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章 智高一籌
桑瓊頷首道:「正是區區在下。」
費虎臣冷哼道:『很好,老夫正要找你。」
桑瓊故作不解道:「費老前輩欲找在下何事?」
費虎臣仰面道:「聽說旬日之前,你曾在長安掌傷本門弟子,並且誆稱本門久欲追索的兩名叛徒已經死在敦煌石窟之中,可有這件事?」
桑瓊訝道:「費老前輩何出此言?前在長安緣因誤會,錯傷了三郎,此事業已冰釋,有大郎和蓮姑均可為證,至於貴門叛徒,在下毫無所悉,那是在下友人麥佳鳳多年前一樁奇遇,在下只知那死在敦煌石窟的兩位老人家,臨終遺贈了兩頭異種雪狒給麥佳鳳豢養,並不知道他們是否貴門叛徒,這些經過,也已經面告過大郎兄了……」
費虎臣冷冷一笑,截口道:「桑朋友,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居然這麼會編造謊話故事?」
桑瓊正色道:「費老前輩何以見得在下是編造謊話?」
費虎臣曬道:「敦煌石窟之事,業經本門詳查,證明根本就是一篇無中生有的鬼話。」
桑瓊理直氣壯問道:「怎見得是無中生有?」
費虎臣冷冷道:「咱們追查敦煌周圍百里,五年之內,從無人見過異種雪狒,玉門關上居民,也無人看見有誰攜帶雪狒出關,敦煌石窟甚多,或許你會辯稱無人遇見,但玉門關居民,卻寥寥可數,且垣居住數十年老住戶,關隘險峻,僅一道可通,假如有人攜帶兩頭異獸出入,決然瞞不過關上居民,至於關外白龍堆周圍,更日夜有本門弟子戒備守望,那麥佳鳳如果出關散灑骨灰,本門豈有不知道的?」
桑瓊聽完微微一笑,道:「事隔多年,或許當地居民已不復記憶,或許是麥佳鳳做得過分謹慎,未為人見,或許她出關時並未攜帶雪狒同行,直到事情辦妥,才帶它們回返嶺南……
總之,麥佳鳳似無說謊的必要,老前輩如此論定,未免太武斷了些。」
費虎臣陰哼道:「所以,本門為了查究實情,才有意再與那位姓麥的姑娘對證一下。」
桑瓊道:「這很容易,待在下有機會見到麥佳鳳時,一定替老前輩詳細詢問仔細。
費虎臣獨目凝注,問道:「桑朋友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那位麥佳鳳呢?」
桑瓊沉吟道:「這卻難定,也許三五個月,也許還要久些費虎臣沒等他說完,突然沉聲斷喝道:「滿嘴胡言,你當老夫是三歲的幼兒不成?」
桑瓊錯愕道:「在下豈敢欺誆老前輩……」
費虎臣鬚髮蝟張,陰惻惻道;「那麼老夫問你,旬日前,由祁連附近背負你走長城,渡河的女人是誰?七日之前,在永康附近,跟你同車東來的另兩個女人是誰?你說!」
桑瓊「哦」一聲,張口結舌,無以為答。費虎臣霜眉軒動,得意地道:「讓老夫代你回答了吧,那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小的就是麥佳鳳,至於那瞎眼老婦她就是六十前本門叛逃的人,也就是你假稱死在敦煌石窟中的婦人,是嗎?」
桑瓊木然半晌,吶吶問道:「老前輩怎知在下共有四人同行呢?」
費虎臣陰笑道:「老實告訴你也不要緊,本門此次再度入關,業已分遣高手,密查各處,你們自從在甘涼左近現身,隨時都在本門監視之下,事至如今,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桑瓊道:「這件事,在下不須辯解,因為純系誤會!」
