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龍亭斜陽秋霜寒
秋風載途,寒意瑟索。
去汴染官道上,凋楓衰柳間馳騁著一輛華麗馬車,兩匹馬異常仰昂神駿,毛鬃純白無一絲雜色,車身系雕花粟木打造,漆成紫銅色,綠幕深帷,轅上高踞著一個短衣漢子,頭戴青氈帽,下頷剃得光溜發青,不時揮鞭揚空叭叭脆響。
道上不時賓士過數騎快馬,馬上均是帶兵刃,憚悍猛鶩的武林人物,掠過馬車時俱深深的打量了兩眼。
車輛華麗,武林人物不屑一顧,但這一雙馬匹,分明是千里神駒,怎不讓人垂涎,但望望然而去,似有所顧忌。
轅上短衣氈帽漢子忽低聲道:「老弟,丐幫弟子傳訊那黃衣老叟落在三合會,我們這一計策看來並未收效,怎麼不見動靜。」
這車把式原來是塞外人魔藍景輝易容扮裝,神情逼肖。
車內傳出霍文翔語聲道:「你別急,還怕三合會匪徒不上鉤么?」
暮靄漸垂,車行在一截黃土漫漫,四周空曠的官道上,前途只見塵土滾滾冒起,藍輝冷笑道:「那話兒果然來啦!」
但見七騎如風追雲馳來,為首的是一刀疤滿臉,梟目塌鼻的中年大漢,年歲約在四旬五六,神態悍鷙醜惡。
隨後六騎老少不一,均是太陽穴高高隆起,顯是內家高手。
那滿臉刀疤大漢勒馬剎住,打量了馬車一眼,高贊道:「好馬。」
車轅上藍景輝冷笑道:「尊駕目的既不在兩匹千里神駒,何不把話說開。」
刀疤大漢聞言一怔,繼而桀桀怪笑道:「閣下好銳利的眼目。不錯,兄弟果為著一物而來,閣下是否惠州振威鏢局?」
藍景輝冷冷說道:「尊駕是否為三合會?」
刀疤大漢面色微驚道:「閣下是真人不露相,定是振威鏢局大鏢頭,你我長話短說,兄弟趙游,奉三合會主之命,求借暗鏢中一隻『分水寒犀角』。」
藍景輝哈哈大笑道:「在下一個趟子手,何敢當此大鏢頭稱呼,要借『分水寒犀角』不難,除非叫貴會主親自前來,尚須瞧咱們鏢頭高興。」
一語言出,激怒了趙游身後一名匪徒,暴喝一聲,身形疾拔騰起,雙掌推出一股凌厲的劈空掌力向藍景輝攻去。
藍景輝呵呵大笑,坐式不動,人已虛空上升五尺,手中皮鞭斗腕一掄一震。
但見長鞭似靈蛇般向那大漢捲去,疾如閃電,只聽「啊呀」一聲驚叫,大漢身形似拋球般帶飛半空,急墜墮下,只揮得那大漢皮開肉綻,臟腑震蕩昏死過去。
趙游早就瞧出這車把式是內家高手扮充,大喝道:「拿下。」
騎上匪徒紛紛撲下鞍來,藍景輝巳自飄身落地,長鞭招式怪異詭奇,鞭勢展開擴及一丈方圓,逼得五匪徒團團亂轉,喝叱連聲。
藍景輝未施展殺手,只一味戲弄,似藏有深意在內。
趙游梟睛中射出凶光,注視了車前帷幕一眼,霍地抽出雪亮鋼刀,倏地身形電欺,揚腕以刀尖一挑車幕。
刀尖堪觸及車幕之際,突然幕布一開,伸出一隻晶瑩如玉手臂,五指一把扣住刀身,車內跨出一個衣飾華麗的俊美少年來,微微一笑道:「朋友未免無禮已極。」五指疾松兩指輕彈,噓的一聲,趙游只覺一股酸麻循臂攻上,鋼刀脫手飛出丈外,身形倒飛而出。
趙游武功精純,霍文翔又未存心傷他,身軀懸空墜下之時,一提丹田真氣,落葉般悄然沾地,不禁目光發怔,只見那少年俊美瀟洒外,氣度威嚴非常,更背著一柄黃金雕鏤,嵌滿明珠名貴無比的長劍。
只見霍文翔微笑道:「我那車把式說得一點不錯,憑尊駕這點微末技藝尚借不到分水犀角,除非你們會主親自前來。」
趙游業已氣餒,一揮手招呼同黨住手,抱拳冷冷笑:「敝會禮數巳到,但願閣下此去一路順風。」弦外之音無異相告三合會不得手分水寒犀難以干休。
但見趙游等人慾待縱身上鞍離去之際,只見霍文翔笑笑道:「且慢。」
趙游不禁面色一變,道:「閣下還有什麼話要說?」
霍文翔道:「我有向例,凡與我無事生非之人,均須留下一點記號才能離去。」
趙游等匪不禁面色慘變。
「殺人不過頭點地」趙游厲聲道:「閣下未免欺人太甚了。」
霍文翔突面色一變,沉聲道:「尊駕攔道劫鏢就不算恃強欺人。」語聲未了,一道精芒暴射虹卷而出。
嗥叫聲中,諸匪右臂均被削落在地,血涌如注。
霍文翔微微一笑,向藍景輝道:「我們走!」身形一邁,跨入車廂。
藍景輝長笑一聲,騰身上轅,長鞭揮空,疾馳而去。
馬車緩緩進入汴京城,已是萬家燈火,車水馬龍,行人熙攘,擁擠不堪。
藍景輝好不容易將馬車靠抵一家「天祥客棧」。
店門奔出一個店小二,躬身抱拳笑道:「爺台可是要住店?」
藍景輝兩目一瞪,道:「咱們不住店到你這兒來撞魂么?廢話。」
店小二哆嗦,不敢作聲,陪著笑接過馬韁牽入一片空曠院落,院中已系有十數騎馬匹。
只見車內走出一個衣飾華麗背劍公子,手中挽著一隻長僅盈尺小鐵箱,微笑道:「可有清凈獨院么?」
店小二忙不迭地道:「有。」三步並作兩步領著二人走去。
霍文翔慢步從容隨著店小二穿過數重庭院,途中發覺內有銳利目光窺視著自己,不禁暗暗冷笑。
只聽店小二道:「這幢獨院爺台覺得還合意么?」
霍文翔眼一望,答道:「咱們只需清凈,就是這兒吧!」
藍景輝喝道:「快送酒飯來,咱們總鏢頭一天還未進食呢。」
