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以牙還牙
「妖中之王歐陽殘」略一遲疑,進入房中,並不就坐,目光四下一睃巡,道:「令師姐呢?」
吳剛恨得牙痒痒的,強捺住道:「不知道!」
「妖中之王歐陽殘」顯然覺得有些惴惴不安,能令這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魔王感覺不安,大概除了吳剛,武林中已沒—有幾人。
「你……不知道?」
「不知道便是不知道!」
「貴友呢?」
「誰?」
「人靈!」
吳剛心中一動,這魔頭居然也知道「人靈」與自己搭上了路,他現身何為?若非「武盟」業已知道「七靈」出世,採取行動便是「七靈」與「武盟」之間有某種秘密的關係存在,「七靈教」當年被現今的「武林盟主」所滅,照理「七靈」不可能全部安然無恙,同時雙方該是水火之勢,若非自己被引入「七靈仙境」,這可怕的秘密將不為世人所知,「一妖」的企圖非弄明白不可。
心念之中,坐回原位,故意裝做有些木愣地道:「報名!」
「妖中之王」沉聲道:「老夫複姓歐陽,字殘!」
「歐——陽——殘!」
「不錯!」
「來此何為?」
「今師姐邀老夫助你姐弟報仇!」
這話,與「人靈」口吻完全相似,吳剛心頭疑雲更盛,他本打算就此毀了這魔頭,這一發現,使他覺得有暫緩下殺手的必要。
從種種跡象看,這中間有一樁極為駭人的武林秘密。
待到「人靈」迴轉,也許可從雙方的晤對中測出些端倪,最有利的條件是對方仍認為自己本性未復,毫無顧忌。
當下一擺手,道:「請坐,敝友立即迴轉!」
「他外出何事?」
「嗯——尋找敝師姐的下落!」
「妖中之王」吃驚地道:「令師姐失蹤了?」
這老奸巨滑的魔頭,輕輕朝椅上一坐,兩道利電般的目光,直照在吳剛面上,似要看徹他的內心,可能,這魔頭已動了疑念。
吳剛凶芒立射,冷冷地道:「在下不喜歡這種目光!」
「妖中之王」改容一笑道:「索血一劍,你不能敵視老夫……」
吳剛冷酷地道:「在閣下的真實身份未證明前,最好安分些,在下隨時會殺你!」
「妖中之王」老臉掠過一抹陰殘之色,沒有再開口。
空氣顯得十分詭譎。
吳剛心念疾轉,如果自己此刻繼續追問的話,勢必會露出破綻,如現在撲殺這老魔,一方面是泄恨,另一方面將來向「武林盟主」索仇時,可減少一個勁敵……
想到這裡,殺機又告燠熾起來,緩緩起身,挪步到房門口,故作張望,其實他是堵住出口,以備一擊不中時,老魔免脫。
「妖中之王」可沒知道這小煞星的意念;仍穩坐不動。
吳剛極想殺他,但他渴望揭開謎底,是以猶豫著沒有動手。
驀地……
人影一晃,「人靈」業已迴轉。
吳剛不由一窒,要對「妖中之王」下手,已是不及了。
「妖中之王」起身迎向房門。
「人靈」一眼瞥見,不由「噫」了一聲。
吳剛陡地拔出「鳳劍」,冷厚地道:「他是友是敵?」
「人靈」顯得有些氣急敗壞,一搖手道:「是朋友!」
吳剛收回劍,道:「敝師姐下落如何?」
「沒線索!」
「沒線索?」
「嗯!我們又須立刻上路……」
「為什麼?」
「你仇家之中,有幾個極厲害的,在襄陽附近現身!」
吳剛心裡暗罵了一聲「不知死活!」居然仍想把自己當屠殺的工具,這些所謂仇家,是些什麼人物呢?
心如此想,表面卻不動聲色,故作激越地道:「我們馬上走!」
「妖中之王歐陽殘」與「人靈」是素識呢?還是早經約定?兩人見面,並未寒暄,也沒有什麼場面話。
也許,這兩個魔頭認為面對一個功力雖高,但本性與記憶盡失的傀儡,可以一無忌憚。
「人靈」目注「妖中之王」道:「區區適才得到專人傳訊,隆中山有警!」
隆中山是「武盟」所在地,吳剛登時心弦一緊。
「妖中之王」眉毛一揚道:「有警?」
「不錯!」
「那老夫先行一步……」
「閣下寅夜來此,有何見教?」
「順道探訪!」
「如此請便!」
「妖中之王歐陽殘」臨行深深看了吳剛一眼,出門消失在夜空中。吳剛有些後悔,沒有把那魔頭毀了,只是從雙方的晤對中,判斷出雙方之間無疑地有某種秘密存在,歐陽殘若非也識得「七星」暗號,不會尋到這客棧中,因為他說順道探訪,而自己與「人靈」投店不過半日而已,事先雙方並無約會……
「人靈」顯得十分急躁地道:「我們走!」
吳剛心念電轉,是否現在下手,制住這魔頭,迫他招供內情,然後毀掉?但旋又想到他所說的襄陽出現仇家,到底又是什麼卑劣的陰謀,何不待到襄陽之後,相機行事?心念及此,漫應了一聲道:「好吧!」
兩個並未驚動店家,越屋而出,星夜上道。
這一天,途經樊城,吳剛亟想拜訪「地宮」,但又捨不得放棄「人靈」這一條線索,如果要離開「人靈」,只有殺之一途,考慮至再,仍隨「人靈」渡過漢水。
襄陽,傍漢水之濱,是水陸重鎮,商業鼎盛,市面繁榮,是個大去處。
由襄陽轉北,便是隆中山。
吳剛腦海中不禁浮起不久前,「藏龍庄」中,向「神刀會」索仇的一幕。
進了襄陽城,「人靈」並未投店,帶著吳剛進酒樓打尖。
酒食之間,「人靈」面帶詭譎地道:「小兄弟,老夫今晚帶你去一個地方,見幾位朋友……」
這「小兄弟」之稱,使吳剛心頭作嘔,佯問道:「不是來尋仇家么?」
「當然是,那幾位朋友並非泛泛之輩,可助你索仇!」
「是些何等人物?」
「見面后老夫再為你引介!」
「敝師姐呢?」
提到「花靈」,「人靈」神色立現不安,悠悠地道:「老夫沿途作了暗記,令師姐會尋了來!」
吳剛故意道:「她會不會出意外?」
「人靈」老臉一變,好半晌才道:「想來不會!」
「前後將近十天了,為什麼不見人影?」
「這……老夫已安排了人探查!」
一頓酒飯吃了下來,已是起更時分,會帳下樓直朝西城外奔去。約莫奔行了十里左右,燈火由疏落而至於無,看來這是一片荒郊僻野。
吳剛心內暗忖:他要帶自己到什麼地方?
