過跳樑小丑,我不信合肥巡撫府中一般刁吏惡仆能把我俞某人困住。」
他說話豪氣沖霄,劍目怒視,俊目放光,玉面透怒容,瀟洒中英氣逼人。
程姑娘扭柳腰款移蓮步,直走到劍英跟著說道:「我知道你狠,不過俗語說得好,雙拳不敵四手,好漢不打人多……何況你這樣毫無一點計劃,無意打草驚蛇,相公你難道不明白匹夫之勇這句話嗎?」
程姑娘說著話笑容斂去,兩隻圓圓的大眼裡光如閃電,她怔著神盯在俞公子的面上,那神情是教訓也似在期等著答覆。
俞劍英好像冷水澆頭,呆站著看人家姑娘發怔,心裡回味程姑娘剛才說的一番話,不但合理入理,而且每句金玉,自己隨恩師文武並修,讀書不少,怎麼能這樣意氣用事……
聰明的程姑娘已看對方被自己幾句話說得心服口服,立時接著笑道:「目前無論如何是不能再去合肥城內,你如信得過我,離此不遠處我有一家親戚,我們在那裡暫時住兩天,什麼事慢慢計議,我會為你儘力……」
俞公子半晌沉吟,才抬頭看著姑娘說道:「俞某人聆聽教言,自悔作事盂浪,姑娘說匹夫之勇使我慚愧已極,只是這樣打擾你……我深覺……」
玉玲聽他這樣說,知他已然答應,心中高興異常,介面笑道:「千里聚萍蹤自是有緣,你就不要再客氣了。」
姑娘說完,回頭招呼俏丫頭送過來白色健馬,劍英接馬稱謝,縱身上鞍,玉玲梅香一騎雙乘,兩馬併發,八個鐵蹄飛盪陣陣塵土,趁朗星秋風如箭北馳。
兩匹馬一陣緊走,也就不過是頓飯工夫,來到一片樹林前面,繞過那片樹林,夜色中巍巍獨立一所高大莊院。程玉玲翻身跳下馬,對劍英笑笑道:「到了,下馬吧。」
她說著殷勤的親自去接俞公子手中馬韁。
劍英急急下馬背,連聲說:「姑娘,我不敢當……」
玉玲笑著伸手道:「我願意嘛,你又鬧客氣……」
劍英沒法子,還是把韁繩交給姑娘,俏丫頭梅香在他們說話時,獨騎姑娘棗紅馬闖入莊院里。
不大工夫,沉寂的莊院中驀然亮起四盞手提氣死風燈,八個壯漢跟在俏丫頭梅香身後,急急的對著玉玲和劍英走來。
他們一見程姑娘全部躬身施禮,口裡齊聲說道:「金莊主在大廳恭候姑娘芳駕。」
說罷四個執燈人分在前面兩邊引路,另四個搶著接過姑娘手中的馬隨後跟進。
玉玲只對他們輕輕一拱手算是還禮,回頭看劍英在發怔出神,她笑著說:「你怎麼啦,剛才發狠時豪氣沖霄,現在卻滿面猶疑趔趄不前,我不會害你……放心的跟我進去。」
說著她竟伸出纖纖玉手,拉了一下劍英衣袖,俞公子只得跟在姑娘身後面向前走。
進了大門,穿過廣大庭院,看兩邊巨屋連接不下百間,走完一條白石道又登上九層石級,大廳上燈光如畫。靠門邊站一個中年大漢,虯胡繞頰,濃眉虎目,黑面長袍,襟鈕未扣,看樣子大概是剛從床上爬起不久。他一看玉玲,慌著拱手笑道:「什麼風吹來小姐,勞駕突蒞,恕我未能先知遠迎。」
姑娘笑著福了一禮道:「金二哥你好,深夜打擾清夢,小妹已深感不安,怎敢還勞二哥親迎呢!」
那中年壯漢笑答道:「小姐那裡話,你難得來一次,不是順路恐怕請還請不到哩。」
壯漢說著話長揖肅客,把玉玲和劍英讓進客廳。
大家分賓主落了座位,程姑娘指著劍英對大漢說道:「這位是俞劍英相公,和小妹聯騎結伴,遊蹤四海,俞相公武林奇才,高人門徒,本領大的很呢!」
聯騎結伴這句話有點含糊,再來個武林奇才這是故意捧俞公子,那中年漢子心中雖然懷疑,但他深知程玉玲傲骨冰心,從不對任何男子稍假詞色,而且她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幼受父母鐵砂掌程九鵬、神針追魂萬金鳳百般愛護,再加上她天資超人,一身兼父母兩人之長,比他兩個哥哥程天龍程小虎全都高明。今天她能親口稱讚俞公子為武林奇才,那當然不會含糊,不由對劍英多看兩眼。
燈光下看他面如冠玉,劍眉星目,一派秀氣,猿臂蜂腰,英俊中透出剛健,看風標如光風霽月,說人品果然是瑤池仙品。
他看完俞公子心中恍然大悟,起身對劍英抱拳笑道:「俞公子駕臨寒舍,金家屯生色不少,我金大亮能親睹風采,實感榮幸之至。」
俞公子慌忙起身還禮笑道:「俞劍英末學後進,承莊主如此誇獎實感汗顏,且深夜投宿寶莊,驚擾清夢,內心更感不安矣!」
玉玲介面笑道:「好了,大家都不要再說這種無謂客套話,金二哥,我們還沒吃晚飯呢,隨便給我作點飯吃好么?」
金大亮連口的答應著,立時吩咐叫廚下整治了一桌豐盛酒席,不大工夫酒菜齊上,金大亮親陪劍英玉玲用過酒飯,後面早巳收拾好兩間靜室,兩個垂髻小婢,手提紅燈把俞公子送到卧室後退出,劍英打量卧房中錦帳綉被,豪華富麗。
心中對金大亮的來路頗多懷疑,但主人待客情深,不容他多涉遐想,隨熄了燈運一陣吐納工夫,才倒頭睡去。
第二天劍英起床,剛剛漱洗過,半閉的門微動,闖進來玉玲姑娘,劍英慌忙站起身讓坐,姑娘媚笑著坐下來跟劍英聊天,程玉玲轉彎抹角無非都是詢求公子身世來歷,俞劍英打定主意,一味推諉不說。兩個人說了半天,姑娘仍沒有探到半點消息,但卻堅留俞公子在金家屯多住兩天,她說合肥尚未完全恢復平靜,過幾天再去才能出人意料之外。
劍英盛情難卻,只得暫時留下,奇怪的是俞公子自初來那夜見過莊主一面外,這幾天均未再見。
除俏了頭梅香照顧他起居之外,就只有程玉玲日夜陪著他,吃飯也是兩個人單開一桌,金家的僕人婢女均很少有機會接觸。這日子如果說不讓劍英玉玲之間生出感情,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更何況程姑娘誠心施愛,曲意奉承,俞公子只覺著她溫柔得像一池春水,漸漸地覺得她可愛的地方比雲姊姊更多……
俞劍英在金家莊一住旬日,程姑娘用盡了心機手段,她見俞公子漸漸上鉤,芳心中自然是無限歡喜,俏丫頭變成了牽線紅娘,找機會替姑娘代傳愛意。這局面任他俞劍英俠肝義膽,但也免不了要動兒女心腸。
有一夜趁明月霜華,程姑娘擺筵花園和他吃酒賞月,秋月如輪光,鋪花畦亭台,菊香蟬鳴,景物如畫,俏丫頭侍候兩人吃了幾杯酒後悄悄退去。
程姑娘趁幾分醉意,玉手捧杯繞到劍英身前,她望他,他也望她,四目相對,都盪起微微笑意。姑娘把酒杯送到了劍英唇邊問道:「你幾歲,是哥哥還是弟弟。」
劍英喝乾酒笑道:「十七歲。」姑娘說:「弟弟,我比你大三歲,叫我姊姊。」
劍英笑叫道:「姊姊……」
姑娘驀然丟了手中酒杯,輕喊道:「弟弟你要害死我……」隨著這句話人也倒入了劍英懷中,她變得似一隻小鳥,溫順得像一隻綿羊,發隨夜風送入劍英鼻孔中,陣陣幽香……
肌膚相親,酒助愁念,兩個人臉兒上都迸出紅光。程玉玲顫聲兒又叫聲:「弟弟……」
緊接著送上來兩片櫻唇……
火樣的熱,蜜樣的甜,兩個人都有點把持不住……眼看這兩個孩子都將要沉入慾海之中……
驀然,俞劍英想起了排雲嶺待他早歸的紫雲姑娘,一想起雲姊姊,他猛似冷水澆頭,慾念頓消,人也消醒,仰面望秋月,長長的吸口涼氣,推開程姑娘翻身往自己卧室跑去。
這地方當然是不能再住,他順手抓起長劍鏢袋,雙足一頓,飛入院中,一提身上了屋面。箭一般向外飛奔,一口氣走了兩三里路,才停下身子。
看後面沒人追來,抬頭秋月如鏡,高懸碧空,俞劍英嘆口氣暗想,好險,好險,一步大意幾乎造成大恨,萬一失足,叫自己如何對得起排雲嶺待渡年華的雲姊姊呢?
