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武同春既感且慚,幾乎想抖出自己的身份,但終於忍住了,因為還不到抖踩的時候,目前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追查遺珠的下落,二是究明傷害父親的兇手,如果泄漏身份,行動將相當困難。
當下武同春期期地道:「在下……一定完成您老的託付。」
「鬼叫化」頷首道:「很好,為了不惹人注目,我們暫且分手。」說完,一路歪歪斜斜而去。
在原地窒了片刻,武同春也上了路。天色業已昏黑下來,遙望鎮甸,閃出稀疏的燈火,房舍的輪廓逐漸模糊。
武同春還沒感覺餓,也無意投店,是以穿鎮甸而過,並沒停留。
這一放過宿頭,卻再也不見鎮集了。
除了偶爾發現幾家農戶,儘是曠野,好在他暫時沒什麼目的,所以也不在意,一個勁地順路緩馳。
方大娘母子的影子,不斷在腦海浮沉,此次能解除雙腿禁制,可以說全屬機緣,若非方大娘這層關係,要想求得『』鐵心太醫」答應,的確比登天還難。
正行之間,一陣險喝之聲,隱約傳來,由於靜夜,而武同春的聽覺又特別銳敏,否則是不會發覺的。
心念一動,武同春止住腳步,凝神傾聽,久久,聲音才又傳來,很模糊,看來距離不近,他循聲方向奔了去。
河灘上,靜立著七八條人影。
武同春悄然迫近,隱在樹叢之後。
沙是白的,襯著星目之光,場面極是清晰,散立的,是六名黑衣武士,中央,兩條人影對立,擺著交手的架式。
宜中一個偉岸老者特別醒目,赫然是「天地會」的太上護法,另一個中等身材,也是個老者。
武同春定睛一辨認,不由熱血沸騰起來,偉岸老者的對手,竟然是自己定要得之而甘心的西門堯。
上一次被他脫走,今晚真是天假其便。
空氣很靜,但充斥著無形的殺機。
喘息,但對峙雙方的身軀不停地震顫,顯然雙方已經過慘烈的拚鬥。
「天地會」怎麼也找上了西門堯呢?「呀!」厲喝乍傳,雙方猛合在一起,然後又分開,距離拉長了許多。
鮮血,雙方的口邊掛了下來。
場面又靜止下來,但空氣卻緊張無比。
耗了足半盞茶的時間,雙方又開始挪步,接近……武同春在暗中跟著緊張起來。
雙方距離縮短一丈之際,突地迅快地結合,「砰砰……」聲中,人聲踉蹌分開,偉岸老者在退了四五步之後,穩住了,西門堯卻坐了下去,口血連噴,顯然,他比對手差了那麼半籌。
偉岸老者喘息著,抹去口邊血漬,揚手道:「帶走!」
圈外六名武士一擁而上。
武同春大喝一聲:「住手!」
聲落人到,快如閃電。
六名武士不期然地向後退開,橫劍戒備。
偉岸老者目芒一閃,獰聲道:「原來是你小子!」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閣下,久違了!」
「你小子意欲何為?」
「閣下還有力出手么。」
「冷麵客」,你怎敢一再與本會作對?」
「反正態勢已經形成了,多說無益,在下不想乘人之危,閣下如果識相,讓我帶著人走吧!」
偉岸老者目珠連轉,他與武同春交過手,深知在目前脫力的情況下,出手定凶多吉少,幾名手下幫不上忙,動手也是白搭,但堂堂「天地會」太上護法,能怯敵而逃么?心念之中,沉聲道:「『冷麵容』,你能不插手嗎?」
「恐怕不行!」
「本座保證,以後互不侵犯。前此過節全部抹消,如何?」
「歉難從命!」
西門堯傷得不輕,老半天還站不起來。
六名武士久聞「冷麵客」大名,壓根兒就沒出手的打算。
偉岸老者厲聲道:「『冷麵客』,你太張狂,會後悔莫及!」
口角一撇,武同春道:「後悔是以後的事,目前閣下是準備動手還是離開?」
「你是有為而來?」
「適巧碰上。」
「你們是什麼淵源?,』「閣下最好不要管!」
「他是本會要緝拿的人……」
「也是在下要找的人。」
「『冷麵客』,你如此任性而來,天下雖大,將沒你容身之地。」
「在下沒時間扯淡,對不起,要帶人了!」說著,舉步走向西門堯。
六名武士似乎想阻止,又不敢的樣子。
偉岸老者知道今晚是栽定了,與其灰頭土臉,不如放開明些,虎吼一聲:「撤退。」
然後獰視武同春,咬牙道:「『冷麵客』,你走不出一里地。」說完,轉身離開,六名武士也緊跟著奔去。
酉門堯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你準備把老夫怎麼樣?」
武同春咬牙道:「說說殺害『無我大師』師徒的經過,和殺人的目的。」
西門堯後退了一個大步,雙目暴睜,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你小子是打反章么?」
「什麼叫打反章?」
「你殺人,反咬老夫一口……」』「哈哈!西門堯,何必狡賴白費時間,你現在可沒機會再詐死,還有你的同路人呢?不是泛泛之輩,是么?」
「你……到底說什麼?」
「沒什麼,聖僧不能白死,你應該付出代價。」
「你想滅口便下手,用不著找借口。」
「滅口?」
「難道不是?你跟臭叫化一鼻孔出氣,殺害老夫至交,謀取『玄黃經』,經上的武功,已在你身上出現,這是鐵證。」
「聖僧臨死,說出你的尊姓,難道是假的?」
西門堯仰天狂笑數聲道:「臭叫化的心思夠毒辣,竟然反栽老夫殺人……世間根本沒有公義二字可言,老夫認了!」
話鋒一頓,又道:「罷了!武林本就是鬼域的淵獄,夫復何言。你說出經上武功出自你身的原因,老夫立即自決,不須你動手。」
武同春心念一動,忽然困惑起來,看西門堯的神情,不像是裝假,「鬼叫化」曾說,「玄黃經」是西門堯和聖僧共同得到的,而聖僧遇害時,經仍在身上,如果西門堯目的是在獨吞,他為什麼不取走?可是聖僧臨死吐露了西門二字,在谷中西門堯曾詐死騙人,這又作何解?西門堯接著又道:「無我老友悲天憫人,想挽狂瀾以救生靈,攜經物色堪造之材,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場。錯了!當初這主意錯了!
