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拜師練劍
陳希正道:「你師祖為人,一向是獨來獨往,為師的就吃了這個大虧,效法你師祖為人,獨行其是,以致於無法和武林同道的正義衛道之士,結合一體,才致魑魅橫行,無法誅收。為師在江湖之上行走,那些魔頭們還有幾分畏俱,但為師自患重病之後,武休之中就難再有一股力量,鎮壓那些魑魅了。」
方雪宜道:「是的,君子可欺之以方,但那魑魅之輩,不擇手段對付武林中正義人士,或予斬除,或予收用,而且群惡相濟,造成蒼生劫難,我們既無師祖的絕世才華,消彌大禍於無形,只有設法聯絡仁人志士,同為武林正義效力,武林中公理伸長,才能使妖邪無所遁形!」
陳希正聽了方雪宜這番言語,微現訝異之色,沉吟了一陣,笑道:「孩子,只聽你這番言語,就使我放心了不少,這也是你師祖在天之靈相佑,才使為師在將要失望之中遇上了你……」
捲起那老人畫像,接道:「我立刻傳你奠基打坐之法,你要全心一意地練習,這山上瑣事,都不用你管了……」
方雪宜道:「那怎麼成,有事弟子服其勞……」
陳希正搖頭接道:「孩子,咱們的時間有限,你身擔重任,無暇善盡弟子之職,從明天起,你的飲食,都由為師調理……」
方雪宜道:「這個叫弟子如何敢當!」
陳希正道:「你要知道,那並非為師伺候於你,而是為了要你早擔大任……」
長長吁了一口氣道:「你師祖似是早已斜想到數十年後的事,他替我留了數十神藥物,我自己這些年來,走遍了天涯海角,也採取了數十種葯,這些藥物,對一個人的身,本大有幫助,那就是說,明日開始,你就要食用藥物,以備日後習練上乘武功之用。」
方雪宜道:「既是如此,弟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陳希正緩緩站起身子,大步向外行去。
大約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重又行了回來道:「孩子,咱們現在就開始習練武功。」
當下傳授了方雪宜吐納之術的口訣、訣竅。
方雪宜長長吁一口氣,開始試行調息。
一時間,竟無法使胸中之氣,平復下來。
幸好,方雪宜有著人所難及的耐心,不厭其煩,一次不成,再行來過,一連試了數十次,仍不氣餒,直到了深夜四更,才算找對了路子,開始依照吐納之術,調息運氣。
他試行了六七個時辰之久,直到五更過後,人已疲乏不堪,但他仍然不停地運氣調息,直到心領神會,完全學成。
這等上乘內功,一經學成,立時氣走經脈,精神大見好轉,疲勞漸消,進入了無我之境。
一次坐息醒來,已是日升三竿時分,抬頭看去,只見陽光滿窗,陳希正滿含微笑,站在身前。
方雪宜吃了一驚,站起身子,道:「師父,弟子……」
陳希正微微一笑道:「孩子,你坐著,不要緊張,我已經替你準備了吃的東西。」
方雪宜轉臉看去,只見身側放著一個瓷碗,上面還用一個瓷盤蓋著。
但聞陳希正低頭說道:「孩子,先把它吃下去,」
方雪宜怔了怔,道:「怎敢勞師動手?」
伸手揭開瓷盤,凝目望去,只見那瓷盤之下的白碗之中,盛了滿滿一碗白色的水汁,不知是什麼?一股濃重的清香,由那白碗中直冒上來。
方雪宜望了那白色濃液一眼,伸手來,一口氣喝了下去。
陳希正接過瓷碗,微微一笑;道:「好!你現在出室走走,散散步,然後再回到室中來按照口訣坐息,其他之事,你就不用管了。」
方雪宜道:「這個,弟子如何」
陳希正臉色一整,接道:「你一定要聽為師的話,不要多言,出房去吧!」方雪宜不敢再言,起身行至房外。
這是絕峰之頂,建築的一座茅舍,室外是一片廣場,遍地山花,青草如茵,一股幽幽清香草木氣息,撲入鼻中。
方雪宜伸張一下雙臂,長長吁一口氣,沿著草坪上行了一周,重又行回茅舍。
午餐之時,陳希正又送一碗黑色的液汁,其味甚苦,和早上那碗白色液汁,大不相同。
方雪宜鄒皺眉頭,端起瓷碗。
陳希正微微一笑,道:「孩子,良藥苦口,這是你師祖留下的仙方妙法,為師要憑仗此法,助你速長內力。」
方雪宜道:「一碗苦汁,算得什麼?」舉碗就口,一氣喝完。
時光匆勿,轉眼半年。
在這半年時光之中,方雪宜一直都在打坐調息,學習吐納之術,除了每天一次的室外散步之外,很少離開那間茅舍一步。
陳希正每日都替那方雪宜送上煎熬的葯汁,每日三次,從未間斷。
這日,天色忽變,大雪飄飛,整個的山峰,茅舍,都為大雪掩蓋。
方雪宜做完午課,望著室外積雪,緩步行了出去。