店小二聞言愕然道:「總鏢頭……」疾又改容抱拳笑道:「原來是達官爺,小的先還以為是貴官公子,失敬得很,但不知是那家鏢局,敝店店主也許親自前來拜謁。」
霍文翔用眼一瞪藍景輝,微笑道:「我們是惠州振威鏢局,路經汴城,住三兩日就走。」
店小二諂笑道:「達官貴人,小店豈能不敬。」說著躬身退出。
兩人彼此未說話,只端坐椅上閉目沉思。
片刻,院外傳來一片零亂步履聲,為首走入一個肥臉大耳,身軀臃腫老者,其後隨著一個背劍皂袍老叟,繼而跟著手提食盒的小廝。
身軀臃腫老者堆上一臉笑容,抱拳道:「小老兒周福,適才得自店伙稟報,接待不周,小老兒急急趕來致歉。」
藍景輝聞言冷笑道:「明人不說假話,店主請詳告來意。」
周福聞言一怔,背劍皂袍老叟面色一寒,道:「老朽肖天申,與振威鏢局局主相交莫逆,偶經惠州必相與盤桓三五日,賓主甚歡,局中大小俱皆相識,但未曾與閣下把晤。」
霍文翔微笑道:「原來是肖大俠,請問肖大俠最後一次去惠州是何時?」
「半年前!」
「這就是了。」霍文翔道:「人事滄桑,猶若白雲蒼狗變異非常,肖大俠記得太遠了。」
肖天申只覺霍文翔詞鋒犀利,咄咄逼人,眉梢微微一皺,遭:「閣下請勿見責老朽多事,緣閣下方才途中重創三合會匪徒,已使汴梁震動,恐匪徒不易善了,天祥客棧將受魚池之殃。」
霍文翔冷笑道:「如此說來汴梁城是沒有王法的所在,任令宵小匪徒橫行了。」
肖天申怫然變色道:「老朽不過看在昔日情誼,武林同道份上,願效棉薄,不過閣下來歷可疑……」
話尚未了,霍文翔已自微微一笑,懷中敢出一面振威鏢旗,道:「肖大俠見過此物么?」
話聲一頓,又道:「此次護送暗鏢,事關重大,而隱秘非常,豈料風聲依然外泄,若暗鏢有失,非但振威鏢局信譽無存,而且傾蕩產亦不敷賠償。」
肖天申一見令旗,聞言不改容笑道:「果然是振威鏢局,老朽失敬,三合會匪徒巳在店外頻頻現蹤,一俟夜闌人靜,恐有所舉動,但不知三合會為了什麼奇珍異寶竟敢犯險伸手。」
「那是為了一隻分水犀角。」
肖天申不禁目光一怔。
霍文翔手指放在榻上鐵箱,道:「其實箱內之物,無一不是罕見之物,價值連城,一路行來小心翼翼,如臨深淵,似履薄冰,行程屢屢變易,如今既巳敗露,說不得只好一拼了。」
肖天申略一沉吟道:「天祥客棧內住有甚多武林人物,振威鏢局護送暗鏢之事已有耳聞,他等均認為貴局暗鏢並無什麼『分水寒犀』志在挑撥武林殺劫。」
霍文翔哈哈大笑道:「若所言屬實,則在下罪孽深重。」望了店伙一眼道:「打一盆水來。」
店人唯唯應是,急急往外走去。
霍文翔微微一笑,身形往榻前走去。
肖天申與周福兩人目中頓露奇光,藍景輝悄無聲息已立在窗前守護,防凶邪趁隙闖入劫寶。
只見霍文翔啟開箱蓋,進射出一室奇光異顏,顯露出整箱珍珠、瑪瑙、珊瑚等奇珍。
霍文翔伸手撥取出一支犀利,通點碧綠的犀角。
這時店伙已盛水進來,霍文翔也不言語,將犀角浸入水中,只見盆水立時中分兩半,向盆外漲溢。
霍文翔收回犀角,笑道:「兩位看清了么?」順手放回箱內鎖好。
肖天申肅容抱拳道:「老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衷心負疚,二位請用酒飯,老朽稍時當再來請教。」說著與周福及店伙退出室外而去。
藍景輝急掠出室外,須臾重又返回,低聲道:「老弟這一手內功委實高絕,老朽若不先知情,亦被你騙過。」目凝桌上一席酒菜,微喟一聲道;「滿席佳肴,酒甘味醇,可惜食不下咽。」
霍文翔微笑道:「只管放心飲用,他們未必有此膽量,萬一被你我識破他酒菜下毒,豈非奸謀敗露。」
塞外人魔藍景輝即席坐下,滿滿斟了兩杯酒,道:「一杯解千愁,來,老弟你我干一杯。」
鼓樓更鼓頻敲,已是四鼓暮夜,人靜更深,鼓聲凄涼。
龍亭殘碣頹柱間突冒出五條魅樣人影,只聞一個寒沉陰聲道:「方才肖老師來言,謂親眼目睹振威鏢局暗鏢內確有一支分水寒犀,會主嚴命我務必將分水寒犀取來,不惜施展辣毒手段,會主稍後立即趕來。」
另一人語聲答道:「我看來未必如此容易到手,惠州振威鏢局兩人功力臻化境,必有所恃。」
「箭在弦上,不能不發,走!」人影虛空騰起,疾如閃電,奔向天祥客棧。
那座清凈獨院內燈火全無,陰沉沉地蘊有恐怖氣氛,驀地五條魅影瀉落在院中,一個陰沉懾人語聲響起:「振威鏢局朋友請出面回話。」
室內了無回聲。
一個馬臉陰鷙老人閃在門前,一掌護胸,冷笑出聲道:「朋友,如不出來回話,恕老朽要無禮了。」
室內沉寂如水,馬臉老人立知有異,面色一變,右腳猛踢而進。
「砰」的巨響,木門踢飛,馬臉老人身形疾如離弦弩射入室內,右掌當胸外拂,拂出一片寒冽罡勁,左手「咔嚓」一聲,燃著了松油火摺,一道熊熊火光亮起。
火光映照,馬臉老人面色又是大驚。
原來房內已無藍景輝、霍文翔身影,當然,那紅鏢鐵箱也隨之鴻飛杳杳,不禁目中進射森森殺氣,厲聲道:「速傳周福進見。」
須臾,周福匆匆奔入,見狀不禁目瞪口呆,囁嚅道:「這院外伏樁密如星羅棋布,插翅也難飛出,二人怎能逃去,未免可疑。」
馬臉老人厲聲道:「二人逃去卻是事實,稍時會主親自前來,看你有何話答對。」
