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灰衣朋友

第八章 灰衣朋友

這問題吳剛不易作答,同時,以胡大猷的身份,他也不屑於置答,當下反問道:「你是誰?」

「掌令胡大猷」完全被這駭人的異像震住了,根本沒有聽到吳剛的問話,臉孔扭曲得變了形,駭極地怔視著「人靈」,身軀簌簌直抖。

人,怎會改變了形體呢?

四名「金劍手」八隻眼睜如鴿卵,目光全直。

吳剛暴喝一聲道:「報名!」

「掌令胡大猷」猛吃一驚,期期地道:「老夫武盟掌令胡大猷!」

「你認識他?」

「是……是……閣下此來有何見教?」

「你管不著!」

「閣下……」

「找死么?」

胡大猷與四名劍手驚悸地又向後退了數步,駭然望著凶神惡煞般的吳剛,一時說不出話來。

吳剛盤算著該不該毀了這五名爪牙,手中劍卻緩緩舉了起來……

五人額上滲出汗珠,手足無措。

就在此刻——

一聲沉喝倏然傳來:「你們退下!」

隨著喝話之聲,一個灰衣蒙面人出現眼前,他是從何而至的,像是從石壁中蹦了出來,胡大猷與四名劍手如逢大赦,齊齊轉身向「灰衣蒙面客」恭施一禮,飛縱而離,消失在岩壁之間,這說明了岩壁間必有藏身之處。

吳剛一見「灰衣蒙面客」現身,殺機沖胸而起,嫂嫂「魔湖公主」是殘在對方的毒謀下,自己也幾次險遭毒手。

以「掌令胡大猷」的身份,對他如此恭順,顯見他在「武盟」的地位相當尊崇,他到底是誰呢?為什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吳剛的目光掃向對方腰間,那柄「龍劍」使他熱血沸騰,那是胞兄之物,何以落在他手中?這中間包含了什麼可怕的故事?……

「灰衣蒙面客」目光直盯在「人靈」身上,在瑟瑟而抖,久久才厲聲道:「索血一劍,他……他……怎會成這樣子?」

吳剛手中劍一抖,冷森森地道:「閣下是誰?」

「灰衣蒙面客」窒了一窒,若有所悟般地「哦」了一聲,道:「你的朋友!」

吳剛心內十分好笑,表面上神色不變,厲哼了一聲道:「在下不認識你這朋友!」

「你師姐認識我。」

「敝師姐認識閣下?」

「不錯!」

「報出名號!」

「我們停會兒再慢慢談,你的同伴……」

說著邁步欺向「人靈」,吳剛「鳳劍」上揚,作出擊之勢,「灰衣蒙面客」被迫止步,惶急地道:「把劍放下!」

吳剛寒聲道:「你不交待清楚,我便宰了你!」雙目中抖露一片恐怖的殺機,這是真的,並非作假,他業已恨到極處,殺機狂熾不可遏止。

「灰衣蒙面客」再次道:「本人是你師姐的至好朋友!」

吳剛心念一轉,放下了劍,道:「名號總有吧?」

「當然有,暫時不能說!」

「為什麼?」

「另換時地會告訴你。」

「閣下是『武盟』中人?」

「是!」

「在下要見盟主!」

「何事!」

「報仇!」

「什麼,報仇?」聲音中充滿了駭震之情。

「一點不錯,找仇家索取血債,在下伴同『人靈』老兒來此,一方面查敝師姐下落,一方面是等待仇家上門。」

「灰衣蒙面客」舒了一口氣,道:「你師姐仍然無消息么?」

「沒有!」

「好,你師姐的下落與報仇這兩件事,盟主會替你作主,現在先說說你這同伴何以變成這等模樣?」

「我們中途遇敵突襲,分頭迎擊,待到會合時,他已變了原形……」

「灰衣蒙面客」厲聲叫道:「有這等事,什麼樣的敵人?」

吳剛淡淡地道:「不知道,與在下對手的全死了!」

「灰衣蒙面客」窒了半晌,道:「讓本人看貴友,到底是……」

「不行!」

「什麼意思?」

「你身份不明,在下說過交代不清就別想活著。」

「交代了名號難道你認識?」

「除下你的面巾,讓在下看看你真面目!」

「這辦不到!」

「那你只有死路一條!」

話聲中,手中劍又揚了起來,身形朝前一欺……

「灰衣蒙面客」蹬地後退一步,擊出了「龍劍」,映著日光,隱約可見劍身幻出一條張牙舞爪的龍形。

吳剛從牙縫裡進出四個字道:「你死定了!」

他曾與「灰衣蒙面客」交過手,對方非他之敵,現在,他的功力又較前增加了一甲子,「灰衣蒙面客」的確難逃他的劍下。

場面像是已成僵局,流血在所不免。

吳剛在這瞬息之間,心念已連轉了數轉,他很想殺死對方,但「龍劍」之謎便無法揭開了,還有,在此殺人,是否會影響進入「武盟」的計劃?不如假動手之便,先揭開對方的真面目……

心念之中,沉哼一聲,閃電般攻出一劍,氣勢之盛,震世駭俗。

「鏘」的一聲震耳金鳴,龍鳳交載的幻影中,爆出一片火花,「灰衣蒙面客」連連踉蹌後退。

吳剛是存心不殺他,是以這一劍非常單純,沒有施出變化殺式,否則「灰衣蒙面客」縱不死也得負點傷。

「呀!」

驚呼聲中,吳剛的劍尖已抵上了「灰衣蒙面客」的心窩,這一著,快得出奇。

「灰衣蒙面客」語不成聲:「你……你……住手,本人有話……」

「呀!」

又是一聲驚呼,「灰衣蒙面客」的蒙面巾被吳剛一把抓落。

一個陰沉寡毒的面孔露了出來,頷上一撮山羊鬍,右腮錢大一個青痣。

吳剛全身觸電似地一震,連退三步,脫口吼了一聲:「地靈!」

他做夢也估不到這「灰衣蒙面客」便是「七靈」之中的第二名「地靈!」

「地靈」潛身「武盟」,難怪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武盟」之內,常川有各門派人物來往,當年「七靈教」造下的血劫,中原武林並未淡忘,如果一旦他面目被揭穿,後果是可以想見的。

「七靈教」是被當今「武林盟主」所滅,而「七靈」不但不謀報復,反與之勾結,同時「七靈教」灰飛煙火,據當時目睹所言,業已無一活口,「七靈」竟安然無恙,這一點的確是匪夷所思。