突地,眼前現出烏沉沉一片黑影,看來是一座森林。
顧盼之間,已臨切近,只見這座樹林,全屬參天古柏,稠密濃陰,馬道筆直伸入林中,馬道盡頭,露出了一抹燈光,隱約可見巍峨的門樓。
看樣子這是一幢巨宅大院,不由脫口問道:「是此地么?」
「不錯!」
「什麼所在?」
「進去就知道!」
吳剛不再多問,到了林盡處,才發覺這庄宅竟有深壕圍繞,一道長約五丈,寬丈余的大木橋橫跨壕上。
「人靈」撮口發出一長聲兩短聲又一長聲口哨,想來是暗號。
久久,沒有反應,「人靈」再發暗號,林中始傳出一長三短回應。
「我們進去!」
過了橋,通過幽森的林道,燈光逐漸明顯。
接近宅門,吳剛目光掃處,心頭為之大大一震,只見這巨宅雖已古舊,但氣派猶存。影壁前約六七丈見方的空場,全系青石板鋪砌。兩根燈柱,各吊了一盞「氣死風」燈,略顯昏黃的燈光,照著氣勢十分的門樓。門樓兩側,分列一對碩大無朋的石獅,靠右是一根旗杆,一望而知是有功名的世宦人家。
兩邊側門洞開,中門的正門緊閉,獸頭巨環,已見鏽蝕,油漆斑剝,門頭上一方直立精雕的匾額,泥金剝落,依稀可辨是「敕建狀元府」幾個字,由於下側年代的剝蝕,已不辨是何朝代的狀元。
門樓上,竟然蛛網塵封,這使吳剛心中又是一動,看來這狀元府業已荒廢,而被江湖人據為舵壇。
目光下移,才發現側門兩邊靠壁,各站了四名執劍武士。
這到底是什麼所在?
存疑之間,已到了門樓前的台階下,那八名武士,一動不動。
「人靈」口裡微微發出一聲冷哼,大概是怪這八名武士無禮,大聲道:「老夫要見此間主人!」
八名武士連眼都不眨,毫無反應。
吳剛感覺氣氛有些不對,但他裝痴作聾,沒有開口。
「人靈」大踏步走上台階,口裡嘟噥道:「這些崽子該整頓一番了!」
聽口氣,「人靈」與此間主人的關係必非泛泛。
台階只有三級,「人靈」作一步踏了上去。
奇怪,那八名衙門武士,仍沒有動靜。
吳剛跟了上去。
「呀!」
「人靈」驚呼了一聲,臉色大變窒在當場,不動了。
吳剛突然警覺,一個邁步,逼近右首的四武士,用手輕輕一拂,「砰!砰!」連聲,四武士僵直地仆倒地面,赫然是四個死武士,早已沒有氣了。左邊,不用說,也是四具死屍,從死狀,可以看出是被點了死穴。
「閣下,全死了?」
「人靈」這才嗯哼出聲,道;「到裡面看看!」
話聲中,人已撲了進去,吳剛自是亦步亦趨。
門裡,又是一道影壁。
人甫入門,一陣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人靈」的聲音有些發顫:「這是怎麼回事?」當然,這等於是自語,沒人接腔。
轉過影壁,是一個院落。
「呀!」
兩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了一聲驚呼。
院地中,血污狼藉,橫七豎八,儘是殘肢斷體,約略一看,不下五十具之多,這景況,令人怵目驚心,頭皮發炸。
從這些死者的死狀看來,下手的若非心懷怨毒,便是極端兇殘之輩。
吳剛縱目一掃,發現死屍堆中,有兩柄金劍,登時心頭劇震,暗道了一聲:「金劍手」!不言可喻,死的全屬「武盟」屬下,而此地,當是「武盟」的一個秘密處所。
由此,愈加證明「七靈」與「武盟」之間,有某種關係存在。
「七靈教」是「武盟」的前身所滅,雙方應是死仇,這著實有些不可思議了。
吳剛故作不知,道:「死的都是些什麼人?」
「人靈」額上青筋股股而冒,還夾著大粒的汗珠,厲聲道:「都是你我的朋友!」
「朋友?」
「不錯!」
「是什麼人下的手?」
「目前還不知道!」
「殺!」吳剛虎吼了一聲,表示心中的憤慨,其實他是笑在心頭。
「人靈」若有深意地道:「小兄弟,你會有機會的!」
吳剛在心裡自語:「當然有機會,俯拾即是,第一個先殺你。」心如此想,口裡卻道:「區區渴望流仇人之血!」
「我們到裡面去!」
「走!」
越過積屍的院落,穿過中門,又是一重院落,迎面便是正廳。
昏黃的紗燈依然亮著,只是毫無人跡,空氣中充滿了神秘與恐怖。
「咯——吱一一」
兩人不由自主地一顫停了腳步。這是廳門雕花隔扇,被夜風吹動發出的聲響,但在這恐怖的境況下,分外顯得陰森刺耳,栗人心弦。
似乎每一個角落裡,都有雙神秘的眼睛在窺伺!
似乎每一個暗影中,都隱藏著殺人兇手!
吳剛的感受與「人靈」不同,他樂得看這批「武盟」爪牙被殺。
「人靈」怔了片刻,舉步上階輕輕拂出一道掌風,推開半掩的隔扇門。
「呀!」
又是一聲悚人的驚呼,「人靈」步步後退,到了階沿邊才停住。
吳剛一個箭步,到了廳門邊。
「呀!」他也忍不住驚呼出聲。
廳中,一字式排著五張紫檀木太師椅,五名老者,被反縛在椅背上,業已凝固的血漿,淌了半個廳,一攤攤,一股股,令人目震心悚。
血污中,整齊地排著十條人腿,齊膝被刖落。
五名老者,臉孔扭曲,雙睛暴突,早已氣絕,從被殺者表情來看,生前似經過最大的痛苦與恐怖,極可能,雙腿是被活生生砍落,血盡而亡。
這種殺人手法,的確夠殘忍。
不用說,死者全屬「武盟」的人,這五名老者,身份當不低。
下手的是些何許人物呢?當然,一個人是很難辦到的,下手的當在數人以上。
吳剛回頭故意問道:「死者都是朋友么?」
「人靈」只沉重地點了點頭,沒有開口,神情十分難看。
吳剛舉步入廳,發現兩側各橫了四具屍體,死者手中尚握著劍,看裝束是「神風劍士」之流,如此廳內一共是十三具屍體。
這屬於「武盟」的秘密場所,是被血洗了。
偌大一所宅第,想來死的人決不止此。
穿過屏風后的中門,又是一重院落呈現眼帘,雖然業已敗落,但從那些山石花草,曲檻回欄,台閣亭榭諸陳跡看來,可以想見當年的盛況。
苔痕斑剝的白石花徑,接上了第三進的廳堂。
燈火較前邊明亮,走廊上高掛的紗燈,有四對之多。
吳剛緩緩舉步前欺,眼看了這些兇殘場面,心中不無忐忑之感。
一腳踏上階沿,另一隻腳似乎釘住了。
廳內,兩根牛油巨燭,吐著熊熊的光焰,照得廳內明如白晝。
一桌酒筵,擺在居中,一個錦袍老者,獨踞首座,他,赫然是「妖中之王歐陽殘」,「武盟」的太上護法。兩側,各坐了一個裝扮妖冶的婦人,一個手撫酒壺,另一個似已不勝酒力,伏桌而眠。
巨燭已燃燒過半,燭芯結炭總有半尺長。
這老魔倒會享受,居然擁美而酌。
難道是他下的手?但怎麼會呢?