周福素知幫規森嚴,稍有過錯其懲治之酷,非人所能禁受,不禁面色慘白,噤若寒蟬。
室外一人道:「牛香主,事已如此,責斥於事無補,依小弟之見,這兩人豈能在伏樁嚴密中遁逃,定在附近匿藏,你我不妨搜覓一番,諒能找出。」
馬臉老人鼻中冷哼一聲道:「眼前也只好如此了。」
室外一條身影驚鴻疾閃而入,正是那霹靂毒掌肖天申,目光一掠室內,驚愕道:「肖某藏在對面屋脊上,始終未曾鬆懈注意,這兩人怎能逃去。」倏地面色一變,道:「牛香主,你瞧這屋頂承塵。」
馬臉老人同聲仰面凝視,只見承塵木板隱隱顯露出一圈割縫,分明是霍文翔以射陽劍割划,兩人逃出后又用木板安上,如非細心察視,絕無法瞧出。
肖天申兩肩微晃,身形疾拔而起,右掌一托,咔的微響,那片割裂的木板立為托開,屋瓦業已揭開十數片,如銀月華頓映射室中,無疑地由此遁去。
只見肖天申身如靈蛇衝上屋面,馬臉老人抬跨騰上,循著瓦面察視。
肖天申忽鼻中冷哼一聲,道:「青瓦拆裂,必是手執鐵箱,又是伏身而行,足下真力沉濁踩裂,牛香主,你我循跡定能找出他們逃蹤。」
沿屋瓦不時發現裂痕,不知是霍文翔真的足力濁沉,抑是有意誘敵。
霹靂毒掌肖天申及馬臉老人率著一千三合會匪徒循蹤追往城外一片荒郊,萎黃長草侵膝,月色凄迷,寒風嘯掠,只見十數魅影冉冉移動,景物恐怖森沉。
長草中突冒起霍文翔藍景輝兩人。
藍景輝面寒如冰,戟指著肖天申冷笑道:「肖天申,你也算是江湖知名人物,竟自甘卑下,為虎作倀。」
肖天申微微一笑道:「朋友,別逞口舌之利,趁早獻分水寒犀角,還可饒汝一命。」
藍景輝目蘊殺機,冷笑道:「久聞你霹靂毒掌辣毒無比,一擊實對方,立即劇毒內侵循著行血攻入內腑,半個對時即不治毒發身死,武林人物死在你掌下的不少……」
肖天申淡淡一笑道:「既知厲害,何不束手就縛。」
藍景輝厲聲喝道:「你那掌力雖然絕毒無比,卻莫奈我何,今晚我要為喪生在你掌下的武林朋友清償這筆血債。」
馬臉老人突然沉聲道:「且慢,你們較量武功或清償血債均不關老朽的事,老朽此來只求分水犀角一用,無意傷害兩位。」
霍文翔道:「尊駕請示來歷。」
馬臉老人道:「老朽牛浩,身為三合會金燕堂香主。」
霍文翔冷笑道:「你若勝得在下肩后長劍,『分水犀角」立即雙手獻上,但你未必勝得了在正是。」
牛浩不禁目泛怒光,喝道:「這是閣下自速其死,不怪老朽。」
話尚未了,肖天申巳自發動,雙掌蓄勁,倏地身形飛鷹攫兔撲出,兩臂穿胸一分推出。
藍景輝冷笑一聲,雙掌迎出。
「轟」的一聲巨響,掌手相接,只見肖天申蹬!蹬!蹬!一連退出三步方始拿樁穩住,面色慘白,怨毒望了藍景輝一眼,道:「肖某不信振威鏢局能有閣下如此身負絕頂武功的高手。」
藍景輝冷笑道:「你此時明白已太遲了,毒勁回攻逆竄,你也難逃活命。」
肖天申雖身懷解藥,但兩臂已為藍景輝掌力震斷,苦於無能取出服下,不禁冷汗冒出如雨,咬牙忍住體內如同蟲噬痛苦,身形慢慢頹挫倒下。
牛浩見狀,知肖天申兩臂折斷,內傷奇重,不禁大驚。回面喝命手下道:「還不快在肖老師懷中取出解藥喂服。」
那知他手下匪徒身形倒地不動,目光獃滯,分明為人點制住。
牛浩不禁面色大變。
霍文翔、藍景輝互望了一眼,目光不勝驚詫。
牛浩倏地前欺,翻腕劈出一掌,出掌如電,掌招奇詭,幻出漫空飛花掌影。
他那掌勢奇快絕倫,「砰砰」兩聲,霍文翔胸腹兩處重穴被各擊實了一掌。
霍文翔鼻中冷哼一聲,刁腕外翻一抓,五指一把扣住牛浩右臂腕脈要穴上。
牛潔只覺腕臂一麻,奇痛徹骨,不由嗥叫出聲,霍文翔左手兩指飛點在「玄機」穴上,牛浩應指倒地。、
藍景輝目露驚容道:「老弟你未受傷么?」
霍文翔搖首微笑道:「幸無所傷。」
「那麼為何不逼問……」
霍文翔不待藍景輝語畢,忙以眼色制止,道:「在下要先謝暗中助手制住匪徒的那位朋友。」
夜風中忽送來一聲悅陡甜脆的嬌笑道:「你無須謝我們小姐,小姐倒要謝謝少俠『分水犀角』咧。」
霍文翔不禁大驚,循聲望去,只見數丈外立著一個風華絕代,清麗高貴的白衣少女,身側持立著笑靨如花媚秀可人的翠衣女婢,不禁劍眉微皺,道:「兩位姑娘是否『三合會』中人?」他瞥清翠衣女婢手提著正是自己那隻紅鏢鐵箱。
翠衣女婢笑道:「我們若是三合會中之人,少俠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不過我們暗隨少俠身後甚久,所以目擊紅鏢藏處,事非得已,恕我們不告而取,小姐說『分水犀角』暫借半年,到時原壁還趙。」
霍文翔嘆息一聲道:「不告而取,人所難忍。」
翠衣女婢道:「如此說,少俠是不願借了。」
霍丈翔道:「那也不是,但在下不知兩位姑娘需分水犀角何用,莫非亦志在星河三寶,兩位姑娘當知貪慾者適以殘其生之理。」
翠衣女婢道:「少俠不知星河三寶與我家小姐淵源甚深,小姐來歷……」
白衣少女忽望了翠衣女婢一眼,眸上神光如挾霜刃,翠衣女婢不禁面色微變,噤口不言。