費虎臣慍然道:「誤會?哼哼,若是誤會,你們為什麼連夜渡河?為什麼飛車逃逸?」
桑瓊笑道:「老前輩一定不信,在下無法勉強,實在說,那兩位原來與在下同行的婦女,乃是祖孫二人,根本與麥桂鳳和貴門追索的叛徒毫不相干……不過,這些不提也罷,反正她們已經在離石縣城和在下等分手,此時在下說破了嘴,老前輩必然不肯置信了……」
費虎臣精目一瞪,喝道:「小輩,你還敢當面欺騙老夫?」
桑瓊聳肩道:「在下句句實言,並未欺騙老前輩。」
費虎臣冷哼著舉手一揮,喝道:「搜!」
那黑衣大漢躬身應諾,提刀向店中便闖。
鵲兒橫劍攔住,嬌叱:「站住!你想幹什麼?」
黑衣大漢本想動蠻,又怕再蹈先前覆轍,手握雙刃刀,遲疑地回頭望著費虎臣。」
桑瓊搶著拱手問道:「敢問老前輩欲搜何人?」
費虎臣冷笑道:「自然是你說的那祖孫二人,老夫要親自辨認辨認。」
桑瓊道:「在下已經說過,她二人在離石縣城就跟咱們分了手,老前輩何必多此一搜呢?」
費虎臣冷冷道:「可是老夫卻斷言她們還藏在店裡。」
桑瓊道:「在下不會欺騙前輩,她們的確不在!」
費虎臣道:「如果老夫把她們搜出來;那時怎麼說?」
桑瓊道:「老前輩若搜出人來,在下束手就縛,聽憑裁處,但如搜不出呢?」
費虎臣狂笑道:「搜不出人,老夫撒腿就走,此後再與你相遇,遠則繞道迴避,近則肅立讓路,永存敬崇,禮如尊長。」
桑瓊笑道:「老前輩,君子一言?」
費虎臣應道:「快馬一鞭。」
桑瓊回頭向鵲兒一笑,側身抬手道:「好!老前輩請搜!」
蓮姑瞧得眉峰連皺,低聲道:「駝叔,你了他的當,這傢伙一張嘴能說會道,肚裡鬼主意又多……」
費虎臣卻充滿自信地笑道:「放心,老夫這一次就教他後悔莫及。」
笑容突又一收,沉聲喝道:「挨房挨屋,一間間給我仔細搜查,遇有意逃脫的,一律格殺。」
黑衣大漢好不振奮,一聲應諾,大步衝進了茅屋。
費虎臣又道:「蓮姑,你也去一趟,留神車輛和後院暗僻處。」
蓮姑點點頭,邁動跛腳,一蹺一蹺而去。
桑瓊負手閑立,微笑說道:「在下向來運氣不壞,每與人打賭,總是贏多輸少,上次在長女,承大郎兄相讓,這一次,大約又得委屈費前輩了!」
費虎臣冷哼道:「休得意太早,你別以為故作鎮靜,就能騙得老夫罷手,老夫掀翻這座茅屋,也要搜她們出來。」
桑瓊笑道:「在下贏是穩贏了,但不知費總監說話是不是算數?」
費虎臣怒叱道:「你膽敢小覷老夫?」
桑瓊道;「並不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上次長安賭賽,在下曾與大郎兄約定,他若敗了,便須退出玉門關外,結果,諸位仍在此地……」
黃大郎急忙分辯道:「咱們確曾遵約退出關外,是歸報掌門師尊之後,又奉命隨師尊再度人關的!」
桑瓊心頭一震,介面道:「大郎何必拿令師當作藉口,令師如已進關,今夜怎麼沒見同來?」
黃大郎道:「你不信等一會就明白了,師父他老人家車行較慢,隨後就到。」
桑瓊聽說「毒聖」巴戈果然親自入關,不禁暗驚,正待設詞繼續套問些實情,蓮姑和那黑衣大漢已雙雙由茅屋退了出來。
費虎臣注目問道:「怎麼樣?搜到了嗎?」
蓮姑一臉失望之色,道:「整幢茅屋都搜遍了,那兩個女人的確不在。」
費虎臣臉色一沉,揚聲喝道:「可會發現脫逃之人?」
屋頂上一名黑衣漢子回答道:「回總監,並未發現有人逃出來。」
費虎臣愕然道:「哼!莫非她們入土了,蓮姑,仔細再搜附近民房。」
蓮姑無奈,只好帶著那名黑衣大漢,挨戶撞門搜查,直亂了半個多更次,小村房舍幾乎搜遍,結果仍然一無所獲。
