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隱身妓院
三匹馬,他們賣了一匹,所得銀兩留作盤纏。
靠著那兩匹千里駒,他們終於在第七天趕到了姑蘇,楚無情醫術精奇,黃菊英腿部的磨傷也全好了。
只是經過長時間的趕路,她瘦多了,也黑多了,既黑且瘦,使她嬌小的體態更顯得楚楚可憐,但她的精神反而顯得更為亢奮,臉上透著一種異常的光彩。
在戀愛中的少女總是特別動人,楚無情看著他在黃菊英身上所創造的奇迹,曾經不止一次怦然心動,但總是被理智壓抑住了。到達姑蘇時,正是午後,楚無情認為這是一個好的時間,所以找了一間客棧先住下。
為了掩藏行蹤,他買了一身男童的衣服,叫黃菊英換上,自己則穿上了一襲儒衣,在黃昏時,帶了黃菊英出門上街,好像是一個赴考的舉子,帶了個書童。
觀前街是姑蘇城中的熱鬧地方,入夜後,依然摩肩接踵。他們轉了一下,確定沒人在身後跟蹤,證明他們的行蹤還沒有引起對方的注意,才折向目的地。
天一當鋪的門面很大,高高的櫃檯長達數丈,用木柵隔成十幾個窗口。楚無情選了一個靠牆的窗子,解下腰間的佩劍,放在櫃檯上。
這支劍是李秋鴻送給他的,也算得上是一口古劍,劍鞘上鑲著兩排寶石,劍的鋒口也很利。
一個年輕的夥計拿起劍來看了一眼,又抽出劍來看看鋒口,含笑問道:「相公這口劍要押多少?」
楚無情淡淡地道:「你識不識貨?」
那夥計道:「小的在本號幹了五六年,差不多的古玩珍品也都識得一點,相公的這口劍自然是屬於珍品。」
楚無情道:「那你就不必問,看它值多少就給多少。」
那夥計點點頭,捧了劍進去,不一會就開了一張當票與一紙銀票過來,楚無情一看銀兩,赫然正是五千兩,這太出意外了。
難道自己的身份已經泄露了嗎?難道劉五已經把這消息傳到這兒了嗎?他想了半天,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郝思文是個很乾練的老手,絕不會讓劉五脫出監視而對外傳遞任何訊息。
那夥計見他發怔,笑著問道:「相公對這價錢滿意嗎?」
楚無情不動聲色地道:「滿意,完全與我心裡所想的數目一樣,因此敝人倒覺得有點奇怪了!」
夥計一笑道:「相公奇怪什麼?」
「那支劍所值並沒有這麼高。」
「可是相公是準備押五千兩的。」
「不錯,那是因為我另有理由。但這理由貴號並不知道!」
「小號出價五千兩,也是有理由的。」
「貴號的理由是什麼呢?」
「相公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楚無情見他以問作答,乃冷笑道:「我的理由很簡單,但不能告訴你,要見到貴號的胡朝奉才能說。」
「小的就姓胡,也是小號的朝奉之一。」
楚無情不禁一怔,沒想到劉五所說的胡朝奉會這樣年輕。他身旁的黃菊英扯了他一下道:「公子,我們要找的胡朝奉不是這一個,他的年紀不會這麼年輕。」
楚無情聞言會意道:「貴號有幾位姓胡的朝奉?」
「剩下只有一個,就是小可。」
黃菊英又碰碰楚無情,他心中會意道:「那就不對了,我要找的一位胡朝奉年紀比閣下大得多。」
那夥計哦了一聲才道:「那是家叔,他老人家這兩天身子不舒服,在後面休息,相公有話告訴小可也行。」
楚無情看了他一眼道:「可以,但閣下必須先把我那支劍何以能值五千兩銀子的理由說明一下。」
夥計微微一笑道:「那支劍本身最多只能值一百兩,可是它的主人曾經用它在泰山劍會上大逞雄風,奪得天下第一劍的尊榮,因此大大地提高了它的價值。」
楚無情心中又是一動,因為這是事實。
