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日長似歲閑方覺

事大如天醉亦休

二人一進一退,僵持了五、六丈遠,那漢子仍是一言不發,連進卻莫名其妙地道:「公子,這古銅鼎跟您有甚麼關連嗎?」

林淇點頭道:「不錯!這原是我的家傳之物,後來失落在一個惡人手中,所以我一定要問問他從哪兒來的!」

連進也是一愕道:「那倒是得問問清楚!公子,這事交給奴才來辦吧!」

林淇未置可否,後面的易原已經叫起來道:「姓林的,殺人不過頭點地,東西是你的,你拿去好了,何必還要追根問底!」

林淇怒聲道:「不!我一定要問清楚,你們與十三友之間有何關連?」

易原神色一變道:「甚麼十三友?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林淇冷笑一聲道:「閣下不要裝糊塗,你們帶著這東西,卻會不知道十三友,那你這個保鏢的也算白在江湖上混了!」

易原神色又是一變道:「我們是保鏢的,有人出價錢委託我們運貨,我們照章作買賣,用不著去打聽顧客是甚麼樣的身分!」

林淇冷冷一笑道:「笑話!十三友會找你們運鏢?」

易原咬著牙道:「你愛信不信,這東西的確是一個客人交付託運,出價五萬兩……」

連進也冷笑一聲道:「運價五萬兩!這倒是一筆好生意,難怪大鏢頭要親身押送了,這麼一點東西就會要如此貴的運費,大鏢頭豈非在騙小孩子!」

易原神色一變,硬挺著道:「運價是客人自己定的……」

連進跟著問道:「他有沒有說萬一丟掉了要你賠多少?」

易原怔了一怔才道:「這倒沒有談起,反正我拚上全副身家,不夠再添上性命!」

連進哈哈大笑道:「大鏢頭,你別唬外行了,兄弟雖然沒有保過鏢,對貴行的規矩還懂一點,那有個托鏢而不談賠償價值的!」

易原「哼」了一聲道:「不信你問問那個姓林的,這東西有價嗎?」

林淇不禁語為之塞,螭龍鼎的確是無價之寶,看樣子從這方面來問話是不會有結果的,因此沉吟片刻后,他改變話題道:「託運的人是誰?運到甚麼地方,收貨人又是誰?」

易原雙手一抱道:「這是我們保鏢的職業秘密,恕難奉告!」

林淇肩頭一揚道:「你別自討苦吃!」

易原乾脆耍賴到底,嘿嘿冷笑道:「殺了我也是這句話!」

林淇倒不禁怔住了!連進冷笑一聲道:「公子,這傢伙是個老江湖,油滑到了頂,不見棺材不掉淚,由奴才來對付他吧!在分筋錯骨手法下,看他能熬多久……」

易原臉色急變道:「姓林的,你若是敢用那種手段逼供,江湖上就沒有你的容身之處了!」

林淇冷笑一聲道:「我若是把你與十三友勾結一氣的情形傳出去,只怕你也別想在江湖上安身!」

易原一拍胸膛道:「你說好了!易某吃了保鏢這行飯,自然無法拒絕上門的生意,無論你告訴誰,易某也不在乎!」

林淇沉吟不語,連進忍不住道:「公子,這老滑頭用不著對他客氣!」

林淇卻毅然一擺手道:「算了!別理他,我們走吧!」

連進笑了一笑,絲毫不加反對,替他將馬拉過來,易原卻沉著臉過來道:「姓林的,你留下個地點再走!」

林淇冷冷地道:「你想幹甚麼?」

易原一臉厲容道:「易某按照江湖規矩,失了鏢自然要找機會討回來!」

連進「哼」了一聲道:「目前我們行程無定,可不能老在一個地方等你!」

易原想了一下道:「前面是襄陵,請你們在襄陵城內等候三天,假若我們過期不至,從此江湖上就除了我這一號!」

連進哈哈大笑道:「江湖上有你不多,無你不少,除號之事我們沒興趣,不過我們一定等你三天就是了!」