桑瓊微笑道:「費老前輩,要不要回頭再由離石縣城搜起呢?也許這一路上,在下已經把她藏在……」
費虎臣一張老臉脹得通紅,恨恨喝道:「去把店東和兩名車把式抓出來,老夫要問話。」
黑衣大漢連忙應聲而去,不片刻,就把兩名車把式和客店老頭拖到屋外。
可憐他三個哪兒見過這般陣仗,撲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渾身像「打擺子」似的直發抖。
費虎臣咬牙作聲,指著客店老頭問道:「今夜這姓桑的投店時,一共來了幾人?你實說便罷,如有半字虛假,老夫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那客店店東老頭早嚇得全身全軟了,顫抖著道:「小的不敢說假話,求老寨主開恩……」
黑衣大漢從背後踢了老頭一腳,叱道:「快說,照實回咱們總監的問話!」
老頭吶吶道:「總……總監老爺問什麼?」
費虎臣道:「老夫問你,這姓桑的投店時,總共來了幾個人?」
老頭連忙伸出四個手指,道:「四個!」
費虎臣精目閃過一抹喜色,猛可跨前一步,問道:「當真是四個么?」
老頭連聲道:「一個不多,一個不少,一二三四,的確是四個人。」
費虎臣急問那別外兩個,可是兩個女的?」
老頭搖手道:「不!不是女的,是兩個男的。」
費虎臣耐住性子再問道:「他們現在哪裡?」
老頭回手一指,道:「喏!就是這兩位趕車的把式……」
話沒說完,早被黑衣大漢劈臉打了一巴掌,罵道:「廢話!咱們總監是問你坐車的,誰他媽的教你連趕車的全算上!」
老頭哭喪著臉道:「總……總監老爺,小的開的是客店,按人頭收錢,那兩個雖是趕車把式,也要住房吃飯,難道這也算錯了么?」
費虎臣氣得臉色發黃,重重哼了一聲,又問兩名車把式道:「你們在離石縣城受雇上路的時候,車上坐的是四個客人嗎?」
其中一名車把式壯著膽回答道:「回總監老爺的話,從上車到現在,只有他們兩位。」
費虎臣臉一沉,冷喝道:「兩個人為什麼要雇二輛車子?」
車把式道:「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不過,據這位桑相公說,一個人坐一輛車,老覺得寬敞舒服!」
費虎臣回頭瞪了桑瓊一眼,又問道:「既要舒服,途中為何趕得這般急?」
車把式道:「這也是桑相公吩咐的,據說是有急事,必須在四天內趕到蘆芽山。」
費虎臣微詫道:「他說過是什麼急事嗎?」
車把式道:「說是說過,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費虎臣道:「你且說來聽聽。」
車把式道:「桑相公說,他最近霉星照命,被惡鬼附身,怎麼摔也摔不掉,所以,要趕去請蘆芽山的道士,替他捉鬼消災,去晚了,怕被鬼得了消息,生了警惕,就不容易捉了!
而且,他還說……還說……」
黑衣大漢喝道:「還說些什麼?這般吞吞吐吐,你在找死!」
車把式道:「他還說,自己親眼看見那惡鬼,一共是兩個,渾身黑不溜秋的,七八天來,一直從寧夏跟他到陝北,又從陝北跟到晉西……」
話猶未畢,鵲兒已忍不住掩口「卟卟」笑出聲來。
那黑衣大漢怔了怔,才猛可會過意來,怒吼道:「他媽的,你競敢轉彎抹角調侃老子!」
揚掌便想揍那車把式。
費虎臣沉聲喝道:「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給老夫滾下去。」