「龍劍」落入「地靈」手中,胞兄吳雄的下落,定可從「七靈」身-亡著落出來。

「書靈」已死,「人靈」殘廢,「花靈」歸了正,「七靈」剩下的只有四靈了。

「地靈」雙目殺機濃熾,狠狠地注視著吳剛,略不稍瞬,好一會兒才道:「老夫說過我們是朋友,你相信了?」

吳剛捺住殺機,漫應道:「相信了!」

「如此把劍收起來!」

顯然,他對吳剛是存有戒心的,吳剛略一思索,決定慢慢發掘謎底,於是依言還劍入鞘,「地靈」重新拾起蒙面巾,戴了回去,又道:「索血一劍,在第三者之前,你不能道出我的名號!」

「那應如何稱呼?」

「你叫老夫灰衣朋友好了!」

「嗯!好吧!」

「地靈」至此已無顧忌,一個箭步到了「人靈」身前,厲聲喚道:「三弟!三弟!」

「人靈」傻兮兮地一笑,沒有開口。

「三弟,你怎麼變成這等模樣?」

依然毫無反應。

「地靈」目中流露極度悲憤之色,用手疾探「人靈」大小穴道,了無異狀,只是功力全廢,人成白痴,身軀萎縮,這是什麼功力所傷呢?抑或是某種藥物所致?「地靈」頹然一聲長嘆,目注吳剛道:「可惜令師姐下落不明……」

「怎樣?」

「她精研各種奇葯,也許能解救他!」

吳剛心裡當然十分明白,「人靈」並非藥物所傷,「花靈」也永不會現身,但表面上卻裝作惶急之色,道:「難道『武林盟主』不知我師姐下落?」

「地靈」一怔神,道:「他怎會知道呢?」

「人靈先前說過的,敝師姐在隆中山,所以在下才趕來!」

「她不在這裡,據老夫所知,『武林盟主』已盡全力,在查她的下落。」

「我們是進還是退?」

「當然是入山!」

「可以動身了吧?」

「隨老夫來!」

「地靈」一把抱起「人靈」,當先朝隘道奔去,吳剛隨後緊跟,進入隘口約莫十丈左右,拔升右壁一塊突岩之上,這突岩僅五尺大小,距地面在四丈之間,突岩之後,赫然是一個洞口。

洞徑高與人等,可容兩個並肩而行,看痕迹是半出天然,半經人工開鑿而成。

吳剛故意問道:「這是通往總舵的路么?」

「地靈」邊入洞邊應道:「這是密道,直達總舵,路程較前山近一倍有餘。」

「唔!」

洞徑愈深入愈陰暗,二十丈之後已是漆黑一片,但吳剛的目力仍可依稀辨物。

半里左右,洞徑中突地出現朵朵磷光,每隔十丈便有一朵,照得洞內一片鬼氣森森,這倒是別出心裁的照明之法,吳剛一點也不放在意中。

磷火中散發出一種如蘭似麝的異香,吳剛知道這必是一種奇毒,他本身具有辟毒之能,是以沒有特殊反應,如果敵人由此侵入,可說寸步難行。

一路行徑,有不少岔洞,吳剛全心注意「地靈」的走法,在拐了七八個彎之後,便已悟出逢磷火先右拐,然後左拐,如此反覆而進。

吳剛心想,如果這些岔洞中設上機關埋伏,根本不須人把守,任你功力通天的高手,也難長驅直入,若非經此,誰會知道「武盟」還有這條神仙難越的密道。

估計行程,約莫已有三里以上,遠遠露出一片亮光。

到了近前,才看出這是一間寬大的石室,珠光耀眼,布置得美奐美倫,有如宮室。

兩名「金劍手」,分立在石室門外。

顧盼間,到了門前,左右又現出兩條通道,門戶重重,隱隱可見人影晃動,這山腹迷宮竟有多大?

兩名「金劍手」躬身倚首為禮。

「地靈」急步進入石室華廳,並未稍停,進入左側門中,門內又是一條甬道,但情況已與外面的洞徑完全兩樣,鑿磨得十分光潔,且有珠光照明。

甬道盡頭,一列三間石室。

「地靈」進入靠右首的一間,吳剛自是跟了進去。

室內床榻桌椅俱全,潔無點塵。

「地靈」把「人靈」朝榻上一放,然後朝吳剛道:「隨便坐下憩息!」

吳剛依言朝椅上一坐,道:「這是總舵么?」

「不是!」

「那是什麼所在?」

「武盟內眷居所!」

「哦!」

吳剛再如何裝,也不免露出激奇之色,但「地靈」已無暇顧及他的表情了。

「地靈」把「人靈」按落榻上仰卧,然後又仔細地作了一番檢查,依然查不出什麼端倪,最後,又復抱了起來,道:「索血一劍,你暫時住在此室中,停會兒有人給你送飲食來,記住一點,此地的人全屬你的朋友……」

「知道了!」

「地靈」抱著「人靈」出室而去。

吳剛默坐沉思:自己目前已進入了龍潭虎穴,事事必須謀定而後動,看來「七靈」與「武盟」之間的關係,相當撲朔迷離,必須慢慢設法澄清,毫無疑問,對方誘自己入「武盟」腹地的目的,是要利用自己作對敵的工具……

為什麼不帶自己到公開的場所,而帶到這神秘的居所?

他忽然覺得該感謝「七靈」對自己所施的迷性邪術,否則如憑自己的功力,想對「武林盟主」索仇,豈不是妄想,單憑這秘窟,仇人便可高枕無憂,同時這許多機密要憑探查,是根本無法發現的。

「內眷居所」,吳剛啼啼地自語了一聲,一顆心頓時狂跳起來,他想到為愛情而付出極大犧牲的呂淑媛,她也在這秘窟之中么?

據不久前「地宮」護法易永壽傳與拜兄宋維屏的訊息,呂淑媛被廢功囚禁,是否囚之處就在此呢?

想到呂淑媛,他頓時坐立不安,心煩意亂,不知該怎麼做才好?

他欠呂淑媛的,是一筆無法償還的債,這種心靈上的負荷,除非躺進墳墓,否則無法卸脫。

於是,他想到了「萬邪書生曲九風」,一股無比的恨毒,沖胸而起……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處,兩名青衣少女,來到門前,手中捧了些飯食之物。

吳剛目光直勾勾地射在兩少女面上,恨毒之氣,尚未消失。

兩少女驚悸地互望了一眼,在門外躊躇著不敢進入。

吳剛心念疾轉,如果向這兩名侍婢打聽,必可知道呂淑媛的下落,但如何開口呢?自己目前必須裝作心神受制,記憶消失,一開口,便得露破碇,豈非壞了大事?