藍景輝從始至終目光望著白衣少女面上,若有所思,忽向霍文翔低聲道:「這位白衣姑娘神態使老朽不禁想起武林中一位老輩高人,但兩事矛盾之極,令老朽狐疑不解。」
霍文翔聞言略不置意,目注兩少女面上嘆息一聲道:「兩位姑娘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在下鐵箱中並無什麼『分水犀角』,那是在下施用詭計,誘凶邪自動上鉤,便於找出方龍燦下落。」
白衣少女聞言玉靨上忽泛起陰霾愁雲,鶯聲嚦嚦道:「少俠所說是真的么?」
霍文翔正色道:「姑娘倘不相信,盡可將那隻鐵箱取去,在下絕不阻攔。」
白衣少女眸中神光一黯,發出曼妙凄怨的嘆息道:「我也不信少俠箱中真是分水犀角,既然如此,翠萍,你把鐵箱放回原處。」
翠衣女婢意似不願,卻不敢違拗白衣少女,轉身走去。
霍文翔忽向藍景輝道:「煩勞將諸匪點上死穴,僅留下牛浩一人活口。」
忽聞白衣少女道:「豈非有傷上天好生之德。」
霍文翔正色道:「除惡務盡,正我輩所應為,縱虎歸山,禍害無窮,更因我誤盡天下蒼生,則罪恨難贖了。」
白衣少女發出一聲凄怨長嘆,忽面色一變,道:「有人來了。」
三人倏地隱縮在長草叢中不見。
只見三條黑影遠在十數丈外如風閃電般掠越過,將這深夜荒郊平添了恐怖氣氛。
三條魅影僅來回逡巡一趟,未發現草叢中昏睡的匪徒,疾如流星般掠去無蹤。
霍文翔藍景輝長吁一口氣立起,兩少女亦已悄然無蹤,遂扶起牛浩軀體杳失於夜色蒼茫中……
鄱陽湖在龍亭之側,兩水濁清,蘆衣翻白,落葉飄浮,秋風狂勁,夾著漫空黃塵,景物蕭瑟凄涼。
湖中盪浮著一艘小舟,舟上斜躺一人,漫漫黃塵,瞧不清此人是誰。
湖堤上忽隱隱現出二個身影,步履如風,其中一人似發覺那艘小舟,不禁噫了一聲,剎住步伐凝神舟上。
另-人道:「有什麼好瞧的,你我還有正事要辦,昨晚遣出的高手幾乎全軍覆滅,會主追蹤也頹然而返,震怒異常……」
那人驚呼一聲道:「舟中不是牛香主么?」
小舟這時已靠抵堤岸,只見牛浩似已筋疲力盡,艱難巳極地掙扎立起跨上岸來,身形搖搖欲傾。
兩人大驚奔前扶住,道:「牛香主,你這是怎麼了?」
牛浩面色蒼白,眼神黯然無光,嘶啞出聲道:「不要多問,快扶我面見會主稟明經過。」
兩人聞盲攙著牛浩向龍亭如飛奔去。
龍亭,在午朝門北,南值南薰門,本宋故宮之大內,明洪武十一年在其故址建周王府築土山於王宮后,十二年改建萬壽宮於其上,故名龍亭。
至清中葉,龍亭逐漸荒廢,殿宇九間,重檐四覆,黃瓦輝明,蝦龍蟠醉,朱紅游廊,惜其階草叢生,無復崇煥壯麗舊貌,游屐稀廖。
龍亭后靠山一幢屋宇,磚牆長滿厚厚的綠苔,老樹參天,覆蔭其上,令人有陰森森恐怖的感覺。
一株合抱虯柯古松上突震瀉落下五個面目陰沉瘦削漢子,目凝著兩人攙著牛浩如飛奔來,面色一驚,無暇詢問,忙引著牛浩掠入門中,奔向側屋,拾級而下,現出一條斜下深長的地道。
地道警戒森嚴,十步一樁,壁間嵌設油燈,昏黃幽暗,盡端左轉顯露出一所大殿,中設豹皮交椅,端坐一面如鍋底,豹目威稜逼射,修髯如墨黑衣人,座側兩旁坐著十數三合會高手,正在聚議,發現牛浩重傷,為人攙扶著走進,不禁面目一變。
牛浩已自面色凄然,嘶啞喘不成聲道:「屑下無能,全軍覆滅,振威鏢局小輩已逃出水路溯黃河而上,屬下裝死才能倖免……」說此,嗆咳出兩口腥臭黑血。
三合會主震怒異常,厲聲道:「兩個無名小輩怎能如此厲害……」
牛浩搖首道:「兩人功力巳臻化境,尚有甚多武林高手相助,屬下裝死之際,耳聞他們談話,不知他們如何知情劫持韓夢雲、方龍燦系本會所為,恐即將生變,望會主戒備……」
三合會主面色大變,正待問明經過詳情,忽聞鐘聲長鳴緊敲,顯有敵侵犯,喝道:「速速迎敵,格殺勿論,不可走漏一人。」一躍而起,率眾奔出。
大殿上只剩下牛浩及攙扶他的兩名匪徒,牛浩微弱出聲道:「速扶我去卧室。」
地底石室如峰巢,兩名匪徒攙著牛浩進入一間斗室,牛浩苦笑一聲道:「多謝兩位,外有強敵,兩位請去接應,我只須調息行功絕死不了。」
兩名匪徒抱拳一拱,轉身退去。
牛浩似乎精神一振,盤坐榻上凝神傾聽室外動靜。約莫一盞茶時分過去,倏地起立,忽聞室外送來銀鈴低笑道:「少俠在此枉費心機,那韓夢雲方龍燦已離此他往,請迷離此險地,免成瓮中之鱉。」
這牛浩原來是霍文翔偽裝,聞聲不禁大驚,聽出語音乃是昨晚所遇翠衣女婢所發,呼地疾竄出室外,只見通道中橫屍五具,顯然是那翠衣女婢辣手斃命,忙展開身法,朝來路奔去。
沿途不時發現匪徒屍體,卻不見翠衣女婢身影,暗暗詫驚道:「此女武功身法極高,但不知是何來歷?」
一竄巳抵門首,正待掠出門外之際,猛感一股強勁無倫,如同排山倒海的罡風,洶湧如潮襲來。
霍文翔不禁大駭,他知道若為這股罡勁阻遏,立時變成瓮中之鱉,不由自主的雙掌圈胸,推一招「九天雲生」星河譜中一記絕學。
「轟」的一聲巨震,霍文翔身形如「金鯉穿波」似的穿出門外,騰身揚空遁去。
耳聞身後傳來一聲厲喝道:「好小輩,往那裡逃,還不束手就縛。」
霍文翔充耳不聞,幾個起落,翻出城,身落在漫空黃沙中。