流目四顧,只見雪如鵝毛,不停飄落,整個世界一片皚白。
一陣強勁的北風吹來,颳起地上積雪,飄落峰下。
方雪宜仰臉望天,忽然想起了大娘,不禁長長吁一口氣,暗道:「大娘如若知曉了大伯有殺我之心,不知要作何感想。」
原來,他這些日子之中,聚精會神的習練吐納之術,心無旁騖,忘去了人間諸般煩惱。
只聽一個慈藹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道:「孩子,嘆什麼氣?」
方雪宜轉臉望去,只見陳希正手扶竹杖,身著棉袍,頭戴氈帽,站在另一間茅舍門口,當下急急抱拳一揖,道:「師父。」
陳希正踏雪而來,一面笑道:「孩子,你可知曉你到這裡好久了?」
方雪宜道:「約略算來,總在半年以上了。」
陳希正道:「算上此日,你已在這峰頂之上,住了六個月另七天了……」
語聲一頓,接道:「孩子,半年來你有何感覺。」
方雪宜茫然應道:「沒有啊!」
陳希正微微一笑,道:「你覺著自己和過去有何不同。」
方雪宜道:「弟子覺不出來,但弟子卻擔心一件事。」
陳希正奇道:「你擔心什麼?」
方雪宜道:「弟子擔心生性愚劣,難登武功奧秘之堂,有負師父一番苦心。」
陳希正道:「那是為師擔心的事了,你只要全心去學就是,其實,你這半年來,進境很大,固然是你師祖遺留的妙法神奇,但你的過人毅力,也是原因之一。」
方雪宜道:「弟子有何成就,我怎麼一點也覺不出來?」
陳希正道:「咱們這座山峰,四面高山環抱,很難得有這樣的寒冷天氣,但今日卻寒風刺骨……」
方雪宜若有所悟地啊了一聲,道:「是了!弟子衣著單薄,但卻未覺寒冷,那就是,我已有著很強的耐寒之力了。」
陳希正點點頭道:「孩子,這半年來的吐納之術,已然替你紮下了習練上乘武功的根基,以你眼下體力之強,休說這刺骨的寒風,你已無從感覺,縱然陷身雪山冰窟之中,你也不會覺著有什麼涼意了!」
方雪宜呆了一呆道:「師父,弟子可是已經有著寒暑不侵的能耐了嗎?」
陳希正道:「不錯,你此刻確已是到了寒暑難侵的地步。」抬頭看了一看天色,長長一嘆道:「孩子,從明天起,咱們應該開始傳劍了。」
方雪宜瞧著老人蒼白的臉色,在寒風之中,已有冷意,不禁心中大生不忍之心,忙道:「你老人家身體不適,弟子這練劍之事,可否延後幾日。」
陳希正慈眉陡然暴聳,兩眼神光忽現,盯著方雪宜,一字字說道:「該子,你可是有著偷懶之心嗎?」
方雪宜道:「弟子不敢,弟於是怕師父身體支持不了?」
陳希正臉色略見緩和地嘆息道:「為師雖然身患不治之病,相信在三五年內,尚不致撒手塵寰,孩子,你不必擔心了。」
方雪宜恭聲應道:「弟子遵命從明日起練劍,只望師父莫再難過!」
陳希正道:「孩子,這些年來,為師終日強忍病魔折磨之苦,為的就是要達成你師祖遺命,掃除江湖上魑魅魍魎,為師好不容易才撥雲見日,發現你這一塊未經琢磨的美玉,為師如不盡我有生之年,造就於你,不但對不起師祖在天之靈,就是為師自己,也要含恨九泉,死難瞑目了。」
語音至此,陳希正似是耐不了山頂寒風,連聲嗆咳不止。
方雪宜心中大為焦急,低聲道:「師父,山上風大,咱們到屋子裡去說吧!」
陳希正慈祥地笑了一笑道:「孩子,為師的雖然難耐刺骨寒風,但站個把時辰,尚無大礙。」
頓了一頓,忽然長嘆一聲道:「蒼天無眼,竟令老夫患此病疾,若非遏上你大伯夫婦,真不知老夫有何面目對你師祖在天之靈?」
方雪宜聽得也大感心頭怔忡,大伯父的為人,往日在他心中,只是稍嫌冷酷無情,但自經鄭大伯救了自己一條性命之後,他一直未曾忘懷大伯父那剎那間的惡毒眼神,半年山居,竟然未能抹去心頭這個疑題,使他聽到師父提及大伯父之餘,立即忍不住脫口道:「師父,弟子此刻仍然奇怪,大伯父因何起了要殺我之心呢?」
陳希正料不到方雪宜會突然有此一問,一時之間,倒也呆了一呆道:「這個……孩子,你武功練成以後,下山之日,不就很快可以查明白嗎?」
方雪宜心想:師父說的不錯,看來此事只有等到自己武功大成,下山能救中州三俠之危時,方能明白了。當下應聲道:「師父教訓的是!」
陳希正道:「孩子,為師須回到屋裡去稍作準備,你且在這兒迎著這刺骨寒風,重把吐納之術仔細地溫習兩遍,未來的日子之內,劍術能否大成,就在你這半年的成就高低而論了。」
話聲一落,緩緩策杖而去。
方雪宜只覺得師父的口氣,雖然溫和,但言下之意,卻十分沉重,自己肩負責任之大,令他突然生出了凜懷之心,眼看師父龍鐘的背影消失,立即凝神一志,迎著那呼嘯的寒風,團目盤坐,依照師父所教,十分仔細地作著那吐納工夫。