兩少女趑趄了半晌,終於硬起頭皮,進入房中,把飯菜酒食,放在桌上,片言不發,像逃避什麼凶神惡煞般地,匆匆轉身……

「站住!」

他再也忍不住開了口。

兩青衣少女全身一顫,惶惶地回過身來,貼近牆壁站立,花容失了色。

吳剛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

少女之一,怯怯地道:「少俠有什麼吩咐?」

吳剛心念一連轉幾轉之後,道:「你倆是侍候誰的?」

「夫人!」

「哪位夫人?」

「盟主夫人!」

驀在此刻——

一條黃色人影,幽然現身門外。

吳剛一見那人影,登時呼吸閉止,血液在剎那間停止了運行,俊面上的肌肉,開始扭曲,抽動。

來的,赫然是寢寐不忘、冥思晝想的薄命紅顏呂淑媛。

她變了,變得幾乎脫了原形。

往昔的美艷,已完全從她的粉腮上消失,憔悴得像一朵萎謝了的黃花。失神的眸子一片灰黯,襯著沒有血色的面頰,像一個久疾不愈的病人。

她正是豆蔻芳華,然而青春褪落得無影無蹤。

她曾有過少女的驕傲,金色的夢想,然而此刻她一貧如水洗。

她為愛而犧牲,她得到的是什麼?

誰令為之?孰令致之?

吳剛的眼帘開始模糊,一顆心在被慢慢撕裂……

呂淑媛朝二婢一揮手,道:「你們下去!」

「是!」

二婢畏怯地望了吳剛一眼,疾步退出門外,消失在甬道中。

呂淑媛沒有移動身形,仍痴立房門之外,僵冷的面孔,起了變化,蒼白之中透出一層紅暈,肌肉在微微抽動,兩串淚珠長長地掛了下來。

吳剛坐在那裡,似是癱瘓了,他完全忘了置身何地。

呂淑媛幽幽地開了口,聲音凄涼得使人心顫:「你還認識我么?」

一句話把吳剛喚回現實,他必須立作抉擇,痛苦的抉擇。

他想抱住她,向她傾訴這些時日來痛苦的歷程,說出自己的心聲,但理智阻止他這樣做,如果假面具被揭穿自己生死事小,決無法從魔窟中救出她,但人總是人。抑制感情是件相當不容易的事。

同時,還有一點考慮,呂淑媛會不會是「地靈」故意派來試探自己的?

是以一時之間他沒有開口應聲,內心的痛楚,可就非筆墨所能形容的了。

呂淑媛面上立起抽搐,淚水更如斷線珍珠似地滾滾而下,自語般地道:「當然,你……不會再認識我了,永遠不會了!」

吳剛陡地立起身來,他準備不顧一切,先帶呂淑媛離開此地,其餘的一切後果,在所不計了。

呂淑媛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咬了咬牙,舉步入房,迫近吳剛身前,道:「讓我敬你一杯酒!」

說著,斟滿了一杯酒,臉上浮起一抹慘笑,送向吳剛口邊。

這動作,使吳剛大感困惑,正待開口……

一陣劇痛攻心,他驚叫一聲,連退數步,一柄晶亮的匕首,插在左胸上,血水登時染紅了半邊身。

他怔住了,驚愕得莫知所以。

她為什麼要對自己下毒手?

匕首長約半尺,尚有一半露在外面,如果全部扎入,傷及心肺,便死定了。

他盯住呂淑媛,沒有恨,沒有怒,只是震驚。

呂淑媛面如土色,無力地靠在桌上,「當」的一聲,酒杯掉地粉碎。

「我……我……竟這樣沒有用!」

吳剛平靜地開了口:「你……想殺我?」

呂淑媛咬牙道:「不錯!」

「為什麼?」

「你應該死,生命對你已失意義,生比你死更可怕!」

吳剛心中一動,登時明白過來,呂淑媛是不忍見自己變成行屍走肉,被人利用為屠殺的工具,所以才下這狠手,她的內心是極端痛苦,出發點仍是一個愛字。

呂淑緩又凄絕地道:「現在你殺我吧!」

吳剛緩緩拔出匕首,點穴止血,面上毫無痛楚的表情,如果現在呂淑媛再戮上幾刀,或是要他的命,他也不會皺眉的。

呂淑媛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殺我吧,別這樣看我!」斷腸哀音,令人不忍卒聽。

吳剛正待開口。

一條人影,電閃而至,赫然是一個藍衣書生。

吳剛目光一轉,熱血登時沸騰起來,來的,正是「萬邪書生曲九風」。

曲九風的目光與吳剛的目光相觸,全身一顫,驚怖之色,溢於言表,他站在房門之外,不敢再進一步,厲聲道:「媛妹怎麼回事?」

呂淑媛陡地轉身道:「我要殺他!」

曲九風牙齒打戰,口唇抖動了半晌,才進出話音道:「媛妹,走吧!」

「走得了么?」

曲九風面現蒼白,想了又想,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向吳剛道:「閣下,敝世妹冒犯,請看盟主薄面,別與她一般見識,她,呃……身無武功,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他說不下去,見吳剛沒有特殊反應,急轉向呂淑媛道:「世妹,跟我走!」