場面是靜止的,沒有動靜,吳剛覺出情況不對,登時一陣毛骨悚然。
目光一轉,呼吸為之一窒,一雙人腿,平放在桌上盤碟當中,血,從桌子底下漫出,在桌前地上匯成了一攤。
「死了!」
吳剛自語了一聲,彈身入廳。
「妖中之王」雙目不閉,兩個女的也已香魂離了軀殼。
是誰?能殺得了這不可一世的魔王?
「高升客棧」想殺他沒有殺成,他卻先一步趕來領死。
近前一看,「妖中之王」死狀奇慘,由胸至腹,被利刃剖開,肝腸五腑,直拖瀝到地,雙腿齊膝被切,與前廳那五老者一樣。
廳內有打鬥的痕迹和四濺的血漬,看來死者是被格殺之後,再擺上酒桌的,被殺前,死者無疑的正在飲酒,殺人者所作的安排,可說酷而虐。
是誰呢?
放眼江湖,能使「妖中之王歐陽殘」橫屍的,有幾人呢?
「忘我和尚」?「地宮」高手?丐門高手?……都不可能。
莫非是……
一個意念衝上腦海,使他不自禁地全身一震,他想到少林「大悲和尚」所述露的秘密,父親尚在人間,莫非父親已展開了復仇的行動?也許是胞兄吳雄?但胞兄的成份不大,因為當年禍是他闖的,他業已流於魔鬼一途,最可能的是父親,否則,誰敢公然與「武盟」作對?
也許,父親遲至十年之後才行動,定是參修什麼高深武功,以期一舉成功。
愈想,愈覺推論近於事實,血行不由地加速起來。
一回頭,只見「人靈」木立在門檻邊,臉上失去了人色。
忽地,吳剛想到了一個問題,在入此之初,「人靈」曾打了暗號,林內也居然有暗號回應,這如何解釋呢?人都死光了……
只有一個可能,殺人者尚未離開。
如果殺人者真的是……
吳剛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了,假使殺人者真的是自己的父親「武聖吳永泰」,自己已從孩提變成一個年輕武士,他決認不出自己便是他幸免於難的幼子,而自己此刻與「人靈」一路……
薑是老的辣,吳剛神情上的變化,可逃不過「人靈」的眼。
「你想到什麼?」
吳剛心念電似一轉,如果讓「人靈」單獨出面引出對方,自己便有從容應付的餘裕,心念及此,沉緩地開口道:「我們進來時,是什麼人應的口哨?」
一句話點醒了「人靈」。
「哦!老夫竟然忘了這件事!」
但,他的臉色又變了,眸中散發出驚恐之色,下意識地左右一陣掃視,似乎,敵人就藏身在附近,能有力量血洗這密舵,連「妖中之王歐陽殘」都不能倖免,對方的厲害可知。如果敵人尚留此地,此際或許便在暗中竊笑,在考慮用什麼更殘酷的手段下手,也許……
畢竟,「人靈」並非等閑人物,鎮靜了一會兒之後,運足丹田內力,發話道:「何方高人,既敢下手殺人,怎不現身一見,讓老夫開開眼界?」
連叫三遍,沒有絲毫反應。
吳剛也覺駭然,如果殺人者並未離開,決不會聞聲而不現身,至少該有某種反應,看情形又有一個可能,真正的殺人者業已離開,留了手下隱伏現場,而留守的有自知之明,功力不逮,不敢貿然現身……
他想得到,「人靈」當然也想得到,當機立斷地道:「你往後搜,老夫出門往前搜,如有所遇,長嘯示警,無事,我們在林口會合!」
吳剛正中下懷,點頭應了一聲:「好!」
「人靈」閃身向外奔去。
吳剛望著「妖中之王」的屍體,憤憤地道:「你雖死,但可惜你的血不是流在本人劍下!」
驀地——
一個陰冷刺耳的聲音道:「都是一樣!」
吳剛大吃一驚,這聲音是發自婦人之口,難道殺人者是個女的?他下意識地感到一陣失望,他是一心一意希望自己的判斷成事實的。窒了一窒之後,道:「尊駕何方高人?」
「這點你不必問!」
「何不現身一見?」
「有此必要嗎?」
吳剛想借話聲以辨對方的藏身之所,但那聲音似近又遠,令人捉摸不定,顯然對方是以「傳聲易位」之術發話,能練成這種玄功,身手自可想而知了。
「這些人都是尊駕殺的?」
「與你何干?」
「在下碰上了不得不問!」
「吳剛,老身先問你一句,與你一道的可是『七靈』中人?」
吳剛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對方竟然能一口道出自己的姓名,這未免太駭人了,除了極少數幾人,江湖中知道自己真正來歷的,可說絕無僅有,她是誰呢?
「尊駕怎知在下來歷?」
「鳳劍便是標誌!」
吳剛又是一震,對方居然也認識此劍,但自己的來歷,甚至對自己的嫂嫂「魔湖公主」都未曾表明過,她從何而知呢?
「尊駕也知道『鳳劍』之名?」
「當然!」
「為什麼當然?」
「少問這些題外之事……」
「在下認為必須要問明白!」
「你尚未回答老身的問話?」
「尊駕最好現身一談……」
「待老身先解決你那同伴再談不遲!」
吳剛心中一動,急道:「不可殺他!」
「為什麼?」
「在下要從他身上發掘許多不解之謎!」
「哦!」
「尊駕請現身。」
「老身在此。」
聲落人現,有如鬼魅,右首門中,巍然站著一個白髮蕭蕭的黑衣老太婆,手拄一根鳩頭杖,雙眸炯炯,毫無老態。
吳剛定了定神,道:「尊駕如何稱呼?」
「老身范大娘!」
吳剛不由一皺眉,這根本不類江湖人的名號。
「范大娘?」
「不錯,乾脆告訴你,老身是你嫂嫂的乳娘!」
「什麼,在下的嫂嫂?」
「對了!」
吳剛登時激動起來,栗聲道:「那麼大娘是『魔湖』中人了?」
范大娘冰冷的面上,綻開了一絲笑容,道:「這一問豈非多餘!」
「大娘怎知小可來歷?」
「小要飯的說的!」
「哦!」吳剛心內暗忖:怎麼拜兄宋維屏也與「魔湖」拉上了關係呢?