片刻之間,已入人我兩忘境界。
打第二天起,陳希正果然開始指點他習劍術掌法,方雪宜原本聽說劍掌兩門武功,要費時三年,方能有所小成之時,還是有些不大相信,但在他練了幾天之後,才發現師父所說不假,這套劍法之精深玄奧,縱然是一個才智絕代的之人習練,也非有三年工夫不能得其精髓。
方雪宜想是自知自己的才華,離那才智絕代四字甚遠,是以師父所教的一言一語,一招一式,他無不全神貫注,仔細勝聽,而且除了日食三餐,夜眠一宿之外,無時無刻不在苦練劍招和掌法。
歲月不居,由中已見紅葉滿谷。
這一天,方雪宜剛自練完劍術中最後的一招「萬流歸宗」,陳希正竟然長長地向著那滿山紅葉,吐出一口大氣。
顯然,這位一代劍神老人,彷彿放下了一副重擔般地鬆了一口氣。
多少年來的心愿,這一剎那之間,總算有了個交代。
他瞧著方雪宜那飛躍的身影,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安慰的微笑,這笑容十分凄涼,也非常痛苦,那眉梢眼角,竟是出現了兩點枯竭的老淚。
只可惜方雪宜正在全神練劍,未能發現師父的神情,否則,他一定會丟下手中長劍,奔了過來。
敢情陳希正這時已暈倒在那塊長形巨石之上。
待得方雪宜自認已把這招「萬流歸宗」的五個變化全已記在心頭,方始收招住手,笑道:「師父,……」他話音甫出,立即臉色大變,一躍向前,扶起陳希正躺在巨石之上的枯瘦身子,連連叫著師父,雙手更不停地在老人家身上推拿。半晌,陳希正方始緩緩睜開雙眼,乏力地嘆了口氣。
方雪宜熱淚盈眶,低聲道:「師父,你老怎麼了?弟子抱你回去吧!」
陳希正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問道:「孩子,這招『萬流歸宗』你可記熟了?」
這等時刻,老人還在惦記著那招劍法,只把方雪宜聽得心中大感震悸,當下連忙應聲道:「弟子記熟了,師父,弟子背你進屋裡去。」
陳希正道:「孩子,再練一遍給我看看。」
方雪宜明知師父已是體力不立,不宜在這山上風大之處停留,但師父所命,卻又不能不遵,只好扶著老人坐好,低聲道:「弟子遵命!」轉身拾起長劍,把那招「萬流歸宗」的五式變招,一氣呵成地施展了一遍。
陳希正無方地點了點頭道:「很好,很好……」
老人連說兩個得好以後,似是已然相當吃力,探手自懷中取出一小小的由玉磁瓶,倒了半天,只倒出一顆綠豆大小的黑色藥丸,神情有些悲壯的納入口中。
他這番舉動,十分快捷,是以方雪宜並未見到,藥丸一旦入口,老人神色大見振奮,那本已黯然無色的眼神,忽然變得炯炯發光。
方雪宜收住了劍勢,走到老人身前忽然一怔道:「師父,你老人家好些了嗎?」陳希正呵呵一笑道:「為師只是氣血攻心,以致暈厥石上,經你一陣推拿,已是大為好轉了。」
方雪宜一見師父精神奕奕,心中也十分高興,笑道:「師父,要不要弟子再練一遍給你老人家看?」
陳希正笑道:「不必了,這招劍法五種變招,你果然已經記熟,只要你能在與人動手之時,再體會一下應變的機智就行了。」
話音一頓,接道:「孩子,掌法可都記熟在胸了?」
方雪宜道:「弟子覺出掌法似是比劍法要容易記得多,師父要不要弟子練上一次。」
陳希正笑道:「不必練了,為師相信你必然記得,孩子,你該知道,為師所以能制服那五魔的道理,就是因為為師的劍法已到無敵境界,也正因此,為師才有了劍神之稱,試想這套劍法如是那等平凡易學,又怎能給為師博來劍神的名望呢?」
方雪宜失笑道:「師父說的是,弟子只因終日跟隨師父,心目中只有師父是我的親人,直似嚴父慈母一般,故而把師父的劍神名號早就忘了!」
陳希正笑道:「孩子,這倒是為師沒有想到的事,不錯,一個人對自己的親人,是不容易記得他的威望名聲的,否則,那些達官貴人的妻子兒女,可就一天到晚想跟自己的父祖夫君們,說上一句體己話都不可能了……」他略為歇了歇,微笑接道:「孩子,自從為師要你練習劍掌兩門武功以來,到如今已有多久,你可記得?」
方雪宜道:「花開葉落,好像已歷三次了,師父,是不是已經三年啦?」
陳希正道:「孩子,以你眼下之能,如果踏入江湖,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之列了。」
方雪宜道:「師父,弟子倒真的不會覺著有何精進之處,你老這麼說可教弟子有些不解……」
陳希正笑道:「孩子,你且凝聚十成功力,對著那棵身前的枯松,發出一劍試試。」