李秋鴻使用這支劍參加泰山劍會,奪魁后才贈給自己的,但對方怎會知道呢?那夥計笑道:「小可對武林中的盛事非常傾慕,泰山劍會時,小可也隨家叔去瞻仰過,因此識得此劍。」
楚無情道:「那閣下也認得我了?」
那夥計笑道:「當然認識,相公不是秋鴻大俠的惟一傳人楚無情英雄嗎?」
楚無情道:「這就是你將劍價提高十倍的理由?」
那夥計道:「是的,相信楚相公也是這個理由。」
楚無情搖頭道:「不是的,閣下識得我,自然也知道我還不致落魄到典當恩師所賜佩劍的地步。」
那夥計笑道:「當然,本號常與一般武林朋友來往,楚相公一定是聽誰說了,才光臨敝號。」
楚無情這時已有個腹案,知道這夥計雖然認出了自己,卻還沒有接到任何通報,現在只是試探而已,乃笑笑道:「我來的目的,是有人告訴我,只要找到胡朝奉,用一支劍就可以在寶號當五千兩銀子。」
伙汁笑道:「那位朋友並沒有說錯,其實以楚相公的盛名,就是不用抵押品小號也樂於如數奉上。」
楚無情道:「那個朋友說,貴號對江湖朋友十分抬愛,不一定要楚某親來,任何人拿了一口劍,都可以借一千兩銀子,不知是否有這回事?」
那夥計臉色微變道:「有這回事,但也不是每個人都如此,本號只對幾個認識的人才有這種優待。」
楚無情道:「那個朋友就是具有優待資格的人。」
夥計道:「他也該知道必須自己來。」
楚無情道:「他有不能來的苦衷,但也有非來不可的理由,所以才央告楚某代為前來!」
夥計忙道:「有這個必要嗎?」
楚無情沉聲道:「無此必要,我來幹嗎?不過這件事一定要見到令叔才能談,你做不了主。」
那夥計沉吟片刻才道:「相公的那個朋友是誰?」
「他叫劉五,是家師門上的一名弟兄。」
「他不是死了嗎?」
楚無情道:「沒有死,是我把他救下了,秋鴻山莊死了很多人,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楚無情道:「外面傳說我殺了很多人,我不加辯白,但劉五要我來說一聲,人不是我殺的,他說必須要讓令叔知道人不是我殺的,也要我來轉告令叔真正的兇手是誰。」
那夥計忙問道:「是誰呢?」
楚無情冷笑道:「對不起,必須要令叔出面我才能說,因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胡朝奉的侄子。」
那夥計道:「相公認識家叔嗎?」
「不認識,但劉五告訴我一個辦法辨識胡朝奉。」
那夥計打開了櫃檯邊的木門道:「相公請進來吧,家叔也認識相公,因為不知道相公的來意,為了慎重起見,才命我先予接待。既然相公另有要事,還是由家叔出面吧!」
「把劍還給我。」
那夥計道:「相公要劍幹嗎?」
楚無情冷笑道:「我以一片誠意而來,要提供的消息對貴號有利,對我卻無關緊要,貴號如此見疑,我覺得不必再見令叔了,反正我也撈不到好處。」
那夥計忙賠笑道:「楚相公言重了,相公既與劉五談過,自然也知道小號的底細,外傳秋鴻山莊殺死了不少人,都是敝號的夥計,敝號對相公怎能不慎重一點?」
楚無情冷冷地道:「廢話少說,殺死的那些人有一部分也是我下的手,因為我不想被人利用,才來解釋一下,其實貴號的夥計在秋鴻山莊的作為,楚某殺了他們也不為過,你們有戒心,楚某又何嘗信得過你們?把劍還我,我才進去見令叔一談,否則楚某回頭就走。」
那夥計笑道:「楚相公並不需要劍來防身吧?」
楚無情道:「不錯,但那支劍是家師所贈,我不能遺失,典劍只是題目,你我心裡都有數。」
那夥計沉吟片刻,才捧出劍來,還給楚無情,請他進去。黃菊英要跟著走,那夥計一伸手道:「這位小兄弟不必進去了,我招待你到外面喝茶去。」
