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在矮閻羅說話之際,呂松霖正眼望持劍少年肩傷。

那少年肩骨雖未碎,但皮開肉綻,震傷內腑,痛得面色蒼白,滿面冷汗如雨淌下。

呂松霖扶住少年,取出一顆丸藥,低聲道:「兄台傷勢不輕,將這藥丸服下保住內腑。」

少年目中泛出羞澀不勝之色,輕謝了一聲,用手接過吞服而下。

呂松霖發現他手掌潤潔如玉,五指纖細,暗道:「怎麼這人生得似少女一般。」

他本拘謹不苟正人君子,念頭不望別處想,此刻一心救人為務,取出一瓶金創聖葯,五指向少年肩頭即欲撕開傷處。

那少年忽驚惶嗯了一聲,蒼白面色上泛出一片緋紅,身形讓開呂松霖五指。

呂松霖不禁一呆,少年舉動神色令他莫明所以。

少年赧顏一笑道:「肩頭些許微傷,豈可褻瀆兄台,小弟自己動手方便些。」伸手要過金創聖葯,展齒一笑,背轉身軀走出數步自行塗敷。

他那笑容,嫵媚已極。

呂松霖不禁又是一呆。

此刻,場中擒龍手陳鴻秋與矮閻羅艾丹陽已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目光轉向場中望去,不遑尋思那少年。

只聽陳鴻秋沉聲道:「艾老師,你找錯人了,陳某不知其內情,你這不是枉費心機,問道於盲么?」

艾丹陽哈哈大笑道:「陳老師別推得一乾二凈,今日武林情勢,也許陳老師比艾某知道得更清楚,即是艾某不來找你,亦難禁別人找上門來,恐怕日後陳老師睡難安枕。」

陳鴻秋道:「那是陳某自己的事,不消艾老師煩慮。」

艾丹陽面色一變,冷笑道:「看來,陳老師有意輕視艾某,不屑相告了。」

陳鴻秋道:「艾老師要作如此之想,陳某也是沒有辦法。」

矮閻羅艾丹陽面色異樣難看,道:「話不投機半句多,你我放手一拚,艾某不敵,立刻就走,你如不勝,則應實話實說。」

陳鴻秋不答,雙掌平胸,凝式不動。

艾丹陽獰笑一聲,右掌一式「撥雲見日」緩緩揮出。

他這一招寓緩於速,暗含無數巧妙變化。

陳鴻秋乃天山名宿,擒龍手法是稱武林一絕,冷笑一聲,揉身欺進,二十八式擒龍手疾如電光石火展出,玄詭迅厲已極,指風銳嘯破空,掌影漫天。

艾丹陽深知陳鴻秋擒龍手法路數,「撥雲見日」掌式突變,掌法源源攻出,奧奇錯綜,幻變不測,儘是封制陳鴻秋內家手法。

兩人鶻飛兔走,拚斗猛烈。

矮閻羅艾丹陽手下匪眾見當家的已出手,不禁躍躍欲動。

鄭伯雄目光閃爍,伸手入懷。

沈萬蒼突大喝一聲,刀光匹練寒電般向鄭伯雄面門疾揮而去。

鄭伯雄冷笑一聲,右手青銅點穴钁一隔,疾躍後飄七尺,伸入懷中左手正待抽出,「太極鐵掌」邵元康迅疾無倫掠在他一側,虛空擊出一掌。

「拍」的一聲脆響,鄭伯雄左臂肘骨為邵元康重手法擊斷。

鄭伯雄悶嚎出聲,面色慘變。

沈萬蒼恨鄭伯雄猶如切骨,趁機一刀揮出,寒光電奔,只見鄭伯雄一顆頭顱飛起半空。

諸匪徒大怒,紛紛出手向邵元康沈萬蒼兩人攻去。

雪地中,立起一片混亂毆鬥。

呂松霖身形一動,行雲流水般掩至矮閻羅艾丹陽之後,單掌一式「屏斷天南」按去。

艾丹陽力拚陳鴻秋略佔上風,忽感身後颯然微風襲來,立知有人暗算,倏地一鶴衝天拔起,凌空倒翻猛撲,目中凶光暴射,大喝道:「你在找死!」

撲下之勢如移山填海,雷厲萬鈞。

呂松霖冷笑道:「未必!」

身形一提,雙掌猛推迎去。

半空中人影一合即分,掌力猛接之下,矮閻羅艾丹陽只覺兩臂酸痛乏力,胸口氣血翻動。

陳鴻秋一招「金絲縛龍」攻出,五指攫向艾丹陽右臂腕脈要穴。

艾丹陽身受震傷,知不可戀戰,忙提氣壓下翻動的氣血,身形穿空遁去,去勢如電,眨眼杳入風狂雪涌中。

群匪見當家逃去,不禁大驚,迅疾後撤疾奔而出。

沈萬蒼尚欲追殺,邵元康道:「窮寇勿迫,讓他們去吧!」接著呵呵大笑道:「陳兄,你把化子冤得太苦,拒而不見,趁興而去,敗興而返。」

陳鴻秋抱拳苦笑道:「事非得已,尚祈見諒。」手指呂松霖道:「這位是誰?邵兄請引見。」慢步走了過去。

呂松霖與艾丹陽對掌,氣血亦是狂震翻騰,此刻在引氣調息歸元,真氣漸誘歸主經。

邵元康哦了一聲道:「這位老弟是化子忘年之交呂松霖。」

陳鴻秋立即挪步,趨向呂松霖之前,長施一揖道:「如非呂少俠武功卓絕及時相助,陳某定遭艾丹陽毒手。」

呂松霖忙道:「不敢,在下犯險一擊,雖僥倖成功,在下亦臟腑震傷,如以武功而論,矮閻羅較之於在下不啻霄壤之別,何值謬獎。」

陳鴻秋知道呂松霖謙遜之語,不禁微笑道:「呂少俠少年老成,持重自謙,陳某不勝欽佩。」隨即目注那少年道:「這位是……」

沈萬蒼忙道:「那是小弟甥兒朱玉琪。」接道:「琪兒,速拜見陳伯父。」

朱玉琪面上一紅,抱拳長揖道:「陳伯父!」

陳鴻秋深深地打量了朱玉琪,含笑還了一禮,轉目移注在沈萬蒼面上,憂容又現,長嘆一聲道:「小弟拒而不見,雖因情勢所迫,仍未免愧對知己,負咎良深。」

邵元康大聲道:「究竟為了什麼事,使天山名宿這等畏首畏尾。」

陳鴻秋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你這化子倘與小弟易地相處,只怕你將整日愁眉苦臉,長吁短嘆了。」