說著拉了林淇的坐馬飛奔而去。

馬急人也急,襄陵的高門樓已遙遙在望時,連進的腳步才緩下來,輕輕一笑道:「到城裡好好歇一下,據奴才估計,最遲後天他們就會來了!」

林淇卻狐疑地道:「連大叔,你鬧了這一陣究竟有甚麼意思?」

連進輕鬆地聳聳肩道:「不虧奴才這一鬧,公子怎能收回失寶?」

林淇一愕道:「你是早就知道他們帶著東西嗎?」

連進搖頭笑道:「奴才既沒有練過天眼通,又不會預曉未來的陰陽卦,怎麼會知道他們帶著公子的傳家異寶呢,不過是湊巧罷了!」

林淇道:「你故意鬧事是不會錯的了,究竟是為了甚麼?」

連進笑笑道:「奴才要在易原身上引出他背後的那個能人!」

林淇一愕道:「他背後有甚麼能人?」

連進沉吟片刻才道:「這件事知之甚鮮,然而易原背後的確有一個武功高異莫測的人物在為他撐腰,『鐵掌蓋中州』本事的技業在近五、六年來才叫得響叮噹,與謝長風、莫懷古等鼎足而立,成為『關山三鐵』,可是其餘二人對他都不太看得起,再者說也奇怪,易原的鐵掌叫響了字型大小,鐵劍、鐵筆都紛紛埋首隱若,把關中的天下讓給他一人去出風頭……」

林淇莫名其妙地道:「這些事與我們有甚麼關係呢?」

連進笑笑道:「自然有關係了。公子,您別急,聽奴才慢慢說來,以易原之能,要想折服其他兩人並非易事,而那兩人對他如此謙讓,當然是由於他背後那個人之故!」

林淇不以為然地道:「你怎麼會知道得那麼清楚呢?」

連進笑著道:「奴才追隨小姐隱居此地,自然對附近的人物要打聽得清楚……」

林淇點點頭道:「你再說下去!」

連進想了一下道:「沒甚麼可說的了,那人如神龍不見其首尾,然而與易原的關係卻十分密切,只有狠狠地挫折他,才能逼那個人出頭!」

林淇接著問道:「出頭了又怎麼樣呢?」

連進接著道:「那就是公子的事了,奴才自度能力,恐不足以抗!」

林淇笑著道:「大叔太客氣了,你剛才對易原時,所使用的卸骨法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幾手以指代劍也使得純熟之至……」

連進正式道:「公子太過獎了,卸骨功不過旁門左道的邪門工夫,絕難與公子正派功夫一論長短,天魔九大式原是劍訣,換成指功用出去,也只能騙騙不識貨的人,異日的一搏關係至巨,希望公子能全力以赴!」

林淇搖頭道:「我還是不明白,好好的為甚麼硬要找人打一場?」

連進肅容道:「為了小姐!」

林淇一怔道:「為花前輩?」

連進點點頭道:「是的,假如公子想小姐早日恢復功力,便盡心儘力去應付這一戰,奴才言盡於此,公子也不必多問了!」

林淇呆了半天才道:「好吧,盡我的力量就是!」

連進面露喜色道:「公子宅心良善,也不枉小姐一番成全……」

說著兩人進入城門,找了一家客棧住下,連進處處執禮甚恭,完全是以一個下人的態度來伺候他,倒弄得林淇心中十分不安。

休息了一天,第二日下午,林淇在房中默默地溫習伏魔四式的劍法,從「龍飛於天」,一直溫習到第四式「輕雲出岫」,龍虎風雲四大式他都用手代劍,一一地比劃著,才發現連進的話果然有道理,這些劍招必須要用劍來施展才能發揮其中的威力,否則就一無用處……

可是他無法用劍來練習,因為這四式威力至大,施展開來,勢必將屋子震坍不可,因此只好在心中默溫著其中的訣竅……

隔屋恐怕是住著兩個腐儒,而且還是兩個老酒鬼,不住地傳來喧鬧聲、吟哦聲,可是他聽了一陣之後,卻又覺得奇怪了,因為那兩個人吟來吟去,始終都是兩句:「日長似歲閑方覺。事大如天醉亦休!」