「那老狗是誰?」
「七靈之中排行第三的『人靈』!」
「嗯!」
「這些人是大娘……」
「老身僅是下手人之一!」
吳剛恍然而悟,怪不得五老者與「一妖」被刖去了雙足,嫂嫂「魔湖公主」,在大洪山秘谷中,被「灰衣蒙面客」與「妖中之王歐陽殘」暗算,折斷了雙腿,這是以牙還牙的殘酷報復。
「下手的還有哪幾位?」
「以後你會知道!」
「家嫂現在怎樣?」
范大娘眸中進出了栗人光芒,恨毒至極地道:「她苟延殘喘,要活著看報仇,要見你那負義的兄長吳雄一面!」
吳剛一陣愴然,一時千頭萬緒,全被勾了起來,他覺得自己是世間最不幸的人,但也是最幸運的人。
論遭遇之慘,家破人亡,骨肉流散,情海遺恨,出生入死,似乎天下所有的不幸,都集中在自己一人身上,精神與肉體,都難以負荷。
而迭逢奇遇,練成了這一副傑出的身手,得仗以快意恩仇,又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有些淚眼凄迷,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范大娘突地變得慈和地道:「孩子,你難過?」
吳剛強忍住行將滾落的淚珠,凄聲道:「這是人之常情!」
「堅強些,你要做的事還多!」
「是的!請問大娘,貴派此次行動,是專為對付『武盟』?」
「不錯,除了本門之外,尚有其他俠義同道參與行動!」
吳剛心念疾轉,自己必須搶先行動,不能因人成事,血債必須自己親手索討,時機緊迫,不能依「忘我和尚」之言再等待了,今晚先向「人靈」動手,先從他身上揭開部分謎底,「七靈」既與「武盟」勾結,「人靈」必知「武林盟主」的來歷……
心念之中,道:「大娘,小可先告辭一步!」
「慢著!」
「大娘尚有什麼指教?」
「你知道此次行動,主要的目的是什麼?」
「請大娘見示!」
「要揭開『武林第一堡』被血洗的真正謎底!」
「啊!」
吳剛登時熱血沸揚,想不到眾俠道是為了自己家門慘案而行動。
「次要目的是摧毀假『武盟』之名,行君臨天下之實的這批武林敗類,以挽中原武林末日的劫運!」
吳剛激動地道:「小可首先感激務正義同道對敝家門的盛情,再誓言竭盡綿薄以促使此行動成功,雖死不惜,小可為前此一心以報私仇為志的思想致歉疚之意。」
「很好,你可以走了!」
「告辭!」
吳剛長身一揖,轉身疾奔出府第,甫轉過大門前的影壁,「人靈」已迎了上來。
「有所見否?」
「沒有!」
「我們走!」
「何往?」
「隆中山!」
「隆中山?我們……」
「那兒有你與老夫更多的朋友,對你復仇的幫助更大。」
「此地怎不見仇家之面?」
「你仇家在殺人之後遠颺了!」
吳剛暗笑「人靈」死在臨頭還鬼話連篇,但「人靈」要他赴隆中山卻使他振奮莫名,因而使他改變了迫問口供的打算,此去隆中山,深入虎穴,定可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對方不知他已恢複本性,認為他尚在控制之中,一切隱秘,將在無顧慮的情況下在他面前暴露無遺。
天意!這隻能解釋為天意!毫無困難地進入第一號仇家的勢力腹心。
至此,已完全證明「七靈」與「武盟」有某種關係存在,而當年自稱「南荒奇人」的「武林盟主」,先中原武林一步解決了「七靈教」,這當中的謎,便耐人尋味了,此謎揭穿,武林歷史將為之改變。
當然,也許這是一個新的陰謀,雙方化敵為友,對某項事有所圖謀。
吳剛不能問,因為他必須裝作心神不自主的木愣表現。
「現在走么?」
「當然!」
「我師姐呢?」
提到「花靈」,「人靈」的表情嚴重了,他為她的離奇失蹤而怵惶不安。
「到了隆中山,會有她的消息!」
「如果沒有呢?」
「不會的!」
吳剛是故意提起「花靈」,尋「人靈」的開心,「人靈」當然做夢也估不到自己是伴虎而行,與煞星結儔。
「我們現在就走么?」
「嗯!現在就上路!」
穿過柏林幽徑,只見橋頭上不知何時點起了一盞紗燈,「人靈」悚然止步道:「我們入林時,似乎沒有燈?」
吳剛冷冷地道:「在下也記得沒有。」
「人靈」打從心眼裡發出了一陣悚栗,腳步隨之彳亍了。
這燈,預示著什麼兇險在前面等候?
吳剛當然全不放在心上,想了一想,當先奔上橋頭。
紗燈,是用一根樹枝挑在橋欄上,一行白粒字跡,映入眼帘,吳剛心中一動,欺近燈前,只見木欄上寫的是:「字示人靈,頭顱暫寄爾頸。」下署:「殺人者」。旁邊,繪了一個齜牙咧嘴的金剛頭。
吳剛一見這「金剛頭」標誌,驀地想到了「金剛盟」,十年前,「金剛盟」橫掃武林,挑戰「武盟」,胞兄吳雄,便是因這一役而博得了「無敵美劍客」的稱號,當時,中止這一場劇戰的是一個美艷少女。
之後「金剛盟」退出武林,吳雄失蹤。
莫非當年那美艷少女便是嫂嫂「魔湖公主」?
「金剛盟」與「魔湖」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金剛盟」退出武林這十多年是什麼謎底?
這字是「魔湖公主」的乳娘范大娘所留嗎,抑是另有其人?