方雪宜瞧了那棵枯松一眼,覺出離開自己約有丈許之遠,當下右手持劍,暗暗調均一口真氣,猛然揮出一劍。但聞銳嘯生風劍影一發即收,那棵枯松依然挺立原處,連動都沒有動。
方雪宜頹然的垂下長劍,失聲道:「師父,弟子只怕有負教誨了。」
陳希正淡淡一笑道:「孩子,你怎麼啦?」
方雪宜道:「三年苦練,連一丈以外的枯松,都無法運劍震及,豈非是弟子資質太以魯鈍,空費了師父的一番心血嗎?」
陳希正笑道:「孩子,你去推一下那棵枯松試試。」
方雪宜呆了一呆道:「師父要我……」
陳希正道:「你去輕輕地推一下試試吧!」
方雪宜略一猶豫,終於還是依言走了過去,伸手向那棵枯松按去。
只聽得「咯」一聲輕響入耳,頓時枝葉橫飛,那棵枯松竟然應手而倒。
方雪宜驚得倒跳而回,怔怔地道:「師父,這株松樹怎麼早就折斷了嗎?」
陳希正對道:「孩子,你剛才運劍一揮,已將此樹削斷,風因劍刃太過犀利,而又快速無比,所以樹身雖斷,卻依然未曾倒下去,孩子,你此刻總相信為師所說,並不是騙你的了。」
方雪宜從驚楞之中醒覺,登時眼中滿眶熱淚的撲向老人身前,大聲道:「師父……」
他激動過甚,一時之間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敢情他從未想到自己的武功,在短短的三年六月之中,居然精進到這等神奇地步,師父教誨之恩,宛似一股洶湧海濤,從他心底升起,使他深深地體會到這等恩同再造的大德,自己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為報。
陳希正伸手輕撫著方雪宜,笑道:「孩子,莫要激動,你的武功雖然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但想重振劍神雄風,還是嫌著不足。」
仰天一嘆道:「只可惜為師已盡所能,你那師祖劍法之中的幾處極為玄妙之招,連為師也未能領悟,實是無法再造就於你了。」
方雪宜聞言,渾身一震,驀地仰頭道:「師父,弟子蒙你老人家教誨之恩,已是終生難報了……」
陳希正忽然目光一黯,十分嚴肅他說道:「孩子,你師祖的遺志,為師終日耿耿於懷,今後這大責重任,已落在你的身上,以你眼下武功,卻又仍嫌不足,為師想來想去,只有讓你下山,去見一個人,當今之世,也只有他才能使你把師祖神劍的精奧之處,完全領會……」
方雪宜道:「師父,弟子不想下山。」
陳希正一怔道:「為什麼?」
方雪宜道:「弟子要在這兒隨侍師父啊!」
陳希正陡地哈哈一笑道:「世上永無不散的宴席,孩子,你別傻了,為了師祖遺志,為師已費盡了心血,眼看大功已近告成之日,孩子,你豈可為了不放心為師一人在此,而置師祖遺志於不顧。」
方雪宜怔了一怔低頭不敢說話。
陳希正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道:「孩子,你這就回去收拾衣物,為師立即修書一封,交你帶給那位去見之人,她見到為師的書信,必然會指點於你,使你成為舉世無敵的高手。」
方雪宜心中雖是充滿了不願離山之意,但卻半句也不敢說出來,只好默默地隨在師父身後,向屋內行去。
黃昏時分,方雪宜剛剛打點好了衣物,陳希正手中已拿了一個寬大的信封,緩步走來,笑道:「孩子,衣物準備好了?」
方雪宜道:「弟子此去不久,所以早已準備好了。」
陳希正淡淡一笑道:「孩子,你要去見的人,乃是為師的一位同門師妹,也算是你的師叔了,這封信的背後,為師已替你畫下了她那住處的入山途徑,天已不早,你這就下山去吧!」
方雪宜恭敬的接過了信封,目光一瞥,只見那信封上分作三行端端正正地寫著:
「敬金頂神尼佛駕,陳希正手托」十三個大字,心中暗道:「這位師叔原來是個出家人?……」但口中卻恭敬地應道:「弟子遵命!」
他揣好了信封,背起衣物向陳希正拜了一拜道:「師父,弟子見到師叔之後,不知能不能立即回來叩見師父呢?」
陳希正道:「孩子,你那師叔見到為師書信之後,自會立即傳你武功,是否能很快回來此處,這就要看你的悟性了……」
話音未已,突然目光之中現出淚痕,但他迅速的側轉身軀,不讓方雪宜看見,哼一聲道:「早些動身吧,為師但願你回來見我之時,已是武功大成之日。」
方雪宜戀戀不捨地又拜了一拜,這才嗚咽道:「師父,弟子去了……」強忍著就要滴出的眼淚,大步向後山行去。