楚無情冷冷地道:「這是我的隨班小廝,我也看得像我自己一樣重要。」
那夥計還是猶豫,裡面傳出一聲蒼老的聲音道:「子林,讓他進來好了,一個小孩子有什麼關係。」
夥計聞言后,恭敬地道:「是,叔叔。」
然後朝楚無情道:「剛才說話的就是家叔胡天方,在下叫鬍子林,請問這位小兄弟貴姓大名?」
黃菊英道:「我是個下人,哪兒有什麼名姓?我姓殷,公子叫我小殷,別人也叫我小殷。」
鬍子林哦了一聲道:「殷兄弟是什麼時候跟隨楚相公的?」
黃菊英道:「我一直在秋鴻山莊上,這次才跟著出來。」
鬍子林道:「我們怎麼沒聽說過殷兄弟呢?」
楚無情道:「秋鴻山莊的每一個人你都認識嗎?」
鬍子林道:「雖然不認識,但差不多全知道。」
楚無情冷笑道:「總有一些是你們不知道的,否則貴號安插在秋鴻山莊的人,也不會在一日之間被人拔光了。」
鬍子林的臉色變得很尷尬,黃菊英卻笑道:「我只是個小孩子,又不是什麼大人物,貴號的管事大爺未必會把我看在眼裡,所以才沒向貴號報備。」
鬍子林只得訕然地道:「這位小兄弟真會說笑話,強將手下無弱兵,你年紀雖小,但能夠追隨楚相公出來辦事,必然是一把好手,敝號的那些夥計居然放過了,可見他們糊塗,死得一點都不冤枉。」
黃菊英聽得心中一動,她不但換了服裝,臉上也易了容,完全沒有引人注意之處,而這鬍子林卻能看出自己的武功程度,難道是哪兒露了破綻嗎?心中固然吃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道:「這位大哥能在當鋪得意,眼光果然厲害,你從哪一點看出我是個好手呢?」
鬍子林哈哈一笑道:「你們能找到這兒,可見對本號已相當清楚,天劍盟對隱藏本相的功夫下過不少心血,自然有點心得,小兄弟雖然藏晦的功夫做得不錯,但那一雙眼卻鋒芒畢露,瞞不過我這個當朝奉的。」
黃菊英也只有哈哈一笑道:「佩服!佩服!你大哥這套本事該多教教那些夥計們,假如他們也有你這麼精明,就不會把我從秋鴻山莊的好手中漏列了。」
鬍子林也微微一笑道:「秋鴻山莊上除了李大俠伉儷外,只有楚相公與火娘子李嬌嬌姑娘能算好手,此外連那位郝思文大總管都算不上一號人物。」
黃菊英一笑道:「那你為什麼不讓我跟公子進去呢?」
鬍子林道:「因為我知道你不是秋鴻山莊上的。」
黃菊英又是一怔道:「你認為我是哪裡的?」
鬍子林笑道:「這倒說不上。不過來到敝號,你小兄弟是哪兒的都沒有關係,不讓你進去是為你好,對本號知道得太多,小兄弟以後行動就沒那麼方便了。」
黃菊英道:「不是猛龍不過江,我家公子敢來的地方,我就敢來,你們還能吃了我不成?」
楚無情低斥道:「小殷,少說兩句,我們不是來打架的。」
黃菊英這才聳聳肩,悶聲不響了。來到裡面,一個老者身穿黃色細麻外氅,頭頂峨冠,一揖道:「老朽胡天方,因為偶染微恙,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楚無情也還了一禮道:「吵鬧老丈了!」
黃菊英站在楚無情身後,胡天方抬起眼睛,打量她一陣道:
「這位小哥也請坐。」
黃菊英道:「不敢,有公子在,小可不敢放肆。」
胡天方笑了一下問道:「楚相公有何指教?」
楚無情道:「為了秋鴻山莊與貴號的誤會,特來解釋。」
胡天方哦了一聲道:「沒什麼,他們是該死!」
楚無情道:「但人不是敝庄殺的,敝庄不願背黑鍋,再加上得到劉五的懇託,所以前來解釋一下。」
「哦,是劉五請相公來的嗎?」
「不錯,否則楚某怎麼找得到貴號?」
「他自己為什麼不來呢?敝號是內外分開的,只有長期的主顧,才能在裡面洽談,別的生意都在台上交易。」