可是程姑娘對自己太好了,這樣決絕告別不是大傷她的心嗎?
俞公子愈想愈覺著自己不對,不由站在月光下進退難決。
他這略一猶豫,來路上風馳電掣般狂奔來一條黑影,不過眨眼工夫已到劍英跟前,程玉玲仍穿著吃酒時的衣服,手裡卻提著一把明晃晃的寶劍,她攔住了劍英去路,薄含嗔怒地問道:「俞劍英,程玉玲清白女兒身,你就這樣走了么,我不知道什麼地方對不起你。」
「現在我也顧不得羞恥了,告訴你,程玉玲生是你們俞家人,死是俞門鬼……你要走就先殺了我。」
俞劍英聽完,心中確被程姑娘痴情感動,可是他不能負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陳紫雲。
一想到這裡,把一片憐憫之心化作一腔煩惱,他仰天一聲長笑,聲音悲壯直衝夜空,笑聲住後轉頭對玉玲道:「姊姊,謝謝你十餘日款待深情,俞劍英永銘肺腑,至死不忘,至於姊姊對我一片愛心,恕我不能接受,我自有難言苦衷,姊姊愛我就請原諒我吧!」說罷話轉身就走。
程玉玲聽完話,粉面色變,驀然蓮足點地「飛燕掠波」颯颯風響,攔住了劍英去路,她劍指俞公子帶怒叱道:「你真是天下第一等負情薄義人,你有什麼苦衷說出來我聽聽,果是情有可原,我自當削髮入山,不再歷塵世,白燕兒決不是平常女兒,我說得出就做得到,俞劍英你說。」
程玉玲話鋒凌厲,咄咄逼人,俞劍英心中暗想,今天如不能把這件事決絕處置,斷去情絲,以後恐怕地還要找機會糾纏不肯罷休,萬一讓雲姊姊知道了,她定然是痛碎芳心,就是師父義父聽到消息也必然不肯饒恕。
想到這兒他暗地咬牙,故作冷笑道:「程姑娘,你這話什麼意思,俞某人全然不懂,我們相識不過半月,承姑娘盛情招待,我自是感激,武林中青蓮白藕原是一家人,你比找大幾歲,我稱姑娘幾聲姊姊,但這決不能就算表示我俞某人生了什麼歹念頭,程姑娘你這樣仗劍阻擋我俞某去路,難道你想仗劍逼婚……」
他只想故傷程姑娘一片愛心,也不管這幾句話說出來別人是否能受得住。
果然程玉玲聽過話芳心寸碎,白燕兒縱橫江南,哪受過人這樣的侮辱,她氣得杏目淚落,嗚咽出聲,恨得玉牙咬碎,心頭火發,長劍打閃,中宮進招,口中嬌叱道:「俞劍英你……」
你字沒有出口,劍已快到劍英前胸。看他昂然而立不封不躲,姑娘這時反而不忍下手。
她這裡心念初動,俞劍英猛然仰身後卧,劍掠前胸冷風襲面,就是差寸余沒刺中劍英。
劍英故施絕技,賣弄險招,想使程玉玲知難而退。哪知道這一下弄巧成拙,反而引起玉玲殺手,她見俞公子施展「鐵板橋」讓招,功夫不弱,立時沉玉腕,劍化「旋風掃葉」,劍英挺身虎躍「一鶴衝天」全身飛起一丈多高,玉玲再進招「長虹貫日」身隨劍起,帶風飛擊,俞公子身懸半空,突展恩師絕傳輕功『梯雲縱』兩臂猛的向上一長,又升高一丈四五,斜著向下落,腳沾地,離玉玲已在三丈開外。
他回頭高聲喊道:「俞劍英決不是怕姑娘劍術無敵,感盛情我讓你三招,勸姑娘斷痴情早日返家,茫茫天涯人去如煙。」
說過話他不等姑娘答言,施展飛行術宛如流星疾矢,月光下閃電飛奔而去。
俞劍英一陣緊走,一直跑有十里開外,回首看程姑娘沒有追來,才停住腳步,仰天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心潮洶湧,百感交集,說不出內心是憂是恨,雲姊姊待他情深義重,七年相處一塊兒成人長大,分手時含淚送別,面允婚事,排雲嶺登峰殷望,盼他能早日回去。
可是程姑娘待他也夠好,自己這樣一走,她自然是異常傷心,如果不這樣恐難斷她一片痴情愛意。驀然,靜夜中傳來了一聲刺耳梟鳴,驚醒了沉思的俞劍英,抬頭望輪月光耀如畫,似水月華勾引起他父仇母恨,一想到父母慘死,心中一片被情困惑的煩惱剎時頓消,變成了一腔沸騰的熱血,暗暗自責道:「俞劍英,你父母大仇未報,怎麼能被一片兒女柔情困擾呢?愧為人子,何以慰父母含恨九泉的陰靈!
