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章 五毒大宴

第七六章 五毒大宴

馬氏兄弟同時皺了皺眉,卻不好攔阻,回頭叱道:「桑少俠的座車和隨侍人員,你等要好好招待,倘有怠慢,仔細皮肉受苦。」

兩側天殘弟子同聲暴喏道:「遵命!」

桑瓊在青衫人和馬氏兄弟簇擁下,灑步直入呂仙祠,甫抵祠門,樂聲又起,門帘掀處,兩名黃衣小婢一齊躬下纖腰,代為挑起厚重的門帘。

隨行青衫人揚指輕彈,兩粒龍眼般大的明珠,分投二婢掌中。

「謝少俠賞!」二婢同現驚喜之色,頭也垂得更低了。

桑瓊暗道一聲:慚愧。時至如今,只好硬著頭皮冒承下來,緩步進了祠門。

人門后,光線忽然一暗。

敢情這原本破敗的呂仙祠內,早已厚毯鋪地,羽紗作壁,布置得綺麗豪華,寸寸錦繡,跟祠外的火炬照耀,迥然又是一番情調。

祠內神堂桌案俱都撤去,地上全是厚達半尺的駝毛大毯,入門兩廂,席地坐著六名盲女,各捧琴琵箏琶,輕輕地吹奏,正中,是一盞八角琉璃燈,和一支古銅三腳鼎,燈光昏暗,鼎香繚繞,再襯以綠紗厚簾,滿室充斥著慘綠色的光線和燈霧。綠光慘淡,寒意森森,濃霧中,只見對面神台前,設著一張矮几,幾厚軟墊推著座椅,左右兩名黃衣小婢,分執羽扇,擁著一個渾身紅袍,頭戴金冠的怪人。那怪人臉如烏蟹,濃眉環眼,滿肋虯髯根根雪白猶如銀針,血盆大口,厚唇外翻,露出滿嘴白慘慘的獠牙,最令人吃驚的是,怪人四肢俱全,除了相貌粗惡外,似乎沒有什麼殘缺的地方,唯獨那張烏蟹般的醜臉正中,少了一隻凡人皆有的鼻子。缺少一隻鼻子猶則罷了,偏偏他那本來生長鼻子的所在,露出一個鮮血淋漓,觸目驚心的血窟窿,就像是梅毒竄頂,把好好一個鼻子給腐爛掉了。桑瓊一見之下,心裡作惡,忙不迭收住腳步,抖開摺扇,連連搖動。一則,是想藉此鎮定一下驚悸的心情。二則,也是用那摺扇的香味,沖淡一下那些慘綠鼎香所發散的腥臭異味。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那矮几后倨傲而坐的怪人,猙獰得叫人不敢遽然走近。

桑瓊身形停頓,後面馬氏兄弟即分由左右越行而前,向那蟹臉怪人躬身道:「回聖君,中原九靈幫幫主,卧龍庄莊主,四大世家公推盟主,武林共尊的桑瓊少俠到了。」蟹臉怪人裂嘴大笑而起,道;「貴客!貴客!幸會!幸會!」