武同春更加迷惘,這整個事件既複雜又詭譎,令人理不出頭緒,真假難辨。如果「無我大師」師徒之被害,不是肇因於「玄黃經」,那自己的行動便走入了歧途,眼前只有如此,才能追出真相……當下沉聲道:「如果在下道出武功來源與得經的實情,你願說出原因么?」
西門堯脫口道:「可以。」
武同春深深一點頭道:「你現在能行動么?」
「當然!」
「那好,我們換個地方。」
「為什麼?」
「天地會』的人,不久會回頭,此地不是談話之所。」
「走吧!」
「你走前面。」。
武同春的目的,是防對方逃走。
這是一個黃土崗,沒有樹,僅長了些茅草,武同春與西門堯對坐在崗匝上的草叢裡,此地可以眼觀八方,不虞有人迫近或竊聽。
武同春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西門堯沒有明確的交代,他盡有機會取對方的命。
武同春略作猶豫之後,開門見山地道:「在下就是同時被『無我大師』與『鬼叫化』兩位同時選中的人。」
西門堯瞪大了眼睛,沒開口。
武同春接下去道:「在下當時並沒應承,但事有湊巧,也是聖僧一再說的緣法,結果在下仍得到了『玄黃經』……」
西門激動地道:「說下去!」
武同春於是把得經以及「無我大師」臨死留言的經過,照實說了出來,然後靜待西門堯的反應。
西門堯,瞬不瞬地瞪著武同春,久久才道:「這全部是真的?」
武同春道:「半字不假。」
西門堯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厲聲道:「可怕的誤會!」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這是誤會?」
西門堯顯得相當激動地道:「不但是誤會,而且相當可怕。你知道『無我』臨死說出老大的姓氏,用意是什麼?」
武同春緊張地道:「是什麼?」
「是一項約定。」
「約定?什麼約定?」
武同春心裡已有定見,毫不隱瞞地道:「在下姓武名同春,無雙堡堡主武進的遺孤,因一次意外,容貌受傷而毀,所以戴了面具。」
武同春如此坦陳不諱的目的,是在試探對方,如果對方與父親之死因有關,必有異常的反應。
但西門堯並無特殊的反應,只是吃驚地道:「這麼說,你是武林世家之後?很好,你看這個,便知道『無我大師』,為什麼要提起老夫的姓氏!」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錦袋遞給武同春,又道:「打開來看!」
武同春懷疑不釋地接過手,深深望了對方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錦袋,首先看到的是一個紙捂。取出來,展開,上面寫的是:「佛說有緣,乃大善緣,玄經金丹,合結奇緣,蒼生有幸,邪魔盡潛。」似是偈語,淺顯但又不可解。
武同春抬頭望著西門堯,意在探詢。
西門堯沉著臉道:「怎麼樣?」
「在下不解。」
「很簡單,玄經以修武,金丹以實元,得此奇緣,可成上乘高手,除魔衛道,便是聖僧生前宏願。」
「金丹?」
「不錯,在袋裡。」
武同春激奇不已,伸手袋中,果然觸到一個小瓶,隨手取出,道:「是這個么?」」嗯!」就是這個,裡面是丹丸七粒,每七日服下一粒,輔以經上玄功予以煉化,七七四十九日,可自破生死玄關。」
「這……在下……」
「老夫只是樂助其成。」
「在下能配接受?」
「你已得了『玄黃經』,且已參透,這金丹只是其餘。」
「聖僧遺偈所指大善緣到底是什麼?」
西門堯正色道:「『天地會』荼毒武林,生殺於奪,能除滅之即是大善緣。」
武同春為之一窒,「天地會」勢傾武林,除滅之談何容易,但自己受惠是實,這是聖僧的遺願,已成了義不容辭之局,當下無言地點點頭。
西門堯接著又道:「老夫起初懷疑少俠與『鬼叫化』共謀玄經而害了聖僧……」
武同春改容道:「錯在晚輩沒有言明事實經過。」
西門堯道:「這誰也不能怪,許多巧合湊在一起,老夫當日在谷中發現有人侵入,為了不願流血競爭,所以避入秘室,未幾現身,又碰上少俠來陸,迴避不及,只好詐死,當時還不知道聖僧被害事,因為老夫足不出谷武同春激動地道:「侵谷者必是殺害聖僧的兇手無疑,老前輩看清了對方面目么?」
西門堯搖頭道:「沒有,來人形同鬼魁,身手極高。」
武同春道:「其中之一,是聖僧門下的『了緣』,已被主兇殺之滅口,老前輩知道這事么?」
西門堯大為震驚,厲聲道:「有這等事?……老夫全不知道!唉!世道如此,人心如此,夫復何言!武少俠,老夫算大事已了,追兇除魔,全仗少俠了,老夫將從此隱跡。」說著站起來。
武同春也站起身來,心頭顯得很亂,原來認定西門堯是兇手,想不到大謬其然,想象與事實有這麼大出入,真兇該是誰呢?心念未已,忽見一條淡淡的人影,朝土崗這邊飄來,不由脫口道:「有人來了,可能是『天地會』高手。」