「人靈」走近前來,一看橋欄上的留字,老臉愈發的難看了,身形在微微發抖,呆了半晌,才大聲吼道:「鬼鬼祟祟,算哪一門子的人物?」
吳剛故意一指金剛頭,道:「這是什麼標誌?」
「人靈」可能急怒交加,沖昏了頭,吳剛這一提,他才發現這標誌,蹬地向後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金剛盟!」
「也是在下的仇家么?」
「當然,是主要的仇魁!」
「嗤!」
遠處傳來一聲冷笑。
「人靈」一轉身,面對笑聲所發方向,開口想說什麼,但偏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轉朝吳剛道:「我們走!」
吳剛有意調侃他,恨恨地道:「放過對方么?」
「人靈」冷哼了一聲道:「元兇早走了,藏頭露尾,顯見不是什麼人物,爪牙而已,不值與計較,我們趕路要緊,放心,時機一到,任誰也難漏網!」
吳剛若有深意地道:「嗯!犁庭掃穴,斬草除根!」
「人靈」深深地望了吳剛一眼,道:「上路!」
吳剛知道應適可而止,再說下去,勢必露出破綻,遂不再開口,隨著「人靈」,朝前道奔去,「人靈」似乎心有戒懼,奔勢如風馳電掣,吳剛自在「七靈仙境」平白增加了一甲子內力,功力更加駭人,「人靈」全力奔行,他只用了七成功力,從容之極。
一路之上,吳剛盤算著一旦進入「武盟」腹心之地,該採取什麼行動?首先,當然是設法救出薄命紅顏呂淑媛,他視她的事與復仇一樣重要。
想到呂淑媛,內心便是一陣絞痛,她的情,是無法償報的,她為他付出了女子的第二生命——貞操,若非她如此犧牲,他焉有今日。
於是,恨又在心頭翻攪,「萬邪書生曲九風」師徒該付出應付的代價,「妖中之王」死了,老魔婆「超生婆婆韋三娘」該接這筆帳。
天明,離襄陽已近百里,兩人就路邊小店打尖歇腳。
兩人要了些現成的飯食,草草果腹。
雙方都是心事重重,但所想的完全不一樣。
正食之間,一對中年男女,進入店中,男的文士裝束,女的一身月白衣裙,吳剛一抬頭,目光正與這雙男女相照,登時心頭一震,方待出聲,忽地想起旁邊的「人靈」,如果露出馬腳,隆中山之行將成畫餅,忙把將出口的話,咽了回去,低頭吃飯。
這中年文士,赫然是「十二金剛」之中的「金雞古亦同」,女的也是其中之一。
大洪山之役,「魔湖公主」失去雙腿,「十二金剛」被炸死一半,剩下一女五男,他和她便是倖存六金剛之二。
兩人在此現身,決非偶然,襄陽城外狀元府的血案,留的標記是「金剛頭」,看來蟄伏了十多年的「金剛盟」,業已傾巢而出,展開了恐怖的報復行動。
所不解的,是「魔湖」與「金剛盟」之間的關係?
古亦同與那女的,在吳剛鄰桌坐下。
吳剛故作不識,連目光都不轉一下。
「金雞古亦同」坐定之後,道,「四姐,我們來杯酒助興如何?」
婦人笑吟吟地道:「九弟,不怕耽誤了時辰么?」
「不會,還有一段時間呢!」
「好,我不掃你的興!」
「小二!」
店小二聽見呼喚,三步兩步走了過來,滿面歉意地道:「兩位,對不起,小店人手不足,怠慢了,兩位用點什麼?」
古亦同目注婦人道:「四姐用點什麼?」「這雞毛小店還能有什麼好吃的,你看著辦吧!」
「好!泡茶,鹽豆,乾絲各一碟,燒鹵一大盤,兩碗豆腐湯,一斤白乾!」
「是,馬上到,嘿嘿!小店比較拿手的是烤山雞,兩位……」
小二眯著眼,搓著手,躬身等候。
古亦同點了點頭,道:「新鮮么?」
「現殺現宰!」
「本人沒這多時間……」
「很快!很快!兩位稍進數杯便成了。」
「好吧!」
小二狗顛屁股地匆匆轉身張羅。古亦同所點的全是現成的小食,轉眼便已全上,兩人有一杯沒一杯地吃喝起來。
這類道旁小店,平常的主顧多是行腳負販趕市的鄉里人,像吳剛古亦同等這類衣冠楚楚的客人,是很少上門的,所以小二顯得特別殷勤。
吳剛與「人靈」業已吃完,正待會帳……
只聽古亦同悠悠然地道:「四姐,聽說『武盟』屬下『金劍手』每一個都有非凡造詣?」
中年婦人冷冷一笑道:「在一般武林人眼中,當然如此,但在……呃,不足道的爪牙而已!」
語焉不詳,但卻耐人尋味。
「人靈」用肘輕輕一碰吳剛,道:「我們多歇會兒,喝杯茶再走。」
吳剛正中心懷,他對這兩金剛的行動,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尤其他倆甫入店時的幾句對話,內里大有文章。
「金雞古亦同」幹了一杯酒,悠閑地夾了兩粒鹽豆入口,細嚼慢咽之後,沉聲道:「四姐,看來『武盟』危在旦夕了?」
中年婦人神秘地一笑道:「武林蟊賊,不滅而何!」
「金雞古亦同」搖頭晃腦地擊了一下掌,表示讚許,然後又道:「這場盛會,可說別開生面,但不知目的為何?」
「九弟,此地是『武盟』勢力範圍,說話小心些!」
「那些爪子一剁,手腳全縮回去了……」
「說不定我們身邊便有兔崽子在豎著耳朵聽。」
「四姐,我們該走了,遲了怕趕不上!」
「走吧!」
古亦同順手在桌上放了一把碎銀,起身與中年婦人,揚長出店。
店小二看那些白花花的碎銀,兩眼發了直,這差不多等於小店全天的收入,他想,今早可能是撞上了財神爺。
「人靈」一拉吳剛,道:「我們也走!」
「趕路?」
「不,跟那雙狗男女!」
「為什麼?」
「他們將替你引出仇家!」
吳剛故意一瞪眼,凶霸霸地道:「何不早說,讓對方躺在這裡……」
「不行,你得聽我的話去做,否則打草驚蛇,便不妙了!」
「好!」
「人靈」會了帳,與吳剛走出店門,只見那對中年男女,業已在路頭變成了兩個小黑點,至少已隔百丈之遙。
兩人足下用勁,追了下去,顧盼間,雙方距離縮短到十丈。
眼前已見綿亘的山影,接連著一片蒼蒼莽林。
「金雞古亦同」回頭招了招手,與那婦人轉入林中不見了。
「人靈」心中有些忐忑,側顧吳剛道:「對方是有意引我們的?」
吳剛愣愣地道:「管它,我是見人就殺!」
「走,跟著!」
林深樹密,雖是旭日初升的早晨,似顯得陰沉沉的,十分昏昧。
古亦同與那婦人業已失去蹤影。
吳剛、「人靈」緩緩朝林中蹬去,突地,眼前一株大樹身上,被劍削成了一片白,上面寫了四個血紅大字。
「以牙還牙」
四個字顯然是以人血寫成的,令人怵目驚心。
「人靈」臉色一變,向吳剛道:「注意用你的劍!」
吳剛唯唯應道:「不用說得!」
口裡說,心內也不免嘀咕,這血寫的「以牙還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一陣群獸哀嗥也似的怪聲,從林深處透了出來,那聲音,凄厲、沉悶,令人聽來頭皮發炸,汗毛逆立。
「人靈」止步躊躇,顯然他已感到驚惶無主。
吳剛仗著假裝的心神受制模樣,似乎完全不知道什麼叫恐懼,「唰」地掣劍在手,大踏步朝怪聲所傳的方位欺去。
「人靈」只好跟著上前。
前行約莫二十丈左右,林地忽然開朗,現出一片空地?
「呀!」
兩人同時驚呼出聲。
只見不及十丈寬廣的林空之中,一群怪物在血泊中蠕動,呻吟、慘號。不,那不是怪物,是人,一些被活生生斬去雙腿的人,有的業已斷氣,有的尚在作垂死掙扎。
慘!