邵元康冷笑道:「我邵化子不像你,天下沒有不可解決的事,俗雲天坍下來有地接住,頭掉下來不過碗大的疤。」

陳鴻秋鼻中濃哼一聲,道:「陳某並非為著身家著想,此事關係整個武林,傳揚開去,立肇血腥浩劫,有你說得這麼簡單么?」

風雪仍濃,溯風砭骨。

沈萬蒼道:「此地非談話之處,不如迴轉鎮上再作長談。」

邵元康兩眼一瞪道:「那就要瞧陳老兒有無膽量邀我等過府。」

陳鴻秋道:「只要你不懼惹火燒身,陳某有何不可,你認為矮閻羅艾丹陽鍛羽敗北就此了結么?哼!麻煩留在後面咧!」

邵元康冷笑一聲,不再言語,暗中似疑似信,心忖擒龍手陳鴻秋乃當年心雄萬丈,豪氣干雲人物,如非事關重大,絕不致自甘氣餒,暫且按忍住,俟同往他府中聽他敘說木末再作道理。

…………

陳府大廳設下盛宴一筵,主賓五人就座。

大廳一角,盆火熊熊,驅寒回溫,內外儼然兩個氣候。

酒過三巡,「太極鐵掌」邵元康道:「陳老兒,悶葫蘆終要揭開,究竟為了什麽事?化子不才,大小總可替你拿個主意。」

陳鴻秋按杯不飲,冷冷說道:「你真能拿主意麽?好,反正小弟已捲入這場是非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為了什麽?『紫府奇書』!」

「紫府奇書」四字聞入呂松霖耳中,心神只覺一陣猛震,陳鴻秋竟與「紫府奇書」有關,做夢也未曾想到。

邵元康聞言雙目瞪得又圓又大,叱道:「天下武林無人不知『紫府奇書』已落在骷髏魔君手中,怎麼竟與你有關,真是聞所未聞。」

陳鴻秋冷笑道:「世事幻變無常,每多出人意料之外,豈是你這化子能知道的?」

邵元康陰陽怪氣道:「難道在留雲別府劫去『紫府奇書』是你所為?」

陳鴻秋作色道:「胡說,陳某豈能做下此事。」說著又轉顏嘆息道:「自賈其禍,悔已莫及,十五年前,小弟訪友崑崙未遇,索然下山,路經靈鷲峰側,偶遇當年西北獨行大盜鬼眼伽藍姜煊。

姜煊橫行西北,擄掠燒殺,姦淫婦女,惡行滔天,令人髮指,正派人物無不以除他為念,只以他行蹤飄忽,做案乾凈不露痕迹,莫奈他何。

小弟向平嫉惡如仇,一言不合,是而交手拚搏,想當年小弟龍鬚針暗器尚未封存,趁隙打出一筒『龍鬚針』,施展滿天花雨灑金錢手法,姜煊武功雖高,依然不能避免,立為打中,翻身倒地。

那時除了他性命甚好,經他哀求此後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力贖前愆,小弟想人非聖賢,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那知一念之慈,種下今日之禍……」

邵元康道:「姜煌與紫府奇書有什麼相干?」

陳鴻秋道:「邵化子猴兒性情還是改不了,小弟見姜煊重傷倒地上,哀告求饒,不覺發了仁念,訓誡了數句,立即離去,才奔出數十丈外,突見武林中六大凶人立在一塊崩壓危岩之下,發生爭執……」