呂淑媛慘然一笑,厲聲道:「曲九風,告訴你,我含垢偷生,就是要見他最後一面,人生於我已無意義,我很高興,能死在他手下……」

曲九風厲聲道:「世妹,不可,愚兄我愛你之深……」

「住口,別污了我耳朵,我恨不能食你之肉,寢你之皮。」

「世妹,你……」

「曲九風,你的死期不會太遠的。」

曲九風面上的筋肉在抽搐,目中又露獰芒,但隨即消失改為一種哀求的聲音道:「世妹,我們易地而談……」

「曲九風,你怕么?他不會殺你,他本性已失……」

淚水又泉涌而出,她已傷心到了極點。

吳剛的心,被撕成片片碎了。

呂淑媛陡地拔下發簪,嬌軀向前一撲,向吳剛心窩刺去。

曲九風怪叫一聲:「世妹不可!」

發簪刺入吳剛厚實的胸膛,吳剛只微微顫動了一下,目光仍罩定曲九風,那股怨毒之氣,令人不寒而慄。

呂淑媛面目凄厲如鬼,右手拔出發簪,左手敲擊著吳剛的胸膛,狂聲道:「剛哥哥!殺我啊!」

那聲音,鐵石人聞之也會下淚。

顯然,她存心激怒吳剛殺她。

曲九風見勢不佳,顫聲道:「世妹,我去請世叔來!」

身形一轉,登時唬了個亡魂盡冒,吳剛已攔在他的身前,這種快捷詭異的身法,除了鬼魅,人似乎辦不到。

「閣下,你……你……」

他已語不成聲,死亡的恐怖已籠罩了他。

吳剛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話聲一字一字從唇間進出:「我要你一寸一寸地死!」

曲九風驚怖欲死,額上青筋暴露,汗珠滾滾而落,步步後退。

「砰」的一聲,腳被門檻所絆,仰面跌入房中,但隨即又站了起來。

吳剛一晃身,逼近房門。

曲九風嘶聲叫道:「他仍然清醒,並沒有變性!」

呂淑媛雙眸泛異光,迫盯在吳剛面上,她想證實曲九風這句話的真偽。

吳剛此刻除了恨與殺機之外,一切都置之度外了,手握著方才呂淑媛刺他的那柄匕首,一步跨越門檻,切齒道:「曲九風,是你付代價的時候了!」

曲九風再退兩步,背脊已抵上牆壁,臉孔已失了原影。

呂淑媛栗呼道:「剛哥哥,難道你真的……」

曲九風電閃般地竄向房角,用手一按,一道暗門現了出來……

同一時間,吳剛已一把抓牢了他。

「砰!」

曲九風情急搏命,反手一掌,結結實實擊在吳剛左肩胛之上,換了旁人,恐怕難承他這拚命的一擊,但此刻身具近兩百年功力,恨毒充盈的吳剛,根本無所謂。

「救……哇!」

曲九風張口狂呼救命,但僅僅吐出一個「救」字,便已被吳剛反掌打得變成慘嗥。

這一記相當不輕,齒斷唇裂,口鼻一片猩紅,像一個拍爛了的大柿子。

呂淑媛蒼白的粉腮,因激動而現紅潮,憔悴的臉上,綻開了一絲凄苦的笑意,她似乎是如願以償了。

吳剛左手抓住曲九風右臂,向後反扭,喀嚓,一聲慘哼,右臂骨折斷。吳剛右手匕首,在曲九風面上一晃,恨毒至極地道:「小狗,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一個人在恨極的情況下,所做出來的事是夠駭人的。

匕首,在曲九風身上來回揮動。

栗人的慘號,聲聲相連,充滿在這間斗室之中。

吳剛狂笑著……

於是——

慘號,血,翻轉的皮肉,使人不忍看,也不忍聽。

「哈哈哈哈……」一粗一細的笑聲,使這血腥場面由恐怖而瘋狂。

「住手!」

一聲震耳欲裂的暴喝,起自門邊。

「灰衣蒙面客地靈」、「盟主夫人施玉娘」,及兩名黑衣老者,齊齊湧現。

吳剛雖在瘋狂狀態之下,但仍保持一分警覺,一抬手臂,托掉了曲九風的下巴,使他僅能呼號而發不出字音,為的是怕他揭出自己心神正常的底細。

笑聲中止,慘號繼續,但已進入尾聲。

匕首,仍一下一下地在曲九風血肉模糊的身上划割。

「住手!」

「地靈」再次暴喝出聲,其餘三人,全被這恐怖而血惺的場面驚呆了。

吳剛充耳不聞。

「盟主夫人施玉娘」厲聲大叫道:「制止他!」

兩名黑衣老人雙雙搶入房中。

吳剛血紅的雙目一瞪,兩老者窒住了。

「嗯——」一聲長長的悶嗥,曲九風吐完了最後一口氣,吳剛鬆了手,扔掉匕道,曲九風萎落地面。

他已不像人,是一堆血淋淋的爛肉。

「地靈」渾身簌簌直抖,戟指呂淑媛道:「怎麼回事?」

呂淑媛靈機一動,幽冷地道:「他自來找死!」

「他觸怒了他?」

「你不見他胸前的傷口……」

「地靈」的目光在吳剛胸前一繞,道:「這怎麼可能,曲九風怎敢……」

呂淑媛一咬牙道:「那該如何解釋?」

「你為何來此?」

「我看見他!」

「你好大的膽子!」

吳剛目中殺機再熾,他準備不顧一切,大開殺戒。

「盟主夫人施玉娘」搶步入室,一拉呂淑媛道:「丫頭,跟我走!」

呂淑媛在此間是什麼身份地位,實在費人猜疑?

吳剛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不讓她走吧,後果如何?讓她走,何時才能見面?自己是裝假到底?還是……

呂淑媛深深地凄然欲絕地望了吳剛一眼,徐徐轉身。隨同施玉娘出房而去。

吳剛想喚住她,抓住她,但口不能開,腳不能移,眼巴巴望著她離去。

「地靈」這才問吳剛道:「索血一劍,你怎可在此殺人?」

吳剛冷森森地道:「因為在下不願被殺!」

「你是說他先向你尋釁?」

「在下足不出戶……」

「地靈」默然了半晌,向兩老者道:「派人清理現場!」然後又轉向吳剛道:「你換住下首一間。」

吳剛冷聲道:「不必換了,這裡最好,在下尚未用餐!」

說完,不管渾身血漬,旁若無人地朝椅上一坐,自顧白吃喝起來,這種反常的行為,使「地靈」深信不疑他本性盡失。

其實吳剛此刻心亂如麻,任什麼珍饈美味也難下咽,但他不得不如此做作,因為他要辦的事太多,不能使對方起疑,最重要的是不願使呂淑媛因此意外事而受累,她的處境已夠凄慘了,她的苦也受夠了,可謂用心良苦。