這兩人興趣還很高,一遞一回,一喝一和,反覆都是這兩句,喉音沙啞,聽起來令人厭煩不已。

如是繼續了約有半個時辰,林淇頗感不耐,忍不住敲著板壁道:「二位老先生能否輕一點!」

隔屋來一個嘶啞的喉嚨道:「媽的!老子花錢住店,也沒有吵到你房裡去,關你個屁事,你要是怕吵,為甚麼不到深山當和尚去!」

發言粗鄙,完全不像是個有智識人的口吻,林淇方自一怔!住在對屋的連進也聽見了,隔屋應聲道:「公子,您別生氣,奴才替獃獃這兩個老混蛋一損!」

說著只聽一聲門響,林淇恐怕他把別人打傷了,連忙追了出來,走到隔壁一看,卻見連進一個人獃獃地站在桌子前面,桌上杯盤狼藉,卻不見第二個人影。

林淇不覺一怔!連忙問道:「連大叔,人呢?」

連進不答話,仍是獃獃地站著,兩眼發直。

林淇連問兩聲,俱未聽見回答,不禁奇怪起來,仔細看了一下,卻是連進的後頸上插著薄薄的一塊小方片,卻好制住了他的穴道,難怪他無法動彈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忙仔細審視一遍,心中更為驚異。

原來那小方塊竟是一張紙折成的,入肉寸許,一半露在外面,因為是實物,阻止了氣血運行,使得連進無法自行解穴。

不過以連進的身手,在剎那之間,為人不聲不響地制住,那兩人的功力之高,可想像而得知了。

再者運紙入肉插穴,那手法也高明得無以復加,可是他此刻還不敢伸手將字條拔出,因為這裡正是氣血之源,貿然施為恐怕會傷害了他!

慢慢地用手拈住紙塊,聯聯地朝外提拔,另一手卻隨時準備替他止血。

紙塊拔出之後,他更是大為吃驚!

連進的頸子上一無破痕,這紙塊是連皮插進去的。

這是甚麼功夫?

連進經過片刻調息,吐出一口氣道:「厲害!厲害!」

臉上卻是一片興奮之色。

林淇不明白他何以會反而覺得高興,連忙問道:「大叔,你沒有受傷吧?」

連進高興地搖頭道:「沒有,那兩個傢伙真厲害……」

林淇趕緊問道:「那兩個傢伙?」

連進笑笑道:「我們等待的人,真沒想到會是兩個人,我一直還當只有一個呢!」

林淇失聲道:「你是說易原邀來的幫手?」

連進點點頭,林淇驚問道:「他們說些甚麼?」

連進搖搖頭道:「甚麼也沒有說,也許是把話留在那張紙條中吧!公子快打開看看,他們一定是約下會面的時間與地點……」

林淇將信將疑地打開紙條,只見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今夜三更城外,討取失鏢舊債,小子若知死活,最好溜之乎哉!」