沈萬蒼問道:「那六大凶人?」

陳鴻秋沉吟良久,躊躇再三,毅然說道:「陰陽聖指唐慕斌、血影手侯紹鴻、北瀛島主、天河鬼叟戎雲虎……」

說至戎雲虎時,只聽朱玉琪鼻中微哼出聲,玉面泛青。

沈萬蒼望了朱玉琪一眼,朱玉琪趕緊低下頭去。

這情形呂松霖瞧得極為清楚,付道:「難道他與天河鬼叟戎雲虎有仇麽?他一聽式雲虎之名,神色惶怒有不安之感覺,其中大有蹊蹺。」

只聽陳鴻秋說下去:「乾坤釣客溫蔚翔、奪魄郎君巫翰林。」

這六人是舉世聞名,談虎色變之凶邪巨擘,武林中人見過他們的並不多,但過上必死無疑。

在座四人聞言心神一凜,呂松霖微現怒容,目中精芒一閃即斂。

邵元康道:「你這老兒竟惹上他們么?」

陳鴻秋冷哼了一聲,道:「惹上了他們小弟今日那有命在?」

沈萬蒼道:「他們爭執何事?」

陳鴻秋長嘆一聲道:「紫府奇書!」

四人不禁驚哦出聲。

陳鴻秋又道:「你等可知陰陽聖指唐慕斌是誰?」

邵元康雙眼一翻,宏聲道:「唐慕斌就是唐慕斌,這話問得未免離譜。」

陳鴻秋冷笑道:「你這化子知道什麽?唐慕斌就是震動武林,天下矚目之留雲別府墜崖慘死的洪步雲。」

邵元康驚得跳了起來。

忽聽廳外隨風傳來,一個陰沉冷笑道:「不錯,唐慕斌就是洪步雲。」

邵元康面目一變,大喝一聲,身形疾如離弦之弩,撲向廳外。

只聽邵元康大笑道:「原來是你這老不死的。」

說時邵元康同著一濃眉環眼,短衣跣足的和尚進來。

這行者腰束一條金線蛟筋龍頭軟鞭,脅下系著一個紫紅大葫蘆,咧著嘴嘻嘻直笑。

陳鴻秋一見此人矍然立起離座抱拳恭敬道:「陳某不知駱大俠駕臨,未能出迎,當面恕罪。」

天罡刀沈萬蒼雖未見過此人,但瞧此人裝束打扮及陳邵二人對他恭敬之態,就知是八方頭陀神行客駱毓奇。

駱毓奇天生無發無須,頂上牛山濯濯,頷下光潔,其實並非僧人,他不屬何宗何派,一身武學兼正邪之長,軟功提縱術登峰造極。

乍睹之下,駱毓奇不過四旬開外年歲,其實年逾古稀,沈萬蒼亦離座抱拳為禮。

陳鴻秋替駱毓奇引見了沈萬蒼、朱玉琪、呂松霖三人後,延之落座。

駱毓奇道:「駱某不速之來,似嫌冒昧,無故打斷了陳老師話頭,更屬無禮,陳老師請說下去,片刻之後,駱某還有話說。」

陳鴻秋點點頭道:「陳某既發現六凶,只以地處稍遠,無法知悉他們在爭執什麼?是以身形躡近,原來他們覓得百年前黃葉道人與幽魂手平梧以身殉葬於靈鷲峰下之『紫府奇書』。

六凶各不相讓,均欲攫有此書,君子與小人分別此際顯而易見,終至乃欲動武。

最後北瀛島主提議六人具同研修,另創一門派,將天下武林臣伏他們之下。

但他們卻知道,各人誰也不相信誰,六凶固屬臭味相投,然暗中形若水火,積不相容。

六凶中五人均暫同意北瀛島主說話,唯奪魄郎君巫翰林驀地在北瀛島主手中搶去紫府奇書,遁空飛逃。

其餘五凶那肯放過,紛紛騰身往巫翰林身形消失之處追去,最後終於追上,遂發生一場圍毆。

這是一場極慘烈拚斗,百年來罕見罕睹。

六凶各自負傷,力拚不退。

巫翰林雖武功精絕,但在五凶聯手合毆之下,身負十數處重傷,岌岌可危。

陰陽聖指唐慕斌一招『二龍搶珠』,駢指如風點中巫翰林左手腕脈穴上。

巫翰林痛澈心脾,怪叫一聲,身形踉蹌衝出兩步,倒在塵埃,手中一卷『紫府奇書』脫手墜地。

其餘四凶正欲出手制巫翰林於死地之際,不料唐慕斌伸臂疾將紫府奇書搶在手中,反身疾奔而逃。

四凶見狀又驚又怒,放過巫翰林追撲唐慕斌。

小弟為觀察究竟暗中躡隨,四凶雖身負有傷,但功力猶自驚人,身法奇快,小弟無法趕上,竟是愈追愈遠,悵然而返,發現巫翰林竟然失去蹤跡,而換了一具屍體。」說至此時,陳鴻秋面現忿容,積恨難平。

邵元康道:「屍體何人,你必然認得。」

陳鴻秋凄然嘆息道:「當然認得,正是小弟訪而未遇之至交崑崙八劍之一青萍劍客葛子彤。」

八方頭陀駱毓奇不禁一怔道:「葛子彤莫非返山途中無意發現奪命郎君巫翰林,為巫翰林猝施暗算斃命?」

陳鴻秋道:「駱大俠只猜中一半。」

「卻是為何?」

「葛子彤誠如所言,返山突然發現巫翰林重傷垂危,但卻非巫翰林所害。」

「那是何人下的毒手。」邵元康忙道:「是否另有妖邪窺伺在側,與巫翰林結有宿冤,嫉葛子彤施救,故猝施暗算。」

陳鴻秋苦笑道:「諸位做夢也不曾想到,葛子彤是死在我陳鴻秋之手。」

駱毓奇等五人不禁愣住。

只見陳鴻秋目中泛出淚珠,黯然神傷道:「他是死在龍鬚釘下,但並非小弟所為,而是鬼眼伽藍移禍江東,想不到縱虎歸山終噬自打蛇不死反成仇。」

駱毓奇道:「陳老師遷來漕河鎮,隱姓埋名,就是為此麽?」

陳鴻秋黯然苦笑道:「正是為此,還有何因,當時縱然求見崑崙掌門說明事實真象,他未必能信我陳鴻秋之話,當時,陳某束手無策,旁徨躊躇,突見南面壑口忽現出數道魅形身影,流星電奔而來,陳某知道北瀛島主等數凶轉返,忙躍避於岩下藤蔓翳密之處。

豈知並非北瀛島主等凶邪,而是崑崙門下,發現葛子彤屍體,查明為陳某龍鬚釘所害,不禁破口大罵陳某人面獸心,非欲將陳某碎骨粉身不可。

諸位試想,陳某就是舌粲蓮花,百詞亦難辯白,非將鬼眼伽藍姜煊擒來對證,方可昭雪含垢,是以遷來漕河鎮上隱姓埋名,除邵沈二兄及寥寥數人外,均不知我陳鴻秋避居此鎮。」

邵元康搖首道:「化子只知你遷來此鎮,從此不過問江湖是非,並受託不得告於他人知之,卻原來內中竟有這麼一檔子隱情,你為何不早說出。」

陳鴻秋道:「自身之事自己擔當,何必連累他人,十五年來陳某易容換裝,天涯尋訪鬼影伽藍姜煊下落,無奈江湖道上竟從此未有姜煊其人。」

「難道姜煊死了麽?」

「哼!姜煊死了還好,陳某從此埋名武林,永不見人就是,何致矮閻羅艾丹陽找來此地,唉!也是陳某一時失情,兩月前路上不平伸手仗義,被賊徒看出擒龍手法,暗暗隨在身後。」

駱毓奇長嘆一聲道:「十五年來崑崙高手無不在找尋陳老師之下落,崑崙掌門深明大義,料事謹慎,他知陳老師與青萍劍葛子彤莫逆之交,決不能無故加害於葛子彤。

但崑崙門下見陳老師訪謁葛子彤,定然有故,龍鬚釘是陳老師獨門暗器,別人甚少會用,群情憤激,聲言誓必擒捕陳老師不可,最後崑崙掌門力主持重,不讓揚宣出去,令門下只可暗中查尋陳老師的下落,駱某亦受崑崙掌門之託,豈料陳老師隱居在此。」

陳鴻秋黯然答道:「陳某知如不找到鬼眼伽藍姜煊,無法洗刷冤屈,不得已出此下策,七月中元陳某適去都門,在天橋雜技場外人群中陳某無意發現陰陽聖指唐慕斌……」底下沉吟不語。

邵元康道:「後來呢?」

陳鴻秋道:「葛子彤之死唐慕斌實不知情,陳某無意找他,突見唐慕斌面色一變,急急轉身走去,不禁大疑,只見唐慕斌身後有四人暗隨……」

駱毓奇道:「這四人必是北瀛島主、天河鬼叟戎雲虎、乾坤劍客溫蔚翔、血影手侯紹鴻。」

「不錯!正是他們。」陳鴻秋答道:「唐慕斌身法迅快,掠入一條暗巷中失去蹤跡,但四凶守住天橋四周不走,而且四凶率來許多能手,布下天羅地網,天色將曙,唐慕斌忽又現身出來,四凶不採行動,唐慕斌知道他們已離去,疾如電奔在屋面掠去,豈知四凶暗暗尾隨。」