這一幕血淋淋的慘劇,較之狀元府內那一幕還要慘厲,因為狀元府所見的已全是死屍,而眼前的卻仍有一半活著。
吳剛心內明白,又是「金剛盟」玩的花樣,報復「魔湖公主」被炸斷雙腿與六金剛被炸死的血怨。
不用說,遭報的全是「武盟」屬下弟子了。
活的死的,總共不下四十人之多,這的確是最殘忍的集體屠殺。
從地上掉落的兵刃而計,內中「金劍手」佔了七名。
血,殘肢,斷體,使吳剛不期然地聯想到「五百人冢」,當年「武林第一堡」慘遭血洗,其慘狀當超過眼前所見的百倍,當年堡內被屠的尚有老弱婦孺……
「哈哈哈哈……」
吳剛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
悲憤、怨毒,摻和著無比的殺意。
「人靈」老臉蒼白,大聲道:「你笑什麼?」
吳剛一斂笑聲,俊目中殺機滿溢,咆哮道:「我要殺人,流血!」
「人靈」被吳剛的戾氣震得連退數步,脫口道:「殺誰?」
「仇人!」
驀在此刻——
對面林中傳出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女人聲音:「索血一劍,你送死來了?」
吳剛先是一震,繼而在心裡暗叫了一聲:范大娘!身形一彈,如流星般划空朝對面林中射去。
就在吳剛彈身的同一時間,六條人影,同時出現,把「人靈」圍在居中。
吳剛穿入林中,果然是「魔湖公主」的乳母範大娘,倚樹而待。
「是大娘?」
「孩於,別聲張,現在靜靜地欣賞!」
吳剛驚疑地望了范大娘一眼,外面已傳來暴喝之聲,他車轉身,從樹隙外望,只見「人靈」已被一女五男圍住,那六人,赫然正是「十二金剛」僅存的六金剛,不由栗聲道:「不能殺他!」
范大娘幽幽地道:「不會殺他,只問他幾句口供!」
「大娘,小可要借為媒介,混入武盟……」
「知道,否則他怎能活到現在。」
「要問他些什麼?」
「七靈教之謎,武林盟主的來歷!」
「噢!」
吳剛不再說話,定睛望向對面林空邊緣。
只見「人靈」被五男一女圈在核心之中,滿面猙獰之色。
六金剛之中年紀最長的一個黃衣老者開口道:「閣下便是『七靈』之中的『人靈』?」
「人靈」栗聲道:「不錯,怎樣?」
黃衣老者哈哈一聲洪笑道:「真是幸會!」
「人靈」老臉微微一陣抽動,道:「金剛盟東山再起,是專一為了與『武盟』作對么?」
「就算如此吧!」
「閣下當是十二金剛之首『飛鼠董壬』?」
「閣下說對了!」
「有何見教?」
「閣下如能爽快地回答兩個問題,便可立刻上路!」
「否則的話呢?」「閣下可看看眼前這些榜樣!」
「人靈」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那些血泊中的殘屍,冷哼了一聲道:「區區不喜歡被人恐嚇!」
此際,那些未死的已先後斷了氣,只剩下極少的幾個尚在抽扭,但已沒有聲息。
「金雞古亦同」大聲介面道:「不喜歡也得喜歡,閣下,既已來到這裡,便由不得你了!」
「要動武么?」
「必要時會的!」
「各位別太自恃……」
「你閣下也別自估太高!」
「人靈」目光朝四下一掃。
「飛鼠董壬」馬上知道他的心意,冷冷地道:「貴同伴『索血一劍』已有專人接待,雖然,他不會死,但脫身卻不易。」
一句話說中了「人靈」的心事,「人靈」老臉為之一白,但身列「七靈」之一,可非泛泛之輩,當下重重一哼道:「閣下未免太小看區區了!」
「長話短敘,閣下準不準備回答問題?」
「那得看是什麼樣的問題。」
「在閣下說來並不難,問題在於肯不肯……」
「說說看?」
「第一、『七靈教』當年已被現任武林盟主『南荒奇人』率眾摧毀,而『七靈』竟全部安然無恙,反與『武盟』勾結,這是為什麼?」
「人靈」深思了片刻,冷冷地道:「這是敝門私事,依江湖規矩,旁人無權過問!」
「飛鼠董壬」嘿的一聲冷笑道:「閣下,當年貴門所為諒閣下不會健忘,中原武林同道受禍匪淺,這就不能視之為門戶私事了!」
「人靈」憤然道:「閣下是要算老帳么?」
「並無不可!」
「劃出道來吧?」
「閣下不必轉移話題,請答覆本人所問?」
「很簡單,『七靈教』當年是被摧毀了,至於區區七兄妹的生死,與貴派無涉!」
「好,就算如此,何以與『武盟』勾結呢?」
「勾結二字何解?」
「不圖報復,違情悖理往來,非勾結而何?」
「閣下根據什麼說區區等不圖報復?」
「閣下不止一次與『武盟』密探接觸,有這事吧?」
「人靈」老臉一變,道:「區區沒有向爾等供陳的必要!」
「不說恐怕不行……」
「區區言止於此了!」
「不願見示?」
「區區認為不必!」
「飛鼠董壬」環視了其餘五金剛一眼,沉聲道:「好,這一點暫時不談,現在請回答『武林盟主』是何出身來歷?」
「人靈」哈哈一陣狂笑道:「這豈非問道於盲么!」
吳剛在暗中看得一清二白,這兩個問題,也是他心中的問題,他看出「人靈」決不會坦白作供,當即回顧范大娘道:「大娘,這是浪費時間。」
范大娘一抿嘴,道:「他會說的,你等著瞧!」
突地;身後密林中遙遙傳來暴喝與金刃交擊之聲,夾著刺耳的慘號。
「大娘,誰人在交手?」
「金剛盟高手與你!」
「什麼?小可……」但他旋即明白過來,道:「故意做給『人靈』聽?」
「對了,你很聰明。」
果然,那遠遠的搏殺之聲,引起了「人靈」的注意。
搏殺之聲漸漸遠去,終至不可聞,「人靈」撮口發出了一聲裂空的長嘯,很明顯的他在呼喚吳剛來援手,當然毫無反應。
「金雞古亦同」殺意蒸騰地道:「人靈,你拒絕答覆?」
另一金剛接上道:「人靈,放明白些,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人靈」見自己嘯聲沒有反應,焦灼之色溢於表,他不得不作脫身的打算了,他心中尚有一個極可怕的人物,如果那人物現身,今天便死定了。