陳希正一手扶著竹杖,滿臉已是老淚縱橫,他那蒼白的臉色,剎那之間,變成金黃之色,而且兩眼之中神光瘓散,長長的地嘆了一口氣,身子竟是晃了晃,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是,他卻強自撐持,轉身走進了屋內,隱約中聽得斷續的嘆道:「恩師在天之靈明鑒,弟子陳希正總算未負你老遺志……」
這時,方雪宜正遵照恩師所示,順著後山的一條峭壁,自山下奔去。
方雪宜奔行之勢,並不因山形陡峭而有所遲滯,只見他跳奔於懸岩絕壁,青苔藤蔓之間,直似一頭白猿般靈巧,半個時辰不到,業已下到山腰以下。
此刻日色將盡,山中一片黝暗,方雪宜停身在一處斷岩之間,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山上一眼,心中暗道師父身懷痼疾獨自一個留在山上,雖有猿,鳥相伴,總不是長久之策,此番自己見到師叔之後,一定要很快回山來侍奉師父,問明病情,也好設法尋找藥物,替師父治病……
他本有著這等孝心,本屬人情之常,但他卻忘了以陳希正之能,既可令他伐毛洗髓、脫胎換骨,在短短三年零六十月不到的時間裡,由一個武功平常的孩子,晉入武林第一流高手之列,為何對自己長年病痛,卻尋不出醫治之方?可見陳希正的病,決非他僅憑著那份孝心所能醫治的了。
方雪宜獃獃地在斷岩之前站了半晌,忽然長嘆一聲,正待舉步下山,陡然覺出不遠處傳來一陣咻咻的呼吸之聲。
方雪宜駭然卻步,暗暗尋思道:「這後山荒僻無比,難道還有什麼人膽敢在這等夜色茫茫之時,前來攀登嗎?」
他心念轉動,同時不自覺地伸手向肩上的劍柄探去。
這一伸手不打緊,方雪宜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把師父交給他的那一把長劍,忘記在室內未曾帶來,方雪宜幾乎失聲想笑,自己奉了師父之命,前去尋找那金頂神尼師叔繼續練劍,竟會忘了帶劍,這該是多大的笑話。
不過那沉重的咻咻之聲,已越來越近,打斷了他心中所思,既然身無寸鐵,他只好憑著一雙肉掌,靜候在這夜色籠罩下,來此登山之人,是強敵還是遊客!
他心念甫定,十丈之外的一處岩石之後,已緩緩的轉出一團龐大的黑影,遠遠望去,原來是一隻斑斕猛虎。
方雪宜雖是武功不弱,但究竟是年紀不大,此時此刻,在四下無人的深山中遇上了這等兇猛的巨獸,心頭也不禁撲通亂跳。
他暗暗咬牙忖道:「這等兇猛之物,自己赤手空拳怎麼能對付得了?」但時不我予,方雪宜已是別無選擇餘地,只見那隻足足有小牛大小的巨虎,已向他停身之處緩步行來,別瞧這隻大蟲重逾千斤,但它腳爪落地,卻又輕盈得宛似一隻狸貓。
方雪宜心頭微微發毛,手心之中,也直出冷汗,兩眼緊盯著這兇狠的山野之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巨虎至他身前兩丈之處,忽然停下來。
只見它四足踞地瞪著那小燈似的兩眼,盯著方雪宜瞧看。
方雪宜目睹猛虎箕踞地上不動,心中也在千迴百轉。
打他記事時起,可還沒有人教過他如何以赤手空拳去搏殺一隻猛虎,眼下遇到這等景象,卻也不知如何下手才對?
一時之間,人虎對立,久久沒有動靜。
夜風凜凜,人獸相對的奇景,持續了並不很久,那頭吃人無數的猛虎,突然低吼一聲,一躍而起。
方雪宜雖無搏虎的經驗,但卻本能地閃身一讓,斜斜飄開八尺,轉頭瞧去,只見那猛虎已在自己停身之外落地,利爪所及,山石划起几絲火星。如是他不曾讓開,猛虎利爪一旦沾身,不死也要重傷。
方雪宜心中尋思道:「我如是連這個畜牲都鬥不過,還怎能承繼師父的衣體,仗劍江湖,重振劍神威望了。」
一念及此,陡然雄心大奮,豪氣驀生。
但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目注猛虎,功凝雙臂長嘯一聲,揮手猛向八尺之外的巨虎擊出一掌。方雪宜的劈空掌力,只掃到了猛虎的后胯部位,即使如此,那猛虎已經承受不起,騰身而起,只聽得一聲悶吼入耳,那重逾千斤的巨虎,忽地凌空下墜,在地上翻滾抓撲個不停。
方雪宜似是未曾料到自己掌力之強,竟然一擊之下,就使這等巨虎負了重傷,心中一高興揮手又是一掌拍出。
這一掌他擊向了滾動中巨虎的前額。
但聽得那猛虎牟牟的哀嘆了兩聲,剎那間狂躍而起,凌空高達丈五上下,虎口中鮮血噴射,一頭栽向了懸岩之下的萬丈深淵。
方雪宜趕到懸岩之前,自下望去,雖有雪色掩映,但岩下加黑霧沉沉,那裡還能看得見半絲巨虎的身影。