邵元康道:「你亦跟去了么?」

陳鴻秋點點頭道:「正是,只見唐慕斌掠入留雲別府中不見,四凶在府外商議了一陣,轉身奔空而杳。」

邵元康笑道:「倘若留雲別府主人就是唐慕斌,四凶志在紫府奇書,怕唐慕斌學成紫府奇書內所載曠絕武功,一直不敢輕舉妄動。」

「正是如此?」

「那麼唐慕斌是何人下的毒手?」

「這個陳某不知,陳某已返歸漕河。」

邵元康不禁一怔,道:「你返回漕河,必另有隱情。」

「當然另有原因,為的是四凶暗組一宗派,江湖黑道幫派多納入其下,鬼眼伽藍姜煊不但未死,而且身為壇主,風聞他已偵知陳某隱居漕河,欲來尋仇,陳某忙趕同遣開家下,蓄勢以待一拚,意料姜煊竟聳惑矮閻羅艾丹陽,誣陳某與骷髏鹿君沆瀣一氣。」

八方頭陀駱毓奇哈哈大笑道:「究竟骷髏魔君得手之紫府奇書是真是假尚未可知,疑竇關鍵端在柳鳳薇失蹤上。」

「但姜煊誣稱陳某將柳鳳薇擒走,令我雪上加霜,含冤莫白。」

駱毓奇道:「陳老師目前困境並不在凶邪,而是崑崙門下即將趕至漕河,駱某特來通知陳老師。」

陳鴻秋面色微變道:「那隻好陳某隨他們去見崑崙掌門,為友為仇,任憑選擇。」

駐毓奇喟然嘆息道:「崑崙這數月來厄運頻仍,門下高手紛紛慘斃,致命傷痕均是陳老師獨門暗器龍鬚針。」

陳鴻秋不禁目瞪口呆,憤怒激動道:「崑崙疑是陳某所為麽?」

忽聽一聲陰沉笑音飄送入廳,道:「不是你,還有何人?」

「轟」地一聲巨震,嚴扃的廳門為一股巨猛掌力震了開來,砭骨寒風狂涌而入。

只見廳外檐下卓立著五人,道俗皆有,面目深沉,怒視著陳鴻秋。

陳鴻秋認出這五人是赤陽子、天玄劍客、開碑手董克明、射陽神箭胡宏旭、百步神拳詹泰川。

這赤陽子乃昆為名宿,掌門師弟,一身武學內外兼修精奇卓絕,性烈如火,陳鴻秋一見赤陽子到來,就知事非三言兩語可以善了,不禁心頭怙啜躊躇。

八方頭陀駱毓奇自然也認得五人,抱拳施禮,寒暄問好。

豈知赤陽子五人不聞不答,十道懾人冷電仍凝注在陳鴻秋面上。

駱毓奇大怒,暗道:「連老朽也恨上了,哼,看你等怎樣下台。」不禁鼻中濃哼出聲。

廳內廳外一片沉寂,空氣似凍凝了般,酷寒逼人。

呂松霖正眼也未瞧赤陽子五人一眼,只垂首沉思。

朱玉琪一直留神看呂松霖神情舉止,方才陳鴻秋提起柳鳳薇之名,呂松霖暗嘆一聲,引起朱玉琪疑心,他亦無視崑崙五人之來。

這時,大極鐵掌邵元康咳了一聲道:「赤陽老師來此何為?」

他問話直率了當,此刻也無須轉彎抹角。

赤陽子沉聲道:「這個諸位心裡自然明白,何需貧道贅言。」

語氣不善,傲慢凌人。

邵元康不由氣往上撞,冷笑道:「邵化子不是赤陽老師腹中蛔蟲。」

赤陽子報之以冷笑道:「反正貧道又不是沖著你邵老師而來。」

「沖著誰來?」

「陳鴻秋。」

邵元康嘿嘿乾笑了兩聲道:「陳鴻秋欠你的。」

「當然!」赤陽子聲色俱厲道:「欠死去的師侄葛子彤一筆血債。」

「是你親眼目睹?」

「住口!龍鬚針是陳鴻秋獨門暗器,何必非要貧道親眼目擊。」

邵元康微微一笑道:「七日前,邵化子在都門郊外發現五通鬼使商福屍體,商福胸前中了赤陽掌力斃命,想商福乃天河鬼叟戎雲虎得意高足,天河鬼叟肯與你善自干休,只怕天河鬼叟已趕往崑崙尋仇,鬧得天翻地覆,你還在此火動無名,不嫌盲目麽?」

赤陽子不禁面目大變,怒道:「此情是真是假?」

「邵化子向來說話是一不二!」

「商福胸前赤陽掌印可也親眼目睹。」

邵元康怒哼一聲,道:「天長日久,我邵化子尚要見人,不似你赤陽子無風興浪,唯恐天下不亂。」

赤陽子道:「貧道不信有此事。」

「邵化子又不要你見信,只天河鬼叟認定愛徒確是赤陽老師毒手喪命就是。」

赤陽子忽地哈哈怒笑道:「憑邵老師三言兩語就能把貧道騙走,不啻夢想天開。」

邵元康冷冷答道:「就憑赤陽老師五位,尚難唬得住邵化子等。」

赤陽子勃然變色,大喝道:「貧道之來,不僅為了葛子彤師侄,尚有門下無辜多人亦喪命在龍鬚針下,難道貧道不該問么?」

「誰禁你發問,但邵化子瞧不順眼你這凌人傲氣。」

赤陽子聞言氣往上撞,面紅似火,大喝道:「今日貧道並非沖著你邵老師而來,而且在龍鬚針之下慘遭非命的又不是僅崑崙一派,邵老師你能擔當得起么?」

八方頭陀駱毓奇忍不住出聲道:「那麼尚有其他門派?」

「峨嵋、青城。」

「然則赤陽老師堅信是陳老師所為?」

「倘不是陳老師,還有何人?」

「鬼眼伽藍姜煊移禍江東。」

「一無人證,二無物證,叫貧道如何可信?」

駱毓奇雙眉一剔,目中精芒電射,冷笑道:「那都門郊外五通鬼使慘罹赤陽掌力斃命,定是赤陽老師所為了?」

赤陽子不禁語塞,有頃,冷冷一笑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不管是否貧道所為,駱老師何可幸災樂禍,再說五通鬼使死於非命那是題外之言,無庸駱老師煩慮。」