他怎麼也想不出形藏為何敗露得如此快,狐疑滿腹,身形疾逾奔電轉往城南,隱於長草叢中。
只見如風閃電般疾隨而來十數江湖凶邪,面如鍋底,豹目陰冷的三合會主亦在內。
三合會主目光電巡了一眼,冷笑道:「此人必藏身草叢中,梁某意慾火攻如何?」
一言方落,草中突冉冉立起牛浩身形,肩插長劍,冷冷一笑道:「閣下不怕造下天孽么?」
群邪不禁心神一震,三合會主跨前一步,沉聲道:「尊駕非但殺害老夫手下,更混身本會總壇。意圖不軌,究竟與本會有何宿怨?」
霍文翔哈哈大笑道:「貴會心存狠毒,劫奪在下暗鏢,欲置在下於死地,你既不仁,焉能斥責在下不議。」
三合會主厲喝道:「尊駕也太狂妄了。」身形斜欺,右手疾拂了出去。
其他群邪身形一動,搏擊出手。
聯手合擊霍文翔的群邪,均是武功極高的黑道頂尖人物,出招精奧奇詭,攻向部位無一不是要害重穴。
霍文翔劍眉一剔,霍地撤出肩頭射陽劍,龍吟過處一道青虹暴射,寒光襲人。
他知道這是生死存亡一戰,射陽劍一震,幻起漫空精芒,寒星爆射,招式辛辣絕倫。
群邪只覺霍文翔劍勢宛若星河下瀉,狂瀾如潮,砭膚如割,被逼得紛紛避了開去。
但霍文翔劍勢如附骨之蛆般,追擊群邪而去,只聽兩聲慘唪騰起,一雙凶邪藕切橫屍在地。
三合會主大喝一聲,揚手打出一片灰白色芒珠,經劍罡一撞,立即爆裂瀰漫毒霧。
那知霍文翔劍學出自星河譜,表面上看來似有隙可尋,其實無懈可擊,寒飆更是排空呼嘯,毒霧立即逼得瀰漫飛散。
三合會主心機毒辣,心想只要有一絲縫隙,毒霧立時侵入,霍文翔僅吸入一絲,便神智昏迷,毒發身死,怎料霍文翔劍學如此精奇,不禁心神大震。
霍文翔恨三合會入骨,劍式「天外流星」碗大寒星曳著一股寒虹望三合會主猛襲而來。
三合會主大駭,只覺閃避何方均已不及,鼻中怒哼一聲,又掌推出一股玄罡,力逾萬鈞。
但依然阻止不了射陽劍勢,只聞一聲裂帛聲響,劍虹劃破罡幕電閃穿入。
三合會主不由膽寒,仰身倒竄,劍勢雷奔電掣,將他髮髻削落了一半。
霍文翔神勇絕倫,射陽劍展了開來,劍勢擴及十數丈方圓,只見寒虹驚天,金星漫空,風雷之聲不絕於耳。
群邪紛紛倒竄,三合會主暗駭道:「此人不除,終成大害。」但他也是亡魂之犬,怎敢輕拓劍鋒,身形貼地倒射出六七丈外。
霍文翔存心將眼前群邪一一殲斃,不然將替他帶來無窮之害,射陽劍迴環出手之際,驀聞一聲刺耳長嘯隨風傳來,不禁一怔。
劍勢稍緩,霍文翔循聲望去,只見一條人影疾逾奔電落在丈外處,現出一個滿頭亂髮怪人。
怪人生成一副死板面孔,除了眼中精芒電射外,冷漠如冰,了無表情,道;「你何處得來這柄長劍?」語音刺耳悸人。
霍文翔道:「尊駕管得著么?」
怪人喉中發出一聲桀桀怪笑。斜身一閃,五指箕張,抓向射陽劍而去。
霍文翔忖料此怪人武功必高不可測,右腕疾振,劍芒飛動,托著碗大三朵寒星刺向怪人掌心要穴。
怪人目中神光露出驚詫之色,右掌疾晃幻出無數掌影仍抓向射陽劍。
霍文翔只覺怪人掌勁滯黏,卸去劍罡大半,不禁猛凜,劍光微沉,振腕疾出三式,力貫劍稍,划空銳嘯。
怪人右臂仍未稍撤,只覺掌式變幻奇詭,五指如電仍然抓向射陽劍,他已取得先機,霍文翔劍勢悉被克制。
霍文翔頓感這怪人功力曠絕無倫,自己施展之招俱是星河譜內奇學變化運用,若欲狐注一擲,強施星河譜內絕學,勝負雖未可逆料,但自己必真氣逆震內腑斃命無疑,衡量得失,方才迅快,若非怪人顧忌射陽犀利無匹,早被他奪出手外。
霍文翔深知再逞強拼搏,勢必束手成擒,目光一掠,發現群邪散立周外,布成一座奇門陣式,心中大驚,猛聽怪人一聲大喝,左掌飛拍而出。
出手如電,「嘭」的一聲,霍文翔前胸如中斧錘,悶哼出聲,身形震飛了出去,飛向三合會主立身之處。
怪人此招用足了全力,料定霍文翔肝臟分裂,只能活上兩三個時辰,雖仙丹妙藥亦不能治,並未再予追擊。
豈料霍文翔身形未落地,射陽劍疾卷如虹,三合會主雖有戒備,但劍勢迅如雷奔,猝不及防,可憐三合會主一代梟雄,被射陽劍絞成一團肉泥。
霍文翔身形毫不停頓,疾如流星遁竄而去。
怪人在出意料之外,又驚又怒,厲嘯一聲,率令群邪緊緊迫撲。
追出三四裡外一片密林內,忽聞一陣木魚喙敲聲傳來,怪人不禁一震,示意群邪不準妄入,自己躡足飄入林中。
林內幽暗,隱約只見一個白衣老尼端坐一株老樹之下,閉目合睛,手擊木魚默誦經文。
怪不人禁心頭一震,忖道:「她怎麼還在人世?」
他認出老尼是武林中最辣手難惹的普陀摩訶神尼,相傳二十年前已涅盤證果,如今目睹豈能不心驚暗駭。
突見摩訶神尼緩緩站起,道:「林中有那位施主在?」
怪人不吭一聲,只沉吟須臾,悄無聲息,退出林外,示意群邪覓地隱匿,窺察摩訶神尼舉動。
摩訶神尼見久久未聞回答,只微微一笑,陰暗處突閃出白衣少女及翠衣女婢塞外人魔藍景輝。
白衣少女道:「那怪人走了么?」
神尼搖首道:「為師料定他必在林外窺伺。」
白衣少女眸中泛出憂鬱之色道:「這怪人是何來歷,恩師何不即及時殲戮,以免養虎為患。」
神尼微笑望了白衣少女一眼,道:「如非罪大惡極,為師絕不出手,再說此人來歷為師難以揣測,而且勝負難料……」