敢情他是聽了那大堆頭銜,故而肅然起敬。

桑瓊倒覺得奇怪,那馬氏兄弟神態轉變太快猶有可說,前後才幾個時辰,他竟把自己出身來歷,打聽得一清二楚,由此看來,天殘門中果然不乏能人。馬文祖回過頭來,又向桑瓊引介道:「這位便是本門掌門聖君,雅號毒聖……」桑瓊連忙拱手道:「原來是天殘聖君,久仰!久仰!」毒聖巴戈一擺道:「看座。」兩名黃衣小婢應聲上前,在左側客位,加擺了一張矮几和錦墊。青衫人沒等桑瓊開門,一抖手,又是兩粒明珠,賞給了兩名黃衣小婢。小婢謝賞退去,桑瓊才拱手落坐,那青衫人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條錦帕,代為拂拭桌面,隨便就將錦帕攤在矮几上,就像是怕那矮几灰塵太多,弄髒桑瓊的衣服。這一次,不但馬氏兄弟皺眉,連毒至巴戈也隱泛驚詫之色。桑瓊看出情形不對,忙岔開話題道:「在下中原末學,辱承見召,不知聖君有何賜教?」毒聖巴戈仰面一笑,道:「久聞桑少俠人中龍鳳,本座向來敬重少年英雄,故爾聊備水酒,邀請少俠屈駕一晤,一來藉表衷誠,二來有件小事,想向少俠打聽一下。」桑瓊自然猜得出所謂「小事」是指的什麼,卻裝作不懂,笑道:「聖君有話儘管下問,何勞破費呢?」毒聖巴戈撫掌輕擊,揚聲道;「布宴上來。」頃刻間,佩環叮噹,樂聲悠揚,簾后緩步走出一名面覆麻紗的半裸少女。那少女渾身肌膚,都塗繪著片片魚鱗圖案,頸上緊纏著兩條紅信頻吐的毒蛇,面紗綉著「蛇奴」二字,手托竹簍,款擺而出。桑瓊注目望去,一顆心不禁騰騰狂跳,原來那「蛇奴」手中竹簍,竟是兩條蠕動的「雨傘節」。蛇奴輕啟檀口,慢聲唱道:「青竹蛇兒口,美味第一盤,翠鮮伴新酒,為君解愁顏。」歌畢,分別在兩張矮几上放了兩隻磁碟,打開竹簍,探手提出兩條毒蛇,活生生置在盤中。那兩條蛇,長不過五寸,一落盤中,立即曲身盤繞,蛇頭高昂,紅信伸縮,呼呼作聲。蛇類是越小越毒,何況這種通體墨綠小蛇,更是毒中之毒。桑瓊暗吸一日涼氣,真箇知道「美味」之饈,應該從何下口。蛇奴放下毒蛇,又在杯中斟了酒,折腰施禮退去,桑瓊身後青衫人倒是大方得很,出手又是一粒明珠。毒聖巴戈輕舒左手二指,只一抄,已將盤中毒蛇挾起,含笑舉手肅容道:「桑少俠,請!」小蛇向口一送,「嚓」地一聲,競活活將一顆蛇頭咬落下來,倒轉蛇尾,讓那一滴滴烏黑蛇血,注人酒內,然後擲了蛇屍,舉杯一飲而盡。桑瓊心裡直打鼓,本待依樣胡蘆,又怕大意失手,被那毒蛇咬一口,有心裝傻不動,又實在丟不下這份面子。正為難,身後那名青衫人已探手挾起盤中毒蛇,屈指飛彈,蛇頭立碎,也將蛇血注人酒內,然後把酒雙手遞給桑瓊,暗暗傳音道:「放心喝,不礙事的。」桑瓊舉杯就唇,眼睛一閉,脖子一仰,飲幹了杯中血酒。哪知血酒人喉,竟覺得腥氣中另有一種清涼滋味,居然直透內腑,渾身一熱,雙目通然清亮了許多。這才明白「毒宴」雖然難看,倒也並非真正有毒,只不過是毒聖巴戈獨創的待客方法而已。膽一壯,舉杯虛照,含笑道:「多謝聖君蛇血美酒,禮遇隆情,在下心領了。」毒聖巴戈微微一笑,再度舉手連擊兩聲。樂曲一變,簾后歌聲又起,唱道:「芙蓉雙螯頭,美味第一等;持螯東籬下,為君解心愁。」隨著歌聲,飄然走出一名覆紗少女,面紗上,綉著「蠍婢」二字。蠍婢裝束,一如蛇奴,所不同的是,蛇奴所戲翠竹青蛇是囚在竹簍內,蠍婢卻索性用兩隻盤子托著兩隻毒蠍,而且,是極為罕見的「雙頭蠍」。不過,雙頭蠍雖毒,卻比毒蛇中看,囚為蠍子已經被雞蛋炒過,其態栩栩,乃是兩隻死蠍。兩盤「芙蓉蠍子」送上桌,桑瓊戒心已滅,競然與毒聖巴戈相對持螯伴酒,談笑風生,不以為意!。蠍肉鮮美,不輸肥蟹,遺憾的是祠中沒有菊花,否則,持螯賞菊,倒是頗有詩情畫意的事。芙蓉蠍子用畢,細樂又奏,歌聲再起:「玉面桂花盅,美味第一重,佳人戲碧波,為君展笑容。」歌聲中,一女托盤而出,覆面麻紗上,赫然綉著「蛛姬」二字。桑瓊吃了一驚,剛剛鬆懈的心弦,突然又緊繃了起來。這算哪一國的宴客,吃來吃去,連蜘蛛也搬上桌子了?方自驚悸,「蛛姬」獻上原汁磁盅,蓋子一掀,正是一隻如假包換的「人面蜘蛛」。盅內汁液色呈碧綠,那隻人面蜘蛛,浮沉在綠色汁液中,果然好一幅「佳人獻碧波,為君展笑容」的圖畫,只可惜這位「佳人」