想至此處,立時豪氣凌雲,翻手摸下右肩透出劍把,挾一腔悲憤心情,施展開輕功身法,竟返撲合肥大道而去。
俞劍英趕到合肥城外,天色不過是微明的時候,他在城外找了一家僻靜的客棧住下,一整天足不出店房一步。
第二天夜裡約有二更左右,俞劍英換過一身深灰色夜行勁裝,從懷中摸一塊銀子放在桌上,算是清還的店錢。
他檢點好自己的東西,輕輕推開後窗,兩足微微一點,人已像燕子般穿出了窗子,落入天井院中,再一個騰身飛上了屋頂,辨認了方向,然後越房踏屋直撲安徽巡撫府去。
俞劍英九華山數年苦學,輕身功夫已達爐火純青之境,淡淡的昏黃月光下宛如一道輕煙,不過有一刻工夫已望見巡撫府衙,巍巍樓閣屹立在昏黃月光之中。
俞公子借民屋隱身繞行至巡撫府左面而入。
巡撫府衙共分五進大院。俞公子伏屋面下望,見偌大一個府衙竟是黑沉沉的全無燈火,一片寂然,心中不由感到奇怪,他哪裡知道這都是總捕頭飛鼠仇天成的主意,衙中夜間原本排有夜燈,可是仇天成當了總捕頭以後,命撤除夜燈,表面上看起來是沒有什麼防備,其實到處都安有人,而且各個要道,樓上都埋伏有弓箭手和擋風的孔明燈。一經發現有了動靜,各地防守都有一定的規律,而不致中了計謀自亂章法。
俞劍英自然是看不出來,他見府中似乎毫無防備,便伏在一間較高的民屋脊后,依江湖規矩摸出塊問路石子,一摔手打出去六七丈遠近,叭的一聲落院中磚地上,停了一陣,仍是毫無一點聲息,俞劍英才一提身「魚鷹入水」從幾丈高的屋脊飛落在巡撫衙的圍牆上,又一墊步飄身落在院中。
他雙足剛沾實地,突然由對面和右邊樓上窗中射出兩道強烈的孔明燈光,對著俞劍英照去,跟著那兩道強烈燈光後面嗤嗤幾聲弦響,四五支弩箭挾著幾縷塵風打到。
俞公子身形奇快翻身飛躍一丈多遠,幾支弩箭全部落空,但這一瞬的時間,庭院中幾座屋裡門響窗開,接連閃出來十五個短衣勁裝大漢,手中各拿著刀槍不同的兵刃,中間一位施用花槍的大漢似乎是個頭目,他一順手中長槍,搶前兩步,冷笑一聲道:「朋友,你這樣大膽,找上巡撫衙門來啦,難道你不知道仇總捕頭的天威?」
俞劍英看巡撫府已早有準備,暗中行刺的意願已難實現,不如索性變成明干吧!他年少氣盛,心中打了一個轉,定了主意,立時翻腕抽出背後長劍冷冷地接道:「巡撫府不是閻王殿,為什麼我不能來,你說仇總捕頭嗎?在下還沒有聽說過江湖上有這一號人物,不過依我推想也無非是狗官汪培的一個奴才,六扇門中的鷹犬爪牙……」
俞劍英話未住口,猛聞空中傳來一聲怪笑,音若梟鳥悲鳴,尖銳刺耳,異常難聽。笑聲一落,右邊三四丈高樓屋面上飄飛下一條人影,落在那個手執花槍大漢的前面。
兩道冷森的眼光把俞劍英從頭到腳打量一陣,然後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朋友和仇某人素味平生,看閣下年齡也和我談不到恩怨二字,為什麼罵仇某是六扇門中的鷹犬爪子,我看閣下年不及弱冠,恕我說句賣老的話,你大概是初入江湖,至多不會超過一年,但我也看得出你朋友目蘊神光,英華內斂,令師定是一位極負盛名的武林高人,閣下能否告訴師承門派,免得使仇某無意得罪了人。」
俞劍英兩道劍眉一揚,答道:「聽你一席話,大概你就是巡撫衙門的總捕頭仇天成了,我初入江湖,和閣下自無恩怨可講,但我夜入官府禁地亦非無因而來,你不必問我師承門派,我也不是受他人指使來和閣下為難,我找的是安徽巡撫汪培,他和我有一段血海深仇,這中間因因果果一言難盡,恕我不能告訴你仇總捕頭,不管怎麼說,我必欲手刃狗官而後甘心,這自然使閣下作難,事非得已,法無兩全,敵友全在你總捕頭一念之間……」
俞劍英話未說完,飛鼠仇天成氣得臉上變成了鐵青顏色,他強忍著怒火,嘿嘿冷笑兩聲道:「我卅多年江湖闖蕩,還沒有遇到過像你朋友這樣蠻橫的人,膽敢在宮府公差面前說出手刃朝廷的封疆大吏,自然是更沒有把我們這般人看到眼裡,暫時按下這件事不談,汪巡撫壽近半百,閣下不過十七八歲,我想不通你們為什麼會有一筆血海深仇,大丈夫敢作敢當,朋友!你究竟是受了什麼人的唆使,明白地說出來,何苦要藏頭露尾,隱秘胸中呢?」
俞公子怒豎劍眉,圓睜俊目,厲聲說道:「我找汪培是圖報陷害父母大仇,誰阻止我手刃狗官,誰無疑就是我的仇人,我話出至誠,信不信完全在你。」
飛鼠仇天成聽完也厲聲問道:「雙水壩綠竹堡白燕兒程玉玲你是不是認識?」
俞劍英聽得怔了一下神才答道:「白燕兒何許人物,我和她毫無牽連,這件事和別人沒有絲毫關係,你哪來這麼多廢話,再說你也不配問我這些。」
說完橫劍而立,仇天成一聲暴喝道:「仇大爺縱橫江湖道上,第一次遇上你這種不講理的娃娃,巡撫府森森官衙,豈容你賣狂撒野!」
說完話,一招右手,十四五個精壯大漢,各揮手中兵刃向劍英圍來,俞公子一聲冷笑,手中長劍打閃,帶起一陣風迎擊而去,劍搖千點寒星,兩人應聲倒地,快得連仇天成都看不出用的什麼手法。
這位小煞星心頭火起,劍如潑水密如光幕,十四五個精壯大漢圍住他動手,只不過三四個回合工夫,中劍倒地的已有八九個之多。
飛鼠仇天成雖然看出俞劍英不是尋常之輩,但他可沒有想到他手中長劍竟有這樣出奇的招術威力,看樣子今夜自己不出手是不行了,翻腕拉出厚背薄刃鬼頭刀,口中喊聲:「你們這般沒用的酒囊飯袋給我閃開。」
說著話,刀施「怪蟒出洞」人刀並進,猛向劍英刺去,俞公子初試身手,恨不得全展所學,沉腕劍變「金絲纏腕」以攻迎攻,仇天成被劍招所制,猛進只得改作急退,他疾沉右肩卸下前衝勁力,推刀迎劍,鏘然出聲。
兩把兵刃交擊,淡朦月色下飛起一串火星,仇天成心想自己這一刀用了八成真力,對方長劍就是不出手也必然直盪開去,哪知大謬不然,俞劍英長劍不但沒有被鬼頭刀封出去,反而借勢變招,長劍驟化「風掃落葉」猛掃下盤。