不禁搖頭自付道:原來這伏虎之能,也不過如此而已,只可惜未曾剝下這張虎皮,否則給師父制一件皮袍,也可御這嚴冬的寒意。折騰了半天,天色已過初更。
方雪宜仰頭看了看天色,忽然想起,自己應該回去取了長劍再去尋找師叔才對,否則將要被師叔輕看,認為自己是個粗心大意的孩子了,他念動即行,反身直奔山上。
這回雖是上山,他攀登的速度,卻比他下山之時還要快了許多,半個時辰不到,就已回到了茅舍之前。
方雪宜足剛跨進門裡,那一聲師父尚未出口。目光所及只把他驚得魂飛天外,頭皮發炸,呆在門中,半天說不出話來。
昏黑之中,只見那三年多與自己朝夕相處,恩比父母更深的師父,橫身倒卧在廳中的蒲團之旁,那根終日不曾離手的竹杖,跌落在三尺之外。
他呆了一陣之後,大叫一聲:「師父啊……」躍身撲過去。
雙手抱起陳希正,淚水泉涌而出。一陣哀痛過後,心情逐漸平復,頓時興起了萬一之想,暗道:「師父武功蓋世,那不治之症,雖然難以醫治,但也不會在自己剛剛離去,他老人家就病發身死,也許師父只是一時暈厥,而不是真正的過世了吧?」
心念一動,探手向師父的胸口撫去,但覺觸手冰涼毫無跳動跡象,顯然師父已經死去有一個時辰以上了。
方雪宜只覺一股熱血由心頭直衝上來,再也難以控制那悲傷激動的情緒,狂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抱著陳希正的屍體,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三年多來,師父那慈祥憐悌的笑容,已是自此永絕,諄諄教誨,耳提面命的溫聲回憶,現在都已化作了悲苦的懷念。……
方雪宜這一哭,當真是哀痛欲絕,血淚交進,誰說丈夫有淚不輕彈,只為未到傷心處啊!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方雪宜早已哭得淚盡眼枯,總算這一場大哭,暫時發泄了他擁塞在胸中的哀傷情懷,心神慢慢地安靜下來。
他定了定神,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怎生安頓師父的遺體,不使他腐壞。
他總覺得師父所得的這個怪病,令人莫測高深,疑心是受了什麼人的暗算,方致無法治療,但師父既未告訴自己,將來只有靠自己來設法查明,倘若自己猜想的不錯,那暗算師父的人,是殺師的大仇人了,這等仇恨,自己可就責無旁貸地要替恩師報復。
至於要怎生才能查探明白,那可是以後的事了。
方雪宜抱著陳希正的屍體,茫然地在室內轉來轉去。也不知走了多少圈,忽然他發現自己已然走到師父的那間卧室之內。
只見師祖的那幅畫像,正懸挂在小室之側。
方雪宜但感心中一震,暗道:我怎麼如此六神無主,經不起絲毫變故呢?師祖的絕學,師父的心愿,以及今後武林的大劫,全都寄望在自己身上,倘若自己這等經不起一點波折,師父費盡心血調教自己的苦心,豈不是完全白費了嗎?而且,師父在自己離去不足兩個時辰,就已斷氣過世,顯見得師父確是為了督促自己勤練武功,操心過甚,方會提前數年而撒手塵寰。
動念至此,心中又隱隱地作痛,但他卻面對師祖遺像,強自忍下了傷痛之心,將師父的遺體,放在那張石床上,服力所及,忽然發現那竹枕之下,竟是壓了一張白箋之類的事物。
方雪宜心中一動,探手取出那張白箋,他迅快地掏出火摺子晃然,點亮了床前書桌之上的燈油,凝目望去,只見那白箋之上寫著:「字諭雪兒,我已病入膏宵,隨時均有斷氣可能,我死之後,可將屍體藏在這石床之下的冰窖之中,寒氣所積,當可保我屍體不爛,書桌左測抽屜之中,有我寫給你師叔金頂神尼書信一封,可立即按照信封背後的圖址,前去求見,你上乘劍道未窺堂奧這前,千萬不可下山,為師身受之苦,即是前車之鑒,切記切記!其餘之事,自有你師叔安排,你莫要多管,師祖遺志,不可一日或惑,善自珍重,為師死也瞑目。」下面的落款,只是「師字」兩個字。
方雪宜看完了這張不知是師父幾時留下的遺言,不禁悲從中來,枯竭的江水,頓時盈眶。沒想到師父早已知道自己不久人世,卻一直未曾向自己說出,這張遺言,也許是幾個月前寫下,但也可能早在兩年前就已書就,看那白箋的顏色,已然變黃,就算時日不多,至少也在半年以上了。