有八隻腳,眉目猙獰,教人難以下咽。毒聖巴戈舉匙笑道:「桑少俠,請嘗嘗湯味還算濃嗎?

本座為了款待少俠,特將兩隻異種人面蜘蛛煨燉,怕不已有六七個時辰之久,湯是原汁,絕沒有加過水,來!請用!」桑瓊勉強拿起湯匙,哪兒喝得下去,忍不住偷偷拿眼角向青衫人張望。皆因前兩道菜,蛇毒在牙,蠍毒在尾,假如除去毒囊,並非不可食用,惟有蜘蛛毒在內腑,既然全只煨湯,毒性早散在湯中,這玩意兒,喝下去真要命的。那青衫人眼見湯色帶綠,也知道不能亂喝,於是躬身道:「主人若嫌太燙,放著等涼了冉喝吧!」桑瓊忙道:「也好……」趁機放下了湯匙。毒聖巴戈卻大聲道:「桑少俠,這種原汁玉面盅,正要趁熱喝味道才純正,放涼了,就帶腥味了,千萬放不得。」桑瓊故作為難道:「在下有個習慣,平生不喜熱食,尤其是喝湯,最怕燙破舌頭……」其實,他是有苦說不出,倘若真力未耗之前,區區毒湯,他不會放在心上,頂多閉一口氣,暫時逼住毒性,再運功由毛孔逼出體外就行了,但如今他真氣難聚,虛弱得跟平常人沒有兩樣,一口毒湯下肚,其結果實在不敢想象。無奈毒聖巴戈聲聲催促,假如畏懼不喝,豈不被他看輕了?青衫人未等桑瓊把話說完,突然捧起湯碗,說道:「聖君盛意難卻,小的替公子吹吹涼,公子就喝了它吧!」只見他捧碗近唇,鼓腮呼呼吹了幾口氣,再把盅碗遞給桑瓊時,碗中汁液,竟然由綠色變成了乳白色。桑瓊閉目舉盅,一口喝乾,連第二眼也沒看,隨手蓋上盅蓋,強笑道;「在下不勝酒力,就此謝過聖君盛宴……」毒聖巴戈截口道:「那怎麼成,五毒大宴尚未上全,少俠怎好中途逃席呢,來人呀!菜上快一點!」

堂上一呼,階下百喏,樂聲數聲,一時並起:『鹽鋦三尾蝦,美味第一佳,百足行天涯,為君舞婆娑。」「清蒸五爪雞,美味第一隻,黃袍蓋綠衣,為君詠長詩。」隨著歌聲,二女並肩而出,從面紗上所綉字名,一叫「蜈蛛」一名「蟾女」。兩道尾菜一齊_卜桌,揭開一看,所謂「鹽鋦三角蝦」,乃是兩隻「三尾蜈蚣」,所謂「清蒸五爪雞」,竟是一對奇毒無比的「五腳蛤蟆」。桑瓊見怪不怪,照著毒聖巴戈的吃法,每樣菜各嘗了少許,坦然放下牙箸。侍女撤去殘肴,換上香茗,杯中幾片青葉,散發著濃烈清香,彷彿是上好龍井,又像是雨前嫩尖。桑瓊吃了滿肚子毒腥,正感翻胃,當下毫不生疑,舉起茶杯,就想喝下去。誰知杯中沾唇,耳際突然傳來一聲細如蚊蚋的喝聲:「千萬喝不得。」桑瓊聞聲一愣,猛覺腕間一麻,手指頓松,「叮」聲脆響,茶杯竟脫手墜落在矮几之上。低頭看時,才駭然大驚,原來那杯香噴噴的茶水,濺落地上,立即冒出濃煙,一陣「嘶嘶」如蠶食桑的聲響過後,矮几和地毯上,登時被腐蝕潰爛了好大一片。身後青衫人連忙移開矮几,拂拭殘汁,一面恭謹地說道:「主人不慣熱飲,這茶實在太燙了些,幸虧失手打翻,否則真會燙破舌頭了。」對席毒聖巴戈凶睛閃閃,直瞅著那青衫人瞪視了好一會兒,才陰側惻笑道:

「本座走眼了,原來少俠這位貴介,竟是用毒的大行家?」那青衫人躬身答道:「不敢當聖君謬譽,小的追隨主人,闖蕩江湖,只不過略有些見識而己。」毒聖巴戈注目問道:

「既是高人,當有稱謂?」青衫人道:「不敢,小的姓索,名叫索家華。」毒聖巴戈濃眉一皺,頷首道:「很好,稍待本座還要多多領教索朋友的高明絕學,來人呀!給這位索朋友看座。」青衫人索家華連稱不敢,自在桑瓊身側盤膝坐下,神態恭卑,一如仆奴。毒聖巴戈收斂凶光,傲然笑道:「本座向居關外,未曾一履中原,此次率眾入關,實有意跟中原同道好好結交一番,因聞桑少俠英年有為,年紀輕輕,已儼然中原武林領袖,特備水酒,誠邀一晤,有幾句肺腑之言,願與少俠開誠相商。」桑瓊含笑拱手道:「聖君雄霸一方,在下久所仰慕,但有教言,盡請賜示,在下洗耳恭聽。」毒聖巴戈神色一凝,道:「在未及正題前,本座願申明一點,天殘門自祖師創基迄今,歷代告誡,皆以『奮發圖存,與人無爭』八個字為訓,是以天殘門下,但求不被他人鄙視,井無爭強圖霸的野心,何況,域外浩闊,盡夠本門馳騁邀游,還望桑少俠勿以仇讎見嫉,彼此才好相處。」桑瓊笑道:「聖君言重了,在下不過一個俗夫,豈敢以天下為己有,聖君盡起俊彥,大舉入關,定有緣故,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一聞內情?」毒聖巴戈道;「桑少俠既然問起,本座就直說了,此次本門動眾入關,乃是為了探訪兩位失蹤多年的同門消息,這兩人,桑少俠諒已知道,原是本座數十年前師兄帥姊,自從當年相偕入關,迄今毫無音訊,本座惦念殊深,曾派遣兩代弟子先行進關查訪,很幸運的得到一點蛛絲馬跡,據稱此事竟與桑少俠有關?」桑瓊當然早知他所指含意,因見他說得十分婉轉,倒覺得不好意思否認,淡淡一笑,道:「原來聖君是指追擒兩位貴門叛徒的事!」毒聖巴戈忙道:「叛徒二字,乃是小一輩孩子們誤傳,實際上,本座純系惦念同門故交下落,急於一晤,以慰渴思,聽說桑少俠知道他們的消息,不知對不對?」桑瓊微笑道:「聖君下問,真叫在下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毒聖巴戈道:「中原武林人物,素重豪邁坦誠,少俠盡可直言,何須躑躅?」看來,這位毒聖戈深沉得很,也很會說話,先以禮相待,又拿大帽子壓人,口口聲聲,全是情義所然,好像絲毫沒有惡意,一時間,倒使桑瓊難以作答。據實回答既不可能,託詞推諉又落個「不夠坦誠」的愧疚,這真是教人好生為難的。正感無法決斷,那位自稱「索家華」的青衫人忽然冷冷介面道:「聖君誤會了,小的主人並非不願直言,而是在思索一件極重要的原則。」毒聖巴戈揚眉道;「什麼原則?