西門堯向遠處掃了一眼,道:「老夫對江湖深惡痛絕,再不想沾染了少俠珍重,勿忘聖僧遺願。」
說完,朝上崗另一面逝去。
為了讓西門堯有從容離去的機會,武同春迎著來人方向馳去,他判斷對方如果是「天地會」的,便不止一人,這樣便可以吸引對方注意力。
一來一迎,雙方極快接觸,面對面剎住身形。
武同春目光掃處,不白血脈賁張起來。
現身的,竟然是灰衣人?在破屋裡,灰衣人不費吹灰之力,便毀了人見人怕的「九尺二」兄弟與青袍老者,如果不是「鬼叫化」巧計相救,自己早作了對方掌下之鬼。
灰衣人嘿嘿一聲冷笑道:「小子,天下很大,道路卻不寬,我們又碰上了。」
在破屋裡,灰衣人為什麼要對自己下手,至今還是個謎。武同春寒聲道:「聽口氣,閣下是在找在下?」
「不錯。」
「為什麼?」
「這你就不必管了。」
「殺人總得有個理由……」
「當然,但老夫用不著告訴你,認命了吧!」
天下竟然有動輒殺人而連借口都不要的,武同春怒火中燒,殺機熾烈,但又想到對方是妻子華錦芳的父執,強忍一口氣道:「我們彼此之間,似乎遠無冤,近無仇?」
灰衣人橫著道:「也許,但老夫非殺你不可。」
武同春手按上劍柄,厲聲道:「至少閣下得說出名號?」
「灰衣人。」
「那不確?」
「信不信由你。」
武同春心念疾轉:「殺人必有目的,再兇殘的人也不會無故殺人,對方不肯說,當中必有蹊蹺,令人不解的是對方怎會到這荒郊野地來,是碰巧,還是有別的原因?莫非……」想著,脫口道:「閣下是『天地會』的人?」
灰衣人眸中厲芒一閃,道:「老夫特別許你出手,否則你毫無機會。」
氣焰咄咄逼人,目空四海。武同春拔出了如霜寶刃,挫牙道:「少狂,在下就不信這個邪!」
灰衣人哈哈一陣狂笑,道:「你馬上就會相信了。出手吧!快,死得像個武士,不然你不會瞑目的,這是你唯一能揮劍的機會,哈哈哈哈……」
驀在此刻,一個極細的聲音傳入耳鼓:「『冷麵客』,你不是他的對手,生命是可貴的,別逞意氣。注意,跟對方保持距離,別近身,八尺之內你必死無疑。」
武同春心頭大凜,是誰以傳音入密之術指點自己?灰衣人再次道:「你放棄保命的機會?」
武同春橫劍當胸,凝注不語,他在想神秘傳音的忠告。
灰衣人冷哼一聲,閃電撲上。
出自本能般迅捷,武同春斜掠丈外。
灰衣人撲了個空,雙方距離反而拉長了。
武同春冰聲道:「閣下不說出原因,在下不準備出手。」
「你怕了?」
「未必。」
「逃避並不能保命。」
「閣下也沒一招得手。」
「嘿嘿嘿嘿……」刺耳的冷笑聲中,灰衣人開始挪動腳步。
武同春凜於傳音的忠告,知道對方誌在縮短距離,以資下殺手,他想全力一博,他不願逃避,這有損武士風度。
距離縮短到一丈,灰衣人眸中射出厲人的光焰。
武同春長劍橫胸,沒有動,他不信憑「玄黃經」所載的玄奧劍術,不能擋對方一擊,星目中也射出異芒。
場面登時泛出了恐怖的殺機。
突地,武同春靈機電轉,劍長,臂長,再加上劍芒,自己僅可在八尺之外出手,以劍氣來對付這等高手,當然無法奏功,但至少可免逃避之機,意念動處,霜刃劃了出去,芒尾曳空達丈外,破風有聲。
這一著果然生效,灰衣人暴退數尺。
武同春心頭仍極沉重,這並非上策,如果對方改變攻擊方式,或許出劍,便無法保持八尺距離了。
不幸料中、灰衣人拔出了長劍,一抖,劍尖芒吐數尺,駕凌武同春之上。
逃避,或是拚命一搏,武同春必須立即決定,而這決定,系著生死。
情勢急迫萬分。
就在這生死立見的剎那間,一個女人的聲音道:「灰衣人,你閣下大話已說在頭裡,還有瞼再出手?」
聲音似曾相識,武同春大為震驚。
灰衣人大感意外,厲喝道:「什麼人?」
女人的聲音:「黑紗女。」
但聲音轉了方位,發自原先相反方向。
武同春激動萬狀,他一心要找「黑紗女」,基於她以前說的話,與堡內廢墟發生的怪事,極可能與遺珠的失蹤有關……灰衣人厲笑一聲,道:「黑紗女,你憑什麼管這閑事?」
「高興』「老夫早就想會會你,何不現身出來?」
「無此必要。」」
「那就請便吧。」
「我看是你閣下該請便。」
灰衣人重重地哼了一聲,轉向武同春,獰聲道:「咱們劍底見真章。」
「黑紗女」的聲音道:「冷麵客,別跟他斗,他用劍是晃子。」
灰衣人車轉身道:「你這算什麼意思?」
「閣下明明知道,何必問我?」
「你是見不得人么?」
「笑話,我見的人多了,但全都不能再見第二面。」
「老夫不信這個邪!」
「信不信由閣下,閣下今晚不能殺人。」
「為什麼?」
「因為我要他活著。」
武同春心頭一震,一年前,「墨紗女」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但那時自己是本來面目,難道她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是了!這鬼魅般的女人,定是竊聽到了自己在土崗上與西門堯的談話,這,未免太可怕了!