屋面上突起令人戰慄,陰寒徹骨的笑聲道:「不打自招,血債血還。」

赤陽子面目一變,扭身揚腕呼地劈出一掌。

一股熾熱如焚猛厲勁風望天井上撞去。

只見赤陽子身形一震,倒退了一步,駭然目光泛出。

又是一聲陰側側冷笑飄來道:「赤陽掌力震驚武林,但聞名勝如見面,亦不過爾爾。」

話聲中,風雲飛舞中數條魅樣人影,由天井上飄落。

只見五個分著紅黃藍白黑,面目怪異老叟屹立在天井中心,十道如刃利芒怒視著赤陽子。

赤陽子思索不出來人是何來歷,不禁冷笑道:「五位何方高人,請示來歷?」

身著紅衫老叟微笑道:「老朽五人久處西北邊陲,從未一履中原,此次涉足中原武林,系應友人之邀,老朽等名頭不夠響亮,閣下少有聞及,但西北道上,五行異老之名無人不知。」

赤陽子不禁心神一凜,五行異老在西北道上系極辣手歹毒的魔頭,但他性情傲怒自恃,面色一沉,厲聲道:「五位在西北武林中名頭響亮,貧道不無耳聞,但五位來此何為?」

紅衫老者冷笑道:「老朽替五通鬼使商福索還一筆血債。」

赤陽子不禁大驚只覺脊骨上泛上一縷奇寒,更有蝗蟲爬行感覺,渾身不自在。

他不是懼怕五行異老,他震驚於「太極鐵掌」邵元康之言,原以為邵元康嚇詐之語,不料竟是事實,這一來不但與天河鬼叟戎雲虎結下怨仇,他們四凶連為一體,異常辣手,而且為崑崙帶來一場無邊危難。

赤陽子想不出是何人移禍於他,赤陽掌力更非一朝一夕可以練成,放眼當今武林僅有他一人具有此種功力,倘非預謀鑄計挑動武林是非恩怨,焉能有此事,這主謀者定是一極為可怕人物。

他暗自沉思斟酌當前情勢,知再逞強不得。

八方頭陀駱毓奇咳了一聲道:「閣下就認準是赤陽老師殺害商福么?」

紅衫異叟道:「普天下無人再具有同樣的赤陽掌力。」

「然則閣下今欲如何?」

「命赤陽子束手就擒,解往總壇聽候發落。」

「赤陽老師若不應允呢?」

紅衫異叟陰惻惻冷笑道:「禍福無常,唯人自召,端憑赤陽子心意。」弦外之音,只要赤陽子出言抗拒,立即全力襲擊出手。

赤陽子面色鐵青,兩掌平胸,其餘崑崙四人均暗自凝神蓄勢。

紅衫老叟視若無睹,反自泛上笑容。

笑意中含蘊著無比的冷酷,殺氣。

這時,太極鐵掌邵元康、八方頭陀駱毓奇、擒龍手陳鴻秋三人雖然惱怒赤陽子傲氣凌人,但大敵當前,在正邪勢不兩立下,暫捐棄嫌隙,同仇敵愾,蓄勢戒備。

朱玉琪則負手卓立廳隅,暗暗納悶著,他發現呂松霖突然向廳後而去,久久不見其出,有心偵視呂松霖何故離去,卻干礙著另一微妙的感覺,使他躊躇卻步。

情勢有如山雨欲來風滿樓,一觸即發。

天色陰霾如壓,朔風怒吼,飛雪漫天,檐前冰柱盈尺,酷寒奇凍。

藍衣老叟突然獰笑道:「赤陽子!速速決定,免獲罪戾。」

驀地……

詹上電瀉疾落一條灰白人影。

五行異老不禁呆得一呆。

只見那人面無血色,寒冷似冰,缺肩無臂,右手高舉著一面「惡鬼令」。

五行異老一見「惡鬼令」,面色悚然一變。

那人冷冷出聲道:「令主傳下話來,五位速回總壇聽候調遣。」

話才落音,人已筆直拔起穿空而杳。

五行異老不由面面覷一眼,紅衣老叟目注赤陽子陰陰一笑道:「赤陽子,休以為你暫可脫除一步殺身大禍,限你七日之後去邙山之陽斷魂崖自行投到,若你認為並非你所為,必須於七日之內查明正凶擒來聽候發落,不然,崑崙一派盡皆化為劫灰。」

赤陽子大怒,雙掌猛推出去。

然而五行異老先一步凌空拔起,穿出檐口之際,十掌望下虛接了一掌。

赤陽子如受重擊,悶哼一聲,踉蹌倒地,猛又展身立起,氣翻血騰,喉頭髮甜,一口逆血似欲噴出,忙自運氣壓下,滿面怒恨難平之色,一口鋼牙咬得喀吱亂響。

八方頭陀駱毓奇嘆息一聲道:「赤陽老師,目前武林亂象已萌,對方採用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龍鬚針與赤陽掌俱為妖邪借用來淆惑視聽,造成自相殘殺之局,以遂他們坐收漁利毒計。」

赤陽子氣血調順,冷笑道:「安道仍然不信。」迅即向同來同門喝道:「走!」

五人電射奔空,瞬眼即杳。

駱毓奇長嘆一聲道:「此人如此剛愎自用,確是少見,他如蒙受其禍,那是自作自受,無可憐憫,崑崙何辜,連累遭殃,我等須從速定計弭禍於無形才好。」

呂松霖忽由廳後從容走出。

朱玉琪低聲問道:「兄台方才何往。」

呂松霖面露愧容,道:「在下適內急,致不告而離,朱兄休怪。」

朱玉琪面一紅,轉目他視不答。

六人重又入席商議,決定分作三路進行。

沈萬蒼陳鴻秋朱玉琪三人,探訪鬼眼伽藍姜煊下落,首先趕赴邙山之陽斷魂崖尋覓端倪。

邵元康與駱毓奇趕奔崑崙向掌門解說原委,並說動崑崙聯合同道對抗四凶並定計查覓紫府奇書下落。

呂松霖因另有隱衷,不願與他們為伍,自稱志在山水煙霞,但願暗中留意骷髏魔君蹤跡。

匆匆議定,當下呂松霖先行告辭,五人送出門外。

邵元康依依惜別道:「化子與老弟一見如故,本冀偕行天涯海角,登臨覽勝,無奈為事所阻其願,惟願不久之後江湖道上,與老弟再度把晤。」

呂松霖朗笑道:「陽關一曲為惜別,山重水遠期相晤,邵兄諸位珍重再見。」說罷一揖至地,轉身衣袂飄飄沒入漫天風雪中。

時已未初,風雲載途,天色陰霾如暝暮。

呂松霖回到「四海春」牽回烏騅,一躍上騎,揚鞭揮空,千里烏騅希聿聿一聲長嘶,展開四蹄,雷奔電掣而去。

他接轡騁馳,兩眼凝向前方,心頭泛起一片哀愁,只覺愁悵萬千。

潮音上人授他一冊秘笈,名謂「七禽經」,內中所載均是不世奇學,只以詞理深奧,晦澀難解,雖然背誦爛熟,將七禽經焚化,朝夕未嘗間斷勤練苦思,但僅悟徹練成十之三四。

緣由為何?

