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玉珠負手踱著,他和李夢帆談不上什麼深厚交情,可以說認識不多。但由於他的所作所為,已豎立了崇高的人格典範。
隆貝勒要玉珠相信這件事,他怎麼能信,也怎麼可能信?
可是玉珠也不是個沒頭腦的人,道:「隆貝勒,據本爵所知,你在宗人府挂名吃俸祿,卻是逍遙自在,吃喝玩樂。了不起的工作,不過是為皇上弄弄馬,陪皇上打打獵而已,你怎麼忽然間關心起社稷及太上皇來了?」
「這,隆貝勒道:「珠王爺,您這話未免太過份了,好歹我也是覺羅氏的後代,人不親土親,要說玩樂,哪個皇親會免俗?一個人只要大節不失,小節可以不拘。」
玉珠知道這人很會耍嘴皮子,但這件事又死無對證,除非能找到李夢帆或是那尊雕像才能弄個清楚。
玉珠道:「就算你認為有此可能,事情還沒弄明白,可以隨便抄家以及扣押輔國公嗎?」
「王爺,這件事只怕是太上皇的授意。」
玉珠一怔,道:「什麼?太上皇已知道這件事?」
「若非太上皇震怒,就連白家也不能隨便由刑部一紙命令抄家的。」
玉珠愣住了。
在皇上面前,他的話甚有份量,可是太上皇這麼大年紀了,還是剛愎自用,很少人能影響他,連皇上都不能。
而能影響太上皇的人,可能只有一個人了,那就是和。
這麼一想,玉珠的虎目中又射出棱芒。
可是玉珠冷笑道:「隆貝勒,你和容格格的事兒怎麼樣了?」
「這……難……難……」隆貝勒雖聰明,反應畢竟沒這麼快。
玉珠道:「怎麼?非她不可嗎?」
「王爺,除卻巫山不是雲,這似乎是很多人常犯的毛病。」這話連玉珠也包括在內了。
神力王對霜姑娘不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嗎!
玉珠哪會聽不出來,道:「隆貝勒,由於容格格對你的冷淡,以及容格格的接近李夢帆,會不會是你管這件事的主要動機?
「王爺,這太冤枉了!」隆貝勒聽了心中一跳。
「那麼,你是以什麼身份來管這件事的?」
「只是以宗人府的一分子來管這檔子事。」
「如果找不到那東西,也找不到李夢帆,下一步怎麼辦?」
「繼續追查,此事非同小可,寧可冤枉無辜」
「隆貝勒,這句話要謹慎採用,也不能隨便抓人。」
「是的,王爺!」
隆貝勒走後,玉珠囑四護衛監視著隆貝勒及和。
小蝙蝠在一家飯館吃飯。
這小子可算是回鍋油條了,真正是個玻璃心肝的人物,但他也會吃了個大虧,吃完了飯一掏,囊空如洗,一文不鳴。
當然,他知道袋內本有六七兩銀子的。
他不能不佩服這個剪綹的人物手法高明。
看看座上食客,大約有六七個人,有的鄉下人打扮,有的像商賈,只有一個看不出是幹什麼的。約三十齣頭。精瘦而目光炯炯有神。
可是捉賊捉贓,既沒看到這人曾接近過他,不能誣栽。
「客官。」小二道:「一共是二兩三錢銀子!」
一頓飯吃了二兩多銀子,是因為他喝了好的汾酒,叫了翅子和燕窩,幾乎吃了一般小家庭半個月的伙食錢。
小蝙蝠的手在袋內掏不出來,道:「小二,叫你們掌柜的給掛上,明天帶來!」
小二道:「客官,那牌子上明寫著『現錢交易,賒欠免談』,客官,小店沒有帳。」
「沒有帳,買一本嘛!」
「客官,小的是說小店概不掛帳。客官,您是初來北京的吧?要是一時不便,這兒有親友,小的可以跟您去取。」
小蝙蝠道:「唔!親戚倒是不少,只是沒有混好,不好意思上門而已,像泰豐堂的東家、東來順的掌柜、同仁堂的二掌柜,都是近親,至於權貴方面,隆貝勒聽說過嗎?」
小二-怔,道:「當然,當然……」
「他是我的表侄,我在北京長大的,怎麼會是初來北京?」
那個看來三十齣頭,不知幹什麼的開口道:「嘿!有這麼多的大掌柜和皇親國戚的親友,居然付不出二兩多銀子的飯錢,未免也太笑話了,我說老弟,你剛說過的是老北京對不?」
「是啊廠小蝙蝠道:「不是吹牛,閉上眼睛我也可以繞皇城一匝。」