黑衣大漢滿面羞慚,躬身退了開去。
費虎臣精眸閃爍,目注桑瓊,冷冷笑道:「閣下好高明的安排,老夫真是小覷你了。」
桑瓊含笑拱手道:「不敢當,老前輩多指教。」
費虎臣哼道:「老夫一時大意,險些中你「金蟬脫殼』之計,好在前後也才相差一日一夜,快馬疾追,老夫就不信在太原府以前,會迫不上她們。」
聲落,一拂袍袖,飛身上馬,喝道;「走!」
六七名天殘門下,紛紛掠退上馬,圈轉馬頭,風馳電掣仍循來路飛騎而去。
這時,天色已明,小村居民聽得人馬遠去,才敢掩掩遮遮從屋裡探出頭來。
車把式和客店老頭,更像從鬼門關跑了趟來回。
兩名車把式囁嚅問道:「桑相公,咱們還要不要繼續上路?」
桑瓊凝思良久,道:「自然要上路,但不用冉去蘆芽山了。」
車把式詫道:「那要去哪兒呀?」
桑瓊道:「車資照舊,原路再回離石縣城。」
兩個車把式都淡驚如痴,張口結舌,幾疑耳朵聽錯。
鵲兒也忍不住詫訝,輕聲道:「天殘門才問頭,咱們避都來不及,還跟去幹什麼?」
桑瓊道:「正因為天殘門才回頭,咱們只有仍回離石縣城。」
鵲兒詫道:「為什麼?」
桑瓊微微一笑,道:「先上路吧,詳細原因,等會兒在車上再談。」
鵲兒怔愣迷們,卻不便多問,心忖道:這位桑少俠一身武功雖然暫時無法施展,但運籌之間,料敵如神,反正有他作主,回頭就回頭吧!兩名車把式更懶得費心猜測原因,既然車資照舊,又能早些回家抱老婆孩子,這種便宜事,誰不幹誰是傻子,至於「為什麼」?管它的!
二輛馬車收拾妥當,踏上歸程。
桑瓊吩咐其中一輛空車在前,要加鞭疾馳,自己和鵲兒同坐的一輛,則盡量行得緩慢悠然,沿途停車休息,一天之內,不準行過一百里。
這情形,與來時恰好相反,一夜之間,由「急趕」變成「徐行」,鵲兒更是墜入五里霧中了。
車行途中,桑瓊才低聲向她解釋道:「大殘門中人,生性多喜猜疑,假如他們打聽車輛仍然繼續向北,對所說的話,必然發生疑惑,至少,他會暗中派人尾隨車后,那樣一來,豈不成了累贅,現在反正不能脫身,不如故作誘敵失敗,廢然折返,以安其心,這樣,他們就會死心塌地地向汾陽太原方向追趕啦。」
鵲兒聽了,方始恍然大悟忙問道:「他們追到太原,發覺上當,會不會再找咱們泄忿呢?」
桑瓊道:「這是必然的結果,當他們發覺中計,自然不會放過咱們,不過,到那時候,耶律前輩夫妻已經團聚,咱們的目的也達到了。」
鵲兒道:「可是,少俠難道就不為自己脫身打算?」
桑瓊嘆道:「我在祁連力戰蘭花娘娘,妄運『聚精訣』,真力耗用殆盡,百日之內,無法聚氣運功,縱慾脫身,隨時都能被他們追上,所以,等返抵離石縣城的時候,你必須跟我分路……」
話沒說完,鵲兒已搶著道:「婢子生死俱與少俠同行,決不離去!」
桑瓊微笑道:「鵲兒,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叫你分路,並不是要你單獨去逃命,而是叫你去辦一件大事。」
鵲兒道:「真的么?去辦什麼大事?」
桑瓊道:「抵達離石縣城前一天,咱們設法延遲,假作趕不及進城,你可趁夜西趨渡口,雇舟順河而下,在渲關附近登岸,趕往長安,召請援兵,我料此時北宮四燕,西堡莫總管,以及其他兄弟,一定都在長安等候我的消息,他們得訊,必會急程趕來的。」
鵲兒道:「那麼少俠你自己呢?」
桑瓊道:「我可以在離石縣中小住一二日,然後循陸路南下,以瞞天殘門耳目,咱們約好時間行程,依計行事。」
鵲兒沉吟片刻,道:「既然少俠有朋友在長安等候,咱們何不早些雇船,都趕到長安去?