以「索血一劍」身手之強,尚被引走不能脫身呼應,顯然對方實力之強,老奸巨滑的他,衡情度勢,知道不能硬來,心念數轉,業已有了打算,當下故作坦然之色道:「第二個問題,老實說,也是敝師兄妹全力以求解答的謎底!」
「飛鼠董壬」道:「真的么?」
「當然!」
排行第四的中年婦人冷冷一笑,道:「人靈,你這是門縫裡看人,把人都看扁了,騙三歲小孩么?」
「人靈」一本正經地道:「信與不信在於各位了!」
中年婦人大聲道:「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人靈」一拂袖,抗聲道:「欺人忒甚!」
只這一拂袖之間,轟然一聲爆響,一蓬煙霧,漫卷開來。
「飛鼠董壬」大喝一聲:「注意!」
同一時間,嗆咳之聲響成一片,那煙霧既辛且辣,使人呼吸閉止,涕泗橫流,有目難睜,六金剛忙不迭地退了開去。
待到煙消霧散,眼前已失「人靈」蹤影。
六金剛眼淚鼻涕,面面相觀,啼笑皆非。
這一幕,看得暗中的吳剛忍俊不禁,但他立即想到不能讓「人靈」溜之乎也,否則自己將失去進入「武盟」探查謎底的機會,長身而起,道:「大娘,小可必須追上他……」
范大娘一搖手道:「甭緊張,他走不了的!」
「他不是已經溜了嗎?」
「你等著瞧吧!」
吳剛將信將疑地望了范大娘一眼,坐回原位。
六金剛沒有一人動身追截,看來真的早有布置。
果然,沒有好久,「人靈」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
六金剛再次把他圍住,「十二金剛」之首的「飛鼠董壬」嘿嘿一笑道:「人靈,聰明人不做笨事,你該說實話了吧?」
「人靈」猛一揚頭,栗聲道:「無可奉告!」
吳剛想不透「人靈」何以會自動走了回來,但他沒開口發問。
「金雞古亦同」眉毛一挑,道:「人靈,這不能由你……」
「人靈」咬牙切齒地道:「大不了一死!」
「不錯,但死與死不同!」
「尊駕要如何對付區區?」
「在閣下不據實說出一切之前,決死不了,但,嘿嘿,也活不成!」
「我『人靈』認栽了,有什麼手段施出來吧。」
就在此刻——
西面密林之中,傳出一個蒼勁震耳的聲音道:「不必浪費時間了!」
六金剛齊立俯首,表示對發話人的尊崇。
這發話而不現身的是誰?是「金剛盟主」?從語音震耳的程度來推斷,發話者功力之深,已到了十分駭人之境,當然,「人靈」是被這暗中的人逼回來的無疑,吳剛忍不住回顧范大娘道:
「大娘,發話的是誰?」
范大娘神秘地一笑,道:「不得他本人允許,老身不敢提及!」
吳剛心頭一震,追問道:「是否『金剛盟主』?」
范大娘神色一黯道:「金剛盟主業已於三年前辭世。」
吳剛好奇之念更熾,既非「金剛盟主」,那該是誰?為什麼六金剛僅僅聞聲便如此恭敬?連范大娘都不敢提及對方,這的確……
場中——
「飛鼠董壬」大喝一聲道:「人靈,最後一句話,你說是不說?」
「人靈」凄厲地吼道:「無可奉告!」
「飛鼠董壬」冷酷地道:「人靈,那你就無怪本金剛心狠手辣了,你知道『返本還嬰』這門功夫嗎?」。
「人靈」全身一顫,老臉立時起了抽搐,他知道「返本還嬰」是一種僅屬傳聞的最歹毒功夫,人若被這種手法所制,要受盡世間所無的酷烈痛苦,身軀縮扭如嬰孩,功力被廢不說,人也成為白痴,這的確是人世間最殘酷的刑法,比死還可怕千百倍,死,一了百了,死不掉,活得如此,慘狀簡直令人不敢想象。
吳剛卻不知「返本還嬰」為何物,但從「人靈」的表情,已不難想見一二。
「人靈」一橫心,頓起拚命之心,鬚髮根根倒豎,雙目暴睜,厲聲道:「老夫認命,你們遲早會付出代價的……」
話音未落,人已閃電般撲向「金雞古亦同」,雙手曲指如鉤,奇幻無比地抓出,這是拚命之著,其勢驚人,他是抱定毀一個夠本,毀兩個倒賺的意念出手的。
這猝然的拚命之著,出乎六金剛意料之外。
「金雞古亦同」彈身暴閃……
暴喝聲中,其餘五金剛掌指齊揚。
悶哼與慘號同時傳出,「金雞古亦同」身手並非泛泛,但竟然避不過這閃電式的撲擊,悶哼聲中,踉蹌後退,胸衣破裂,血如泉涌,皮肉裂處可以見骨,如果他閃避稍慢,或是功力稍差,這一抓勢非裂骨闊胸,當場斃命不可。
慘號是發自「人靈」之口,五金剛的掌指,全落在他身上,張口連噴鮮血,人也搖搖欲倒。
暗中的吳剛,看得動魄驚心。
「人靈」拚聚所有餘力,側身疾撲「飛鼠董壬」,他已不存任何僥倖之望,因為他即使能盡斃六金剛,也逃不過那暗中人的掌握,何況,他根本無力抗衡五金剛聯手,他希望戰死,免受「返本還嬰」的酷刑。
「飛鼠董壬」為「十二金剛」之首,造詣自然不凡,何況心中已然有備。而「人靈」又是受傷之身,再狠也得打些折扣,是以當「人靈」身形才動的瞬間,他已拔空而起,快得使人目不暇接。
「人靈」一撲之下,眼前人影驟失,立知不妙,於此,可就看出了「人靈」的修為,他毫不遲疑,就勢向旁一扭身,雙爪抓向青衣中年婦人。
他快,「飛鼠董壬」可也不慢,半空身形一折,迎頭撲擊而下,身法之玄奇妙曼,的確不愧「飛鼠」這外號,活脫脫就是一隻飛鼠。
也就在「人靈」雙手抓出的電光石火之間,「飛鼠」已凌空撲至。
「嗯!」
「人靈」悶哼一聲,身形連連踉蹌,名列第四金剛的青衣中年婦人欺身出指,「人靈」身軀一陣劇顫,僵在當場。
中年婦人寒聲道:「人靈,你打算死拚,拚不過時自殺以逃避,告訴你,這算盤別打,現在你穴道躺在彼制,自殺已不可能,準備接受『返本還嬰』……」
「賤人,老夫死……」
「啪!」
一記耳光落在「人靈」面上,打得他口噴血沫,半邊臉登時腫起老高。
「飛鼠董壬」一個進步,連點「人靈」數處穴道,手法詭異之極。
「人靈」慘叫一聲,栽了下去,滿地亂滾,慘號不絕,全身抽扭,只片刻工夫,便完全失去了人形。
慘號,回蕩在空氣中,刺耳驚心。
雖是大天白日,但那聲音仍使人毛骨怵然,頭皮發炸。
慘號變成了斷續的呻吟,人蜷曲成了一個怪樣的球,滾轉變作蠕動。
「飛鼠董壬」暴喝道:「你說是不說?」
「人靈」用力進出了一個字:「不!」