飛鼠仇天成心裡一驚,才知道今夜遇上勁敵,別看對方年齡不大,勁力奇猛,劍招又全是絕招,打法也是與眾不同,他總是以攻還攻,趕忙拔身飛騰,「旱地拔蔥」躍起來七八尺高,斜著退出去丈余遠近。
腳剛落地,俞劍英已如影隨形跟蹤而至,劍光如虹疾掃下盤。
仇天成被劍光逼得連連後退,不由激發凶性,大喝一聲,鬼頭刀展開化一團白光,瘋虎般猛攻過來,餘下六七個未負傷的捕快見總捕頭已和對方拼上了命,也各展所學死命狠攻。
俞劍英和他們斗到十幾回合之後,漸漸的打出真火,陡豎劍眉,心動殺機,長劍施出師父研創密技「奇門八卦劍法」。剎那間冷風四起,劍光如浪濤駭電,卷地雷鳴,灼灼閃光,不要說還手招架,簡直看不出他的人劍了。
驀聞慘叫聲中,兩個捕頭應聲斃命,聲未絕又聞悲呼,一斷臂一透胸,雙雙栽倒,總之不到廿個回合,只餘下仇天成一把鬼頭刀和劍英狠拼。
仇天成自走江湖以來,碰上俞劍英這等身手還真是第一次,他眼看手下傷亡已盡,只余自己一個狠命力拚,早已心慌圖逃,無奈對方長劍如同繞身活蛇,一個失神就要送命,逼得他只有咬牙苦撐,勉強又支持六七個回合,已感到頭暈目眩,覺著四面八方都成了敵人,知道今夜如想逃命,只有拼儘力多耗時刻,等侯救兵。
果然兩人又鬥了一陣時間,忽然一陣人聲沸騰,前庭後院兩道門內擁出無數兵丁,燈籠火把耀如白晝,長槍大刀映輝生光,合肥守備營已聞警報,調集五百名精壯兵勇趕來巡撫府捉拿刺客,同時巡撫府中三班捕快亦集齊趕來。
仇天成見救兵突至,膽氣一壯,立時氣力倍增,一把鬼頭刀反守為攻,劈、掃、推、送、點,滾水般猛攻劍英。
俞公子雖然技高膽大,但究竟是行刺而來,再加缺乏閱歷經驗,看官兵聲勢浩大,心中不免有點膽怯起來,一招「春雲乍展」逼退仇天成人刀,翻身疾躍退去一丈三四,心想今夜行刺不成,不如改天再來。
哪知他這一退,擁進來的官兵潮水般向他圍去,剛才兩人猛斗,刀劍化成了一團白光分不出敵我來,官兵雖多,一時間無法下手,劍英一退身,無疑給了官兵們一個包圍他的機會。
立時長槍大刀紛紛刺來,俞公子本無心迎戰官兵,無奈身已陷入重重包圍之中,槍刀如林,密密層層,這情形只有拼傷官兵,力戰突圍外別無他法,事逼如此,法無兩全,俞劍英猛的運氣護身,虎吼一聲:「避我者生,擋我者死。」
手中長劍迴旋,劍搖冷風四起,倏而身劍合一,挾一團白光沖入官兵群中。
只見他劍花錯落,血濺五步,斷臂四飛,血肉橫揚,俞劍英一發威,恍似瘋虎出柵,五百精壯兵勇哪能阻擋得住這位小煞星凌厲劍風,慘叫悲嚎,腥風滿庭院,堂堂巡撫府變成了血河屍山,不過就是一刻工夫,送命在俞公子劍下官兵已達四五十人之多,餘下的誰不怕死?
大家都不敢再逼近劍英。
這當兒,猛聞一陣梆子急響,兵勇立時後退,俞劍英一怔神間,接著弓弦聲動,幾支長箭挾銳風打到,俞公子長劍撥箭落地,眨眼箭如狂雨,從四面高樓房脊上紛紛射來。
俞劍英身陷箭雨圍射之中,只得展開師傅劍術,舞個風雨不透,劍凝一片銀光,弩箭紛紛落地。
俞公子猛然一抬頭,見對面高樓頂上舉著一盞紅燈,飛鼠仇天成仗刀站身樓頂左右指揮,似乎是那些埋伏在各屋脊上面的弓箭手都在聽受這盞紅燈指揮。
俞劍英殺機已動,見狀更是怒火衝天,挫腰長身,劍化「盤龍飛舞」,周身帶起一個丈余大小的光圈,箭近光圈,紛紛四落,他卻拔起一丈七八,落腳在一個屋面之上。借屋面一接力,人劍又化成一團白光向樓頂紅燈飛處去,半空中長腰抖臂,活像一隻大灰鶴,飛起來兩丈七八尺。
離樓頂紅燈還有四五尺遠近,俞劍英似乎已力盡,全身忽向下落。
站在樓頂的飛鼠仇天成看的清楚,初見劍英輕功身法竟能不按實物拔起三丈來高,心中吃了一驚,剛想準備趁他跨足尚未穩之際,猛施狠招逼他下去,這時再助上一陣亂箭,任憑他有多好的功夫,在失足跌落之時也無法運用,不怕不把他亂箭透身,墜地而亡,等看到劍英身子似乎勁力不夠,從半空中向下落去,心中異常歡喜,趕忙伸手入囊摸出兩支淬毒飛鏢,一抖手,兩道寒星連珠並出,齊向劍英下落的身子打去。距離劍英還有二尺的光景,俞公子突展靈虛上人輕功絕技「梯雲縱」。
右腳尖一點左腳腳面,就借一點之勢,提上丹田真氣穩住了身子,手中長劍疾展「焦扇逐火」舞起六七尺大小的一個光圈,兩支淬毒飛鏢全被劍光擊落,人卻借勢把下落的身子又提升上去一丈五六尺高。
這種奇妙的輕功武林絕無僅有,飛鼠仇天成闖了數十年江湖也沒有見過這種身法,不由一怔神呆在那兒。
就這一剎那的工夫,俞劍英已身劍合一,挾一片白光破空飛到,快得像滿天烏雲中一道閃光,仇天成趕忙借勢向後一躍,退出七八尺遠,裝出失足跌倒的樣子,全身子躺屋面一滾,兩足倒鉤在屋檐瓦面上,全身向樓下垂去。
俞劍英見飛鼠失足墜樓,倒出了意料之外,輕點屋面跟蹤追去,那知腳還未沾瓦面,猛見仇天成全身由樓下翻挺上來,左手一揚,先打出一支淬毒飛鏢,跟著全身貼瓦飛旋,鬼頭刀猛向下盤掃來,暗器和鬼頭刀幾乎是一起發動,快如電光火石火,鏢刀並進。
俞公子左手疾伸,接著打來毒鏢,右手長劍「金針定海」向下猛點,仇天成滿以為這種猝然巧襲,對方必然被傷,哪知空費心機,徒勞無功,見俞公子長劍點下來,哪裡還敢接架,趕忙收刀偏身,避過劍鋒,「鯉魚打挺」站起身子,正想轉身飛下樓頂,俞劍英已斷喝一聲:「鼠輩敢施狡計,留下命來!」話出口,人劍又一齊飛來,仇天成心慌圖逃,不敢迎敵,足頓樓頂瓦面「魚鷹入水」,人向另一個屋面上斜飛下去。
俞劍英殺機已起,手下絕情,左手接得毒鏢,脫手飛出,寒星電掣追蹤打去,人跟著施展「穿雲拿月」飛起緊追。