「好好,那好極了!,,這個三十多歲的漢子道:「北京有內城外城之分,你只要說出一共有多少城門,這點飯資我就一起算,就算請你老弟的客好了。」
小蝙蝠道:「這算什麼?這……以這種問題來考一個京油子,這……這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小二,你說是嗎?」
雖然嘴裡這麼說著,心裡卻在暗暗焦急。
人往往犯一種不求甚解的小毛病,越是身邊事物越以為太單純了而不去記它。況且內外城的城門數字,並不像一般縣城,鐵定是東西南北四個城門。
就在小蝙蝠抓耳搔腮時,忽然有一股細微卻字宇清晰的聲音傳來,不由一喜,他幾乎已聽出是誰的聲音來了。
小蝙蝠停止抓耳搔腮,道:「請問這位鄉親高姓大名?」
「我姓賈。賈寶玉的賈。」
「賈兄,你是剛來北京的吧?」
「你怎麼會說我是初宋乍到的?」
小蝙蝠已成竹在胸,搖頭晃腦地道:「要不是初來北京,怎麼會問這麼幼稚的問題?」
那漢子撇撇嘴道:「這對很多人來說,一點也不幼稚,尤其是對一位有駱駝不吹牛,有大象不吹駱駝的人……」
小蝙蝠道:「其實這點銀子算得了什麼,我可以派小二就到我的親友處去拿,這樣好了,我要是答得上來,你輸三百兩」
「答不上來呢?」
「我輸三百零一兩。」
「好,就這麼辦。」這人已掏出了一疊銀票,挑了一張放在一邊,大概是三百兩票額的。
小蝙蝠道:「里九外七,皇城四,九門八典一口鐘。」
所謂「九門八典一口鐘」,是指內城九門的門樓上,共有八座門樓上掛著典(用鐵鑄造),一座城樓上掛的是鍾,那漢子不由一怔,立即哈哈大笑道:「我考的是這位小兄弟,可不歡迎多嘴多舌的人」抓起桌上銀票,向另一邊約一丈外桌上的食客擲去。
一張銀票其薄如絮,但卻帶著勁風,有如一片薄鐵切向那位食客的咽喉,但那個食客卻以二指捏住了。
小蝙蝠本以為要把銀票丟給他,那人一接住,這才看出,正是李大俠李夢帆,商賈打扮,似乎未帶兵刃。
而剛才以蟻語傳聲告訴他答案的,也正是李夢帆。
小蝙幅剛才就聽出是李夢帆的聲音了。
李夢帆一看,銀票的反面,潦草地寫了一些字:除了本人與小蝙蝠,其餘五人都是大內的高手,為你而來,請凍離去。
李夢帆道:「這位兄台把銀票丟了給我,而不給答對的小兄弟,是什麼意思?」說著又把銀票丟了回去。
「誰要你多嘴多舌?本就打算送給你的。」
「謝了!」說完,李夢帆丟下一塊碎銀就走了。
果然,五個食客各自丟下飯資,先後跟了出去。
小蝙蝠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也不甘落後。
當然,那位丟銀票的人也不會放過這大開眼界的機會。
剛才還是彩霞滿天,才這一會兒,天就黑下來了。
西城有座鴨子廟。
這兒,白天很少人經過,入夜更是荒涼。
此刻,鴨子廟不太大的院中,已經被擺平了一個。
這也不能怪李夢帆,因為這人等於離群的孤雁,先到了一步,李夢帆只用了四招半。
另外四個陸續到達。
他們乍見地上的夥伴印堂正中有個血洞,不由驚怒交集。李夢帆道:「李某與五位素昧平生,為什麼事,要找李某?」
為首一個頗為斯文的道:「因為朋友已是欽犯。」
李夢帆道:「哦!原來五位是六扇門中的人?」
「不錯,姓李的,是跟我們去談幾句話呢?還是非要我們動手不可?」
李夢帆道:「李某實在不知所謂『欽犯』之名由來?請說說看,也讓我斟酌一下。」
為首的道:「事關機密,上面交待,只說明你瀆褻太上皇,詳情不知,目前抓你的有多路人馬,你會不知道?」
李夢帆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請問五位是」
為首的道:「死的那位是『秦嶺飛狼』吳德,我們四人是『太行三雁』周家兄弟,另外一位是『太白神君』的高足韓大俠。」
這些人李夢帆自然都認識,都不是好東西,且有採花前科。