他恭敬揣好這張師父唯一留給自己的手澤,不禁暗道:師父這等湊巧的在今日傳完了最後一招就叫自己下山,必是知大限已盡,不願讓自己看到他心血耗盡而死,一時忍不住悲痛,而影響了武功的精進,自己又怎能辜負師父這番用心呢?只是冥冥之中,也有定數,師父安排的本是極為隱秘妥貼,使自己在劍道未成之前,不會因喪師之痛,而分散用功之心,誰又想到自己一時匆忙之下,竟忘了把長劍帶下山去。更想不到的是,下山行至半途,會遇上那隻大蟲,這才使自己想起應該回來取劍,終於發現了師父已死的慘痛局面,而且,師父明明已把呈送師叔的信件,交給了自己,卻又忘記把壓在枕下的遺言撕毀,顯得人世的許多安排,總在冥冥定數之中,強他不得……。
他思忖久久,不禁長嘆出聲,想到師父交代安置遺體之法,他立即走到石床之前,尋找到了移動石床的機鈕,輕輕的按了下去。
但聽得一陣嘩啦啦輪軸轉動之聲入耳,那石床已向左側橫移了三尺,露出一個可容一人上下的地道,長長的石級,直往地下延伸過去。只覺一股其牢徹骨的冷風,打那地道入口冒上來。
方雪宜抱起師父遺體,團上了雙目,一步一步順著石級向下行去,約莫深入約有兩丈,方始抵達平地。
他緩緩地睜開兩眼,黑暗之中,也可瞧清楚這地下冰窖的一切,敢情他知道這下面寒氣極重,只怕燈火不易點燃,是以先行閉上雙目,以便適應暗處的光線。
凝目望去,只見這地窖之中大小隻有兩丈方圓,當中的地上,有一塊大小約八尺見方的、挺起離地三尺多高純由寒冰結成的冰石。冰石之上,向東的一頭,拱起一條冰枕。
方雪宜知道,這可能就是師父自已經營的冰窖墓穴。
當下抱著師父遺體,頭東腳西放置在那冰石之上,退後兩步,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含淚說道:「師父,弟子永遠不會忘記你老的一言一語,但願你老在天之靈,早獲安息……」
拜罷起身,依依不捨地含淚退出冰窖。他按動機鈕,回復了石床原位,轉身走到師祖遺像之前,拜了三拜,恭敬的取下那幅白絹遺像,小心地卷了起來,貼在胸前藏好。
他仔細地在室內巡視一番,團緊窗戶,緩步退出門外,又望門一拜,方始扣上了木門,快步回到自己房中取了長劍斜插肩頭,這才一步一回頭地出室,往後山而去。
方雪宜緩步行至後山,耳中聽得遠處傳來數聲猿啼,心中突然想起那仍在前山守衛的白猿和鸚鵡,眼下不知究竟如何了?
他自從上山以後,就沒見過這一對仙禽靈獸,師父也未再向自己提及,顯然是它們自有求生之道,不必煩人照應,但自己即將離山遠行,是否應該到前山去瞧一瞧,一時之間倒拿不定主意。
只是他又想到,自己與這仙禽靈獸只見過那麼一次面,它們是否還記得自己,不把我當作外來之敵呢?
尋思及此,頓然覺出還是暫時莫去前山為妙,這一切的後事,就遵從師父遺言,見到師敘之後,再由師叔去處理吧!
心念一定,他立即一提真氣,循著先前的路徑,在夜色茫茫之中,撲奔山下而去。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時分,方雪宜已逐漸走出了窮山惡嶺,通到了人蹤,一打聽,這兒地屬四川懋功縣境,他這才明白,自己隨著師父居了三年六個多月的地方,正是川藏接界之處的邛崍山主脈。
方雪宜當晚趕到了懋功縣城,照著師父在那信封背後所示,向店家打探明白前往峨嵋的路徑,歇宿一宵,第二天一早,就沿著川藏邊界,直向峨嵋進發。天寒地凍,這一帶山路十分難走,任令方雪宜身具絕頂武功,仍然花了三天的時光,才走完這四百里不到的路程,抵達了峨嵋縣城。
次日黃昏時分,方雪宜總算按圖索驥在峨嵋絕頂,主峰的金光明頂右側一處峭壁之下,找到了卧雲坪和那三間茅庵。
原來這三間由茅草巨竹搭建的庵宇,背倚金頂峭壁,前臨萬丈深壑,雲霧迴繞,是以形勢十分險要,但因這處山坪並非全系岩石組成,沿著庵字四周,便長滿了蒼松翠柏,在那綠蔭覆蓋之下,如是不走到近前,決難發現此間尚有房舍,方雪宜若非有著師父所書的詳圖,只怕縱然尋到金頂,也難發現師叔的法駕駐驛之所。
方雪宜沿著那絕頂峭壁而行,一連轉過三處危坡,飛渡兩處寬達數丈的斷崖,始行躍落那幾與人世隔絕的卧雲坪。
舉目望去,只見觸目所及,蒼松翠帕,遍布坪上,幾株巨楓古柏,尚還殘留半樹紅葉,一片墨碧之中,點綴著這數點嫣紅,別有一番說不出來的風味。
方雪宜無心貪看這人間仙境的景色,舉步朝掩映在林蔭深處的三間茅庵行去。
臨近庵前,這才看到庵門之上,茅草覆蓋著屋沿,下面橫掛著一塊木匾,隸書著「卧雲庵」三個大字。
方雪宜略一猶豫,才伸手向門上的欣環輕輕扣去。
等了約莫盞茶之久,那庵門方始呀然打開,一位全身白衣的小尼姑,當門而立。
方雪宜呆了一呆,他可沒想到師叔隱身的庵堂,開門有這等年紀輕輕的小尼姑,是以一愣之下,竟然忘記了向對方說出自己的來意。