仇天成身子剛離樓面丈余,毒鏢已然打中左後肩窩,全身一麻,勁力頓失,心中暗叫不好,俞劍英人劍又凌空追到,身懸半空,長劍飛舞,劍過血雨飛濺,耳聞一聲慘吼,竟把仇天成攔腰揮為兩斷。這種別開生面,凌空殺人的方法,震住了庭院中五百官兵。
直等到仇天成兩段身軀帶著一片血雨落地之後,官兵群中才一陣騷動,大呼著不要放走刺客。
俞劍英凌空劍劈飛鼠仇天成后,人又飛落到另一個屋面上,他仗劍站在屋頂,朗聲對包圍在屋下官兵說道:「我知你們守衛有責,身不由己,我和你們無怨無仇,自不願多殺無辜,其實你們再多點人也不能把我困住,我找的是汪培,巡捕仇天成助紂為虐,死有應得,今晚不過略示薄懲,留給狗官一個警兆,大丈夫不做暗事,請你們寄語狗官,三月之內我必劍斬絕他一門老幼。」
俞劍英剛說完話,驀然閃光一亮,跟著一聲巨雷,霎那間陰雲四合,天色突轉晦暗,風聲隨著驟起,大雨如注,閃光雷聲彼此呼應。
俞劍英猛提丹田真氣,仰面發出一聲大笑,笑聲音由近而遠,逐漸消失。
巡撫府一夜間死傷五六十條人命,自然鬧的塌了天,巡撫汪培食不知味,寢不安枕,他驚魂離體,一入夜就躲進密室寸步不離。
有一位文案師爺獻媚進計,勸汪培重金聘請綠林能手保護內宅,汪巡撫雖然愛錢,但更愛命,一語提醒,就委託了那位進言師爺代為訪請。
那位師爺名叫彭文發,一肚子陰謀詭計,奸滑異常,受命之後,立時到處打聽尋訪綠林中道上人物,這且按下不提。
單說俞劍英劍劈飛鼠留下驚語,冒狂風急雨離開了巡撫府衙,他一路上施展開提縱輕功,踏屋如飛,冒雨連夜出了合肥城,一口氣趕了十幾里路,看陰雲滿天,大雨一時間決不會停,正想找個地方避雨,突然發覺數丈外有一片火光一閃而逝。
俞公子心中一動,暗想這大風雨哪來的火光,莫非巡撫府另有能人暗追自己下來不成,心念既動立時大喝一聲:「什麼人鬼鬼祟祟?」
話出口,人卻施展「蜻蜒三點水」猛追過去,無奈雨大風大,自己地理不熱,趕到剛才火光閃亮的地方卻一無所見。面前卻屹立著一座破落古剎,俞公子騰身飛上圍牆,大雨中看這座寺院規模似乎不小,裡面隱現幾重殿脊,劍英飄身落入院中,看野草盈尺落葉堆積,像數年未有打掃,一望即知是一座久無僧侶的荒剎。
俞劍英心懷疑慮,仗劍護身穿過滿院雜生亂草,進了二重屏門,走過一條紅磚砌成的磚道直達大殿。
大殿屋高三丈,全用磚石砌成,室內漆黑,看不出供的什麼神像,俞劍英全身衣服完全濕透,追人不著,尋上這個好地方樂得先休息一陣,避避風雨再說。
他正想脫衣抖去積水,猛然一道閃光,反射進來一條黑影,劍英回頭看去,殿門前站著一個滿身雨水的夜行人,他急抽長劍厲聲喝道:「什麼人……」
話還未完,一個顫抖嬌脆的聲音答道:「我,薄命弱女程玉玲,俞劍英你拿劍想殺我。」
隨著這幾句話,亮起了一支火摺子。程玉玲青帕包頭,一身濕透的青色裹身緊裝,緩緩對著劍英走過來。摺子照著她的臉,包頭絲帕上積水和大眼睛里淚水一塊兒向下滴。
俞劍英帶怒又喝道:「你……你要幹什麼?你快走,告訴你,我已是殺官被緝的要犯……」
程姑娘苦笑一下接道:「白燕兒江湖行蹤,我殺人不比你少,巡撫府幾十條人命血案算不了什麼,你能跟我走,包管沒有人敢動你一指一發。」
俞劍英橫劍冷笑一聲答道:「跟你走,那是做夢,俞劍英不是人間賤丈夫,我感謝你過去十餘天相待深情,那夜已讓過你三招沒有還手,今晚上你如果仍圖糾纏,當心俞某人手中劍不分敵友,告訴你程玉玲,俞劍英心堅鐵石,薄情寡義,我不會憐香惜玉,你不走是自討沒趣,你再進一步我叫你血染古剎。」
俞公子發了狠,說話不管輕重,程姑娘聽著寸斷柔腸,痛碎芳心,她玉牙緊咬,淚落如雨,慘然一聲笑道:「你真狠,蛇蠍心腸鐵石人,你把我當做了下流無恥的女人看待,俞劍英,程玉玲除你之外沒有任何男子敢碰我一寸衣角,你真要殺我就請動手,血濺五步愛心不渝,死在你劍下含笑九泉。」
她拋掉手中火摺子,全身向劍英撲去。
俞公子心懷雲姊姊相待深情,心堅鐵石,咬著牙,瞪著眼,看著程姑娘杜鵑啼血,發狠勁強壓住一片憐香惜玉心,就是不理不問。驀然,程姑娘拋去手中火摺子,身軀猛的向俞劍英撲過來,俞公子冷不防心裡一驚,手中長劍一推,白光電掣,耳聞白燕兒應聲慘叫,又發出呻吟低訴道:「俞劍英……你……你真的忍心下……了……毒……手……」
聲音斷斷續續,似哀鳴又如悲泣,大殿外半空中轟隆一聲巨雷,雷鳴閃亮,光透殿內。
俞劍英借透進閃光看程玉玲發亂血流,血和她身上雨水凝合一片,人卻倒在不遠處,蜷伏在地上,索索抖顫,這情景悲慘得令人目不忍睹。
俞公子一陣心酸,星目滾淚,他急急拋去手中長劍,猛地撲伏地上滾向姑娘,口中大喊道:「姊姊……玲姊姊……傷到你哪裡?」
他叫著掠到了姑娘身邊,急伸雙臂把姑娘嬌軀抱入懷中。
程玉玲偎在劍英懷中,粉臉兒狠貼在他的前胸,好像這樣能減除她一分疼痛似的,她咬牙忍著劍傷,柔聲輕答道:「弟弟,你不要怕,我不要緊,真能這樣死在你懷抱之中,姊姊瞑目九泉。」
她雖然儘力量想使聲音變的柔和,無奈劍傷疼得她牙齒抖顫。
俞公子聽得出來那聲音帶著顫抖,心中感動的哭出了聲,他哭著說:「姊姊,你不要騙我,我知道你受傷很重,快點告訴我傷在哪裡,你這樣真叫小弟痛碎寸心。」
白燕兒仰起頭,把粉臉貼在劍英臉上,俞公子只覺她臉上又熱又涼,熱的是淚,涼的是水,蓬髮拂面,送來陣陣幽香,她流著淚笑道:「不要緊,我死不了,這點傷我還受得住。」
劍英用左手摸索著替她理理亂髮問道:「姊姊,你還有沒有火摺子,燃起來讓我替你敷藥,我身邊帶有師父靈丹。」
姑娘輕聲應道:「火摺子在我身掛萬寶囊中,你自己拿吧!」