可以說出來聽聽嗎?」索家華微笑道:「咱們中原武林道,有一句諺語,也可以說是待人的準繩,不知聖君有沒有聽過?」毒聖巴戈欣然道:「願聞其詳!」索家華緩緩道:「那句諺語是:休將我語同他語,未必他心似我心。」毒聖巴戈倏忽變色,沉聲道:「這麼說,桑少俠的意思是……」索家華微笑道:「家主人正在考慮,是不是要『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毒聖巴戈凶睛一閃,喋喋笑道:「本座以為他應該先考慮自己的處境和後果,須知本座不願以威迫人,卻並不是力有不足。」索家華介面道:「這個無須聖君擔心,沒有這點把握,我主僕也不會來叨擾了。」毒聖巴戈臉色一沉,怒目道:「本座不點頭,你主僕休想生離呂仙祠!」索家華昂然不懼,朗聲道:「只怕未必如聖君想的那麼嚴重。」毒聖巴戈一拍矮几,喝道:「敬灑不吃吃罰灑,來人!給本座拿下了。」馬氏兄弟雙拐疾探,應聲撲了過未。桑瓊全無岔口機會,只見他們三言兩語說僵,突然翻臉動手,心裡一驚,連忙推席而起。索家華比他更快,一振雙臂,長身躍起,沉聲道:「大哥,隨我闖!」

「闖」字一出口,雙掌猛翻暴吐,迎著馬氏兄弟劈出兩股勁風,直將兩人逼退了三四步。

桑瓊驚問道:「你……你究竟是誰?」索家華笑道:「現在不須『說假話』了,小弟郝休,還有隱娘他們都在外面接應,大哥放心闖吧!」話猶未畢,馬氏兄弟雙雙揮拐再度撲到。

郝休一聲輕嘯,探手從襟底抽出長劍,單手只劍力敵雙拐,招式凌厲潑辣,一輪快劍,又將馬氏兄弟逼退。所施劍招,赫然竟是『飛龍三式」。桑瓊又驚又喜,大步跟上,向祠門奔去。毒聖巴戈勃然變色,哼道:「沒用的東西,連兩個小輩也截不住,退下去!」叱退馬氏兄弟,大袖一拂,未見他挺身作勢,龐大的身軀竟從矮几后破空飛起,搶落在詞門口。郝休腳下一滯,急急取出一隻綠色藥瓶,塞在桑瓊手中,低聲道:「快把瓶里藥丸含一粒在口中,老鬼渾身是毒,務必小心。」桑瓊依言倒出一粒藥丸,噙在舌下,見瓶中還餘下大半瓶,忙又遞還給郝休。郝休接過去,卻把全部藥丸都傾了出來,拋了藥瓶,自己含用一粒,竟將剩餘的藥丸,塞進懷裡。當時,桑瓊雖然感覺他這些舉動很奇怪,但無暇深思,也就沒有放在心上,不料這支順手拋棄的小小藥瓶,以後掀起軒然大波,兒乎使天殘門和陰山門結成死仇,這是后話。毒聖巴戈飛身阻斷出路,陰惻側笑道:「本座舉手投足,欲取你二人性命,實如反掌之易,你二人既知厲害,趁早束手受擒,休要自招殺身之禍。」郝休聳聳肩,冷哂道;「大言不慚,也不怕被風閃了舌頭,咱們連舉手投足也不用,現在早把你那些徒子徒孫制住,不信,你自己去看看。」毒聖巴戈聞言一怔,這才發覺祠中只有自己和馬氏兄弟在應敵,既不見門外弟子循聲援馳,連祠后侍女隨從也毫無聲息。駭然之下,扭頭一望,不禁猛吃一驚,原來自己座后四名黃衣小婢,都如痴似呆木然跌坐,眼睛直勾勾地,動也不動了。毒聖巴戈既驚又怒,叱道:「小輩,你在她們身上,做了什麼手腳?」郝休笑道:

「你號稱毒聖,原來這樣稀鬆平常,在下何曾做了什麼手腳,只不過在賞給她們的珠子上,沾了些『迷魂散』藥粉罷了!可笑你這位大行家,竟沒看出來……」毒聖巴戈羞怒交集,厲聲喝道:「馬護法,速查祠外弟子,有否誤中迷藥!」馬氏兄弟尚未行動,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沙啞笑聲,接道:「別查了,閣下那些弟子早躺下大做其發財夢啦!」毒聖巴戈身形疾旋,怒吼道:「什麼?找死!」大袖揮處,一蓬淡綠色的煙霧,箭尖一般穿簾射了出去。