以名氣來說,可能已死的「秦嶺飛狼」最弱,「太行三雁」周天佐、周天佑和周天仕,傳說都以輕功見長。
至於「太白神君」,這是宇內數大高手之一,他的首徒,應該不是庸手。看來今夜有一場血搏了。
李夢帆道:「周大俠,請問四位的上司是哪位主兒?」
老三周天仕道:「在皇親國戚年輕一輩的人物中,除了神力王,還有誰」說到這兒,立刻被老大周天佐揮手止住了。
所以,李夢帆已經很明白那主兒是誰了。
他本來想以較溫和的方式來洗刷自己的罪名,但這些日子來,弄清了個中陰謀之後,他知道這是難以收效的。
周天佐道:「怎麼樣?李大俠跟我們走一趟吧!」
李夢帆道:「四位連差遣你們的主兒是誰都不敢說,那我會跟你們去嗎?」
「太白神君」首徒韓起首先亮兵刃欺身,周氏兄弟不敢怠慢,刀已在手,立刻形成了包圍之勢。
天上無星月,小廟院內更黑,只有五個人十隻眼睛在黑夜中掃視著對方的要害,和兵刃上的閃爍寒芒,互相輝映。
森森刀光在李夢帆的四周交織成密密的光網。
周氏兄弟的輕功的確不弱,三把刀攻時有序,守時也不亂,加上韓起的鉞神出鬼沒,不是身懷絕技的人,遇上這等場面,能支持個二十招已是很不錯了。
二十招過,周天佐道:「咱們來時立過誓,不能達成任務,不必回到那個籤押房去」
這句話無異強心劑,瞬間三把刀交互劈掃三十九刀,鉞也砍刺一十三下,如果他們是四根彈簧,也拉到了最大限度。
再拉一點即會綳斷。
因而,他們的嗓子中發出「勒勒」之聲。
他們渾身的關節也發出了不堪負荷的「格格」聲。
因為那柄劍的寒芒,正在向他們反包圍,反交織成綿密的光網,似要把他們四人變成繭中的蛹。
他們之所以在臨行前立下誓約,是因為他們不信,他們不相信李夢帆會比他們的師門還要厲害。
因為他們的師門,也未必能擊敗他們四人全力聯手一擊。
但是,事實是非常殘酷的。
任何衝動,都會在事實之前現出原形來。
首先是周天仕的刀被擊落,劍勢未畢,一隻右手已齊肘飛出。他驚愕的向後退著,退著,然後發出慘叫。
當一個自認為是高手,而突然發現右手已不屬於他時,這慘叫一點也不稀奇。
四去其一,手足連心,周老大和周老二的情緒激動,大受影響。
「啊」僅半聲,周天佑的左邊面頰已被削去了一半。
幾乎同時,韓起和周天佐同時合擊拔起的李夢帆。
這似乎是他們唯一有希望扳回頹勢的機會了。
因為他們以「雁」標榜,以輕功自負。
三人在一丈五六的空中,韓起以鉞攻李夢帆的雙足,周天佐白恃武功高超,居高臨下,取李的咽喉。
這本是上下夾擊,身懸空中,頤此失彼的局面。
但喜色剛自兩人臉上升起,,懼怖立刻就取代了它。
瞬間,李夢帆向左滾出兩尺。
凌空橫翻兩尺,出乎對方意料,因而一刀一鉞的致命攻擊立告落空。
攻敵落空,在他們二人來說,即是死路一條。
因為他們沒有那種一擊不中之後,還有餘力自保的本錢,兩聲慘叫,寒芒一閃而沒,李夢帆落地,二人摔下。
周天佐斷大腿,韓起破肚。
李夢帆道:「福禍無門,唯人自招,李某一向不趕盡殺絕,只可惜各位趨炎附勢,數典忘祖,寧信權勢之謊言,不信受害者一句良心話,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此事自有水落石出,還我清白的一天……」
李夢帆一走,周天佐流血極多,自知不免,道:「老三,雖然……咱們臨來立下誓約……敵我不能共存……但你斷右手……不能自絕……就為周家留條根吧!」
周老大很有種,自己抹了脖子。
這就是江湖中人的下場,也是江湖人變成走狗后的必然下場。
幾乎人人都知道這種血淋淋的下場,為何仍有人湧入江湖,奔向武林呢?無他,武林中人成名最快,也最直截了當,要發財,似也不必像商人那樣將本求利。
李夢帆明明看到小蝙蝠和那三十來歲的漢子奔向鴨子廟這邊來,不想與他們照面,轉身就走了。
沒想到這一轉身,發現一條十分熟悉的身影。
突來的驚喜,差點出聲高呼。
但他話到口邊又忍住了,他怕小蝙蝠和那漢子聽到。