楚無情一笑道:「目前只有一兩個人知道劉五還沒死,因此他不敢離開藏身之處。秋鴻山莊現在還受人嚴密監視,貴號的夥計尤為受人注意。」
胡天方怔了一怔道:「是誰在監視他們?」
楚無情道:「沒有他們了,除了一個劉五之外,貴號在洛陽的分號已經沒有第二個活口。」
胡天方微怒道:「是誰殺死了他們的?」
楚無情一笑道:「老丈應該想得到,誰對貴號如此清楚?」
胡天方道:「就是想不到。敝號在洛陽的買賣一向十分秘密,而且有幾十家分號,他們互相之間都不清楚,居然一下子被人全部挑拔光了,老朽得信后還不敢相信。」
楚無情道:「當然是你們的自己人,那是黃三谷!」
胡天方一震道:「是他,他敢嗎?」
楚無情道:「九華分號的生意太好了,他想自己當家了?」
胡天方沉思片刻才道:「他自己去的嗎?」
「不錯,要不是他自己去,怎能做得到這麼乾淨利落?」
胡天方道:「不可能,老朽接到消息,他未離九華一步。」
楚無情道:「那就是老丈的消息不夠確實,他帶了一位姓葉的總管親到秋鴻山莊來,然後把葉古給殺了,另外有兩個姓葉的也同時送了命。他跟楚某計議了一下,要求楚某合作,他以拔除秋鴻山莊的暗卡為條件。」
胡天方道:「老朽實難相信,因為傳遞消息的人,是本號的四位股東之一,總不會說瞎話吧!」
楚無情哦了一聲道:「天劍四老有一位在他身邊嗎?」
胡天方看了他一眼道:「是的,所以閣下這借刀殺人,挑撥離間的方法行不通:敝號做了這麼多年的買賣,分號遍布天下,楚相公,你騙不了我們的。」
楚無情不禁怔住了,想想問道:「老丈也是股東嗎?」
胡天方道:「老朽也是股東之一。」
黃菊英在他背後用手輕輕敲了兩下,這是他們預定的暗號,用以辨認天劍四老的。敲兩下就是表示不是,因此楚無情微微一笑道:「老丈從什麼時候也自己當家了。」
胡天方神色一動道:「閣下可是不相信?」
楚無情道:「自然不信,因為老丈根本不是……」
胡天方道:「你見過天劍四老嗎?」
楚無情道:「不知道,也許見過,也許沒見過,因為我見到他們也認不出來,他們的行動太隱秘。」
胡天方笑道:「既然你認不得,何以知道老夫不是?」
楚無情道:「這很簡單,天劍四老既為天劍盟的主持人,連黃三谷那樣的人都在其控制之中,四老必非等閑人物,氣度上自較常人不同,老丈缺少那種氣度。」
胡天方怔了一怔道:「這麼說你見到他們就認出了?」
楚無情道:「不錯,只要能見到他們,楚某多少會有點知覺。黃三谷的事千真萬確,如果真是天劍四老,一定會知道我說的話絕無虛假,老丈連真假都無從判斷,天劍四老若是如此疏忽,怎能建下那麼大的事業?」
胡天方的臉露出一絲慍色,但又有點得意地道:「楚相公,你能認出老朽不是天劍四老,的確有點眼光,但你說能認出天劍四老,則又太過誇大了。天劍四老都跟你照過面,你卻毫無知覺。」
楚無情道:「在此之前,楚某根本就不知道有天劍盟之存在;因此也未加註意,今後到了我面前就不會錯過了。」
胡天方道:「有關黃三谷的事,老朽未便作何決定,能否屈駕在此暫留數日,俟老朽稟告四老?」
楚無情立刻道:「不行,楚某隻是來此知會一聲,說明事實真相,信不信全在你們,無須跟四老打交道。」
胡天方道:「楚相公,如果我們不相信,則敝處的人已死了這麼多,勢必不能善罷,會採取報復行動的。」
楚無情冷笑道:「請便,老丈當知道秋鴻山莊並非省油的燈,心腹之患都拔除了,報復談何容易?」
胡天方道:「就是秋鴻山莊一地,我們已安插了那麼多的人手,相公知道我們的實力如何!」
楚無情哈哈大笑道:「楚某當然知道,但洛陽本地的人手都拔光了,你們必須從外地調人過去,楚某臨行之際已作周密的部署,一有風吹草動,秋鴻山莊可先聲奪人,探取反擊,以逸待勞,絕不會吃虧。」