「地靈」朝旁邊椅上一坐,閉口無言。

兩老者召來了四五名漢子,七手八腳,片刻工夫,便已清掃完畢,相繼退去。

房中,只剩下吳剛獨對「地靈」。

吳剛慢條斯理地食畢,一抹嘴,轉向「地靈」道:「灰衣朋友,留在下在這裡有何打算?」

「助你復仇,同時候你師姐消息!」

「仇人會找上門來?」

「可能會!」

「那位『人靈』朋友如何了?」

「完了!」

「完了?」

「索血一劍,你再想想,對你們下手的是何許人?有何特徵?」

「與在下動手的全死了,無從想起!」

「地靈」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目中飄過一抹十分詭譎的神色。

就在此刻——

一陣「橐橐」的腳步聲,自遠而近,瞬即到了門口,來的是一個錦衣白髮持杖老太婆,滿面殺機,猙獰可怖。

吳剛認得她便是曲九風的師母,「妖中之王歐陽殘」的未亡人「超生婆婆韋三娘」,心頭的恨,又涌了起來……

「超生婆婆」拐杖重重在地上一頓,帶煞的目芒掃過吳剛,再轉向「地靈」。

「地靈」立起身來道:「三娘有何見教?」

「超生婆婆」氣呼呼地道:「問你自己!」

「為方才所發生的不幸?……」

「嗯!」

「三娘,我們換個地方談……」

「不必!」

「三娘的意思是……」

「超生婆婆」再次頓了頓拐杖,老眼圓睜,白髮逆立,乾癟的嘴唇顫個不停,怒哼了——聲道:「算帳!」

「地靈」沉聲道:「算什麼帳?」

「夫死徒亡之帳!」

「地靈」身形一顫,道:「三娘,那是意外。」

「超生婆婆」白髮蓬立,臉上的皺褶連連抽動,厲聲道:「老身認為是預謀!」

「地靈」栗聲道:「預謀?」

「不錯,借刀殺人,兔死狗烹!」

「超生婆婆」情急之下,口不擇言,竟把丈夫與自己比成了狗,吳剛心中暗自得意,這批魔頭起了內訌,對自己的預計行動,大有利益。

「地靈」急聲道:「三娘,目前本盟大敵當面,你想會有這等事嗎?」

「你給我解釋!」

「到外間去……」

「不必,就在這裡談!」

「這裡不便。」

「超生婆婆」目光一掃吳剛,道:「沒有什麼不便的!」

「三娘到底意在何為?」

「收起你的假仁假義,老身要報仇!」

「報仇!」

「不錯,同歸於盡!」

「地靈」又是一震,目中現出了殺機。

吳剛假作痴獃,依然不言不動。

「地靈」似在竭力隱忍激動的情緒,但聲調卻走了樣。

「三娘,請三思!」

「超生婆婆」咬了咬牙,道:「老身已想得很多了!」

吳剛心中疑雲大盛,「地靈」在「武盟」之中,到底算什麼地位?「妖中之王」與「萬邪書生」之死,帳怎會算到他頭上?

「地靈」聲音突地變得陰冷刺耳,低沉而有力地道:「三娘,本人再請你三思!」

「超生婆婆」厲笑一聲道:「你怕死么?」

「未必!」

「那很好,老身要……」

「地靈」重重一哼,打斷了「超生婆婆」的話頭,道:「三娘,同歸於盡四個字何解?」

「超生婆婆」一抬手,抖落袖頭,手中赫然握了一顆鵝卵大的黑球,獰聲道:「只此足夠了!」

「地靈」冷冷地道:「霹靂球么?」

「不錯!」

「三娘是蓄意如此做的了?」

「老身不否認!」

「三娘忽略了一點……」

「什麼?」

「索血一劍如果出手,你毫無機會!」

吳剛心中一動,這分明是暗示他必要時出手,當然,他是樂得如此做的,先除去一個強勁對手,是件好事,何況他對她的恨,並不減於她丈夫「妖中之王歐陽殘」。可是他考慮到自己出手再快,恐不如「霹靂球」一擲的便當,即使一劍得手,也阻止不了那要命的東西爆炸……

但「地靈」卻如此鎮定,難道他有什麼防阻之法?

心念之中,只聽「超生婆婆」嘿嘿一笑道:「誰也沒有機會!」

「地靈」淡淡地道:「未見得!」

「你別想玩什麼花巧,老身說出便做!」

「三娘,你沒有機會!」

「現在便是機會!」

會字尚未離口,手中「霹靂球」已飛擲入房。

吳剛唬了個亡魂皆冒,本能地猛劈一掌,這一掌,他已用上了全力,勁道之強,駭人聽聞。

悶哼聲中,「超生婆婆」被震得倒撞向身後甬道石壁。

同一時間,「霹靂球」砰然落地。

吳剛暗道一聲:「完了!」想象中肢殘體碎的慘象,如電般閃過腦海。

可煞作怪,那要命的東西直滾到房角,沒有爆炸。

吳剛、「超生婆婆」為之目瞪口呆。

「地靈」彎腰撿起「霹靂球」,在手中掂了掂,得意地哈哈一陣狂笑,道:「三娘,我早說過你沒有機會!」

「超生婆婆韋三娘」厲聲吼道:「怎麼回事?」

「地靈」如整以暇地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東西太過霸道,而且危險,是以區區事先取去了內中引爆的裝置,三娘,你還保有兩粒,不錯吧?全是廢物了,哈哈哈……」

吳剛恍然而悟,對「地靈」城府之深,有了認識。

「超生婆婆」眼睛都氣藍了,一掄手中拐杖,厲叫道:「呂坤,你實在無恥,卑鄙!」

吳剛心頭一震,「地靈」名叫呂坤,與呂淑媛同姓,她與他是何關係呢?對了,記得在大洪山中,自己制住「地靈」正待下手毀他,呂淑媛突然現身為他求情,這證明雙方之間,必有相當淵源……

心念未已,只聽「地靈」怪笑一聲道:「三娘,區區一向只願我負人,不願人負我……」

「你根本不能算是人!」

「然則三娘夫婦算是人么?」

「呂坤,老身與你拚了!」

話聲中,一掄拐杖,氣勢洶洶地迫近房門……

「地靈」冷哼一聲道:「你仍然沒有機會!」說著,目注吳剛道:「索血一劍,動手!」

吳剛樂得應承,心裡想,下一個可能輪到你,但口裡卻「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地靈」的話。

「超生婆婆」厲叫一聲:「呂坤,你這絕滅人情的……」

「嗆」的一聲,吳剛起身拔劍,懾人的眸光,直射向「超生婆婆」。

不可一世的女魔,竟被吳剛的氣勢所懾,下半句話硬生生咽了回去,驚悸地退了個大步,栗聲道:「索血一劍,你竟甘心作人走狗?」

吳剛怒哼一聲,一個箭步到了門邊。

「超生婆婆」連退三步,臉色變了又變,鼓不起勇氣與吳剛為敵,自找台價地道:「呂坤,咱們後會有期!」

當然,即使「地靈」願放過她吳剛也不會放過她,因為這是難得的機會,殺了「武盟」的一流人物,卻不必負任何責任!