為了柳鳳薇失蹤,費時數月,都城九門內外搜覓殆盡,無法獲得一線蛛絲馬跡,分神心煩之下,致延緩其武功進境。

他失望離京,欲在骷髏魔君身上找尋柳鳳薇下落,不意漕河遇上這檔事故,獲知五凶之外尚有一凶奪魄郎君巫翰林。

口中喃喃念道:「巫……翰……林。」

「…………」

呂松霖茫然地喚了巫翰林名字數遍,微嘆了一口氣,撤開混亂思想,轉神移思悟解「七禽經」真諦。

…………

三日後,呂松霖馬行迅疾,由邯鄲轉取太行山脈,直奔陽城。

風雲仍是漫漫,玉封銀凍。

到得陽城後,匆匆果腹又繼續趕程望王屋山奔去。

馬行中途,只見十丈遠處雪地中倒著一具屍體,醒紅血腥周近盈尺積雪,不禁一怔立即飛身掠下馬鞍。

只見死者約四旬開外年歲,四肢已然折斷,胸前呈現一隻掌印衣襟內陷。

呂松霖劍眉一聚,撕開胸衣一瞧,赫然一隻鮮明的赤陽掌傷,不禁一怔。

他只覺如今武林中有著無比的雲譎波詭,這情形前未曾有,所采手段有欠光明正大,歹毒狠辣,無所不用其極。

「世風日下,人心澆薄……」

呂松霖不禁出聲長嘆……

突然,隨風傳來急促馬蹄踏雪聲。

呂松霖別面一瞧,只見風雲狂涌中顯出一團紅影,眨眼即至。

那團紅衫是匹全身盡赤的關外名駒,軒昂神駿,騎上人是個年方弱冠的少年,目朗如星,膽鼻聳梁,鳶肩蜂腰,英俊不群,惜膚色略黑,濃眉帶煞。

這少年一見雪地中屍體,目中精芒暴射,飛身下鞍「唉」了一聲道:「一步之遲,致鑄大錯。」

呂松霖道:「兄台可是認得死者?」

那少年搖首道:「在下只知死者是太原鏢局名鏢頭趙衡山,押送一趟極貴重的鏢貨,在下途中相遇,發現匪徒欲下手劫鏢,是以一路尾隨,不想在下為事稍誤,竟出了岔子。」

他目光一落在趙衡山胸前朱紅掌痕上,出聲驚「噫」道:「赤陽掌!哼!崑崙名宿竟然如此卑鄙。」

呂松霖知他指的是赤陽子,搖首微笑道:「據兄弟所知,恐非是赤陽子所為,三日前兄弟曾與赤陽子偶而邂逅,見他而別,兄弟馬行迅快,無論如何赤陽子不能搶先兄弟。」

那少年不禁一怔,道:「那此是何人所為?赤陽掌難練難精,武林中居然有同樣功力之人。」

呂松霖答道:「兄弟也有同感,都門郊外天河鬼叟戎雲虎得意高足五通鬼使商福身罹赤陽掌力慘斃,赤陽子為此大感憤怒,顯然其仇家移禍江東。」

那少年點了點頭,忽展齒微笑道:「在下仇宗胡,籍隸龍江,閣下高姓大名,可否賜告?」

呂松霖抱拳答道:「兄弟呂松霖。」

仇宗胡喟了聲道:「雪大風狂,地面遺留痕迹盡為大雪封掩,不然可從鏢車軌轍上查明賊人去向。」

說時,忽鼻中哼了一聲,揚掌望地面一拂。

勁風如割,雪塵飛揚,周近十丈開外積雪被颳起五寸,西北方向現出零亂車轍步痕。

呂松霖暗驚仇宗胡武功高絕,不禁讚歎道:「仇兄武功卓奇,在下望塵莫及。」

仇宗胡道:「不敢當此謬獎,小弟察視趙衡山屍亡時刻不過半個時辰,積雪僅只五寸。」

呂松霖更暗驚仇宗胡心智過人,與自己不相伯仲,這拂開積雪察視賊人去跡自己居然沒有想到!

只聽仇宗胡道:「呂兄,我等試試可否追上賊徒,替武林除一大害。」

呂松霖笑道:「好。」

兩人一躍上騎,循車轍方向追去。

仇宗胡每距四五十丈必然揚掌拂削地面積雪。

馬奔迅如雷奔,片刻時分,已自遙遠趕至一處農村,寥寥數十戶,人跡全無。

呂松霖道:「看車轍痕迹,賊徒必在此村逗留。」

仇宗胡頰上泛出一絲冷森笑容,目籠殺機,沉聲道:「小弟看來,賊人必還未去,說不定這小村就是賊徒分舵所在。」

驀地——

只聽一聲大喝傳來,村中衝起十數條黑影,迅疾掠至。

兩人倏地勒住奔勢,並肩按轡。

十數匪徒均是面目陰沉,為首一人滿臉刀痕,目光狠鷙,顯得異常獰惡。

滿臉刀疤匪首目光打量了兩匹坐騎一眼,突地揚聲狂笑道:「好馬!好馬。」

狂妄倨傲,根本無視仇呂兩人存在,笑聲宛如狼嗥梟鳴,尖銳刺耳,令人戰慄。

仇宗胡濃眉一掀,哈哈大笑道:「朋友,你眼力委實高明,在下這匹名謂『赤免追風』,武聖所乘嫡裔,至於在下那位兄長乘的么,名喚『烏騅奔電』,西楚霸王愛騎純種,動心了么?在下打算將兩匹名駒與朋友交換一物如何?」