寒外人魔藍景輝道:「神尼佛門高人,功力已臻化境,為何對此人見懼?」
神尼微笑道:「豈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貧尼這點微末武功,當今武林中不勝車載斗量……」
藍景輝道:「那是神尼過謙了。」
神尼正色道:「藍施主也是一代天縱奇才,竟對這位霍小施主欽佩之極,眼見事實霍小施主亦不敵此人,可想而知這怪人武學怪異精奧,貧尼縱然出手,未必穩操勝算。」
藍景輝道:「怪人似認出神尼,膽怯而退,如今計將何出。」
神尼嘆息一聲道:「群邪窺伺林外,意在霍小施主,那怪人傷霍小施主掌法似為佛門大乘伏魔掌力。一中人身,臟腑寸裂,但願霍小施主吉人天祥……」
言尚未了,兩條人影疾閃而至,現出兩個老化子,躬身向藍景輝稟道:「林中並無霍少俠蹤跡。」
白衣少女等人不禁神色一變。
藍景輝雙眼一紅,忍不住淌下兩珠淚,道:「老朽素擅星鑒之學,我這霍老弟並非夭折之相,難道星相無憑么?」
摩訶神尼道:「藍施主不要難過,據貧尼所知,那怪人施展的系佛門大乘伏魔掌力,就是貧尼在不防之下亦必重傷不起,霍小施主居然仗劍逃走,諒性命無憂……」
其實霍文翔就在附近,藏在一株巨干樹根空穴之內,他雖仗寶衣避過死亡之劫,但也震得氣逆血翻,更強展星河譜內絕學,陰陽二氣倒轉,若不覓地調息抑制,恐功力全廢。
他在樹穴內調息行功,正是緊要關頭,雖耳聞藍景輝等人語聲,但苦於無法出聲,只聽神尼說下去:「藍施主,不論霍小施主生死,我等應續分頭行事,藍施主先往西南覓尋煙波釣徒龔一萍蹤跡,貧尼率徒兒追蹤方龍燦,丐幫弟子偵訪霍小施主下落如何?」
藍景輝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神尼嘆息一聲道:「藍施主古道熱腸,令人敬佩,武林亂象已萌,即是獲有星河三寶,也無法阻遏這場彌天血腥殺劫,貧尼恐不久即將證果,未能眼見武林澄平,日後小徒行道江湖,請多加照顧。」
藍景輝道:「令徒青出於藍,功力已臻化境,如有用得著藍某之處,當不惜赴湯蹈火。」
神尼微微一笑,道:「藍施主言重了,請覓地藏起,貧尼要出林以釋群邪之疑。」說著飄然走出林外。
群邪布伏林外,見林中久久不見摩訶神尼出來,大感不耐,怪人道:「莫非這小輩被摩訶神尼所救,此刻在救治中。」
只見林內隱隱走出摩訶神尼,往東走去,身形似行雲流水,人遠漸杳,不禁大感驚疑,立起目露詫容道:「看來老尼並不知道此事,我等庸人自擾而已。」略一沉吟道:「老朽掌下從無逃生之人,那小輩必死無疑,但小輩身懷射陽劍及有關北斗令生死之秘,務須找到屍體不可。」手臂一動,示意散布林外群邪進入林中搜覓。
在林中搜覓了近一個時辰,並未發現霍文翔屍體,怪人不禁暗駭。
驀地——
遠處忽騰起一聲慘嗥,怪人聞聲一呆,身形疾晃而去,只見三合會中天鼎堂香主奄奄一息躺在草中,軀體並無傷痕,忙問道;「廖香主你怎麼了?」
天鼎堂香主面色蒼白如紙,目露駭悸之色,手指著三尺外長草中,斷續出聲道:「北……斗……令……」
只說了三字,頭一歪氣絕死去。
怪人聞聲心神猛凜,疾掠向草中手掌一分,並無什麼「北斗令」符在,凝目望去,目光一怔,探手拾起一物,托在掌心內。
原來怪人掌心內顯露出一支三角形狀,大小如棗核暗器,色作湛灰,並無劇毒,但怪人心神更是震撼驚懼,他認出是閻鵬展獨門暗器「奪魂釘」。
在林內搜覓的群邪均聞聲紛紛趕來,見此情景,均不禁駭然色變。
緊接著,林內出現冷艷風華的白衣少女等人,暗躡群邪身後而去。
原來三合會天鼎廖香主搜覓霍文翔,發現樹穴為濃草掩蔽可疑,撤出肩后一柄蛇頭點穴撅一招「拔草尋蛇」發出,刺向樹穴,僅差半寸即刺著霍文翔右脅要害。
他倘不輕舉妄動,怎會招來殺身之禍,霍文翔心中一驚,須半個時辰後方可體能復元,但眼前情勢危殆,不能自誤,那廖香主正欲取出絕毒暗器打入樹穴之際,猛見一物從穴內飛出投向草中,不禁一怔。
他將點穴撅撥開叢草,赫然顯露一面北斗令七星令符,不禁駭色變。
就在駭震心神渙散之際,忽感數縷冷風襲中背部要穴,另有一物擊實命門要穴,只覺真氣迸散,痛徹心脾,不禁張嘴發出一聲凄厲慘嗥,仰面倒地。
霍文翔不料廖姓香主內功如此精湛,臨死之前竟然發出嗥叫,知必引來群邪,忙飛身出得穴外拾出回七星令符,揉身樹榦濃柯密葉中藏身,他這一妄用真力,又激發舊傷,忙調息運功,導氣歸元。
一個時辰過去,霍文翔緩緩立起,忖道:「恩師一再嚴囑,星河譜內載絕學不能妄展,輕則功力全廢,癱瘓終身,重則有性命之憂,除非服下天龍丹,否則自貽喪身之禍……」
他深深體會出自己恩師所說絕非虛假,出道江湖以來才不過短短數十日,所遇者均是武林中卓著凶名,絕頂高手,若非強展星河絕學,恐已遭不測,不禁深深為自己未來憂虛……
「難道世上只有天龍丹才可習成星河譜武功么?」他不禁自問著,他眼中充滿了迷惘困惑。
「天龍丹」亦是前輩武林奇人採集靈藥煉成,世上既有此物,自己為何不能覓尋採集?