就當「超生婆婆」話落轉身欲走之際,吳剛一晃身,截在她的前面,身法之玄奇快捷,有如鬼魅,這身法,其實是「幽靈地宮」的身法,是「地宮」護法易永壽在年前假「妖中之王歐陽殘」之名,傳與他的。

「超生婆婆」驚呼了一聲,頓時老臉變灰。

吳剛左手捏訣,右手劍斜舉上揚,這是他不變的出手之式。

「超生婆婆」並非易與之輩,乃是成了精的女魔,情勢所迫,頓生背城借一之心,暴喝一聲,拐杖以全力閃電般猛擲向吳剛……

「鏗鏗」連聲,那根寶刃不傷的拐杖,彈向石壁,激起一溜火花,石屑紛飛中,掉落地面。

同一時間,「超生婆婆」業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一閃入室,站在「地靈」身後,悶哼聲起,「地靈」挨了重重的一指,隨即腕脈被反扣。

這一著,不只出吳剛意料之外,也出「地靈」意料之外,否則「超生婆婆」哪會如此輕易得手。

如果吳剛先出手,她根本沒有機會。

如果「地靈」事先心理上有準備,她也沒有機會。

如果她冒昧出手,而非脫手擲杖,出奇制先機,她也完了。

所以,她之得手,可說十分僥倖,「地靈」是認定她逃不過吳剛的殺手,而掉以輕心,吳剛則是認定對方已在自己殺手之下,結果是大意失荊州。

「地靈」被制,對方自然是存「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心,兩個都是自己必殺的仇人,目前應該取什麼態度呢?

權衡利害,「地靈」尚不能死,因為許多謎必須從他身上揭曉,否則,此刻要一舉斃此兩梟,可說易於折枝。

如何應付呢?

這必須當機立斷!

「超生婆婆」開了口:「呂坤,要他收劍退開!」

「地靈」灰巾蒙面,臉上什麼表情不得而知,但那雙外露的目光,卻十分駭人,身軀也在微微顫抖,聞言之下,冷厲地道:「韋三娘,你以為勝利了么?」

「老身要你發話!」

「你忽略了一件事。」

「你又想玩什麼花招?」

「根本用不著,這裡誰是主人?」

「超生婆婆」手一用力,「地靈」全身一震,目露痛苦之色。

「呂坤,要老身先廢了你么?」

「地靈」似乎胸有成竹,陰陰地道:「你不敢!」

「為什麼不敢?」

「因為你難逃一死!」

「換你一命算夠本。」

吳剛提劍緩緩舉步入室,不需裝假,面對仇人,他目中的恨毒與戾氣自然流露。

「地靈」目注吳剛道:「你且慢動手!」

吳剛在桌旁止了步,其實他此刻並無意動手,只是要看看「地靈」如何脫身。

「超生婆婆」厲聲道:「走,伴老身出去……」

「且慢!」

「沒這多廢話,走!」

「韋三娘,這一著棋你又輸了……」

「住口,老身不信這個邪。」

「不信么?告訴你這間特室的動靜,自你來到之後,便已有人監視!」

「其奈老身何?」

「你不信等著瞧!」

「老身……」

就在此刻,原先「萬邪書生曲九風」想脫身時打開的那一道暗門中,飄出了一抹淡淡的輕煙。

「超生婆婆」叩倏有所覺,厲吼一聲:「你敢用毒……」五指如鉤,抓向「地靈」的腦勺。

吳剛見狀,大吃一驚,一揚掌就待……

「超生婆婆」的手爪在將觸及「地靈」后胸之際,突地凄哼一聲,鬆手栽倒。

「地靈」陡地一回身,獰笑了一聲道:「韋三娘,夫死徒亡,你活著也沒多大意思,區區成全你吧!」

「砰」的一聲,連哼聲都沒有,「超生婆婆」一顆白髮皤皤的頭,被「地靈」一掌劈得稀爛,紅的白的,進濺一地。

吳剛看得大是心寒,女魔一生作孽,死不足憐,但死在同路人之手,卻是不值。

「地靈」轉向吳剛道:「你仍住這房么?」

「不錯!」

「好,你休息吧,明天或可蒙盟主召見。」

說完,揚長出房而去。

不久,有人來收拾了房子,並為吳剛帶來了衣衫更換,附有一包金創葯,這可謂服務周到。

吳剛脫下了染滿血漬的衣衫,胸前創口,像一張嬰兒索乳的小嘴,這是呂淑媛的見面禮,他苦苦一笑,敷了葯,換上衣衫,倒在床上假寐。

他回憶半天時間中,所發生的一切事,不由感慨系之。

最後,思念集中在呂淑媛一人身上,他想:「她現在哪裡?」

她在做什麼,也在想念自己嗎?

她在盟中是什麼身份?

她是「地靈」的什麼人?

她會再來嗎?

想著想著,眼帘濕潤了,模糊中,似見呂淑媛幽凄地站在床前,他下意識地用手在摸,幻像消失了,他長長一嘆,喃喃自語道:「媛妹,我愛你,永遠,但等恩仇了了,我照你以前說過的話,雙雙避世,離開這萬惡的江湖……」

突地,幻影重現,一個憔悴的含怨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帘。

「媛妹!」

他喚了一聲,拭了拭蒙住視線的淚影。

這並非幻像,是呂淑媛真的來了,吳剛一骨碌翻身下床,激顫地道:「媛妹,你真的來了……」

呂淑媛且不應聲,轉身關上了房門,又到壁間探視了一番密門,然後再回到床前,幽凄欲絕地凝眸望著吳剛,似是要一次把他看個夠。

吳剛雙臂一張,迎上……

呂淑媛向後一縮身,栗聲道:「別碰我!」

吳剛先是一怔,繼而心如刀絞,全身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顫聲道:「媛妹,為何這樣對我?」