那白衣女尼,年紀大約只有十五六歲左右,雖然受戒落髮,看上去依舊清秀絕俗,容光照人,此刻可能是乍見生人之故,臉上現出了兩朵紅暈,彷彿不勝嬌羞。
她等了一會兒,沒聽見方雪宜說話,竟然緩緩地退了一步,伸出兩隻纖纖玉手,就待將庵門掩上。
方雪宜這才心頭怦然一動,連忙叫道:「小師父……」
小尼姑聽得方雪宜口中呼喚,沒再掩門,但卻也沒有回話。
方雪宜一急之下,只好厚著臉,拱手說道:「小師父……請問金頂神尼……前輩可在庵中清修?」
小尼姑聞言,臉上雖是紅雲滿布,但仍然有些驚訝之色,她自從跟隨師父在卧雲庵修行以來,十多年中,除了那每月送柴、米、油、鹽的老頭兒按時來到庵中,知道師父的法號以外,其他偶然也有一兩位來此游訪的武林人物,可卻從來無人知曉師父的法號,眼前這年輕人竟一口就叫出師父的法號,怎不令這位小尼姑大感奇怪呢,小尼姑心中固然是非常的驚訝,但口中卻不能再不回答,低聲道:「施主認識家師嗎?」
方雪宜心想,原來是師叔的徒兒,算來該是稱呼她一聲師妹才是……轉念之間,改口笑道:「原來是師妹……小師父。」
敢情方雪宜既不知道這位寄身方外的師妹名字,又不懂是否可以直接稱呼叫她一聲師妹,而她會否見怪,所以,師妹兩個字說出,想到還應該客氣一些,就又加了「小師父」三個字上去。
殊不知他這麼一加,卻加的有些不倫不類。
小尼姑先是一愣,繼而忍不住想笑出聲來,但她幸而馬上想起了師門的清規,便強自忍下笑意,道:「施主也是師父的弟子嗎?」
方雪宜不禁又是一怔,顯然沖著這位尼姑師妹的這一句話,他已想到她還不知道自己有位劍神師伯哩。
當下連忙搖頭道:「不是,神尼是我師叔……我師父是世人尊譽的劍神大俠!」
小尼姑想必從未聽到過劍神之事,聞言卻道:「施主可是要見我師父?」
方雪宜道:「奉了師父之命,特來叩見神尼師叔,呈上一封書信。」
小尼站低頭想了一想,說道:「施主,你等一會兒好嗎?我……貧尼去稟報師父,師父如是讓你進來,我再來給你引路吧!」緩緩走向左手的一間雲房之中。
方雪宜瞧著她舉步之間,身形婀娜,雖是裹在寬大的衣服中,但是掩不住娉婷之態。
但他卻不敢多瞧,生恐自己這一念塵思,要褻瀆了這塊佛門凈土,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
過不了一會,那白衣小尼姑輕快地走了過來,嬌聲道:「師兄,師父要你進來哩。」
聲音之中,透出無比的喜悅。
方雪宜趕忙抱拳道:「有勞師妹引路。」
實則,茅庵僅只三間正屋,不須引路,也不須幾步,方雪宜就已見到自己要見的師叔金頂神尼。
他跨進那左手雲房的木門,抬頭望去,只見一位年約五十齣頭,慈盾善目,臉色稍現激動的灰衣老尼,正盤坐在靠窗一面的禪床之上,望著自己微笑。
方雪宜心知這定然是師叔金頂神尼了,急行數步,曲膝拜倒在地,口中說道:「弟子方雪宜叩問師叔金安……」
神尼抬了抬手,道:「起來講話。」
方雪宜恭恭敬敬地應了聲:「弟子遵命,……」雙手掏出恩師的書信,呈遞上去道:
「師父有一封書信,要弟子呈交師叔……」
神尼接過書信,突然嘆息了一聲,道:「不見師兄,算來已有十五年了,想不到今日竟會遣你送信來此……」語音一頓,目光在方雪宜身上一轉,低聲道:「你師父好嗎?」
方雪宜遞上了書信,退後兩步,垂手肅立,臉上一派恭謹神色,但忽然聽到神尼問及師父,不禁頓時悲從中來,顫聲應道:「師父……他……老人家……已經仙逝了……」
兩顆熱淚,奪眶而出。
金頂神尼容顏大變,沉聲道:「你說什麼?」
方雪宜驀地曲膝跪倒,撲拜在地,接道:「弟子不孝,未能好好侍奉師父,他老人家喪身在邛崍山中。
金頂神尼兀有些不信,也有些急躁地問道:「你師父武功高絕,被武林中人物尊稱為劍神,他怎麼會突然死去?是什麼人害了他?快說!」
方雪宜俯首搖頭道:「師父是病死的啊!……」
金頂神尼沉吟道:「病死的嗎?這更難讓人相信了,你起來吧……」
方雪宜應了聲:「弟子遵命!」起身肅立一旁,連臉上的淚痕也忘記拂拭。
神尼此刻已緩緩拆開了那封信。
但見她展開信箋之後,陡然間神情木訥,半晌一動未動。
方雪宜覺得有些意外,但他動不敢出聲。
那白衣小尼姑本是站在雲房的門口,眼見師父展開信箋之後,竟是兩眼發直,半晌不動,心中大為驚駭,連忙奔了過來,伸出玉手,拉著神尼的衣袖連連扯動,口中也不停地叫道:「師父,……你老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