卻為什麼在途中耽誤時間,等著天殘門來找麻煩?」
桑瓊道:「我不是說過了嗎,天殘門很可能派人在暗中監視著咱們,一旦發覺咱們心虛逃走,必然回頭追趕……」
鵲兒道:「那就由婢子乘車走陸路,少俠由水路去長安。」
桑瓊笑道:「你的好意,我心領就是,無奈天殘門目標在我,這辦法行不通。」
鵲兒道:「婢子可以換穿男人的衣服,扮成少俠模樣,只要能瞞過一兩天,就不怕他們發覺。」
桑瓊搖頭道:「你把天殘門看得太易與了,再說,你縱能易釵而弁,難道叫我也男扮女裝去逃命嗎?」
鵲兒道:「事急從權,少快又何須拘泥?」桑瓊笑道:「事情雖急,還沒有急到那種地步,鵲兒,你聽我的話去做,只要你能及時趕到長安,我自有維護自己安全的方法,其他的話,不必再爭論了。」
鵲兒黯然道:「婢子在宮中地道內,身負重傷,自願扼守炸藥機鈕斷後,實已置身死地,幸賴少俠勇挫蘭花娘娘,才抬回這條殘命,少俠因此耗盡真力,落得英雄無用武之地,卻叫婢子臨危相舍,這件事,婢子寧死不從命。」
桑瓊道:「我要你先去長安,正是為了召請援兵來救我,難道你跟我在一起,就能解得目前困境么?」
鵲兒道:「牌子只要一絲氣息未絕,無論如何,不會讓天殘門傷少俠一根毫髮。」
桑瓊曬道:「那只有先後的分別,最後仍難免一死,不如死中求活,危中求安,你是聰明人,奈何竟這樣死心眼兒。」
鵲兒秀眸含淚,默然垂首,只是不肯答應。
桑瓊無法,長嘆道:「你這樣腐迂,不是報答我,反是促我束手待斃,好吧!咱們就等著聽天由命,讓毒聖巴戈來簍中提魚了。」
說完,兩眼一閉,不再開口。
鵲兒偷眼望望他,泫然無以為辯,兩人竟默坐車廂,各懷心事,誰也沒有出聲。
當晚,車抵臨城,晚飯後,鵲兒待桑瓊入房歸寢,忽然悄悄披衣起身,出了客棧。
她先往街上購買一套男子衣履,問明渡口,獨自趕到江船碼頭,雇妥一艘單篷小船,預付了船金,言明送人由湫河出跡口,循黃河順流下行,直放潼關。
船隻雇妥,急急返回客棧,換上男衣,結札佩劍,然後輕輕掩至桑瓊窗外。
側耳傾聽,桑瓊正微鼾陣陣,好夢正酣。
鵲兒把心一橫,推開門欞,飄身而人。
目光疾掃,床上桑瓊猶自合在沉睡未醒。
鵲兒縴手輕揚,彈指點了桑瓊「黑甜穴」,低聲道:「桑少俠,勢迫至此,婢子不得不用些強了,你武功暫失,獨對強敵,實在太危險,婢子已經替你雇妥船隻,現在就送你上船,一夜酣睡醒來,船已遠在百里以外,但願你勿怪婢子太死心眼才好。」
說罷,負起桑瓊,越窗躍出,左右張顧了一遍,一長身形,直向江邊奔去。
尋到廠那艘雇妥的船隻,船家早已諸事齊備,松纜待發,鵲兒背著桑瓊,登舟直入艙中。
只是,當她正要將桑瓊安放在艙內小榻上時,突然背後「鳳眼」穴一麻,勁力頓失,竟跌倒小榻上。
桑瓊挺身落地,從「黑甜穴」處取下一隻小銅鏡,含笑說道:「借用你剛才所說的話,勢迫至此,不得不用些心機了,有這一夜時間,閉穴諒已自解,抵達長安以後,記住去西街鄭員外住宅送訊,西堡莫總管他們都在鄭家。」
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和一枚小牌,替她放在枕邊,笑道:「信物和介函都在這兒,我的行程預期,亦已詳註函中,祝你一路順風!」
鵲兒又急又氣;無奈穴道受制,既不能動彈,也無法開口,眼睜睜望著桑瓊出艙而去,不一會兒,船身晃動,水聲粼粼,心知已經離開了碼頭。
她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雙目一蓋,擠落了兩滴不知是酸楚?抑是感激的淚珠……
口口口
天明登車啟程,車廂里只有桑瓊一個人。
車把式雖覺奇怪,但沒有多問,默默地駕車上路,干他這一行,怪事見得太多,別說途中少了一個人,就算兩個人全少了,只要車資不少,最好裝聾作啞,隨它去!