呂淑媛眼圈一紅,不答所問,反問道:「剛哥哥,你是正常的?」

「是的!」

「怎麼會呢?」

「我幸逢人救,得以解除可怕的禁制!」

「你假作受制,混入此間,目的是什麼?」

「媛妹,你知道的,為了報仇!」

呂淑媛面上掠過一抹異色,默然了片刻,又道:「剛哥哥,原諒我方才用匕首刺你,因為……」

吳剛打斷了她的話道:「媛妹,不必解釋,我知道,你戳我一百刀也樂意承受。」

「剛哥哥……」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媛妹,我以為此生不能再見你……」

幽幽至情語令人一掬同情之淚。

「剛哥哥,我……我……」

「你怎樣?」

「來向你告別!」

「什麼,告別?」

「是的,我……心愿已了,該安心地去了!」

吳剛茫然失措地道:「你要去哪裡?」

呂淑媛噙著淚水,凄涼地一笑,道:「去一個沒有痛苦,沒有恩怨,也沒有血腥的地方!」

吳剛倏有所悟,為之心神皆顫,猛可里一把摟住她,緊抱胸前,激越地道:「媛妹,千萬不能這樣想!」

呂淑媛一掙不脫,只好任由他抱著,仰面道:「為什麼不能?」

「我愛你,不許你想!」

「遲了!」

「不!」

「剛哥哥,此生已矣,但願期待來世之盟……」

「傻話!」

「殘花敗柳之身,不足以伴君偕老,剛哥哥,言盡……」

吳剛心內一慘,淚珠滾滾而落,凄厲地叫道:「媛妹,你這一說,我無容身之地了,誰令為之,孰令致之?你的遭遇是為了我,你為我而犧牲,卻說這種話,我何以為人?媛妹……你忍心棄我而去么,過去的把它忘了……」

「這並非妹忘得了的事!」

「為什麼不能?」

「我……忘不了,除非死!」

死字出口,人已泣不成聲,吳剛俯面與她相對,淚水,滴落她憔悴的香腮,與她的淚水融合,再滾落她的胸前。

這的確是斷腸的一幕。

「剛哥哥,情天莫補恨海難填啊!」

「媛妹,我與你一道去要去的地方?」

「不能!」

「為什麼?」

「你大仇未報,家聲未復,而且吳門豈能斷了香煙……」

「大丈夫難保全後事,這些全不管了!」

「我不答應!」

「我心甘情願。」

「剛哥哥,夠了,你這一份情,我已心滿意足,九泉無憾了……」

「媛妹,我是認真,並非信口開河,沒有你,我沒有今日,早已骨肉化土,什麼仇?什麼家聲?什麼香煙後嗣?全是空的。」

「可是你現在還活著?」

「你也活著!」

「我現在留著的只是軀殼,心早死了!」

「媛妹,那是你的偏見!」

「剛哥哥,女子最寶貴的是什麼?」

「人格!」

「為什麼不說貞操?」

「事有從權,經有達變,豈可一概而論。」

「哀莫大於心死,我的心早已死了……」

「求你為我復活。」

「剛哥哥,勉強活下去是痛苦!」

「你死我決不獨活!」嗆的一聲,鳳劍出了鞘:「以此劍為誓!」

呂淑媛面色慘變,把頭朝吳剛胸前一埋,失聲哭了起來。

吳剛被哭得肝腸寸折,六神無主。

久久,呂淑媛止住悲聲,仰起面來,幽幽地道:「剛哥哥,我為你活下去!」

吳剛破顏一笑,把「鳳劍」回鞘,左手仍摟住她的腰肢,右手輕輕撫了撫她被淚水打濕了的鬢角,然後托起她的下巴。

兩人就這樣凝視著,誰也沒有開口。

靜寂,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

此際,能說些什麼呢?說什麼也是多餘,所謂「無聲勝有聲」啊!

時間,似已停滯在某一點上,雖是淚眼相對,但那一份苦極而生的甜味,滋潤了兩顆受創的心靈。

突地——

一個念頭湧上吳剛腦海,他覺得不該,但又不能不把握機會如此做,因為他太愛她,他必須設法使她枯萎的心田重現生機,這念頭對他而言十分陌生,但本能使他勉力一試,因為唯有如此,才能彌補這受過摧殘的愛苗……

於是,他鼓起勇氣,怯怯地開了口:「媛妹,聽說你被廢功軟禁?」

「是的!」

「但我看來你的行動仍自由?」

「只限於在這山腹密宮之內。」

「我們現在的行動有人監視嗎?」

「沒有,我已關閉了所有監視的機關。」

吳剛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俊面開始酡紅,雙目射出兩道異樣光芒,右手移到她的背部,這一來,兩個身軀便完全貼實了。