「人靈,放明白些,現在開口,你還有重新做人的機會。」
「不……不……」
「再過半刻,你知道你的結局是什麼?」
呻吟變成了喘息,像重傷垂死的野獸。
「飛鼠董壬」接下去道:「你真的不說么?」
沒有反應。
林中,再度傳出那蒼勁的話聲:「算了!」
「飛鼠董壬」重重地一指戳了下去。
「嗯——」
一聲長長的悶嗥,像發自地底,「人靈」的身軀起了劇烈的抽扭,逐漸在收縮,抽緊,頃刻工夫,一副六尺之軀,變成了四尺不到的孩童之體。
一切靜止了,驚心動魄的一幕結束了,「人靈」原形不變,只是縮小了一半,靜靜躺在地上,寂然不動。
吳剛厲聲道:「大娘,他死了么?」
范大娘道:「不會死,你可以現身了,他已成為白痴,誰也不認識了!」
吳剛一長身,道:「大娘,這豈不誤了小可的大事?」
「為什麼?」
「我準備利用他進入『武盟』的!」
「現在一樣可以利用,你只消帶他上路,對方會接引你,不然的話,你也可徑赴隆中山。」
吳剛唔了一聲,穿出林外,奔入場中,只見「人靈」渾身血泥玷污,只是面目不變,身軀縮小了將近一半,不由的心頭泛寒,「返本還嬰」這功夫,的確夠歹毒,但,他並不同情他,因為他本是自己要殺的人。
中年婦人迎向吳剛道:「我們是第三次見面,我叫『玉兔黃嬌娥』!」
范大娘隨著現身,嚴肅地發話道:「吳剛,你必須珍視這柄『鳳劍』!」
吳剛一頷首道:「小可省得!」
「你此去隆中山,全力查探『龍劍』何以落入灰衣人之手……」
「是的!」
「在本門未採取行動之前,你最好能忍耐待機,別逞一己之勇。」
吳剛微覺不快,冷冷地道:「小可盡量忍耐就是!」
范大娘一揮手道:「你可以帶他上路了!」
吳剛心念一轉,道:「大娘,小可再請問一句,『魔湖』與『金剛盟』是何淵源?」
范大娘輕聲一笑,望了在場的五金剛一眼,才道:「不久你就會知道!」
吳剛無可奈何地噓了一口氣,聳聳肩道:「小可告辭了!」
「慢著!」
「大娘還有授教?」
「慎防你所遭遇的故事重演!」
吳剛想起心神受制,記憶消失的一幕,不由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若非「忘我和尚」等人救援,「花靈」棄邪歸正,使自己回復常態,後果實在不堪設想,但此事僅有數的幾個人知道,范大娘何以也清楚呢?哦!對了,是小叫化拜兄透露的,這一來豈非要轟傳江湖……
當下一點頭,道:「小可會謹慎的,謝大娘關切!」
「還有,你帶『人靈』入隆中山,對他的遭遇如何交代?」
「這………小可尚未想及此點。」
「目前他已成為白痴,廢人一個,如何交代,在你一人,所以這點非常重要,如果露出破綻,對方將不擇手段以圖毀滅你,所以你必須早為之計!」
吳剛想了一想,道:「小可臨機應變就是!」
「你得特別小心。」
「是的!」
「你可以帶他走了,他能行動,但與平常不諳武功的人一樣……」
「謝指教!」
說完,一把抄起「人靈」,向林外奔去,不久,上了官道,就道旁流水,把「人靈」身上的血污泥漿洗凈,人身軀縮小,衣衫可是原樣,長得拖天蓋地,吳剛只好把它掖系腰間,這一來,「人靈」可成了個怪物,看起來十分惹眼。
一大一小兩條人影,沿官道踽踽而行。
吳剛此刻已毫無顧忌,因為「人靈」已成白痴,問題是如何進入隆中山。
一路上,「人靈」成了累贅,但吳剛已無意殺他,一方面,他仍可作為進入隆中山的餌,另一方面,他的遭遇已甚於死亡。
吳剛最希望的是「七靈」之中有人主動找上自己,或是「武盟」派人與自己聯繫。
過午時分,已接近山區,官道至此而斷。
吳剛想來想去,只有直接入山一途,於是,他領著行屍走肉般的「人靈」,登上了山道。
伴著蝸行牛步的「人靈」,吳剛倒像遊山玩水的仕子,只是多了一柄佩劍,與不時流露的殺氣。
行了一程,眼前現出一道山隘,隘口寬約五丈,深入半里,兩側巨峰插天,形勢十分險惡,可謂之天塹,大有一將擋關,萬夫莫入之概,這山隘,是入隆中山的孔道,吳剛知道必將有人現身。
心裡如此想,腳步卻不停,一步一步向隘口走去。
他盤算著如何應付。
「站住!」
暴喝聲中,五條人影從岩壁間射了出來,攔住隘口,其中四名是「武盟」一流武士「金劍手」,當先的是一名赤面長髯老者,吳剛認識他便是曾在「公義台」有一面之緣的「武盟掌令胡大猷」。
吳剛故作不識,揣摸著一個心神受制記憶喪失的人應有的神情,腳步一停,凶光熠熠的眸光,逐一掠過五人。
胡大猷與四名金劍手,可能早已得報吳剛由此而來,並無驚恐之色。
新仇舊恨,在吳剛心中翻騰,神色之間可就相當駭人了,但這種神情,正與對方意料吻合,並未引起對方的不安。
「掌令胡大猷」明知故問地道:「來的可是『索血一劍』?」
吳剛重重地「嗯」了一聲,手按劍柄。
五人同時面色一變。
胡大猷雙拳一抱,道:「我們是友非敵。」
吳剛又是一聲「嗯」,手未離開劍柄,五人可有些不安了,他們心下十分明白,如果吳剛出手,誰也無法倖免。
胡大猷一眼觸及吳剛身後的「人靈」,面色陡然大變,厲聲道:「這位是誰?」
吳剛心念一轉,寒森森地道:「你不認識他?」
胡大猷再打量了「人靈」幾眼,期期地道:「他……他是……」
吳剛「唰」地亮出「鳳劍」,惡狠狠地道:「你不認識他,便證明不是友人,該死!」
死字尾音拉得很長,令人不寒而慄,五人下意識地齊齊向後一退,四名「金劍手」全按上了劍柄。
吳剛暗忖,何妨以假作真,毀這五名爪牙……
胡大猷聲音全走了樣,驚震至極地道:「莫非這位便是『人靈』?」
吳剛心中一動,對方居然還認得出來,顯見「七靈」與「武盟」的關係相當不平常。「人靈」此際像一具怪樣的木偶,毫無表情。
四名「金劍手」一聞「人靈」二字,驚「噫」出了聲,面色可就相當難看了。
吳剛冷冷地道:「你說對了!」
胡大猷張口結舌,好半晌才進出話音道:「這……這……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