但,車返離石縣城,才停車落店,卻有人迎著查問了。
那是兩個年約五旬的葛衣老頭兒,一個高顴鷹鼻,頷下蓄著一撮山羊鬍須,另一個白凈面孔,左耳長著一叢紅毛,兩人除了年紀相近,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同樣少了一條左腿,左脅下都挾著一支丁字拐。
看情形,他們是早已算定桑瓊要投宿那一家客店,故而預先坐在店中恭候。
桑瓊甫下車,才進店門,兩名缺腿老頭便雙雙柱拐而起,並肩擋在客店門口。
其中蓄山羊鬍須的一個,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陰惻惻道:「桑少俠,一路辛苦了?」
桑瓊泰然拱手道:「多承關注,敢問二位是天殘門中掌何職司?尊姓高名?」
山羊鬍須嘿嘿乾笑道:「不敢,老夫兄弟現任天殘掌門聖君座前左右護法,老夫名叫馬文祖,他是老二馬文宗。」
桑瓊劍眉暗暗一皺,淡然笑道:「啊!原來是兩位護法,這麼說,貴門此次入關,竟是傾巢而出了?」
那馬文祖顯然沒聽懂「傾巢」二字不太尊重,繼而大刺刺地點頭道:「不錯,本門掌門聖君,業已蒞臨中原。」
桑瓊道:「二位護法坐候,有何見教?」
馬文祖道:「老夫奉聖君令諭,請桑少俠前往一晤。」
桑瓊道:「盛情心感,但在下並非天殘門下,更與貴門掌門無一面之識,似乎並無奉召的必要……」
馬文祖把臉一沉,道:「聖君召見,這是桑少俠的殊榮,只怕由不得你推辭!」
桑瓊笑道:「這不就結了么,明明是脅持強擄,偏說是殊榮,教人聽起來多不自在。」
馬文祖冷哼道:「還有一個女娃兒呢?怎麼不見?」
桑瓊故作一哦,道:「馬護法問的是那位姓郭的姑娘不是?」
馬文祖冷冷道:「老夫不知她姓郭姓李,只問她因何未見同車返回?」
桑瓊道:「是誰告訴馬護法,她要跟在下同車返回?」
馬文祖一怔,道:「難道她跟你不是一路的?」
桑瓊道:「就算一路去,也不必定要一路回來,她姓郭,在下姓桑,既不是一家人,當然不能勉強人家一個女孩子,馬護法,你說對不對?」
馬文祖又是一怔,哼道:「你別以為油嘴滑舌,便能推脫干係,老實告訴你吧,你們一路上,都有本門弟子暗中監視,那女娃兒在監城失蹤,多半是由水路潛逃了,咱們已嚴令沿河追截,諒她逃不了多遠。」
桑瓊心裡暗驚,表面卻故作鎮靜,笑道:「既然如此,馬護法又何必多此一問?」
馬文祖冷笑道:「咱們這是要你放明白些,你的一舉一動,隨時在本門掌握之中,最好安分聽話,否則,哼……」
話聲微頓,又道:「今夜初更,聖君在東城外呂仙祠召見,希望你準時前往,休惹聖君生氣。」
說完,拐尖輕點,人已飄出店門。
另一個耳生紅毛的馬文宗,自始至終,未發一語;緊跟著也飛身出門,揚長而去。
桑瓊暗暗留神二人身法,竟然都不在刑掌總監費虎臣之下,不禁心情一陣沉重,似此情形,天殘陰山二門俱已插足中原,群魔亂舞,中原武林委實隱憂重重,隨時都有發生浩劫的危險。
想到這裡,不期搖頭嘆息,連步履都感到無比沉重。
人店坐下,開發了車輛,獨自叫了幾色小菜,一壺好酒,閉門而飲,靜靜思索著夜晚會見毒聖巴戈時的應對之策。
轉眼之間,天已入夜。桑瓊仰盡余酒,投杯而起,換了件乾淨儒衫,仗著酒力,邁步出了客店。
門外早有一輛敞座馬車傍階而待,車轅上,並肩坐著兩名青衫人。
桑瓊剛跨出店門,其中一個立即飄然下車,躬身道:「請桑少俠上車。」
別看他只是一個隨車御者,折腰飄身時下,落地時,衣角不揚,點塵不起,竟然施展的一式上乘「凌空舞絮」輕功身法,而且,至少已具八九成火候。
桑瓊微感一驚,不禁由衷贊道:「好身法,天殘弟子果然不同凡響。」
那青衣人木然側立,似乎並未聽見,仍然俯身拱手道:「請桑少俠上車。」
桑瓊含笑點點點頭,舉步登上了馬車,剛坐下,青衫人又是一式「回雁掠空」,飛落車轅,另一個長鞭虛卷,「啪」地一聲,車輛轆轆馳動,直趨東門。
車行途中,桑瓊越想越覺奇怪,心忖道:這兩名駕車弟子,一個輕功已登堂奧,一個揮鞭之際,手法純而不浮,論功力,縱或不及費虎臣和馬氏兄弟,至少已不在黃大郎等小一輩弟子之下,怎麼這兩個都穿的青色衣服,又看不出一點殘廢模樣呢?