灰衣人怒聲道:「要他活……又為的什麼?」
「閣下不必知道。」
「你是看上他了?」
「又何妨。」
「你辦得到么?」
「毫無疑問。」
「那你就試試看?」
「灰衣人,要我說穿么?」
詭秘的語意,使灰衣人怔住了,久久才道:「說穿什麼?」
「黑紗女」冷冷地笑道:「說穿閣下的殺人手法。」
顯然這句話使灰衣人大感震驚,身軀一顫,厲聲道:「你想危言唬人么?」
「黑紗女」道:「事實可以證明的。」
灰衣人似聽准了「黑紗女」發話的位置,閃電般掠了出去。
脆脆一笑,「黑紗女」道:「何必枉費力氣?」聲音換了位,似近又遠。
灰衣人木立無言。
武同春此刻要走,最便當不過,灰衣人已在三丈之外,但他不屑於如此做,同時他不願放過與「黑紗女」一談的機會。
「黑紗女」的聲音又道:「閣下何不請便!」
武同春曾聽「鬼叫化」說過,「黑紗女」用的是「異位回聲」之術,誰也無法分清真正的發聲方位,所以他站著沒動,剛才以密語傳聲忠告的,當然是「黑紗女」無疑,真不知道她的意向是什麼?灰衣人彈身掠回原處,腳一沾地,再起,撲向武同春。
武同春凜於「黑紗女」之言,劃了開去。
「黑紗女」的聲音再傳:「灰衣人,閣下最好收篷!」
語意森厲,而且似近在咫尺。
這一帶林木疏落,可以一株一株地數,但就看不到「黑紗女」隱身何處。
灰衣人窒了半晌,冷厲地道:「好,算你狠,咱們走著瞧!」說完,疾閃而逝。
灰衣人走了,武同春鬆了口氣,但隨即又緊張起來,因為,將要面對著神秘而恐怖的「黑紗女」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武同春開口道:「姑娘肯現身么?「黑紗女」的聲音道:
「你怎麼知道我是姑娘?」
武同春為之愕然,期期地道:「那……該怎麼稱呼?」
「我是成過親的人。」
「啊!這……」
「我有話問你!」
「姑……」姑字出口,忙又改口道:「芳駕要問什麼?」
「告訴我武同春的下落。」
武同春心弦一顫,但又覺得放心不少,因為對方這一問證明了沒竊聽到自己與西門堯的談話,意念一轉,趁機道:「芳駕先見示找武同春的原因?」
「黑紗女」冷冷地道:「討價還價么?」
武同春道:「在下不能出賣朋友在未明白原因之前,歉難從命!」
「我剛剛救了你。」
「不錯,在下記住這份人情,但這是兩回事。」
「如果我定要你說呢?」
「在下不會說。」
「冷麵客,我要殺你很容易!」
又是一怔,武同春沉聲道:「在下不會改變主意!」
空氣沉寂下來,武同春大感不安,因為他對「黑紗女」實際上完全陌生,同時他曾判斷「黑紗女」與亡妻凝碧之間有某種淵源,故而出面與死者討債。
久久,「黑紗女」的聲音才又傳來:「冷麵額,你真的不怕死?」心頭「咚」的一震,武同春冷傲地道:「一個武士,生而何為死何地,沒什麼好害怕的。」
「黑紗女」語帶不屑地道:「很有武士氣概,不過……如果你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躺下,連出劍的機會都沒有,又算哪門子武士?」
「黑紗女」又道:「我可以給你保證一點,我不會殺武同春。」
武同春:「芳駕要他活著,折磨他,對不對?」
這話顯然使「黑紗女」大為震驚,厲聲道:「你憑什麼說這話?」
「在下說對了「問你為什麼說這話?」
「因為在下知道。」
「你……知道?」
「唔。」
「怎麼知道?」
「芳駕承認了?」
「冷麵客,你把話交代明白,否則你將死得很慘!」話聲中充滿了恐嚇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慄。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在下不在乎,不過,仍可告訴芳駕,是武同春親口告訴在下的,因為年前芳駕如此對他說過,要他活著付代價。」
「黑紗女」厲聲道:「他還告訴你什麼?」
武同春心念疾轉:「再說下去,就要露破綻了,事實上這神秘女人的目的並未明朗,一切只是臆測……」
心念中,武同春道:「就只這麼多。」
「黑紗女」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冷哼一聲,武同春道:「芳駕有什麼手段,盡可使出來,在下不會改變主意。」
又是沉默,武同春全神戒備,因為他無法判斷對方什麼時候發動突襲,用的是什麼手段,功力高不可怕,可怕的是敵暗我明。
氣氛詭秘得無以復加。
「黑紗女」的聲音,撞破死寂的空氣再度傳來:「冷麵客,我不想用強,以條件交換如何?」語調已經變平和了。
靈機一動,武同春道:「可以,條件由在下提出。」
「不包含你剛才對我的問話?」
「可以。
「那你提吧。」
「請說出武同春失蹤女兒遺珠的下落!」
這個條件等於是瞎撞,武同春希望能撞對板,因為他懷疑遺珠的失蹤與「黑紗女」有關。
「黑紗女」厲叫道:「你為什麼要提這條件?」
武同春沉聲道:「因在下受武同春重託,照顧他的家小,現今他愛女無故失蹤,在下不能袖手。」
「黑紗女」的聲音道:「為什麼要問我?」
武同春一時答不上話來,他不能說出心裡的猜疑,提出這一條件的目的純屬試探,想了想,含糊應道:「條件交換,當然是各取所需,各付所值,在下需要的是武家幼女的下落。」這幾句話表面聽來不無道理,其實是牽強之詞。
「黑紗女」冷聲道:「條件交換各取所需是不錯,但得看對方是否能付,不要漫天開價。」
武同春略感失望,期期地道:「芳駕……不接受在下所提的條件?」
「黑紗女」斷然道:「無法接受!」
完全失望,武同春怔立無語。
骨肉之情,再加上內心的虧欠,使他痛苦不堪。
「黑紗女」又道:「如果沒適當條件,我可以提出一個,你一定欣然接受。」
武同春心念電轉:「自己所迫切要知道的,既然無法如願,還談什麼條件,總不成自己出賣自己?而且對方撇開了找人的目的不談,分明是作弄人,何必睜著眼鑽圈套?」