門上垂簾厚達寸余,竟被那煙霧穿透海碗大一個窟窿。桑瓊與郝休見了,不約而同都暗吃一驚。門外那人也好像猝不及防,「蓬」地撲倒,慘哼了兩聲,登時氣絕。毒聖巴戈得意地發出一聲冷笑,五指疾探,猛然扯落了門帘。門帘外,倒斃著一個獨臂大漢,滿臉已被毒煙噴爛,五官曲扭,成廠一張血肉模糊的猙獰面目,但身上黑衣仍可分辨,竟是一名天殘弟子。這時,一縷人影正騰空射起,如飛投向夜幕之中,隱約傳來一陣笑聲,道:「好毒的瘴煙,幸虧我和尚有塊擋箭牌,不然,恐怕連吃狗肉的傢伙也爛脫了。」毒聖巴戈暴怒如瘋,一頓腳,飛身射出祠門,紅影連閃,電擊般追了下去。夜色中,不時飄來一聲聲怒叱,狂吼和踢沓沓的破鞋聲響,漸去漸遠……

郝休一扯桑瓊衣袖,沉聲道:「大哥還不快走!」兩人急急奔出了呂仙詞。

馬氏兄弟同聲暴喝,揮拐追出。郝休一柄劍連演「飛龍三式」,擋住馬氏兄弟,一面叫道:「隱娘在左首空場上等著,大哥快些上車先走,小弟隨後就到。」

桑瓊應了一聲,邁步直奔左邊空場,只見那些擔任戒備的天殘弟子,有的捧著明珠有的掐著金塊銀錠,橫七豎八躺了一大片,個個不言不動,如痴如醉。來時所乘那輛馬車,正停在路邊,車轅上站著身穿青衫,手提長劍的隱娘,不住招手叫道:「大哥,快一些!」桑瓊三步並做兩步,匆匆跨上馬車,隱娘揚鞭飛擲,「劈啪」一聲,兩匹健馬八盞鐵蹄一濟展動,飛也似馳上了官道。隱娘連連揮鞭催馬,駕車疾駛,饒過離石縣城,徑自向北飛馳。

桑瓊忍不住問道:「咱們要哪兒去?」隱娘漫聲應道;「先去會一個人,然後再換車上路。」桑瓊詫道:「怎麼不等令兄一塊兒走?」隱娘道;「不能等他了,去太原的天殘門人馬,不久就會回頭,毒聖巴戈很不容易擺脫,他還得分身去接應大師兄。」桑瓊心中一動,忙道:「那位在門外誘走毒聖巴戈的人,是你們的大帥見嗎?」隱娘點頭道:「正是。」

桑瓊駭然道:「令帥兄難道竟是風塵三奇中的癲僧花頭陀?」隱娘笑道:「大哥認識他?」

桑瓊道:「豈僅認識,在天壽宮和西行途中,曾經兩次承他臨危相助,只是沒料到你們竟是師兄妹……」隱娘道:「你是覺得他年紀太大,咱們年紀太小,對不對?」桑瓊點頭道:「還有一點,風塵三奇成名多年,在武林中享譽甚久,可是,你和令兄卻似初履江湖,這真是叫人想不到。」隱娘嫣然道:「其實,說穿來一點也不奇怪,那是因為他入門早,出師也早,我和哥哥卻是幾年前才投師的。」桑瓊嘆息道:「難怪令兄身上竟帶著那瓶陰山門的藥瓶,我居然沒有聯想到癲僧和你們的關係。」微微一頓,又道:「恕我冒昧問一聲,令師是哪位絕世高人?」隱娘略一沉吟,笑道:「你猜猜看?」桑瓊道:「這……

無根無由,怎能猜得到!」隱娘道:「一定猜得到,我師父隱居南海,本是道姑,後來才削髮出家,所以,身兼佛道二家之長……」桑瓊神情猛然一震,脫口道:「南海太乙神尼!」

隱娘未及回答,卻一收革韁,將馬車傍著官道停了下來。宮道旁有片樹林,隱娘輕咳兩聲,林中立即駛出另一輛四套馬車,轅門拖車的健馬,共有四匹,車后還系著兩匹備換駿馬。隱娘低聲道:「大哥快請換車上路。」桑瓊問道:「為何要另外換車呢?」隱娘道:

「那輛車比較快捷,而且,小妹還須回頭接應大師兄和哥哥,時機匆促,無法詳談,大哥請先換車,等見面再述別情吧!」當下不由分說,攙扶桑瓊登另一輛馬車,緊接著圈馬回頭,絕塵而去。那四套馬車上,只有一名車把式,揚鞭吆喝,駕車繼續向北飛馳,子夜甫盡,便已越過臨城。桑瓊忍不住叫道:「喂!老大,行慢一些,後面車輛會趕不上」那車把式回過頭來道:「郝姑娘交待不須等候,他們不會來了」桑瓊這才看清,原來那車把式竟是鵲兒。

驚道:「你……你怎麼還在這兒?」鵲兒笑道:「婢子根本沒有離開臨城,那條船才駛離碼頭不遠,就被郝姑娘他們攔住了,他們告訴婢子,不必遠去長安救援,有他們師兄妹三個,足能護衛公子脫身,所以,婢子只好留下來了。」桑瓊恍然道:「這麼說,他們師兄妹一直都在咱們身後,並沒有遠離?」鵲兒點點頭道:「郝姑娘還說,咱們放心趕往五台,天殘門自有他們會應付。」桑瓊慨然一嘆,道:「可惜早不知他們兄妹是神尼弟子,險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口口口

莽莽荒野,寒鴉繞林。林邊,四套馬車滿披塵土,六匹輪換交替的健馬,渾身大汗淋漓,就像剛從水裡撈起來一樣。桑瓊立身車頂,凝目打量這片林子,良久,才仰面長長吁了一口氣,道:「不錯,就是這地方,總算趕到了。」接著,又對鵲兒說道:「車輛就放在這裡,咱們步行走過去,耶律前輩在林中設有禁制,休要觸犯他的忌諱。」鵲兒系妥革韁,攙扶桑瓊下車,目注那片密林,既興奮,又膽怯地問道:「公子,待會兒見了面,你說婢子該稱呼他老前輩呢?還是該稱他宮主?」桑瓊微笑道:「他本是阿兒汗宮舊主人,論理,你自然應該稱他宮主比較妥當。」鵲兒點頭答應,又道:「不知道麥姑娘他們到了沒有?」

桑瓊心中一動,忽然卻步,沉吟道:「以時問計算,應該已經到了,可是,林子里為什麼這樣平靜呢?」鵲兒道:「或許她們迷了路,沒有找到這座樹林。」桑瓊眉峰微蹙,道:

「這也有可能,咱們不妨分開,我進林子去見耶律前輩,你且在附近巡視一下,假如遇見她們,也可以招呼一聲,省得她們各處亂闖。」鵲兒答應欲行,桑瓊又叮囑道:「若有所見,可在林外高聲呼叫,切不可擅入林子。」叮嚀再三,直到鵲兒去遠,才緩步走進了密林。闊別了近百日,林中景物,依稀仍似從前,密林巨樹,濃蔭廣被,不見陽光。桑瓊踏著腐葉,緩緩行了十餘丈,側耳傾聽,四周竟寂靜得宛如死地。「耶律前輩,耶律前輩!」

連叫數聲,但聞迴音激蕩,卻無人答應。桑瓊頓生不祥之感,摸索著向前走了十餘丈,提高聲音叫道:「晚輩桑瓊特來複命,請耶律前輩賜見面陳……」叫聲未畢,突然聽見密林深處傳來一陣急如牛喘的呼吸聲響,隱約似有人在氣急敗壞地呻吟道:「啊……桑……桑瓊……桑瓊……」接著,『蓬」地恍如重物墜地,不一會,又響起「悉悉簌簌」聲音;就像一個重病瀕死的人,正抱著笨重的身體,在地上拚命爬動。桑瓊駭然一震,急道:

「是耶律前輩嗎?您在哪兒?」

林中喘息著道:「桑瓊……桑瓊……老夫在……聽濤……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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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連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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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章 五毒大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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