心念轉動,正待設詞套問一下他們的身分,馬車已駛進東門外一座小山腳下。
山下是一片曠野,那座「呂仙祠」就建在山腳,距離東往汾陽的官道,只不過數箭之遙。
這時,馬車正折入小道,直向山腳駛去,遠遠的,但見呂仙祠前燈火通明,廟側空場上,停著一輛閃閃發光的金綹馬車,和一長列蒙古種駿馬。
桑瓊所乘馬車,甫近小山,道旁突然閃出四名跨刀黑衣大漢,其中一個沉聲喝道:「什麼人?停車答話!」
馬車遽然停止,車轅上一名青衫人回答道:「桑少俠應聖君之約,前來相晤。」
黑衣大漢抱拳一拱,道:「請稍候。」轉身向廟中如飛奔去。
桑瓊高坐車上,見此情形,越感詫異,因為由那青衫人語氣神態看,這輛迎賓的馬車,顯然不是奉天殘門的令諭而來,換句話說,兩名御者,也不是天殘門弟子了。
但,他們又會是什麼人?怎知自己今夜應毒聖約會,竟事先駕車前來相送呢?
正自驚疑,呂仙詞外突然響起一陣「劈啪」鞭炮聲音,接著,細樂悠揚,鑼鼓齊嗚,火光下,只見馬氏兄弟並肩迎了過來。
這一次,馬文祖語態顯得謙和了許多,、遠遠便拄拐停身,雙手抱拳,笑道:「桑少俠真乃信人,初更甫響,俠駕已蒞,並蒙厚賜重禮,聖君頗感盛情,特命老夫兄弟代迎貴賓了。」
桑瓊聽得滿頭霧水,暗驚道:「我連這座呂仙祠建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給你們送過禮物?別是你們老糊塗認錯人了吧?」
心念電轉,表面上只好含混應道:「豈敢當二位護法親迎,在下應約來遲,應當面謝罪。」
馬文祖哈哈笑道:「不遲!不遲!恰是時候,少俠請。」
桑瓊舉步落下馬車,那名青衫人立即上前扶侍,並且雙手呈上一柄精緻的摺扇,低聲說道:「務請隨身攜帶。」
桑瓊微微一愣,伸手接了過來,凝目向那青衫人打量了一下,卻見他白凈臉孔,年約二十來歲,面貌竟十分陌生。
當下心中暗暗一動,也就泰然打開摺扇,緩緩搖動數下,故作瀟洒之狀。
摺扇搖動,一縷異香撲鼻,令人精神頓震。
桑瓊險些駭然失聲,連忙「唰」地合攏摺扇,舉手微抬,含笑道:「二位護法先請。」
馬文祖兄弟十足前倨後恭,左右一分,躬身道:「少俠今夜乃聖君貴賓,老夫兄弟怎敢僭越,還是少俠先請吧!」
桑瓊不再推辭,淡然一笑,舉步向前行去。
那名青衫人毫不怠慢,衣袖一抖,緊隨在桑瓊身後——
明輝掃描,elle007OCR,舊雨樓獨家連載,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