滿面刀疤漢子不禁一呆,茫然不知所答。

仇宗胡緊接著又道:「朋友若有意,將太原鏢局鏢貨交換。」

滿面刀疤匪首勃然色變,大喝道:「你在找死!」

倏地竄出一個持刀匪徒,一式「西風捲簾」,刀光電奔向仇宗胡劈去。

仇宗胡冷笑一聲,縱身下鞍,人在凌空,伸指疾探,一把抓住刀尖,擰腕一振。

只聽匪徒「哎呀」一聲,一柄鋼刀脫手飛出。

雙方相撞之勢未戢,匪徒撲勢兇猛,仇宗胡左掌一伸。

匪徒出聲凄厲慘嗥,身形被震得倒飛出三四丈外,胸脅骨折內陷,臟腑盡麻,張嘴噴出一股黑血,當場氣絕喪命。

仇宗胡一聲狂笑,道:「呂兄,咱們上。」

話才出口,人已向匪首撲去。

呂松霖飛身離鞍,手中長鞭叭的卷揮而出。

鞭勢龍蛇夭矯,銳嘯破空。

只見四五匪徒捲起半空,驚嗥出聲。

其餘匪徒大駭,紛紛夾擊搶攻,力光掌風,凌厲威猛。

呂松霖一揮馬鞭,卷、拿、揮、劈詭奇電奔,但未盡全力,卻掩飾得天衣無縫,不溫不火,恰到好處。

仇宗胡卻又不同,似恨極了匪徒,出手辛辣,攻向部位無不是致命要害重穴。

滿面刀疤大漢顯然是一黑道高手,只掣出一柄判官筆,灑出漫空筆影,勉強支撐十數回合。

怎知仇宗胡武功絕倫,變換手法,一式「金豹露爪」,五指電攫一揚一搭,劈手奪過判官筆,左手兩指駢戟,已點在刀疤大漢胸前。

滿面刀疤大漢不禁膽魂飛落,機伶伶打一寒噤,只道命喪頃刻。

豈料仇宗胡兩指並未吐勁點下,眉目間泛滿森森殺機,張嘴欲待喝問,目光忽轉向呂松霖那面,濃眉一皺,右手判官筆一閃,插在刀疤大漢琵琶骨上。

刀疤大漢大叫一聲,仰面就倒,鮮血汨汨溢出。

仇宗胡見呂松霖在十數匪徒圍攻之下,雖未露敗象,取勝卻也不易,故暫時放過匪首不問,一躍撲攻匪徒。

匪徒等均發現仇宗胡重創製住匪首,內心已呈膽怯,此刻見仇宗胡撲來,更生逃意。

仇宗胡撲勢如電,兩臂疾振,掄起數十條臂影,抓著五六個匪徒魚貫撩起半空。

呂松霖壓力驟松,神威大振刷的一記,鞭勢烏龍捲尾,叭的掃中一名匪徒頭上。

那匪徒狂嗥一聲,頸骨折斷,一顆頭顱飛出丈外,鮮血湧泉般噴出。

兩人合手,須臾十數匪徒悉告就殲。

仇宗胡長吁一聲,掀眉一笑,轉身疾躍在滿面刀疤大漢身前,一把抓起,冷笑道:「你要死還是要活?」

滿面刀疤大漢知落在人手中,無法倖免一死,但希冀少受一點活罪,然而卻驕妄成性,尚不肯示弱,厲聲答道:「大丈夫生有何歡,死又何懼,尊駕有話只管問,休用生死二字為要挾,易地相處,尊駕還不是與俺一樣。」

仇宗胡冷笑道:「你到硬氣得很,鏢車何在?」

「已被運走,不知何往。」

「那有你不知之理,哼哼,不說實話,可別怨我辣手無情。」

大漢冷笑道:「方才在下已說過,休用生死二字為脅,要知敝幫組織嚴密,界限分明,只准奉命行事,不得逾越探詢,違者賜死……」

仇宗胡道:「汝幫何名?」

「龍虎十二盟。」

仇宗胡不禁一怔,未曾耳聞有此黑道幫會,大約是新近崛起,當下問道:「龍頭是誰?」

大漢答道:「瓢把龍頭是誰,不要說是在下,就是較在下高出數級之人也是無從知悉,敝幫以十二生肖為統屬,在下不過是最起碼的舵主罷了。」

仇宗胡知是實情,道:「總壇何在?」

「在下不知,尊駕若堅欲偵破敝幫秘密,不妨去至孟津河邊,見著三桅巨舟只懸天狗小旗,那是比在下高一級主舵,著手查明可也。」話聲略略一頓,又道:「不過尊駕恐遭遇無邊危難,窮年累月,尚難獲知真象,敝幫能手如雲,廣布南七北六十三省,依在下看來,尊駕這番心意還是不動的好。」

仇宗胡冷笑道:「我生性偏不信邪,那趙衡山是何人出手擊斃的?」

「不知。」

「龍虎十二盟中何人具有『赤陽掌』力?」

「不知。」

一連兩個不知,惱得仇宗胡性起,右腕一擰。

「克嚓」一聲,刀疤大漢一條左臂生生被扭斷離肩。

刀疤大漢狂嗥一聲,痛得幾乎昏死過去,額上沁出黃豆般大小汗珠,雙目怒凸,痛苦已極。

仇宗胡猶有不甘,一把抓起右臂,如法泡製。

一聲凄厲慘嗥過去,大漢已暈厥過去,兩臂斷處血流如注。

呂松霖見狀不忍,道:「此人留下無用,不如賜其一死。」

仇宗胡向大漢冷笑道:「便宜了你。」伸指點下死穴。

這時仇宗胡笑道:「呂兄如今何往。」

呂松霖微笑道:「在下去王屋南麓,一祭先人祖瑩。」

仇宗胡哦了一聲道:「原來呂兄籍隸山西,為何呂兄說得一口京腔。」

呂松霖微微一笑,道:「在下原籍晉南,只以先父服官燕京多年,在下誕生於京,後隨先父宦遊,先父喜愛富春江山明水秀,告老乞回,移籍浙西。」說著又是一笑道:「在下雅嗜山水之癖,好作林泉之游,效棄文修武,鍛練體力,秉賦根骨均非上乘之材,是以武功一道不及仇兄多矣。」