他相信那熟悉的影子是傅硯霜。
他也相信,傅硯霜在他的左右,忙追出數十丈,距那熟悉的影子只一丈余時,低低叫道:「硯霜……硯霜……」
但那窈窕的影子連頭也不回,北京的衚衕太多,如果一個人不想見你,是很容易就能擺脫掉你的……
李夢帆很懊喪,甚至抱怨,但想想,便恍然大悟了。
他想近來和白綾及容格格在一起雕像的事,如果被她看到了,她怎會不誤會?我憑什麼要求她變成一個開朗、大方、天下唯一不妒的女人……
中堂府內,雖然燈火通明,由於建築宏偉,處處顯得都有暗影。
和中堂送走了隆貝勒,回到剛才和隆貝勒密談的客廳,不由一怔,原來和婉在廳內。
「婉兒,這麼晚了,你在這兒幹什麼?」
一個惡人,不論他有多大的權勢,在一個心地善良的人面前,總是覺得不安,即使是自己的女兒也不例外,「爹,女兒有幾句話想跟您談談!」
「時候不早了」
「爹,只一會工夫就行了。」
和-似知道女兒要說什麼。
反正女兒說女兒的,他聽他的,左耳進右耳出,就讓她說好了。不過他也不能否認,女兒的話字字金玉。
「爹,他們」
和-揮揮手,侍衛退到外面去了。
拿起精緻的水煙袋在裝煙絲,和-望向窗外的暗影。
「爹,女兒聽說您和隆貝勒走得很近?」
「這有什麼不好?這些年輕人朝氣蓬勃,幹勁十足,有的軍功彪炳,有的佐治有方,爹常和他們往還,感覺年輕多了!」
「爹恐怕不是為了這個和他接近吧?」
「婉兒,你」
「爹,女兒雖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外面的事我還知道點兒,爹與李家仇深似海,李家後人暫不報仇,是看在玉珠王爺的份上,但爹卻在暗中設計,投下了大量的人力財力,非置他於死地不可」
和-臉色一沉,道:「女孩子家,少管爹的閑事。」
「爹,女兒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名言,像和、李兩家之仇,只能化解,不可越結越深。」
「化解,你說的倒輕鬆,你說,怎麼個化解法?」
「只要您馬上停止和隆貝勒聯手暗算李夢帆,由女兒和容格格、福貝子以及珠王爺研究個辦法,事情並非不可為的。」
和-本想斥責她一頓,但再想想,就讓她去找福康安、容格格及神力王,也可以造成自己這邊息事寧人的意圖,至於和隆貝勒的事,反正別人也不知道。
「好吧!婉兒,你的話,爹總要多少聽幾句的。」
「爹,女兒知道您並沒真的採納女兒的意思。」
「婉兒,爹為社稷操勞,執行國家律法,開罪於人在所難免,設若罪犯後裔都要門和家索仇,安有寧日?」
「爹,李家獲罪,家破人亡,輿論自有公評」
和-砷怒道:「你是說爹仗勢欺人了?」
「女兒不敢,人生在世,難免做錯事,何況爹身兼數職,終日忙碌,精力畢竟有限,誤審錯判之事在所難免。」
「真沒這回事兒!」和-郵霍然站了起來,道:「爹真想不通,連我的女兒也像容格格一樣,為李夢帆那叛逆說話,今後爹怎能為廟堂盡忠?」
和婉人如其名,溫婉賢淑,就連對下人也十分溫和,但此刻卻突然堅強起來,道:「爹,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爹在廟堂一帆風順,位極人臣,生殺子奪,可能不知旁人的風評,爹可知民間對爹……」
「怎麼樣?」
「女幾不說,爹也該知道。」
「爹老邁昏聵,你還是告訴爹吧!」
和婉道:「得民者昌,失民者亡,古有名訓,爹軍政大權在握,下面的人不免以爹為擋箭牌,賄賂公行,官官相護」
「住口!」和-盛怒道:「爹活了這把年紀,就連皇上都沒有對爹說過這種話,你……你…你……」
和婉夷然不懼的道:「皇上之寵不可恃,俗語說:伴君如伴虎,即使守正不阿,只往往獲罪落得悲慘下場,何況斂聚無厭,朝中同僚側目……」
和-揚手就要摑過去,而他卻沒摑下,和婉也無意避,道:「爹如不納女兒的忠告,就請爹賜死吧!