俞公子伸手摸著掛在程姑娘柳腰的萬寶囊,解開一道鈕扣,裡面是一層油布,取出一個火摺子和千里火火簡,晃燃火筒,點起火摺子,看姑娘一條左臂血透了半個袖子,左肩下大臂上被劍劃破了一道一寸長短的血口,深有半寸,俞公子趕忙半曲半蹲,把程姑娘上半身嬌軀斜靠右腿上,左手舉著火摺子,右手探胸入懷,取出恩師靈虛上人八卦爐中續命金丹,急忙用手捏碎敷在姑娘傷處,撕下一塊衣襟替姑娘包紮。
程玉玲緊咬著玉牙,依靠在劍英蹲曲右腿上,半合著兩隻大眼睛,嘴角上掛著一份安慰的微笑,看著他替自己敷藥裹傷。
靈虛上人續命金丹,是採取大山名川中百種異葯奇草合制而成,功能去腐生肌,一經敷上,疼苦立止,就這樣俞劍英還不放心,他又探手入懷取出一粒大如黃豆的白色丹丸,送在姑娘口邊說道:「姊姊吃下去,這是我師父獨制奇葯百轉還魂丹,功能延年益壽。」
玉玲睜了一下大眼睛,搖搖頭答說:「我不吃!我願意死在你身邊。」說著話她合下眼皮,滾出來兩顆淚珠兒。
俞劍英驟覺熱血沸騰,他嘆口氣道:「姊姊,你何苦要自陷煩惱,天下盡多美男子,俞劍英不過一個山野中草莽俗人。」
王玲忽的挺身子,苦笑道:「你不要害怕,白燕兒決不會使你左右為難,你有什麼隱痛苦衷,請當面說明,我自會退避三舍成全你,大不了情天留恨,黃土埋骨,我不怕死還怕什麼……」
俞劍英聽的異常感動,他嘆口氣對姑娘說:「能有姊姊這樣天仙似的人愛我,我還有什麼不滿足呢?老實說我不是不愛姊姊,而是不能愛姊姊……」
玉玲笑問道:「我也看出你確有苦衷,可是你為什麼不說呢?英弟,你如果信得過我一片真情,就請老老實實告訴找詳情,假如你還不相信,我只有橫劍酬情,自刎古剎,英弟,你說,究竟你有什麼隱衷?」
俞劍英被程姑娘話逼得沒法子,只好答道:「我從恩師學藝排雲嶺時,有一位同門師姐,一塊兒在荒嶺成人長大,她愛我尤如同胞手足……她……已和我先訂了……」
俞公子囁嚅著說不出來,他怕會再刺傷玉玲芳心,誰知白燕兒笑著接道:「我以為什麼大事,原來如此,你和她起盟立誓,先訂下終身盟約是嗎?」
劍英答道:「就因為如此,所以找不敢答應姊姊。」
玉玲又笑道:「你早說,也許早就解決了,這事很容易,她做夫人我做丫頭,你不敢對她說,我去見她,如果她執意不允,白燕兒看你們證盟全約后削髮入山。」
劍英搖頭道:「姊姊你這又為什麼?你不會把我當弟弟看待。」
白燕兒又笑道:「在你們未成大禮之前,程玉玲自然看你如親生弟弟,我只要你說你愛我,心已滿足,告訴我她叫什麼名字。」
劍英答說:「她叫陳紫雲。」
程姑娘掙脫劍英懷抱后又道:「陳紫雲!名字很好聽,人自然錯不了,現在先不談這件事情,你在合肥巡撫府,殺了總捕頭和數十名官兵捕快,今後準備行蹤何處?」
劍英一皺劍眉沉聲道:「我準備再入巡撫府,劍斬汪培滿門男女。」
玉玲笑道:「傻弟弟,這是夢想,汪培躲的地方你根本就沒法找到,何況血案剛出,官兵雲集,巡撫府現在最少有千名以上官兵守護,不如你先和我一塊兒到小孤山雙水壩綠竹堡小住數月,那地方異常清靜,公門中捕快鐵騎不敢擅去擾亂,等到這一陣風聲過去,姊姊再同你來找汪培算帳。弟弟,只要是為你的事,讓我到北京城天子腳下殺官放火我也敢,你用劍傷了我,也該送我回家裡去休息一下!」
姑娘怕劍英推辭不去,說完道理再加點兒女柔情,此時風雨已住,萬里碧空,捧出來一輪明月,從大殿上窗門裡透進來白色光華,室內景物隱約可見。
劍英目力本異常人,他看程玉玲盤膝坐在離自己尺余的地方,一雙秀目神光直注,滿腔期待神色,實在叫人沒法拒絕,而且她自聽到自己和陳紫雲誓盟的話后,好像已變了一個人,細想本身確有太多地方決絕得使人難看,自不應再傷她心,再說自己目前也沒處可以投奔安身,不如暫到地家中小住一段時日再說,順便查看她究竟是什麼出身,只要自己把持的穩,決不致做出對不住雲姊姊的事。
他想了一陣才笑道:「姊姊這樣照顧我,我如再推託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也許以後很多地方要借重姊姊幫助。」
第二天,兩人在天未明之前緊趕了一段路,天亮時在一個大鎮上投了客棧,玉玲劍傷得靈虛上人兩種仙丹,內服外敷,當夜已結疤生肌,疼苦全消,她掏銀子叫夥計代購部分衣服和二匹馬,程玉玲知道此地離合肥近,不便久留,她和俞劍英在吃飯後,立時雙騎就道,縱馬搖鞭直撲江西小孤山下雙水壩綠竹堡去。
程玉玲態度忽然變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彎,她關心英弟弟吃飯穿衣,甚至洗澡梳頭。但卻嚴守一定界限,溫存而不放蕩,那純粹是大姊姊的派頭,漸漸的劍英發覺了她的秀嫻慧質,溫雅談吐,落落風範,和一片高潔愛心,他不自主逐步走入情網。白燕兒卻忽變的一派正經,處處提醒他不要負了紫雲姑娘。
經過了十餘天聯騎並馳,已到了江西馬當縣境,馬當縣位靠長江,兩人並排兒沿江岸縱馬緩進。俞公子初入江湖,眼望著滔滔江流,浪花翻滾中魚帆千葉,不由心曠神怡,面浮微笑。
程姑娘見他高興,揚鞭指前面一座突立江畔的土山笑道:「前面那座孤立土嶺是小孤山,後面就是雙水壩綠竹堡,我們加緊一程,可趕到家吃午飯,休息一下,明天我們備一艘快船,在江里馳舟釣魚。」
劍英忽然回頭問道:「我和姊姊家人全不相識、這樣唐突和你一起回去,要是令尊問起你我的來歷怎麼辦?何況千里迢迢,我們男女有別,恐怕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程玉玲不等劍英說完話,介面笑道:「你這人真是!我要沒把握也不敢帶你一同來,這些事你請放一百廿個心,我父母對我鍾愛異常,什麼話全聽我說,兩位哥哥根本不過問我的事……其他的全是下人,那就更不用管他啦。」