雖然霍文翔內心異常煩慮焦躁,放步如飛走出林外,不辨方向行去。
黃昏日落,藹雲蒼茫。
霍文翔不覺行至一偏僻小鎮集外,只見炊煙縷縷,已是上燈時分。
突然,道旁忽傳來一聲驚噫。
霍文翔聞聲一凜,只道是凶邪發現自己,忙凝神蓄勢戒備,只見道旁掠起一個中年化於,一式「黃鵠穿雲」,身法美妙無比落在霍文翔身前,道:「閣下敢是霍少俠么?」
霍文翔仔細打量中年化子兩眼,道:「在下正是霍文翔,尊駕何以認得在下?」
中年化子微微一笑,遭:「少俠已是名動武林人物,誰人不知,化子姓粟名雷,在長眉師祖處曾見過少俠,但少俠不知罷了。」話音略頓,又道:「化子奉命尋訪少俠……」
霍文翔道:「奉何人所命?」他在短短時日中已察出江湖中雲譎波詭,人心險惡如刃,若不慎小心,恐墮入凶邪計算。
粟雷答道:「化子奉佟長老及長眉師祖之命而來,並帶來令師端木大俠及天盪湖秦姑娘各一封書信。」
霍文翔聞盲不禁喜上眉梢,道:「兄台想巳見過家師及秦姑娘?」
粟雷搖首笑道:「端木大俠與佟長老不期而遇,天盪湖瀛海山莊業已遷離,秦女俠曾親往長眉師祖處懇捎一信送交少俠,化子無緣拜見,只奉命而來,少俠請瞧書信便知一切。」
說話語音微頓,又道:「少俠請隨化子來。」轉身一躍,往路旁不遠一座茅屋掠去。
霍文翔緊隨其後,踏入茅屋,只見其內擺設雖是簡陋,卻窗明几淨,潔凈異常。
粟雷貼身取出兩封書信,遞與霍文翔,燃亮几上燭光,笑遭:「化子去去就來。」身形一晃,疾穿出屋而杳。
霍文翔見粟雷舉動詭秘,暗道:「風塵寄跡,奇人異士,習性大都奇特僻怪,自己當淡然視之,不然杯弓蛇影,庸人自擾,豈不有礙大事。」遂一一拆開展閱書信。
他看完后,不禁百感交集,心情沉重無比,原來端木長春這數年來,頻頻出外覓采靈藥,為清除恩師體內毒傷,閻鵬展雖當機立斷切下左臂,但鐵少川「螞蝗釘」絕毒無比,一中人在,立即蔓延全身,是以尚有餘毒滲入體內,端木長春遍歷名山大川,除數味主葯外,大都備齊……
其中一味主葯,責成霍文翔求取,這味靈藥就是千年朱果,因峨媚後山騰雲崖冷麵彌勒,馮曉嵐不但僻性古怪,而且與兩位恩師昔年口角結怨,恐不易求取。
秦麗琪書信中只提及思念之情,並鼓勵有加,請不以她為念,得手千年朱果后,可請粟雷指點她遷居確處。
霍文翔不禁長嘆一聲,他為求取千年朱果雖不惜粉骨碎身,但不明千年朱果究意生有幾顆,天生靈物,倘只此一顆獨實為之奈何……
天下事大都如此,若小心謹慎,則寸步難行,霍文翔喃喃自語道:「船到橋頭自然直,此時憂慮徒亂人意。」心情方始泰然。
片刻時分,只見粟雷一閃而入,道:「方才化子相遇同門弟兄,探出藍大俠已奔向西南滇黔,尋覓煙波釣徒龔一萍,已留下話來,若霍少俠仍健在人世,可即刻趕來,並請相遇燕姑娘代為致意?」
霍文翔詫道:「誰是燕姑娘?」
粟雷微笑道:「小俠曾見過一面,摩訶神尼高足,身著白色羅衣,風華絕世之少女。」
霍文翔不禁一怔。
粟雷望了霍文翔一眼道:「藍大俠說燕姑娘與少俠正是一對天生佳偶……」
霍文翔玉面一紅,急搖手忙道:「兄台請勿取笑,藍大俠不知在下已與秦姑娘巳訂下親事。」
粟雷笑笑不願多言,道:「少俠此去峨嵋兇險異常,丐幫弟子奉命暗中相助,但仍卻不得現身,望少俠留神凶邪暗算。」說時忽面色一變,揚腕拂息燭火,低聲道:「有人來了。」
霍文翔已耳聞戶外落足微聲,振身而起疾飄出外。
寒月映照下,戶外立定一個黑衣背刀中年漢子,目睹霍文翔,如遇蛇蠍面色大變,驚詫道:「你果然未死。」
霍文翔面寒如冰道:「在下與尊駕素不相識,為何說出此話。」
那漢子在霍文翔說話時,陡地轉身電射而去,只見眼前人影一閃,但聞霍文翔低喝道:「尊駕既來之則安之。」那人聞言不禁魂飛膽寒,右手一橫推了出去。
霍文翔冷笑一聲,五指詭幻一晃,一把扣住那漢子腕脈要穴。
漢子面色慘變,接著轉為青紫,嘴角溢出絲絲黑血,身形倒了下去。
霍文翔不禁一怔,顯然此人嘴內預置劇毒,現已咬破毒發身死。
粟雷已閃身外出,見狀不禁嘆息道:「無疑他們均奉命不得吐露隱秘,何以他們都懷有必死之心?身後之人定為蓋世凶邪,可見少俠已成眼中之釘。」
霍文翔大笑道:「在下並未把生死置之於心,小丑跳梁,何足為懼。」說著抱拳微笑道:「師命急迫,刻不容緩,在下不願耽誤行程,兄台珍重。」說罷身形如風,沒入夜色茫茫中。
霍文翔取道襄城南陽入鄂,循巴東入川,一路平安未受絲毫狙擊,心中不禁暗暗詫訝。
十月初冬,萬里飛霜,寒涼蕭索,萬縣陳家壩處一凋秀柳林顯得格外凄清,往日翠拂行人,垂飈迎風,綠映眉宇,已成陳跡。
霍文翔身入柳林中,突聞喝叱傳來,不禁心中一動,身形一起疾掠了前去。
只見一雙面目神肖藍衫少年,面對著三個神態悍鷙扛湖人物怒形於色。
其中一陰臉老者,目光陰沉望了一雙藍衫少年,尚且升起-絲詭秘笑容道:「既然二位問老朽來意,說出料也無妨,老朽翁公達,二位年少英偉,當是老朽舊友冷鴻哲嗣,老朽千里迢迢趕來有要事相告令尊,煩求引見。」