胡天方道:「楚相公知道哪些是我們的人呢?」
楚無情道:「不必知道,但黃三谷卻是知道的,他的目的就是想拔除你們的勢力,恐怕你們的人還未到秋鴻山莊,就被消滅得差不多了,無須我們動手。」
胡天方道:「有很多人的身份,他也不知道。」
楚無情哈哈大笑道:「他是個有心人,早已注意多時了,潛伏在秋鴻山莊的人他也不完全知道,可是動手時乾淨利落,連根拔凈,一個不留。」
胡天方臉色微變:「楚相公,這是我們雙方都有好處的事,黃三谷如果真對本盟有異心,則證明他有取而代之的野心,遲早會對你們不利。」
楚無情道:「那至少還在將來,而你們在目前就對秋鴻山莊不利,我會跟你們合作去對付他嗎?」
胡天方又頓了一頓道:「相公請暫留一天好嗎?」
楚無情道:「天劍四老在這裡嗎?」
胡天方道:「四老的行蹤誰都不知道,但老朽設法聯絡,至少會有一兩位趕來與相公晤面。」
楚無情笑道:「晤了面又能如何呢?天劍盟與黃三谷的目的是一樣的,總不會讓秋鴻山莊在武林中獨善其身吧?」
胡天方道:「令師為泰山劍會之魁,在武林中身份崇高,舉世同仰,只要令師不多過問江湖中事,敝盟絕不會去冒犯秋鴻山莊,尤其是現在。」
楚無情一笑道:「家師自泰山會後即同師母遠遊,絲毫未曾涉及江湖中事,倒是貴盟硬要將楚某牽了進來。」
胡天方道:「那是黃三谷所為,敝盟並未知悉。」
楚無情冷冷地道:「黃三谷的說法卻不是如此,他說這完全是天劍盟所授意,而他曾力阻未果。」
胡天方乾咳一聲道:「楚相公究竟相信誰的話呢?」
楚無情道:「都信也都不信,因為黃三谷心生叛意,你們多少也有點知覺,你們雙方都想利用秋鴻山莊去打擊對方而坐收漁利,所以促成此事你們都有份。」
胡天方的神色有點尷尬,訕然一笑道:「楚相公既然洞悉內情,事情就好辦多了,相公請表明一下態度,究竟是站在哪一邊,因為秋鴻山莊已介入了糾紛,想獨善其身是不可能了,相公必須認明敵友。」
楚無情道:「天劍盟的組織中有朋友這兩個字嗎?」
胡天方乾笑道:「幾度交接我們已領略到楚相公的機智武功,或許可以有個例外,將秋鴻山莊視作朋友。」
楚無情道:「老丈可以做主嗎?」
胡天方想想道:「應該是可以的,但為了使相公放心,老朽覺得由四老出面跟相公接頭更見誠意。」
楚無情想想道:「看來我倒是必須要暫留一下了,但是我的事情很忙,不能多作耽擱。」
胡天方忙道:「不會很久,至遲在明天,四老中的一二位必可來到與相公作個磋商。相公的決定是很對的。黃三谷是本盟培植出來的,他雖然籠絡了本盟一部分人手,但本盟的實力究竟有多少,他根本不清楚。」
楚無情道:「好吧,明天這時候我再來拜晤。」
胡天方道:「也許不要等明天這個時候,相公落腳在哪裡,如果四老早到了,老朽也好前去敦請。」
楚無情道:「難道貴盟連我落腳的地點還沒有弄清楚?」
胡天方訕然道:「是的,我們根本就沒想到相公會來到姑蘇,所以未加註意,否則……」
楚無情一笑道:「否則楚某根本就進不了寶號。」
胡天方有點不好意思,訕笑道:「哪裡,哪裡,在姑蘇,我們絕不會對朋友失禮的。老朽是說如果早知相公俠駕蒞臨,就會派人去恭迎了。」
楚無情道:「合作的條件還沒有談妥,我還得保持一點警戒,明天准於此時再度造訪,至於我落腳的地方,就不必告訴老丈了,同時我也不希望老丈知道。」
胡天方笑道:「相公不說,老朽怎會知道?」
楚無情沉聲道:「老丈還沒有聽懂楚某的話?」
胡天方忙道:「相公的話里還另有所指嗎?」
楚無情道:「是的,我想說的是老丈不必派人在後面盯梢,我是個多疑的人,也許老丈是一片好意,但楚某心中就不這麼想了,那時對大家都沒有好處的。」