仇宗胡笑道:「那是呂兄自謙,王屋之行呂兄如不在意,可否相助小弟一臂之力,去孟津河邊一探。」

「礙手礙腳,反為不妥,倘仇兄不嫌,在下願隨驥尾。」

仇宗胡大喜道:「小弟正感寂寥,呂兄同行,凡事總有個商量。」

呂松霖道:「盂津事了,在下必經赴王屋一行。」

「那是當然。」

兩騎如飛,一紅一黑,瞬即消失於漫空飛雪中。

…………

暮暝四合,風雪仍濃。

孟津河邊,濁浪滔天,澎湃洶湧。

河岸畔,檣櫓連雲,只見如林船桅中懸著一盞氣死風燈,來同急劇地搖晃著,黯弱的紅光映照下,舟群顯得一無生氣,三兩燈光在蓬隙中滲出,人聲低語如蚊。

這一切充滿蕭瑟凄涼。

天交三更,岸上突撲下兩條魅樣的人影,悄無聲息,落在一隻巨舟艙板上,身形一分,杳失於舟群中。

這兩條人影正是那仇宗胡、呂松霖。

兩人分撲向懸有紅燈這座巨舟,呂松霖一連翻掠過三四艘,如入無人之境,只覺有點可疑。

照說這等秘密幫派,舵椿所在,定是伏卡嚴密,怎麼一無動靜,何況並未發現懸有「天狗」旗幟模樣,分明其中有詐。

他這一動念,身形前撲之勢立即放緩了下來,只見仇宗胡身法迅疾如電,已撲至懸燈舟上。

仇宗胡停在艙門前,略一躊躇,猿臂疾探將艙門拉開,目光望去,不由一怔。

原來艙內銀燭高燒,映照得一艙通明,艙內陳設華麗,錦榻羅帳,菱鏡妝台,色彩悅目,卻闃無一人。

突然,呂松霖一躍落在鄰舟,低聲相喚道:「仇兄,恐你我有錯,依在下之見,不要無故結怨,速退回從長計議。」

仇宗胡遲疑了一下,掠至呂松霖身側,道:「為何有錯?」

「船桅並未懸有天狗旗幟。」

仇宗胡聞言抬面望去,果然紅燈之下並無天狗旗幟,頷首道:「無論是否,這舟中大有蹊蹺,小弟決心一探究竟。」

呂松霖正要出言阻攔,仇宗胡已一躍而出,疾閃入艙,只見艙內燈光一暗,寂然無聲。

他不由一驚,知仇宗胡中了暗算,雙肩微振,身形尚未躍出,突感一隻柔荑由肩後伸出掩在鼻上,只見一股淡淡幽香送入鼻中,神智一昏,立即無知覺向後仰倒下。

呂松霖醒轉,發覺睡在舟內艙中,闃無人影,渾身酥軟乏力如癱。

他心中大急,知穴道已被人制住,暗運真氣打通受制各穴。

但發現點穴手法十分高明,真氣礙阻反逆,體內火熱如焚,如勉強逼運真氣,必然走火入魔,不由廢然嘆息一聲。

一條嬌俏人影翩若驚鴻般閃進艙來,只見是一容貌俏麗,身輕似燕的青衣小婢,見呂松霖神狀,不禁柳眉一挑,嫣然嬌笑道:「你別妄費心機打通穴道圖逃,須知我家公主武功曠絕,點穴手法更詭奧難解,若輕舉妄動,必肇走火入魔,稍時公主即來,你如不違忤其意,婢子保證安然無事。」

呂松霖道:「你家公主是誰?」

青衣女婢抿嘴笑道:「霓裳公主。」

「可是龍虎十二盟的封號么?看來龍虎十二盟果然龍蛇混處,良莠不齊。」

青衣女婢響起一陣銀鈴笑聲道:「你到知道得很多,但霓裳公主不屬龍虎十二盟,不然,你必死無疑。」

呂松霖冷笑道:「那也未必見得!」

青衣女婢拍掌嬌笑道:「到到底是公子哥兒脾氣,身落人手,尚敢自吹自擂,婢子只消兩指一伸,取你性命易如折枝反掌。」

「暗算偷襲,又當別論,姑娘如解開在下穴道,放手一拚,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青衣女婢嫵媚一笑道:「別說婢子無此高絕武功解開你的穴道,就是有此身手,婢子也不敢,公主賜罪下來,婢子可沒有兩條性命。」

這青衣女婢說話輕俏悅耳,嫵媚動人,卻不帶半絲淫蕩之色。

驀地——

艙外起了一聲冷笑。

笑聲陰寒澈骨,令人戰慄。

青衣女婢面色一變,叱道:「什麼人艙外偷窺?」

「在下羅虎!」

話聲中,一個身著黑色長衫漢子走入艙內。

這漢子年約廿七八,魚目薄唇,鼻削鷹鉤,面色白中帶青,酒色過度斫傷。

青衣女婢柳眉一揚,粉面凝上一層寒霜,叱道:「羅老師,你到我艙中何事?」

羅虎目光閃爍,陰陰笑道:「在下為此人而來。」手向呂松霖一指,接道:「將他帶回押交壇主。」

青衣女婢叱道:「他又未與貴幫結怨,哼!羅老師,明人不講暗話,你究竟存下什麼心?」

羅虎淡淡一笑道:「秦姑娘,如欲在下賣個交情,也未嘗不可,秦姑娘,你得打發打發在下。」

青衣女婢剔透聰明,打發二字含意什麼?那有不知之理,聞言粉面一紅,突轉鐵青,叱道:「你把姑娘看作什麼人?滾出去!」聲色俱厲。

羅虎反而哈哈一笑道:「姑娘既然不允,在下也無可奈何。」說著,身形緩緩向呂松霖逼去。

青衣女婢五指一揮,斜步欺身向羅虎面門拍去,幻出無數指影。

這一式本是少林絕學「五指幻山」蛻變而來,但更精奧詭奇。

羅虎面色微變,道:「姑娘出手辛辣,可怨不得在下狠毒了。」

右掌一翻,斜斜一封,恰為克制青衣女婢這一式奇學。

青衣女婢似知羅虎武功深淺,指到半途突然變式,閃電三招出手。

三招竟包含「崆峒」、「峨嵋」、「崑崙」三派奇學,攻向意想不到部位,神妙不測。

羅虎面色沉重,如臨大敵,迅疾無倫封出三招,招式怪異,將青衣女婢三式盪了開去。

他招式寓守於攻,辛辣無比。

只聽青衣女婢嬌叱一聲,雙臂攻出如風,展出一套精奇掌法,快如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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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秋山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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