「你……你真是被寵壞了……」
「爹,這局面十分清楚,太上皇一旦大去,試問當今皇上還會處處袒護你嗎?爹,何不趁現在尚有權勢,多做些好事,以為將來的退路,非等到」
和-一聲不吭,憤怒的出廳而去。
他的侍衛有六人之多,亦步亦趨。
甚至於和-所經過之處,牆上及屋面上的卡哨也互相呼應,真正做到了寸步不離的境地。
和婉視覺上一片水霧。
但她沒有讓那沉痛的淚水掉下來,卻叫了一聲「來人哪。」
「喳!」
「備轎!」
和婉看得很清楚,她的勸解發生不了作用,她這做女兒的明知未來的劫數不遠,而自己的力量也不夠大,但她仍儘力而為。
她去了廉親王府,去找和碩格格玉容。
和-被太上皇召見於寢宮,
這種召見不是第一次,但都十分秘密。
清史只說和-儀錶出眾,並未說他是小白臉。
但根據野史記載,和-貌相極像弘曆已逝的一位寵妃,因而寵信和-超出了常軌。
按清代官職,大學士還不能算是宰相,若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就是宰相了,而和-還兼戶部尚書一職呢!
所以野史的記載,後人寧信其有。弘曆與和-有同性戀之嫌疑,野史往往比正史更具有權威性。
太上皇召見之處,自然是宮禁森嚴之處,由心腹太監引領,穿門越戶,來到寢宮門外。
「微臣參見太上皇」
「免禮,隨便坐吧!」
太上皇已八十餘歲,雖說尚能干預朝政,畢竟身體衰弱,精神也不濟了。
大內任何宮殿榭閣,建築都格外宏偉。
這寢宮也是如此,讓人有置身仙境之感。
太上皇道:「上回你說的可真有那回事嗎?」
「回太上皇的話,微臣不敢有一字不實。」
「這個李夢帆是何許人?」
「回太上皇,此人三十不到,劍術高強,昔年上一代因犯國法獲罪,其子李夢帆三番兩次謀刺微臣,皆被玉珠王爺拒退。」
太上皇默然良久,他沒想到,到了風燭殘年還會發生這種不體面的事,這小子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找不到那雕刻物,怎能坐實李夢帆之罪?」
「啟稟太上皇,有武林人物司徒哲臨死之血書為憑,並非死無對證。」他呈上了血書,並附帶說明一切。
「這血書不足以為證的。」
「玉珠王爺開棺驗過屍,死者所受之傷相符。」
「又怎知此物必為李夢帆所雕?」
「回太上皇,宇內名玉匠屈指可數,自邊塞死後,只有李夢帆一人有此功力。而且任邱縣令到白家查抄,李夢帆為白家抗令拒捕,這事已十分明顯。」
太上皇沉吟了一陣,道:「雖說已有些證據,但此事不可鬧得太大」
「是!」
「和-!」
「微臣在!」
「我已屆風燭殘年,對你的呵護也極有限,今後你要好自為之,凡事要小心,像過去那種日子恐怕不會再有了。」
這話明是自我嗟嘆,也暗示和-時不我予,一旦大背之後,只要有人引聲一呼,彈劾四起,必然是風起雲湧不可收拾。
乾隆是英明君主,他豈不知和-之跋扈及賣官鬻爵,賄賂公行?