胡天方道:「相公言重了,此地是天劍盟的中心所在,我們的行事很小心,絕不會做那種令人誤會的事。」
楚無情拱手告辭,胡天方也很客氣地送到門口,楚無情帶著向黃菊英離開觀前街,四下轉了一轉,終於上了一家大樓。門口珧著明燈,畫著一些鶯鶯弱弱的花名。
黃菊英自然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低頭問道:「楚大哥,我們來這兒幹嗎?難道你還有意尋芳不成?」
楚無情笑笑道:「是為你長點見識,相信你活到這麼大,這種地方還沒有進來過,而且將來很難前來一見。」
黃菊英紅了臉道:「大哥,你也真是的。」
但楚無情沒有多說,帶著她直往裡面走,廳上坐了一大群花團錦簇的艷麗女郎,見他們進來,一個個都上前殷勤侍候,楚無情向一個中年婦人問道:「媽媽,我是慕名而來的,有幾個朋友告訴我貴院……」
那中年婦人賠笑道:「公子,梨香院是姑蘇城裡美人最多的一家,您的朋友才會推薦,您要哪一位姑娘?」
楚無情取出一張銀票,面額是百兩的!往婦人的手裡一塞道:「給各位大姐買花戴,我到處轉轉。」
這出手十分豪華,因為留宿一夕,也不過十幾兩銀子,楚無情雖然賞了一百兩銀子,卻不肯留下,顯然是對這些女孩子都不滿意,那老鴇怎麼捨得放走這樣一位豪客,連忙賠笑道:「公子,您別忙,如果這裡的姑娘不能使您滿意,別處再也找不到滿意的了,您請上樓去。」
楚無情這才笑道:「樓上的大姐不下來見客的嗎?」
婦人笑道:「您的朋友可能沒說清楚,樓上可不是大姐,都是清倌,她們的架子大一點。」
楚無情一笑道:「應該,應該,那我就上去看看。」
那些女子們都面有失望之色,楚無情卻隨著人往樓上去,連坐了幾處,楚無情都等端了茶上來后留下五十兩銀票走路,六間妝樓他已經訪過五處,那婦人伴他出來后輕嘆一聲道:「公子的眼界太高了,老身雖然拜受您這麼多的賞賜,心裡卻十分過意不去。」
說著準備引他們下樓,楚無情卻指著最後一間道:「這一間還沒有去過,說不定是滄海遺珠……」
婦人苦笑道:「公子,這是嫣紅姑娘的閨房,她是本院最出色的一位,人長得標緻,琴棋書畫,做詩填詞,樣樣來得,只是不巧,她此刻分不開身。」
楚無情哦了一聲道:「請出來見見行嗎?」
說著又塞了一張銀票過去,婦人拿在手中,沉思了片刻才進去,然後帶了一個年輕的女郎出來,朝楚無情福了一禮,說了一句對不起,又轉身進去了。
楚無情像呆了一般,半天才道:「好,果然瑤池仙品,人間罕見。媽媽,我看中了,你想想辦法。」
婦人卻十分為難地道:「公子,實在沒辦法。」
楚無情道:「為什麼?請那客人挪挪位子就是了。」
婦人苦著臉,壓低聲音道:「別的客人還好商量,這位客人不同尋常,他是蘇州府台王大人」
楚無情哦了一聲道:「王府台的官諱叫什麼?」
婦人道:「叫王富貴。」
楚無情一笑道:「那好辦,你進去告訴他一聲,叫他立刻走路,也不必告訴他我是誰,就拿這個給他看就是了。」
說著在腰裡取出一顆小小的白玉圖章,頂端雕了一條蟠龍,婦人將信將疑。楚無情又道:「你再關照他,叫他明天送五千兩銀子到這兒來給嫣紅姑娘,就說是我借的。」
婦人驚疑地道:「公子,您認識王大人嗎?」
楚無情道:「不認識,但是他認識我。」
婦人拿著進去了,楚無情接著向黃菊英道:「咱們避一避,別叫那位王大人碰上了不好意思。」
說著走到屋角處,藏身在簾幕之後,黃菊英驚道:「楚大哥,你這是幹什麼?」
楚無情笑道:「在這種地方一擲千金都是常事,出手太小氣了,人家會對你這麼恭敬嗎?」
黃菊英道:「我看那個女的姿色不過六七分,比李大姐還差呢,你怎麼會對她有興趣呢?」