心念間,大聲道:「在下不談任何條件,對不起!」說完,狂馳而去。
此際,天色業已微明。
奔了一程,官道在望。
武同春緩了奔勢,暗自慶幸,「黑紗女」沒有追來。
心裡剛這麼想,「黑紗女」的聲音倏告傳來:「站住,你打算一走了之么?」
驀吃一驚,武同春停下腳步,他感到心房在收縮。
「黑紗女」的聲音又道:「冷麵客,說話呀!」
「沒什麼好說的。」
「我們講妥條件交換……」
「在下沒興趣。」
「這能由你么?」
武同春心火被挑了起來,一憤然道:「難道要由芳駕?」
「跟你談條件已經是相當客氣了!」
「如果不客氣呢?」
「我可以逼供,也可以殺你,不怕姓武的不出面。」。
「好吧!姓武的任何過節,全由在下接著就是,芳駕劃出道來。」
「除了他本人,沒人能代。」
武同春心癢難搔,不現身,光開口,實在使人難耐,他真想抖出身份,作個痛快了斷,但想到父仇未報,女兒失蹤,身份一暴露,勢將困難重重,所以又強忍住了,深深一考慮,道:「在下替芳駕把信帶到,如何?」
「不談條件了?」
「無條件。」
「太可惜了!」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什麼太可惜了?」
「黑紗女」道:「我提的條件非常優厚,與你關係密切,不談太可惜。」
武同春暗忖:「對方如此一再糾纏的目的,不過是要追出自己的下落,而如今自己已面目全非,實在見不得人,徒留笑柄,拖下去,遲早會知道對方企圖的。」心念之中,斷然應道:「在下放棄!」
顯然是在打主意,久久,「黑紗女」才傳來話聲道:「好吧!目前暫時如此,你帶口信給好同春,就說我有事要會他,條件保留,也許以後還有跟你交易的可能。」
聲音頓沓,不知她是如何離去,因為她根本就沒現身。
又回到舊居「無雙堡」,武同春鑒於功力仍嫌不足,他必須利用西門堯轉交的聖憎「無我大師」遺贈的培元金丹,四十九天的時間不短,得有個妥當的安身之地,祖居廢堡,最為合適。
望著凝碧髮妻的墓,他流下了悔恨之淚,大錯鑄成,一切已無法挽回。遺珠有一半是凝碧的骨血,然而她失蹤了,一個八歲的孩子,何辜?是什麼人喪心病狂,把手段用到不懂事的孩子身上?悔、愧,使心中的恨更深。
在墓前木立了很久,他想到續弦妻子華錦芳,江姥姥遭了不測,遺珠失蹤,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在房裡,那不知名的仇家會放過她么?想到這裡,內心如焚,於是,他立即動身奔向住房。
暮色蒼茫中,他來到了住房門首,不由躊躇了,自己該以什麼身份見她?繼續瞞下去,還是說明真相?一年多的日子,夫妻生離,她當然相當痛苦,但是自己呢?過的又是什麼生活?讓痛苦延續下去嗎?自己面目全非,會給她什麼樣的感受?由於對凝碧的虧欠,對拜弟許中和的負疚,業已註定此生將痛苦至死,只有死,才能結束這份痛苦……他茫然無助地望著在門,這本屬於他的家已不成其為家,情勢所迫,枕邊人變成陌路,華錦芳是個孤女,成了無辜受害者。
突地,他發現門媚上有樣亮晶晶的東西,迫近一看,是枚擦光了的古錢,不由大驚奇,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真的又發生了意外,這像是江湖人的標記……他不再猶豫了,伸手叩門。
腳步聲傳來,每一聲都像踏在他的心上。
「誰?」是華錦芳的聲音。
猛打了一個哆嗦,武同春強自鎮定,開口道:「大嫂,是小弟……『冷麵客』。」
在門開啟,一個憔悴的面孔呈現眼帘。
武同春劇痛椎心,鼻孔發酸,幾乎掉下淚來。
華錦芳面上露出一絲苦笑,道:「原來是武兄弟,請進!」
武同春喉頭似有東西塞著,說不出話來,只好點點頭。
進到廳中坐下,燈光下,華錦芳的粉臉不但消瘦,而且蒼白。默然了片刻,華錦芳開口道:「兄弟且寬坐,容我料理飯食。」
武同春把牙齒咬了咬,才吐出聲音道:「不必了,小弟已在前途用過。」
「不費事的。」
「不是小弟客氣,真的用過了。」
「有同春的消息么?」
「這……小弟還沒去見他!」
「哦!」臉上無限凄苦之情。
竭力羥制住情緒,武同春悠悠地道:「此地……只大嫂一個人?」
華錦芳道:「我找了個佃戶的女兒作伴,她回家去了,不久就會迴轉。」
告訴她!告訴她真相!一個聲音在武同春的心裡大叫,這使他的心起了痙攣,幸而他戴著面具,臉上沒有表情,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他實在鼓不起勇氣說出真相,最後,他還是壓制了這一份痛苦的衝動,開口道:「小弟曾在打探遺珠的下落,和殺害江姥姥的兇手,但都沒有端倪。」
華錦芳沒開口,搖頭嘆口氣,用羅帕拭淚。
武同春的聲音有些顫慄地又道:「大嫂……想出端倪么?」
「無法想起,唯一想到的,是廢墟中裝鬼的女人,定然與她有關,她曾自稱是遺珠的親娘,但是……她是誰呢?」
「這……小弟一定追查。」
「我知道……同春並未忘情過世妻子凝碧,雖然他恨……」
武同春不敢深談這問題,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但關於凝碧之死,真相既已大白,不能使死者繼續蒙上污名,有告訴她的必要。
當下鼓起勇氣道:「大嫂,有件事……小弟得告訴大嫂!」
「什麼事?」
「過世的凝碧大嫂……」他有些說不下去。
「怎麼樣?」
「她是無辜的。」
華錦芳瞪大了眼,激動地道:「這話怎麼說?」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當年凝碧大嫂與許中和的事,是被人陰謀陷害「噢!是誰陷害的?」
「是從前堡里總管巫永裕,因為他私德不檢,被驅出堡,挾恨於心,所以才施展這條毒計,破壞武大哥的家庭……」
「你……怎麼知道?」