不要說他的兒子是龍駙,僅是大學士兼軍機,另兼一戶部,不論京官外放,現任官升遷必須按品級高下及缺分肥瘦繳納賄款,就算現任宮欲保現職連任,也要長期奉獻。
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太上皇哪有不知之理。
所以和-如此貪瀆,而朝廷故作不見,野史之記載就不可不信了,因為如此胡整,足以搖動國本。
「微臣知道,微臣該死……」
「玉珠神力無敵,他沒見過姓李的刺客?」
「啟稟太上皇,王爺曾數度與李夢帆動手。」
「號稱神力,難道不如李夢帆?」
「這……」和-故意一頓。
「為什麼不說?」
「啟稟太上皇,微臣不敢多嘴。」
「你說吧!」
和-道:「是,神力王鐵腕慈心,似乎憐憫李家之不幸而」
「包庇?」
「微臣不敢臆測,只是對李夢帆頗有惺惺相惜之情,微臣以為,廟堂律法有時過嚴,難免使受刑者或其後人博得同情。」他說的十分婉轉。
「嗯!的確,有什麼特別原因嗎?」
「太上皇恕罪,微臣實在不敢多說珠王爺的事。」
「有我做主,難道你還怕了不成?」
「啟稟太上皇,李夢帆和珠王爺同時喜歡一個姑娘,此女名叫傅硯霜,也是一個武林中人。」
「噢!有這種事?玉珠可有失職情事?」
「啟稟太上皇,微臣不敢置喙」
「這傅硯霜人品如何?」」啟稟太人上皇,此女容貌之美,天下無雙。」
「你也在為她誇大?」
「啟稟太上皇,人所共知,玉珠王爺眼光極高,京華美女何其多,不乏品貌才華出眾者,但王爺皆不屑一顧,唯對這傅硯霜」
「兩人同戀一女,可有厚薄之分?」
「啟稟太上皇,據說李夢帆先認識此女,后因李夢帆追殺仇人,與傅硯霜分離,王爺認識了傅硯霜,因王爺用情至專,敬為上賓,傅女雖非善變之流,仍不免受其感動,稱一旦找到李夢帆后,他們之間即告中止。」
「什麼約定?」
「大慨是如果李夢帆已不在人世,傅硯霜即可與王爺長相廝守這類的約定。」
「這怎麼可以,玉珠是何等身份,怎可要漢人的妻子?難道他連大清律法都忘了嗎?」
「啟稟太上皇,微臣所稟句句是實,但珠王爺不太喜歡微臣,想必微臣也有不是之處,這些話就當作微臣沒說。」
「你是說傅硯霜曾在神力王府住過?」
「是的,大約住了三個月,後來李夢帆潛入北京,到微臣府中行刺不成,李夢帆對傅硯霜很不諒解,但離去時傅姑娘追去了」
「你是說,李夢帆暫時妥協而離去?」
「微臣以為可能如此。」
太上皇暗暗點頭,像李夢帆這樣一身是膽的俠客,此仇豈能不報,八成是玉珠對他有什麼保證才暫時罷手的。
這保證只要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
玉珠和嘉慶之間手足之情最篤,玉珠的話,嘉慶十之八九會聽,太上皇百年之後……
乾隆想到這兒,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
「微臣不能為太上皇分憂,反而惹太上皇不快,臣該萬死!」
「不關你的事,你來得正好,這幾天腳氣犯了,你來給我捏捏腳……」
「是,是!」
北京雖大,遇上有心人,要擺脫他是很難的。
李夢帆本不想在此多作逗留,但既然傅硯霜露面,他想去找她,只是,要找一個暫時不願見他的人卻很難。
在厚德福酒樓又遇上了那天和小蝙蝠打賭的漢子。
他知道,這個人一定有來頭。
他才坐下叫了菜,這人就到,而酒菜剛剛端上,小蝙蝠也來了,而且就坐在李夢帆的對面,道:「李大俠,上次我贏了三百兩銀子,一直想請請您,今天在此不期而遇,就讓我做個東怎麼樣?」
李夢帆道:「謝啦!你那三百兩來得也不容易,不知你當時若是輸了怎麼辦?」
「李大俠,在這兒,有辦法的親友可多得很呢!我只是不大願意和他們打交道罷了!我說李大俠,我要告訴您一個秘密。」
李夢帆笑道:「小蝙蝠,你的花招真多。」
「嘻嘻!我的花招雖多,但在君子的面前卻從不敢耍的。你知道那天輸給我三百兩的雜碎是什麼人嗎?」
「小蝙蝠,不要出口傷人!」
「小的從不罵人,罵的都不是人……」
李夢帆相信小蝙幅也看到那漢子坐在另一邊,只是他裝作沒看見,道:「人家輸了三百兩並不賴帳是不?」
「李大俠,你猜他是什麼人?」
「不認識,也猜不出來。」
「他就是『賊王』漆九。」
「賊王」漆九是武林中著名的妙手空空,李夢帆焉有不知之理,只是過去沒見過。