姑娘話音落剛,迎面沿江大道上風馳電掣般狂奔來兩匹快馬,不過一刻工夫,兩馬已到姑娘、劍英前面數丈遠近。
較后的一匹馬上,正是俏丫頭梅香,她還是一身紅,紅得像一團火,她一看見俞劍英和小姐並騎緩進,微微怔一下神,立時高聲喊道:「小姐,俞公子,你們才回來,急壞老爺和夫人了。」
說著話她翻身離鞍,高興的跳著小腳跑到玉玲姑娘馬前面,兩道眼神卻盯著俞公子憨笑,笑的放浪而又神秘,劍英好像覺著臉上有點熱辣辣的感受。
程玉玲顧不得招呼梅香,指著停在對面馬上一個紫面少年對劍英說道:「那位是我二哥程小虎。」
說著話又對程小虎道:「二哥,他叫俞劍英,奇人門徒,大俠高足,絕世武功,蓋代英才,此次應小妹堅邀來我們綠竹堡盤桓幾日,哥哥你可不要冷落了人家。」說著話她偏又回頭看看俞公子笑笑。
程小虎平日對這位妹妹就特別敬愛,她是父母心目中的掌上明珠,哥哥對妹妹的事從不過問,實在說也是過問不了。聽妹妹口風把人家捧上了天,心中還有什麼不明白,細看俞劍英也確是不凡,劍眉星目,猿臂蜂腰,黑色大斗篷,淡青緊身武士裝,淡青武生布包頭,后打英雄結,玉面銀牙,挺鼻通梁,開闔雙眼中神光如電,外形卻又溫文雅爾,嫵媚中透出剛健,(ocr者言:這性別好像搞錯了吧?)說人品如臨風玉樹,看風度似光風霽月,趕忙抱抱拳笑道:「難得,難得,俞小俠屈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又蒙一路照顧舍妹,在下更是感激,綠竹堡距此不遠,容到寒舍后治酒面謝。」說著他又拱手一禮。
這場面,使俞劍英覺著有點尷尬,紅臉趕忙還禮笑道:「哪裡,哪裡,俞某初踏江湖,經驗閱歷方面一竅不通,一路上全虧玲姊姊照顧著我……」
姊姊叫出口,才覺得不對勁,想改口可惜已遲,窘得一張俊臉兒紅到耳根後面。
俏丫頭不識趣笑的出了聲,程小虎也聽個紫面泛紅,程姑娘芳心裡雖然高興,但她也覺著玲姊姊叫得太親熱,當著哥哥面實在有點不大好看,羞得把一顆頭垂到了胸前,兩個大眼珠轉動著看劍英他那窘態,心中又甜蜜又覺好笑。
程小虎怔怔神又笑著說道:「我和俞小俠雖屬初見,但卻看得出閣下必是出身名門的高足,四海皆兄弟,我們武林中人從不講究世間凡俗禮法,此地不是談話的地方,我們還是趕到寒舍后再詳細談吧!」四騎如飛,馬蹄盪起了滾滾塵埃。
轉過小孤山,立時望見了雙水壩綠竹堡,一片無際原野中現出一個大村莊,繞村翠竹濃密成林,從竹林中透出來巍巍樓閣,村東面有一道二三丈寬的溪水,半圓形包圍了半個村莊,程姑娘縱馬帶路,不過是一刻工夫已到達村邊,這時候才能看出來綠竹堡真正的形勢。
萬竿翠竹有次序的排列竹陣,中間用小指粗細的鐵條橫穿連貫,上面排著一串串的銅鈐,前後足足有一丈深淺,不要說人想偷入,就是飛鳥也難穿渡。
程姑娘帶劍英來到堡門前面,程小虎早已下馬鵲候路邊,俞劍英星目閃動,看堡門是一座丈余寬的大道,從竹陣中間截開,靠裡面有兩個三丈高低,用石塊砌成高堡,堡上紅旌招展,隱現人影,程小虎身後邊縱排著八個彪形大漢,青一色紫花布纏身緊裝,白布纏腿倒打千層浪,一個個腰中掛著腰刀,他們肅然靜立垂手迎客。
可是俞劍英心中卻老大的不舒服,這那像迎客的樣子,迎客何必帶著刀子,他一派純真,想到彆扭就形露於外,星日閃異光,回頭看看程姑娘,玉玲深知英弟弟高傲性格,知他心中不滿這種排場,不過這情形也確與往日有點異樣,剛才在路上沒有細問近日堡中情形,她芳心生疑,忍不住開口要問。
程小虎已然看出俞劍英懷疑神色,他沒有等妹妹開口,先搶著說道:「俞小俠看我們這樣迎客,心必犯疑,剛才因為急著趕路沒有說明白,敝堡近日中發生點意外小事,所以不得不稍作戒備。」
說完話,他對那八個垂手大漢喝道:「你們怎麼連替客接馬也忘了。」
這一喝,八個人立時雁翅般迎上去接俞劍英和程姑娘的坐馬,連俏丫頭的馬也接過去,劍英看梅香自然神色,好像人家那樣大的漢子應該伺侯她這個丫頭似的,同是下人怎麼她連一句客氣話也不說,其實他哪裡知道梅香在綠竹堡身份不低,她名義上雖是程玉玲的貼身婢女,其實她們主婢感情無疑姊妹,就連老堡主鐵砂掌程九鵬夫婦也對她另眼看待,因為俏丫頭人生的美心更靈巧,她和玉玲一塊兒練拳習武,說功夫比玉玲不差好多,在一般下人僕婦眼裡她就像二小姐,見了她都得規規矩矩的聽候吩咐。
程玉玲跳下馬緊走一步,趕到俞劍英跟前笑道:「我們綠竹堡有一個規矩,不管什麼人進堡后都不能騎馬,傳沿成習,數十年如一日,你心裡不要有什麼誤會才好。」
程姑娘說話時目示歉意,那眼光似乎是求英弟弟能予原諒。
劍英搖搖頭笑道:「你怎麼這樣多心,我雖然是初出茅廬,不懂江湖上一切禮貌,但入鄉隨俗這個規矩我還知道,你這樣說倒真使我感到不安了。」
姑娘笑著點點頭,來不及再開口答話,程小虎已搶到俞劍英面前拱手笑道:「寒村茅舍不成樣子,俞小俠不是外人,想必不會見笑,恕我走前面一步以便帶路。」
說完話他也不等俞公子答話,頭一個向堡中走去,俞劍英走中間,玉玲和梅香錯個肩膀走最後。
俞劍英一邊走一邊打量這綠竹堡內的形勢。這個村子相當大,少說也有七八百戶人家,道路曲折迴環,但卻打掃的很乾凈,一路上不少人給程小虎打著招呼,程小虎也是連連揮手,看樣子相當客氣。路兩邊開有各種店面,房屋毗連,修築的異常整齊,比起縣城的大街並不遜色,更奇怪的是堡中一般婦女好像不避生人,她們站在門前面,瞪著眼打量劍英。看她們每個人衣著都很清潔整齊,好像綠竹堡這地方是一塊天堂樂土,沒有一家或一個貧苦窮人。