「是武大哥親口說的,兇手已被許中和誅殺,真相完全大白。」
華錦芳陡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上次見面你怎麼不說?」
武同春一窒,期期地道:「是……是武大哥叮囑暫時別說。」
「為什麼?」
「為了……堡里出現鬼怪,有待查明。」這句話是信口而出的。
「這麼說……凝碧無辜……」
「是的。」
「所以同春不回家跟我見面?」
「不,不是這意思……」
「那他是什麼意思?」
「大嫂千萬別誤會,他真的在……潛修一門奇功,他……也很挂念家裡,所以才托小弟順便照應……」
「是嗎?」
「千真萬確。」
「想不到,真想不到,吳凝碧無辜,許中和無辜,遺珠無辜……」
為了轉變氣氛,武同春換了話題道:「對了,大嫂,門媚上那枚古錢華錦芳雙眸一亮,道:「記得那位父執灰衣人嗎?」
心頭一震,武同春道:「記得,怎麼樣?」
華錦芳道:「是他贈送的,說是釘在門上,便可避免滋擾。也真怪,很靈,這些日子的確平靜,什麼事也沒發生。」
武同春激聲道:「他到底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他不肯透露。」
「可是……」
「可是什麼?」
「他兩次追殺小弟不成功……」
華錦芳震驚無比地道:「有這種事?這怎麼會?這……為什麼,他是知道兄弟跟我們的關係的……」
武同春咬牙道:「小弟也想不透,他不肯說出原因。」
華錦芳深深一想,道:「有機會我定問個明白。」
武同春咬牙道:「大嫂,不要問,由小弟自己查明。」
華錦芳道:「不,這一定要問明白,也許其中有什麼誤會!」
武同春目光在廳內一轉,道:「對了!大嫂,江姥姥……安葬在何處?」
「就在在後向陽的土阜上,真可憐,什麼理由殺了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定然是有原因的!」他不想說出追查父親死因的事,江姥姥吐露了一半,便被殺滅口,江姥姥臨死吐出的幾個字,又響在耳邊:「靈牌……靈座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因她無後,是武家三代老管家,希望能供奉她的靈位而分享一份香火?華錦芳皺緊眉頭道:
「對方當晚也曾向兄弟出手?」
武同春點頭道:「是的,令人想不透!」
口裡說,心裡又想到白石玉,那晚他也湊巧來到,據他分辯,兇手是他驚走的,追之不獲,可信么?會不會另有蹊蹺?白石玉也在窮追自己的下落,這當中定有連帶關係。
他又想到江姥姥說父親是傷於「無影戳心手」,不治而死,受傷原因不明,江湖中,誰會施這種手法?連「鬼叫化」等老江湖都想不出來。
愈想,愈覺得情況複雜,似乎有了頭緒,但仔細一分析,又連接不上,每一個情況,都似是而非。
華錦芳歉然地笑笑道:「武兄弟,這山在離鎮集很遠,同春又不在,恕我不便接待……」
這是下逐客令了。武同春欲哭無淚,這是他的家,她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然而現在成了陌路之人,他想多停留一會,想多交談幾句,甚至想留下來,對久別的枕邊人加以慰藉,可是現實不允許,多殘酷的現實。
武同春站起身來,心裡的話又衝到口邊,依然鼓不起這份勇氣,於是,只好笑笑道:
「小弟正要告辭!」幾個字,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來。
華錦芳顯得不安地道:「兄弟,實在對不住,請你原諒!」
武同春摧肝斷腸,整個人似乎要崩潰了,勉強擠出話聲道:「哪裡話,大嫂客氣了,小弟過些時再來看望大嫂!」
說完,作了個揖,匆匆向外走,像是在逃避什麼似的。
華錦芳送到門口,再致歉意之後,「砰」然關上在門。
武同春走了數步,回頭望著緊閉的在門,真想大哭一場,門裡,門外,親人,路人,這實在是人間大悲劇。
回去,告訴她一切?不能,絕對不能!
這是懲罰,這是報應,應該承受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踉蹌奔離。
屋裡,華錦芳獨自對燈彈淚,紅顏自古多薄命啊!怨誰?嫁錯了人,還是錯生為武林兒女?她想:「如果能生下一男半女,也許能系住丈夫的心,可是肚子不爭氣,丈夫不回家,為什麼?」
武同春懷著一顆百孔千瘡的心,狠命狂奔,想借體力的勞累,來減輕精神上的負荷。有家歸不得,是誰之過?又來到祖居「無雙堡」,這是傷心之地。
不期然地,他逞到妻子凝碧墓前,手撫冰涼的墓碑,哀哀求道:「凝碧,我對不起你,靈而有知,你看著我承受這惡果,我不求你寬恕。因為我無可寬恕,凝碧,懲罰我吧!」淚水,順腮而下,這是愧悔之淚。
天明,日出。
武同春回到前堡舊屋,打掃了一個房間,他要在此地停留近兩個月的時間,以完成聖僧遺贈金丹的妙用。
每七天服下一粒,四十九天才能竟全功。
金丹妙用果然非凡,過了三七,內元已顯著增加。
他加緊以「玄黃經」所載心法勤參。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這已是七七的最後一天,也是最緊要的關頭,突破玄關,打開生死之竅,功力便更上一層樓,如受意外干擾,勢必功虧一簣。
現在是過午時分,武同春跌坐在舊屋正廳的屏帳之後,度其最後一關,頭頂隱見一層白霧,身軀不住顫動。
一條人影,出現廳堂,搜完上下房之後,轉向屏帳,一探頭,喃喃地道:「老夫還以為訊息不確,這小子真的躲在此地練功,天假其便!」
這人影,赫然是功深莫測的灰衣人。
武同春在忘我境地中,渾然不覺死星已經照命。
此刻,灰衣人要殺武同春,可說是易如反掌。
在這最後一刻,武同春絲毫也不能受干擾,否則必將導致走火入魔,不死也將成殘,可說生死繫於一髮。