楚無情笑道:「勾欄院中的女子,別有一番動人之處,並不在姿色,只要看上去不討厭就行了。你不懂的。」
黃菊英道:「我是不懂,尤其是你叫那個府台大人讓開,還指明要他送銀子來,他肯聽話嗎?」
楚無情笑道:「他不敢不聽,他不怕那方玉印嗎?」
黃菊英一驚道:「大哥,你?」
楚無情笑笑道:「我不是玉印主人,否則我還闖什麼江湖。那顆玉印倒是大有來頭。這位玉印主人天性風流,經常微服私行,到處尋芳,有一次被我碰上了,偷了他這顆印章。」
黃菊英笑道:「不會被人拆穿嗎?」
楚無情道:「不會的,玉印主人好浪遊,卻又怕人知道,我冒充他的身份,暗裡打個招呼就夠了。我敢保證這位府台大人立刻會悄悄地溜掉。」
說著又等了一會兒,果然聽見那婦人叫道:「公子!」
楚無情出來道:「他走了嗎?」
婦人道:「走了,一切如您的吩咐,公子,您……」
楚無情道:「姓王的說了我是什麼人嗎?」
婦人道:「沒說,只叫我們小心侍候。」
楚無情道:「那就行了,你也不必問,更不必特別,當我是個普通客人就行了。在嫣紅姑娘房裡擺一桌酒。」
婦人連連答應,楚無情帶了黃菊英直人屋內,那位嫣紅姑娘正在吩咐小丫頭收拾桌子,見他們進來,忙著要起來行禮,楚無情擺手笑道:「別客氣,你忙你的。」
說著打開靠牆的窗子,看著外面,黃菊英也跟了過來,這才明白楚無情為什麼要在此地落腳。因為從這扇窗子里,剛好可以俯視全街,尤其是天一當鋪,看得更清楚,甚至於裡面的人一切行動都可以一覽無遺。這時嫣紅拿了一個封套過去,雙手遞給楚無情道:「請公子收下。」
楚無情道:「這是什麼?」
嫣紅道:「是王大人留下的一萬兩銀票,還有他的履歷,他說這是孝敬公子的,如果不夠,妾身可以再墊上。」
楚無情道:「他上這兒來,身上帶這麼多銀子幹嗎?」
嫣紅微笑道:「他的私蓄都存在妾身這兒,因為他有意為妾身脫籍,只是在這兒不便,如果能調個地方,沒有人認得妾身,妾身就脫離苦海了。」
楚無情接過封套,將一萬兩銀票往身上一揣,卻把其中的履歷放下道:「我還要玩幾天,帶著這個不方便,叫他好好乾,我記住這個名字就行了。」
嫣紅屈膝道:「謝謝公子。」
楚無情笑著擺擺手,黃菊英卻輕輕扯他一下,因為天一當鋪中出來一個人,正是那年輕的鬍子林,而且正朝這邊而來,看他到了大門口,在門上問了兩句又轉身走了。
楚無情轉身指著鬍子林道:「紅姑娘,你叫人下去問問,這個人到這兒來幹什麼?是不是來問我們的呢?」
嫣紅看了一下笑道:「公子放心好了,王大人吩咐過媽媽,絕對不會泄漏公子的行蹤,這個人絕不是來找公子的。」
楚無情道:「你怎麼曉得呢?還是去問問。」
嫣紅道:「這是天一當鋪的小胡,他是來找王大人的。」
楚無情一怔,連忙問道:「他找王富貴幹嗎?」
嫣紅想想才道:「對公子沒什麼好瞞的,天一當鋪是王大人開的,因為不便出面,才叫胡老頭代理,遇有重大的生意,總要來請示一下。」
楚無情聞言心中暗罵,想不到天劍四老之一會隱身在官場,而且官拜四品府台,難怪天劍盟的人也不知道他們隱身何地,因為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表面上他卻不動聲色,淡淡一笑道:「王大人跟你相識很久了吧?」
嫣紅道:「沒多久,也不過一年多。」
「他這個府台當了多久了?」
嫣紅道:「四五年了,原來他在安慶當糧台,升遷到姑蘇來,就暗中拿錢頂下了這家當鋪。」
楚無情一笑道:「他倒是很會做官!」
嫣紅道:「王大人還算是個好官,到了姑蘇后,口碑甚好,他不從事搜括,不在老百姓頭上弄錢,只好做做生意。」