小蝙蝠又道:「漆家三口全是賊,他爹是賊君子,他娘是樑上佳人,他更不用說了,那天我身上本有六七兩銀子,八成兒被他扒去,真他娘的黃鼠狼下耗子一輩不如一輩了。」
一邊的「賊王」漆九勃然色變,正要發作,梯口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四個官差打扮的漢子往梯口一站,後面一人大剌剌的走上來。
這人約在四旬左右,貢呢夾袍,頭髮略顯灰白,辮子很短,腰間掛了個名貴的鼻煙壺,手中還拿了一根長煙管,目光如電,向樓上諸人掃視一匝。
內行人一看就知道,煙管這是外門兵刃。
同時一看兵刃,就大致猜出這人的身份。
他是曾在大內干過統領的哈玉。
李夢帆心頭一震!藝高膽大的人並非永遠不怕,怕,才能提高警覺,也就像為人有點輕微的自卑,反而有激勵上進的作用一樣。
哈玉的身份先不去管他,李夢帆首先要考慮的是「賊王」漆九的動向,還有小蝙蝠的立場,這是很重要的。
哈玉道:「在我相信這兒有一位武林豪客」
小蝙蝠道:「你怎麼知道?」
哈玉道:「武林豪客自有他不同的氣勢和排場,所謂雲從龍,虎從風,就是這個道理。」
小蝙蝠道:「我可實在不敢當這『豪客』之名,請問這位可是大內侍衛統領哈玉哈老爺子?」
哈玉皺皺眉,看了他一眼道:「哈某所說的豪客並不是你,而是號稱天下第一劍的李夢帆李大俠。」
李夢帆不能再緘默了,站起來抱抱拳道:「李某也當不起這『豪客』二字。」
哈玉道:「李大俠太謙虛了,劍客之風範,自是不同,有緣在此相見,幸會幸會!」
「哈統領謬獎!」
「李大俠,哈某的身份不必重述,武林中人瞧不起,稱為鷹犬,不過任何人干哪行都有他不得已之苦衷,不足為外人道,李大俠您的看法?」
李夢帆道:「事實這樣,在廟堂中謀生,如在公門中修行相似,私德善行存乎一心,入神共鑒。」
哈玉道:「有件事爭執不下,非李大俠親身出面澄清不可,想請李大俠賞個臉。」
李夢帆道:「不知道什麼事,非李某出面不可?」
哈玉道:「去了便知。」
李夢帆道:「李某既未犯法,就不願出面多事,哈統領,恕李某礙難從命……」話落,轉身欲去。
小蝙蝠道:「哈老,要說稱得上『豪客』,的人物,那我也不便妄自菲薄,有什麼事我去一趟也成,因為是我對李大俠之事略知一二。」
哈玉連看也沒看小蝙蝠一眼。
此時,李夢帆已走向樓梯口,但四侍衛早已封閉了下樓的道路。
李夢帆道:「哈統領,李某有個原則大概你還不知道。」
「請說!」
「無事躲事,有事不怕事。」
哈玉道:「今天恐怕躲也躲不過了。」
李夢帆道:「那也未必」
他往下走,四侍衛形成一道人牆,腰刀齊出,像剁餃子餡似的切下,李夢帆的劍沒出鞘,一抖一攪,已退下兩個。
另兩個雖然沒退,手背上卻已被劍鞘砸了兩個大包。
一招退四人,這在李夢帆來說算不了什麼,可是這四個人也是王府中的幹練護衛,不由俱皆膽寒。
哈玉怒聲道:「沒用的東西,給我退下!」
「喳」四侍衛急退。
哈玉道:「李大俠,哈某是奉命而來。」
李夢帆冷冷的道:「哈統領,如李某犯了法,官方必有拘捕令在,請拿來看看。」
哈玉道:「在下所奉之今,根本不須書紙成文。」
小蝙蝠道:「哈老,你要是想揚名立萬,先過我這一關比較牢靠些,只要能擺幹了我,再找李大俠不遲。」
哈玉厲聲道:「何方跳樑小丑?給我拿下!」
「慢來!慢來!」小蝙蝠道:「哈大俠,你要抓跳樑小丑,喏!那邊一位才是一-」他指的是「賊王」漆九。
漆九這時反而沉住了氣,不予理會。
哈玉此時,已不再客套了,以他的身份,固然也未必手到擒來,但派他出來,卻有特別看重之意。
「李大俠,哈某的敬酒你不吃,可要得罪了!」
「哈統領自便!」
大旱煙管長兩尺七八寸,粗逾拇指,那煙鍋比小酒杯還要大些,全是青銅打造,可做點穴之用,「嗡」地一聲,已點了過來。
劍並未出鞘,也不去格,騰起五尺余,一腳橫-過來,哈玉回手上挑。
李夢帆身在空中,這才用劍柄一撥旱煙鍋,幾乎同時掉轉帶鞘長劍一攪。
別看只這麼一攪,卻隱藏了許多狠招。
哈玉是行家,不逞這份能,退而不接這一招。
但稍退又進,他不信一個大內統領在李夢帆面前如此不濟,不過這人經驗老到,也可以說老謀深算。
他絕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他以為稍退再進,可以槍到先機,就可順利進攻了。
但是,他的這個想法錯了!