灰衣人獰笑一聲,揚起手掌……「伯父,您……一個女人的驚叫倏告傳來。
灰衣人大吃一驚,收手回顧,粟聲道:「是賢侄女……」
來的,正是華錦芳,手裡提著一個木盒,還有香紙等物,呆立在廳門外。
灰衣人目芒連閃,又迴轉身……華錦芳大感困惑,跨人廳中,道:「伯父,您在……做什麼?」
灰衣人再次回身,向華錦芳走近兩步,道:「沒什麼!」
華錦芳疑念不釋地道:「伯父怎會到此地來?」
灰衣人笑笑道:「本來是要到在房看你,想到這曾經顯赫一時的無雙堡,順便彎進來憑弔一番,最近……好么?」
「很平安,謝謝伯父所賜的古錢。」
「你丈夫有消息嗎?」
「還沒有!」言下不勝凄涼。
「你帶了這些東西……」
「哦!今天是家翁忌辰,所以備了些祭物,來拜家一番,略盡為人婦之道,想不到碰上伯父。」
「你公公的靈位還在此地?」
「是的,在房只是暫時安身。」
「其實,你可以搬回來,有古錢為記,不會有人騷擾。」
「是的,侄女……想等夫婿回來后再作打算。」
「靈位在哪裡?」
「在後樓上。」
灰衣人瞼上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異色,沉聲道:「那你去祭拜吧!我在此地等你!」
華錦芳忽然想起件事來,期期地道:「伯父,侄女……有句話想請問……」
灰衣人眉鋒微微一軒,道:「什麼事?」
華錦芳道:「面有惡疤的『冷麵客』,是同春的生死之交,聽說……伯父要對他……」
灰衣人老臉一變,栗聲道:「你……這話從何說起?」
「是他親口告訴侄女的。」
「噢!」
「伯父為什麼要殺他?」
「這是誤會,伯父我怎會無故殺人,這是……為你好!」
華錦芳驚聲道:「為侄女好?這……侄女不懂?」
灰衣人有意無意地回頭朝屏帳望了一眼道:「我一說你就懂了,從他的武功路數,我懷疑他是當年武家仇人之後,所以想逼他出手,藉以證明。」
華錦芳粉腮大變,栗聲道:「可能么?」
灰衣人正色道:「所以我要證明,只要他抖出絕招,就可證明……。」
「這……太可怕了。」
「還有,兵刃是武士的第二生命,他持有你丈夫的兵刃,你竟然一點也不懷疑,聽他一面之詞,豈非更可怕?」
「可是……他解說的有道理……」
「心懷叵測的人,自然有一套動人的說詞。」
屏帳內,武同春運功已至最後一刻,玄關將通。華錦芳眸光連閃,惶然道:「這……侄女該怎麼辦?」
灰衣人道:「由伯父來辦!」
「如果他不是仇家之後呢?」
「那當然更好。」
「如果他真的……」
「我不會放過他,說不定你丈夫……」
「怎麼樣?」
「希望不是這回事,試想,兵刃落入別人手中……表示什麼?」
花容慘變,華錦芳激動地道:「伯父的意思……同春可能遭了不測?」
灰衣人點頭道:「正是。」
華錦芳粉腮驟呈蒼白。
灰衣人道:「你快去后樓祭拜,事完我們再商量對策。」
武同春全身一震,突破了生死玄關,人也告醒轉。
華錦芳顫聲道:「伯父,侄女……我心很亂……」
灰衣人道:「冷靜些,一切只是猜測,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華錦芳道:「我……愈想愈覺得可能。」
灰衣人催促道:「快去呀!」
華錦芳突地面色慘變,驚叫一聲,連退數步,到了門邊,手中的東西「嘩啦啦」掉在地上。
灰衣人似有所覺,朝側方一閃,脫口「啊」了一聲。
武同春現身在屏帳邊,眸中閃射的光焰令人不寒而慄。
華錦芳目瞪口呆。
灰衣人老臉起了抽搐,最好的機會失去了。
武同春沒聽到他們剛才的談話,目注華錦芳道:「大嫂,怎麼回事?」
華錦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灰衣人抬手道:「錦芳,你到外面去!」
華錦芳倒退出廳門,又站著不動。武同春目芒射向灰衣人,冷冰冰地道:「閣下三番兩次對在下施殺手,希望有個明確的交代?」
灰衣人寒聲道:「老夫要取你的命!」。
華錦芳因為剛才聽了灰衣人的話,而且又鑒於武同春會突然在此現身,更加相信灰衣人的判斷不錯,是以閉口不言。
武同春凜於「黑紗女」上次所提的警告,緩緩退到壁邊,保持八尺以外距離,這才開口道:「殺人總該有個理由吧?」
「當然。
「說說看。」
「老夫暫時不想告訴你,前兩次被你免脫,這一次不會再有奇迹了!」
武同春疑雲滿腹,怎麼也請不透對方的居心,但對方不肯說,是無可奈何的事,愛時恨火中燒,暗忖:「只有拚死一搏,非把事情了斷不可。」
心念之中,徐徐拔出長劍,平舉橫胸。
生死玄關之竅已通,功力進入另一個境界,氣勢自然不同往昔。
灰衣人老臉頓形凝重,他已覺察出對方像突然換了個人。
華錦芳深信灰衣人的活,鐵青著粉腮靜待下文。
「呀!」吐氣開聲,灰衣人欺身發掌。
武同春是背廳壁而立,退無可退,對方這一迫近,當然無法保持八尺距離,但他已蓄足了勢,白光一閃,霜刃劃了出去。
灰衣人胸有成竹,乍進倏退,快得與武同春發劍是同時。
「嗤!」挾以一聲驚哼,灰衣人胸口裂了一道口,是被芳尾割裂的,由於內元倍增,武同春劍尖芒尾已吐到八尺,實在是驚人。
華錦芒也脫口驚「啊」出聲。
武同春只覺對方的掌力奇寒,觸體透心,不由打了一個冷戰,由於生死玄關已通,意動功生,攻心寒氣,上被排拒於體外。
灰衣人眸中儘是駭芒,老臉連連抽動,粟聲道:「到外面去!」聲落,人已從華錦芳身旁電掠而過,落到庭中。
華錦芳本能地閃開。
武同春信心陡增,因為灰衣人在八尺之內的一擊,他絲毫無損,立即跟著掠到了庭院之中去。
灰衣人已揚劍而待。
武同春站好位置,雙方對峙。
氣勢均無懈可擊,令人嘆為觀止,放眼武林,已難找到這等劍道高手。
金鐵交鳴聲中,劍氣裂空四溢,雙方是同時出的手,武同春寸步未移,灰衣人退了一個大步,身形晃了兩晃,強弱已經分判了。
華錦芳栗呼道:「伯父,怎麼樣?」.武同春一點也聽不懂華錦芳與灰衣人說的是什麼!