「剛哥哥,我……我不能喘氣,放開……」

「唔!」

「你……想做什麼?」

「我……媛妹……我要……」

「你要什麼?」

粗重的呼吸,劇烈的心跳,震顫的身軀,已說明了一切。

呂叔媛大聲道:「不行!」

吳剛咬了咬鋼牙,硬起心腸道:「媛妹……我們應該結合!」

「不行!」聲音堅決得怕人。

「媛妹……」

「吳剛,我看錯了你,原來你是這種下作的人,與曲九風何異?」

這句話分量太重了,吳剛承受不起,因為他的動機並非要侮辱她,而是為了激發她的生趣,不惜採取這種他也認為不該的手段。

呂淑媛不知道吳剛的用心嗎?她知道,但她有她固執的想法,不得不如此說。

如果吳剛堅持到底,也許……

吳剛頹然鬆開了手,俊面漲得緋紅,眼中卻有淚光閃爍。

呂淑媛連退三步,憔悴的粉腮也塗了一層紅暈。

半晌,吳剛才期期地道:「媛妹,原諒我的魯莽。」

「我知道……」

知道什麼?她沒有說出來。

吳剛的勇氣盡失,這嘗試他徹底地失敗了,心頭那股滋味,簡直無法形容,又沉默好一會兒,他改變了話題道:「媛妹,你在『武盟』是什麼身份?」

「問這做什麼?」

「我要知道!」

「我不說呢?」

吳剛咽了一口口水,道:「我不勉強你!」

「好,我暫時不告訴你。」

「我還想問件事!」

「說說看。」

「灰衣蒙面的『地靈呂坤』是你什麼人?」

呂淑媛面現痛苦之色,幽然道:「親人!」

吳剛追問道:「什麼樣的親人?」

「別逼我!」

「如果媛妹有隱衷,不說也罷,只是我極想知道『七靈』與『武林盟主』原系仇家何以會聯合一氣?」

「將來……不……也許很快你就會明白!」

吳剛倒抽了一口冷氣,但仍不死心地追問道:「他所持的那柄劍是何來歷!」

「劍?」

「不錯!」

「這一點我不大清楚,據說是很久以前,得自一個仇家之手……」

吳剛心頭狂跳起來,急聲道:「得自一個仇家之手么?」

「不錯!」

「那仇家是誰?」

「事發之時,我年紀還小,以後再沒人提過,我不知道。」

「仇家業已死亡?」

「不!」

吳剛激動得全身發麻,但他竭力鎮靜自己,怕操之過急使呂淑媛不肯說下去,默然了片刻之後,才又問道:「媛妹知道仇家的下落嗎?」

呂淑媛眉頭一皺:「那人莫非與你有關係?」

吳剛窒了一窒,道:「媛妹先把所知告訴我,我再說……」

「那仇家就在本盟之中!」

「就在『武盟』之內?」

「是的,囚在地牢之中,除了有限幾人,誰也不能接近!」

吳剛用力咬了咬牙,緩和了一下內心的激動,接著問道:「地牢也在這密宮之內?」

「不錯!」

「何處?」

「無人帶路你永遠找不到!」

「媛妹能帶路么?」

「不能!」

「為什麼?」

「你如果暴露了真相,必死無疑,同時,我也在不許接近之列。」

吳剛閉口無言,胸中熱血陣陣沸騰。

呂淑媛口中的仇家,便是胞兄「無敵美劍客吳雄」嗎?如果是,既落入「地靈」之手,為什麼不被囚於「七靈仙境」,而囚於「武盟」秘宮?這一點令人不解。

胞兄失蹤業已十年以上,難道他一直被囚於此?

對方長期囚禁他的目的何在?

如果被囚的並非胞兄吳雄,那這人必知胞兄生死下落,因為「龍劍」是由他的手中轉移到「地靈」之手的。

心念之中,又道:「媛妹,你所知道僅如此嗎?」

呂淑媛一頷首,道:「我知道的只這麼多!」

「比如雙方結仇的經過……」

「不知道!」

「恕我再問一句,『地靈』的仇家,怎會拘囚於『武盟』?」

「很簡單,他是『武盟』一份子!」

「可是『七靈教』當初是被『武林盟主南荒奇人』所滅?」

「這一點我不能答覆!」

「照媛妹所說,事情發生已有相當時日,為何長期監禁他呢?」

「剛哥哥,你在問口供么?」

「不!不!你可以不答覆!」

「現在該你說了……」

吳剛閉了閉眼,沉重地道:「因為那柄『龍劍』是家兄吳雄之物,所以我才如此追問!」

「哦!」

「媛妹,我必須要見那所謂的仇家……」

「你認為他可能是你兄長?」

「可能,但必須證實!」

「恕我不能幫助你……」

「我自己設法!」

「剛哥哥,我們相認是一種錯誤!」

「為什麼?」

「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為什麼老是打啞謎?」

「事逼至此啊!」

「媛妹,不管是否錯誤,我們已不可分,生死兩相依……」

「剛哥哥,總有一天,我們仍要分開的……」

吳剛斷然地道:「不會,決不會,世間沒有能使我們分開的力量!」

呂淑媛激情地深深盯住吳剛,顫聲道:「剛哥哥,命運是無法抗拒的。」

「我不相信命運。」

「當然,現在你可以如此說,當事實臨頭時,你便……」

「我堅信我自己衷心不變。」

呂淑媛突地幽凄一笑道:「剛哥哥,記得那綠衣少女嗎?」吳剛一怔神,道:「綠衣少女?」

「嗯!那美絕天人的綠衣少女!」

「怎樣?」

「你與她正是一對!」

「媛妹何出此言?」

「我不信你對她毫不動心?」

慕容婉儀天仙生妒的姿容,倏然浮現吳剛腦海,是的,說毫不動心是違心之論,可是現在的情勢改變了一切,當下沉聲道:「媛妹,曾有一段時間我對她確生傾慕之心,但自大洪山中與你進一步認識后,便不同了,我心裡沒有她!」

「連想也不想?」

「不想!」

「剛哥哥,憑良心說,你對我的愛是基於感恩還是憐憫?」

吳剛微感一愕隨口道:「媛妹,那有什麼關係,我愛你,心可對天,情可誓日,這就夠了,這不比基於美色而傾心更崇高嗎?」

呂淑媛欣然一笑,但隨即又滿面陰霾,若有所思地道:「誰能改變命運呢?」

吳剛大聲道:「堅貞二字,便可改變一切,我能,你也能!」

呂淑媛一搖頭道:「恐怕不能!」

吳剛劍眉一緊,道:「媛妹,剛忘了你答應為我活下去的?」

呂淑媛黯然道:「是的,但……誰知道命運是如何安排呢?」

「為什麼老說命運二字?」

「唉!你不知道……」

「為什麼不痛快地說出來?」

「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吳剛有些心痒痒的,但又不忍太逼迫她。

兩人又陷入一片難堪的沉默中。

久久,呂淑媛先啟了口:「剛哥哥,我忽然想透了!」

吳剛欣然道:「想透了什麼?」

「我感激你的愛,給我增加了活下去的勇氣!」

「媛妹,不及你對我的萬分之一……」

「我舊話重提……」

「什麼?」

「我們走,永遠離開這惡濁的江湖!」

「現在?」

「是的!」她面上再次浮起了紅暈,用迫切期待的目光望著吳剛。

如果是在半刻之前,吳剛會絲毫不考慮地一口應承,但現在他冷靜了,理性已完全恢復,雖然他對她的心絲毫未變,與半刻前完全一樣,但臨事卻有個權衡了。

「媛妹,請許我辦完一件事……」

「報仇?」

「是的!」

「這是大事,也是你最大心愿,我不能阻止你,剛哥哥,這就是我說過的命運。」

「為什麼又扯上了命運?」

「凡不能改變的都是命運!」

「媛妹要我放棄索仇?」

「不!那是我一時的稚語,算我沒說過。」

吳剛心念百轉,最後一跺腳道:「媛妹,走,我也想透了!」

呂淑媛凄然一搖首,道:「可是我已改變了主意!」

「這……為什麼?」

「不可能,天理,人情,逆之不祥。」

「媛妹,我只有一個心愿,取下『武林盟主』的項上人頭,其餘的全不管了,這事一了,我們遠走高飛!」

呂淑媛的臉色大變,半晌無言。

吳剛不安地道:「嬡妹,怎不說話了?」

呂淑媛咬了咬牙,道:「剛哥哥,我對你一無所求,只有一件事。」

「說吧,一百件也依你。」

「真的?」

「媛妹,要我的人頭也可以,何況其他!」

「也許這件事比你人頭還重要呢!」

吳剛一震,道:「那是什麼事?」

「話說在頭裡,你也可以不答應!」

「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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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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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灰衣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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