這就叫作「技高一籌壓死人」,造詣不同,他永遠也搶不到先機,所謂先機,並非由你先進攻那就是搶到先機了。
而是攻敵之必守,無暇反擊。
儘管如此,在旁觀者看來,兩人打得挺激烈,但其中一人卻始終沒拔出長劍。在哈玉來說,這是奇恥大辱。
但是,如果對方拔了劍,他會栽的跟斗更大。
漆九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場中打鬥。
他似乎並不是巧合地在此時此地出現。
小蝙蝠也不再嚷嚷了,因為此刻再嚷嚷,攪了任何一方的局,他都會吃不了兜著走的,所以他也靜靜的觀賞著這場打鬥。
大約十二三招過去,哈玉一直在守,他突然一聲暴喝,只聞「錚」地一聲,青芒暴閃,罩向李夢帆。
原來是數百枚蜂尾鋼針。
那巨大的煙鍋之中有花樣。由於他身手了得,極少使用這種暗器,今天實在迫不得已,才施展出來。
雙方搏鬥,相距最遠時也不過三四步。
煙管內的機簧彈力極強,按掣在煙嘴處,所以令人防不勝防,在這一剎那,李夢帆適時騰身而起。
在空中閃避這麼多的細針,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小蝙蝠張大了嘴,漆九也將一顆心懸到了半天高。
他們不敢想象這是個什麼樣的結局?
相信不論是什麼結果,在武林中都是一件大事。
這是不難想象的結局。
當今武林之中,誰能在這種情況下全身而退呢?
就人類所能想象的方式來說,什麼方式才可全身而退?
除了李夢帆自己,沒人想得到,只聞「嗤嗤」聲中,數百根細如牛毛的鋼針全吸在出鞘三分之一的劍身上。
人已卓立在一丈之外。
然後「嗆」地一聲,長劍入鞘,數百根鋼針全落在地上,此刻全場鴉雀無聲,好像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呼吸似的。
李夢帆下樓時,四侍衛仍想攔阻,但哈玉伸手一攔。
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猛一回身,哈玉想找小蝙蝠出氣,目光一掃全場,沒想到小蝙蝠竟不見了。
小蝙蝠是什麼人?他豈能為別人墊底?
只是漆九還坐在那兒喝他的酒。
「你是什麼人?」
漆九抬起頭,道:「請問,什麼人才能到酒樓來喝酒?」
哈玉絕沒想到,今天受了一肚子窩囊氣,想找個出氣筒都找不到,再說,漆九的外表又不起眼。
「站起來和統領回話。」侍衛之一道。
漆九道:「我的兩條腿不願意在喝酒的時候站起來,怎麼力,?」
這侍衛道:「你找死!」
漆九道:「在這天子腳下,可叫別以貌取人,當然也不要先敬衣冠后敬人。誰知道誰是吃幾碗大米乾飯的?」
這侍衛又要動手,哈玉攔住了道:「你是什麼人?」
「你呢?」
「曾是大內侍衛統領,如今」
「那我雖沒有這麼好聽而響亮的頭銜,也掛了點邊兒。」
「哪個衙門?」
「哈統領,你明明知道的,何必明知故問?」
「哈某真的不知。」
漆九幹了杯中之酒,自袖內取出四枚腰牌,「叭」地一聲放在桌上,揚長下樓而去。
四侍衛一看,全怔住了,哈玉也怔住了,原來這四枚腰牌是四侍衛的,這一手,除了「賊王」漆九,誰能辦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