華錦芳的神情立刻變得十分可怕,眸中閃射出怨毒的駭人芒影。
武同春沒注意到,他的注意力貫注在灰衣人身上,既有制勝的把握,他當然不會放過對方,向前跨進一個大步……驀在此刻,厲喝刺耳,華錦芳電閃撲向武同春。
武同春心頭劇震,暴閃丈外,厲叫道:「錦芳,這是做什麼?」他忘了形,叫出華錦芳的名字,覺得不妥,但已無法收回了。
華錦芳在狂亂的情形下,沒注意到這點,赤紅著雙目道:「我跟你拚了,你一併殺了我吧!」
華錦芳雙掌一錯,又告電撲而上。
武同春再次閃開,駭震不已地道:「大嫂,這究竟為了什麼?」
這一撲一閃,灰衣人已遠在三丈之外,他站著沒動,老臉成了鉛板。」
華錦芳再次撲空,她是忘情拚命,其實她何嘗不知道說什麼也不是這冷麵怪客的對手,灰衣人尚且不敵,她算什麼?嬌喘著道:「『冷麵客』,坦白說一句,你是不是殺了我丈夫?」
武同春錯愕莫名地道:「這話從何說起?」
華錦芳厲聲道:「你不承認?」
武同春茫然道:「要小弟承認什麼?」
華錦芳遙注灰衣人道:「伯父,請點破他的來路。」
武同春滿頭玄霧,窒在當場,灰衣人一再對自己下殺手,已屬奇怪,現在的事更怪,到底是什麼蹊蹺?灰衣人沉聲道:「錦芳,此中還有疑點,容我再調查,暫且擱下吧!我走了!」說完,電閃越屋而去。
華錦芳怔了怔,轉身怒視著武同春。
武同春深深吁了口氣,道:「大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華錦芳咬著牙道:「你殺害了武同春,奪了他的劍,對不對?」
武同春啼笑皆非的道:「這話是從何說起的?」
華錦芳凄厲地道:「只問你是不是?」
「小弟以前說的全是真話。」
「一年多了,人不見影子,怎麼說?」
「武大哥可能功尚未成。」
「鬼話,難道連家都不要了?」
「大嫂,武大哥處境困難,有不少強仇大敵。」
「你是其中之一?」
「這……嗨!大嫂到底是……小弟明白了,是灰衣人搗的鬼,對么?」
「他沒理由搗鬼,他是先父至交。」
武同春沉默了片刻,道:「他到底說了在下什麼?」
華錦芳咬著牙道:「我不必告訴你,你以什麼證明你先前所說的全是真的?」
武同春無可奈何地道:「事實不是證明了么?」
華錦芳冷哼了一聲道:「什麼事實,事實在何處?很明顯的一點,你連來歷都沒有交代過。」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小弟有難言之隱,以後會交代的。」
華錦芳道:「我不信。」
武同春心念一動,道:「灰衣人自稱是大嫂父執,他交代過來歷么?」
華錦芳窒了一窒,道:「這不干你的事。聽著,我不是你對手,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為什麼不說實話,你怕什麼?還有什麼企圖?」
武同春欲哭無淚,夫妻竟然以如此態度相對,這件事顯然是灰衣人造成的,但為什麼?
心念之中,無可奈何地道:「大嫂,你何不把事情始末說明?」
華錦芳恨恨地道:「該說明的是你。」
「大嫂……」
「別叫我大嫂。」
武同春木然成痴,他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問題。
華錦芳迫近前道:「事情很好解決,要不你殺了我,要不你說出真相?」
武同春痛苦地道:「會的,我……會說明的,但不是現在。」
驀在此刻,一個聲音道:「由在下來說明如何?」
兩人同感一震。
一條人影,倏然而現。
武同春目光掃處,殺機登時沖胸而起。
白石玉先朝武同春一揖,道了聲:「兄台久違!」
然後,他轉向華錦芳,深深的一揖,笑嘻嘻地道:「武大嫂,你好!在下白石玉,是同春兄的好友!」
華錦芳「啊」了一聲,沒開口。
武同春怒視著白石玉,冷森森地道:「白石玉,武同春沒你這號朋友,少耍花樣。你來得太好了,咱們之間的新舊帳,該徹底結算一下。」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兄台稍安毋躁,事情得一樣一樣解決,先談談同春的事。同春兄突然失蹤,已經年余,而唯一知道他下落的,只有兄台,他的兵刃也在兄台手中,論功力見台高出武兄甚多,如果沒有一個明白交代,就不能怪人起疑,對嗎?」
這幾句話夠厲害,還充滿了挑撥意味。
說完,他還特別瞄了華錦芳一眼。
武同春氣呼呼地道:「你何不先說出追尋武大俠下落的目的?」
淡淡一笑,白石玉道:「在下說過多少次了,是出於朋友之間的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