林淇看完之後,冷笑一聲,正想把它撕掉,連進趕緊道:「公子,後面還有字……」

林淇翻開紙背,只見上面果然又寫著:「附:留下龍鼎,饒爾一命,奴才可惡,插首以儆!」

署名「歲月閑人」與「天外醉客」。

林淇一把將紙扯得粉碎,微怒道:「這兩個是甚麼樣人?」

連進搖搖頭道:「奴才沒看清楚,奴才進門之時,只看見兩個人憑窗對飲,剛才走到桌子前,就覺得頸上一痛,穴道被閉住,連他們怎麼走的都不知道!」

林淇沉吟片刻,才低聲道:「『歲月閑人』、『天外醉客』,難怪他們一直念那兩句話!」

連進卻笑問道:「公子,晚間去不去?」

林淇作色道:「當然去,我一生從不受人威脅,再說螭龍鼎原是我家傳古物,怎麼可以拱手讓給別人?」

連進笑著道:「不過這兩個人相當厲害,公子可得小心應付!」

林淇望了他一眼道:「你好像很開心!」

連進點點頭道:「是的,對手愈強,奴才愈快慰……」

林淇詫然道:「甚麼原故呢?」

連進神色一動道:「這與公子無關,好在公子有伏魔四式為恃,確可保心身無虞!」

林淇點點頭道:「你呢?也許我無法保護你……」

連進先是一怔!繼而慨然道:「只要對小姐有所貢獻,奴才雖死無憾!」

林淇聽得心中又是一動,彷彿有所悟,連進卻趕緊道:「晚間恐怕有一場好鬥,公子要不要多養養神?」

林淇搖頭道:「不用了,這一天我已經把精神養足了!」

連進仍是關心地道:「強敵當前,公子還是多休息一下吧,龍虎風雲四式施展時十分耗力,多一分精神就多一分威力……」

林淇見他說得很誠懇,只得又回到自己房中,盤腿閉目,坐在床上調氣,不一會就進入天人交泰的境界。

連進卻忠心耿耿地侍立在床前,兩個人都不動,彷彿變成了兩尊石像。

二鼓過了不久,連進將林淇悄悄搖醒道:「公子,時間差不多了!」

林淇覺得精神旺足,胸中豪氣激揚,略整衣襟,拍一下腰間長劍道:「走吧!今晚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日子,因為我將要面對兩個最強的敵手,雖不知勝負,亦足以自豪了!」

連進卻十分慎重,神情雖然也很興奮,卻變得沉默了,領先出了房門,二人一逕向城外走去。

襄陵是晉地一個縣治,西倚呂梁山,東望太岳山,也算得是一座山城,普通人家都已安息了,城門也關了。

二人漫步城樓,眺著中天浩月,雄心激揚,-望片刻,連進用手一指道:「在那邊!」

林淇放眼望去,果見在一片山坡上聚著幾個人影。

兩個站著的是「鐵掌蓋中州」易原與另一個中年漢子。

兩個坐著對飲的卻看不清楚。

林淇飛身下城,一逕向他們行去,易原遙遙望見,立刻叫道:「姓林的,你終於來了!」

林淇豪聲大笑道:「你這『終於』兩個字用得不通,紙上約定的是三更,現在還沒有到,我提早來臨,你怎麼可以說是終於來了?」

易原冷笑道:「我以為你見過我叔叔的功夫以後不敢來了?」

林淇朗聲笑道:「到現在為止,林某尚無不敢之事。」

這時那坐飲的兩人突有一人發言道:「年輕人膽氣不錯,敬你一口酒!」

遂見白光一片向他的面前飛來,遙空唯覺勁氣迫人,林淇用手一抄,居然將那片白光接在掌中,發現果然是酒,忙運氣將它凝聚不散,然後反擲回去道:「謝了!林某尚不屑分人殘瀝。」

水酒本是流質,被人隔空運勁射來,林淇能一滴不漏地接住已屬不易,團酒為實,反擊回去,則尤顯得他功力的深厚。

坐下的兩人一齊起立,左邊一個白袍老者長袖一揮,將林淇發回來的酒光擊碎,然後怒地喝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小夥子,你把螭龍鼎帶來了沒有?」

林淇也微怒地道:「帶來了,你問它幹甚麼?」

老者「哼」一聲道:「那你趕快獻出來,我老人家還不同你一般見識……」

林淇悖然生怒道:「胡說!你知道那是誰的東西?」

老者寒著臉道:「東西也許是你的,可是你不該從我侄子那兒拿去,凡事都該講理,你丟在誰的手中就該去找誰要……」

林淇怒聲大叫道:「我不管,東西是『毒手書生』侯行夫奪去的,他那種人怎會去找你侄子保鏢,除非你們都是蛇鼠一窩……」

這時另一個老人也怒道:「小子大混賬!該打!」

打字剛出口,身形已如鬼魅似地飄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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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樹梅花一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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