這情形看到俞劍英眼裡,不由心中暗地納悶,看不出這綠竹堡究竟是怎麼回事。正當俞公子滿腹疑問迷惘,程小虎已在一所高大的宅院門前停下,低聲對劍英道:「俞小俠在門外稍候,待我稟報老堡主后再來迎客。」
俞劍英一面拱手連說:「程兄請便。」
俞劍英在門外約候了有一盞熱茶工夫,只見兩扇黑漆大門呀然一聲完全大開,先出來紫面濃眉的程小虎,後面跟著一個廿八九的黑面大漢,青色長袍粉底逍遙履,莊嚴中適出威武氣概,雖然人高膀圓,但看樣子又帶點斯文。程小虎拱拱手對劍英笑道:「勞大駕鵠候,程某人深感抱歉,家父因瑣事絆身,不克親迎。」
說過話他轉身看著那黑臉大漢又道:「這是家兄程天龍,這位是俞劍英小俠。」
程天龍一出門,眼光就落在劍英身上,覺得他英華內蘊,目閃神光,英秀飄逸,氣度不凡,心裡暗贊一聲,果然是瑤池中九品蓮花,妹妹的眼力實在不錯。
他聽程小虎介紹完畢,趕緊搶到劍英跟前,握著俞公子的手笑道:「俞兄肯降尊紆貴,駕臨敝堡寒舍、實在難得,家父正和幾位多年闊別老友敘舊,一時把盅交歡,做晚輩的不便打擾,舍弟又告訴我的太遲……致使兄台大駕鵠立久候,失禮的地方,尚請俞兄海涵一二,等下洗塵筵上愚兄弟再把杯致歉。」
一席話說的相當客氣,俞劍英被人家這一客氣,倒怔著神說不出話了。半晌他才笑道:
「俞某人初出茅廬,全不懂江湖禮貌,程兄太客氣反令我不安了……」
程天龍看他說話神色,確實是初涉江湖,趕快伸手讓劍英進門。
三人進了程宅的黑漆大門,迎面是一條青石鋪成的甬道,足足有二十多丈,兩邊房屋毗連,不下百間,又穿過二重屏門才到正廳,廳前是個大院子,院中修竹扶疏,回墀曲檻,百盆秋菊盛開,芳香撲鼻欲醉,廣敞的正廳中間有一張紫檀雕花八仙桌,圍坐著四個人,一邊談笑一面吃酒,主位上是一個花白長須的老者。他似乎已看到程天龍身後的俞劍英,把達到唇邊的一杯酒又放在桌面上。
程天龍回頭低聲對劍英笑道:「俞兄略候一會,在下先察告家父一聲。」說著話他三腳二步的搶入敞廳,在那位花白長須老者跟前低語了一陣。
老者點點頭站起身子,對另外三位同桌客人微笑著打個招呼,向敞廳外面迎來,那三位客人也同時轉過頭,六隻眼睛不約而同地全落在大廳外面劍英身上。
那老者快步走到俞公子身邊,才停著步拱手笑道:「小兄弟肯臨綠竹堡,老朽極表歡迎,犬子傳事不明,致未能親迎小兄弟於堡外,座中都是老友會晤敘舊,小兄弟不妨共飲一杯如何?」
老頭子嘴裡說著客氣話,兩隻眼神卻不停地打量著劍英,話說完,他也從頭到腳把俞公子仔細看了個清楚,嘴角上立時掛出來一份微笑。
俞劍英聽口風已然聽出老者就是綠竹堡的堡主,白燕兒程玉玲的父親,看他年齡不過五旬左右,紫臉泛紅光,精神異常飽滿,中等身材,長衫福履,五綹花白長須飄拂胸前,方面大耳,兩眼中神光充足,太陽穴微微突起,一望即知必有極好的內功,說話又非常溫和客氣,不由俞劍英把初入綠竹堡一片懷疑之心完全收起。他想這樣一位親善和氣的老人大概不會是什麼坐地分贓綠林盜魁之流,當下趕緊施禮答道:「晚輩俞劍英,此次冒昧晉謁堡主,承蒙賜見已感榮幸,哪裡還敢有望老前輩大駕親迎。」說著又深深施了一禮。
鐵沙掌程九鵬哈哈一陣大笑道:「老朽年近花甲,半身入土,已是無用的人啦,小兄弟氣度非凡,又正是有為之年,如我老眼不花,看得出小兄弟必然是出身名師門下。」說話間拱手讓客。
俞劍英口裡應著:「晚輩怎敢當老前輩如此盛情款待。」人卻隨著程九鵬直入客廳。
鐵砂掌程九鵬神目如電,他一見俞劍英,就看出這位英俊瀟洒的小後生是受過高人指教人物,進了客廳他指著上首坐的一位五十多歲的老者對劍英說道:「這位是江南武林道上極負盛名的金刀飛叉童維南老武師。」
俞劍英趕忙對人家躬身一禮,童維南也欠身還了一禮。
程九鵬又指著東西兩邊坐的兩位客人道:「這兩位是張氏昆仲,並稱浙北雙傑,東首的是老大單名一個鴻字,有個綽號人稱夜遊神鷹,老二張瀾,江湖稱號戲水燕子,這三位都是老朽數十年知己好友,大家都是武林中人物。」
程九鵬說完話,俞劍英又和張氏兄弟分別見了禮。
這時一個青衣童子,搬來一把上鋪白緞坐墊的太師椅,放在金刀飛叉童維南的下首,老堡主程九鵬雙手讓坐。童維南忽然開口問程九鵬道:「老哥子,你是聽誰說黔中五鬼又重入江湖,向你尋仇的話,據我看這件事恐怕是誤傳,黔中五鬼自被你糾合江南武林同道,破了他們瑤山老巢負傷亡命之後,算起來已十四五年啦,如果他們真的還在人世,早就該找我們算帳了,決不會等過十四五年才來。」
程九鵬苦笑一下答道:「五鬼重入江湖的傳言,一年前在江南道上就有傳聞,不過那時我也認為可能是誤傳。誰知一月前我突接一封怪信,送信人把信交給看守堡門的人,立時掉馬而去,信上確是五鬼具名,說明要報昔年江南武林同道合力剿山之仇,因為我是首腦,準備用我們昔年火攻瑤山的手段血冼綠竹堡。當時我還不太相信,只是命堡中加緊戒備一下,也就沒有深究,哪知過了幾天,忽然傳來長沙三湘鏢局總鏢頭馮震遇難的噩耗,而且死的奇慘,被大分八塊,棄屍在三湘鏢局的天井院中。」
說到這裡他端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嘆口氣,又繼續說道:「馮震在江南一帶說起來也算是極負盛名的人物,江南上數得出幾位吃黑飯的狠朋友,不見得比馮震高強。殺馮震的人,除了重入江湖的黔中五鬼外,實在沒有他人,昔年剿滅五鬼老巢時,馮震是出力最多的一個,五鬼也最恨他,這幾件事情一印證,黔十五鬼重入江湖的事絕不是謠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