兩少年面色微和,一個頰生紅痣少年抱拳道:「原來是翁大叔……」說著面現凄然神色,接道:「先父已在四年前逝去,家母嚴囑我兄弟不得與武林人物交往,大叔遠來愧不能接待,二位請回吧。」
翁公達嘆息道:「賢侄不知老朽與令尊是什麼樣的交情,故而謊言令尊已然物故,其實令尊四年前如非老朽冒死護送,恐不易留得性命在,老朽此來為探出昔年令尊仇家,已知令尊居此處,恐三兩日必來府上,屆時覆巢下,焉有完卵。」
兩少年不禁面色微變,頰有紅痣少年冷笑道:「大叔不言,愚兄弟也沒有辦法之事,本欲領大叔一往先父蘆墓,奈母命難違。」
語音方落,突隨風傳來一個刺耳陰沉冷笑道:「冷鴻真的死了么?」
翁公達面色大變,忙道:「令尊仇家手下已趕至,恕老朽不能相助……」
只見一條龐大身影疾掠而至,翻腕拂掌如電,翁公達三人應掌倒地。
冷姓少年不禁駭然色變,但見來者是一發須斑自高大老人,手長過膝,炯炯神光逼視神自己兩人,只覺一縷澈骨奇寒,由脊升起,霎時泛布全身,如置身酷冽嚴寒中,僵栗震顫。
只聽老人沉聲道:「你兩人叫何名字?」
有痣少年答道:「在下名冷祟灝,二弟冷崇信。」
老人冷笑道:「你倆如愛惜性命,速領老夫去見令尊。」
冷氏兄弟霍地拔出肩頭鋼刀,只聽一個蒼老婦人話聲傳來道:「不得妄自出手,待為娘會他。」
柳林暗處猝然撲出一個五旬開外青衣老嫗,手持一柄青鋼長劍。
冷氏兄弟身形疾退。
高大老人冷冷一笑道:「來者可是冷夫人么?老朽都龐嶺程明玄,程某並非有意生非,只是奉令主之命邀請冷老師一往,冷夫人請放明白點,這柳林之外已有甚多高手在,奉勸不可自誤。」
老婦面色凄厲,目露怨毒神光大喝道:「佛面人屠欺人太甚,老婆子與他誓不兩立。」
程明玄面色一變,厲聲道:「冷夫人你不要命了么?」左手疾出如風,五指一翻緊扎在青鋼劍上,右手兩指迅如奔電點在老婦「期門」大穴……
冷氏兄弟大驚失色,身形電欺而上,鋼刀捲起一片寒飄挾襲程明玄。
程明玄身形昂立不動,冷森森笑道:「令堂性命懸在老夫手中,只消微使暗勁,令堂立即氣絕橫屍,卻怨不得老朽心辣手黑。」
冷氏兄弟聞言震懾疾退,滿面悲憤之色。
程明玄微微一笑,正待出言,忽地掠來一雙勁裝捷服黑衣人,躬身稟道:「搜覓冷府,並無冷鴻蹤影。」
老婦冷笑道:「寒門與佛門屠鐵少川何怨何仇,定要斬盡殺絕。」
程明玄道:「夫人責斥老朽,老朽只奉命而為,恕未能置答,請見告冷老師何在……」
說時一雙勁裝捷服匪徒示一眼色。
一雙匪徒猝然發難,向冷氏兄弟疾撲了出去,四臂猛伸挾著銳嘯指風點去。
冷氏兄弟不料匪徒啞聲偷襲,未及防備下警覺過遲,胸前各中了兩指。
程明玄接道:「令主志在尋覓冷老師,老朽看在昔年同道份上,當網開一面。」
老婦知將難免,厲聲道:「外子有事隴中,七日後必回,到時程老師再來找他就是。」
程明玄略一沉吟,微笑道:「老朽就借尊寓樓棲身七日恭候冷老師返回。」口中打一呼哨,材外疾逾流星掠至數黑人,挾持老婦及冷氏兄弟急奔離去。
柳林內只剩下程明玄一人,仰面沉思須臾,轉身拍開翁公達三人穴道。
翁公達等三人一躍而起。
程明玄道:「冷鴻有事隴中,七日後必回,看來此話可信,你速去稟明令主。」
翁公達道:「屬下不明令主去路。」
程明玄道:「令主已去峨嵋後山。」
翁明達三人立即轉身撲出林外,程明玄身如行雲流水走去。
片刻,暗中閃出霍文翔,神色迷惘困惑,突耳聞語聲傳來遭:「少俠走了么?」
只見粟雷身形疾掠而來,足一沾實,即道:「化子本不願現身,及見少俠有出的相救之意,不得已出聲阻止。」
原來霍文翔目睹程明玄制伍冷鴻之妻時,不禁泛起同仇敵愾之心,右手倏向肩頭伸去之際,突聞粟雷低微出聲傳來道:「少俠不可輕率出手,冷鴻本鐵少川心腹死黨,死不為辜,少俠宜權衡輕重,不能本末倒置。」
霍文翔不由一怔,暗道:「他怎麼也來了。」只覺粟雷之話確有道理,無奈按忍住一腔怒氣,眼睜睜任由匪徒挾冷鴻之事及二子離去。
及見粟雷現身奔來,禁不住問道:「兄台為何攔阻在下,冷鴻昔年雖是鐵少川老賊死黨,但已悟前非,毅然叛離棄邪歸正……」
粟雷微笑道:「少俠何以確知冷鴻已棄邪歸正?」
霍文翔不禁語塞。
粟雷似不願霍文翔過於難堪,又道:「江湖之事,雲詭波譎,少俠豈不見翁公達本系程明玄同黨,施展苦肉計,可見其中定藏有歹毒陰謀,不過少俠身負重任,豈可為此耽誤行程,而且鐵少川亦去峨嵋後山,萬一少俠有誤使命,豈非抱撼終生,百死莫贖。」
霍文翔聞言不由如夢方醒,躬身長揖道:「如非兄台之言,在下乃誤大事。」
粟雷笑道:「化子願在此探聽,如關係重大,化子當冒死搶救冷鴻滿門出險。」。
霍文翔道:「那麼重託兄台了。」說罷微一抱拳轉身疾行如飛而去。
粟雷目送霍文翔遠去后,沉思有頃,用手一招,林中忽閃出兩個鳩衣百結老丐,附耳密語了數句,星散而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