楚無情點點頭道:「嗯,他算是個能吏,也是個幹才,有機會我要好好提拔他一下。」
嫣紅又忙跪下道:「多謝公子提拔。」
楚無情道:「除了當鋪之外,他還有什麼營業?」
嫣紅欲言又止。楚無情接道:「你放心,我因為有點急用,想跟他周轉一下,如果他只有一家當鋪,那就算了。」
嫣紅道:「王大人吩咐過了,公子如有所需……」
楚無情道:「你要弄清楚,我不是敲他的竹杠,借他一兩,可以還他十兩,我也不是借不到銀子,到撫台衙門,我只要寫個字條,十萬百萬也會立刻送到。」
嫣紅道:「是的,王大人說公子賜顧是他的榮幸。」
楚無情道:「我是怕張揚,但也不想使他為難。」
嫣紅想想才道:「還有一家糧號,一家布莊。」
楚無情問道:「都在姑蘇嗎?」
嫣紅道:「是的,不過只有他的股份,糧號的錢掌柜與布莊的毛掌柜好像是他的小同鄉,有時也在妾身這兒聚聚,他們之間比較熟悉,大人對他們也不擺官架子。」
楚無情道:「他們都商量些什麼?」
嫣紅道:「不曉得,他們商量的時候,總是把我支開,我想他們既然不肯讓我知道,我也就不必多事了。」
楚無情點點頭道:「好,紅姑娘,我這個人就喜歡熱鬧,王富貴很知趣,我想約他來聚聚,叫他順便把那兩位掌柜也請來。」
嫣紅微怔道:「公子要做什麼呢!」
楚無情一笑道:「沒什麼,找他們做伴試試手氣。」
嫣紅在風塵中打滾,自然知道語中之意,這位公子是要找他們賭錢,怔了怔才道:「這不太方便。」
楚無情道:「王富貴一定知道如何才方便的,你找個人去通知他一下,限他半個時辰內來到。」
嫣紅應了一聲,秀眉一蹙,狀似十分為難,黃菊英走到她身邊道:「紅姑娘,你還不知道我們公子的來頭吧?」
嫣紅道:「不知道,王大人只暗示說他是個大貴人。」
黃菊英笑笑道:「對,對極了,所以只要巴結上公子,王富貴必能永遠富貴下去,公子已放出話來,你趕快找人通知去吧!」
嫣紅這才連忙出去,片刻后,她帶著幾個使喚的人進來,忙著擺桌子鋪桌布。
楚無情懶懶地靠在床頭上問道:「派人去了沒有?」
嫣紅連忙道:「去了,完全照公子的吩咐。」
楚無情又問道:「派去的人靠得住嗎?」
嫣紅道:「你放心,不但靠得住,而且口齒伶俐。」
楚無情目見那鬍子林已經離開了門口,用手一指道:「是不是派他去的?」
嫣紅道:「是的,他本來就要找王大人。」
楚無情連忙道:「小殷,把他追回來,你自己去一趟。」
黃菊英答應一聲,就從窗子里飛身而去,嫣紅嚇了一跳,楚無情笑道:「別怕,我身邊總要帶個會本事的保鏢。」
嫣紅惶然道:「是的,公子,您是貴人,真想不到那位小兄弟有這麼好的本事。」
楚無情笑道:「他不但本事大而且還能幹,一定會把王府台請來的。你準備一下,我喜歡推骨牌。」
嫣紅應了一聲,又叫人在裡間布下桌子,鋪上紅毯,取了一副精緻的骨牌倒在桌子上。楚無情坐過去,一個人在那兒闖五關,嫣紅則神色不安地侍立在旁。
又過了一會兒,黃菊英上來了,楚無情問道:「怎麼樣?」
黃菊英道:「我把那位胡夥計請回去了,另外叫本院的老媽媽親自去請王大人,誤不了事的。」
楚無情哦了一聲,才向嫣紅笑道:「我不願讓太多人知道,王富貴是已經知道了,另外兩位掌柜的跟王富貴比較密切,邀他們來聚聚沒關係,當鋪里的夥計一張嘴可很碎,如果把話傳出去,我就玩得不痛快了。」
嫣紅憂形於色道:「是的,都是奴家不懂事。」
楚無情不再理他,過了一會兒,樓下一陣喧鬧,來了幾個客人,說是要在院中辦案子,把來玩的客人都給趕走了,卻沒有吵到樓上來,楚無情一笑道:「王老兒很會辦事,不愧是個人才,我要重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