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艙中空間不大,本無法放開手腳,但兩人均是卓立如山,見式破式,拆封快攻,使人眼花繚亂。

青衣女婢出手極快,可是羅虎武功堪為第一流好手,掌式凌厲如山,船身為之搖晃不止!

呂松霖見兩人動手情形,凝目久之,不禁猛感驚駭。

驚的是青衣女婢竟有如此驚人武功,霓裳公主身手自是高絕。

羅虎似不是龍虎十二盟重要人物,居然有此卓奇武學,可見龍虎十二盟中藏龍卧虎,網羅的卻是妖邪巨擘,內家名宿極一時之盛,不禁為日後武林動亂憂慮。

忽聽羅虎一聲冷喝道:「秦姑娘,恕在下不能容忍了。」揚手一拂,猿臂竟盪開姑娘掌勢,趁隙切入,五指箕張,望胸前抓到。

青衣女婢驚叫出聲,花容失色。

羅虎頰下泛出一絲陰笑,五指堪堪觸及青衣女婢乳峰上,艙外忽傳來一聲嬌叱,忙撤掌縮臂,面目一變。

一條身形電射掠入,逕向羅虎撞去。

羅虎倏一掌拍出。

只聽一聲慘嗥出口,羅虎身軀轟然倒下。

羅虎一條右臂斷折離肩,掌骨外翻,血流如注,面如白紙,呻吟出聲,顯然內腑已受重傷。

來人身形一定,現出一絕世風華麗人,墜髻橫鳳釵,波湛橫眸,霞分膩臉,盈盈笑動香靨,肌膚勝雪,綽約若仙,呂松霖不禁看得呆了,目不轉瞬。

只見麗人道:「你自取殺身之禍,可怨不得我。」

纖纖玉指飛出,望羅虎死穴上點去。

艙外飄送一聲蒼老雄渾語音道:「且慢,公主且賞老朽薄面,留羅舵主一條活命。」

話未落,一個貌像威武,發須灰白身高老者走進艙來。

絕色麗人露靨笑容一斂,星眸微瞪,道:「非我之請,撞入艙者必死,馮壇主,你也不例外。」弦外之音,羅虎難逃喪生之劫。

老者面色一變,目中神光冰寒如雪,凝注在絕色麗人面上一語不發。

艙外湧入寒風拂動他那黑色長衫瑟瑟飄飛,宛如一具幽靈,令人不寒而慄。

半響,老者才沉聲道:「霓裳公主,看來你是將老朽不方在眼中了。」

麗人冷笑道:「我向來言出法隨,絕不因人而施,休說是馮堂主你,就貴幫龍頭盟主來,非我之請,也一樣施為。」

老者眉泛殺機,冷笑道:「好大的口氣。」

麗人面色凝霜,也是殺機畢露,叱道:「馮堂主,你是賴著不出艙了么?」

老者冷笑道:「老朽敬你遠來是客,龍頭盟主臨時有事不能到來,老朽就是此地主人,怎料你竟不識好歹……」

話聲未了,麗人素手一揚。

老者冷哼出聲,右掌接去。

勁力一接,老者不禁面色大變,倒退了一步,額上汗流如雨,怨毒目光望了霓裳公主一眼,不發一聲,疾然轉身步出艙外而杳。

青衣女婢柳眉一顰道:「公主,你這不是與龍虎十二盟結了怨麽?此後將永無寧日了。」

麗人微微一笑道:「遲早難免,何必與他們虛與委蛇,與其墮入術中,無法自拔,不如及早回頭,立法樹威,使他們有所警惕,知道我不是一個好惹的。」

纖指一落,羅虎悶哼一聲橫屍在艙。

麗人纖掌輕擊了兩下。

艙外突奔入兩錦衣華服帶刀大漢,躬身垂手,道:「公主有何吩附?」

麗人道:「將這具屍體化去,傳命啟碇駛向下游。」

一人疾趨上前,探懷取出一隻細頸玉瓶,用左手小指修長指甲挑出一星黃色粉末,傾灑羅虎肩臂斷處,迅即收藏玉瓶一躍而出。

青衣女婢微嘆一聲道:「天明時分,馮家駒必然率飛馬壇下四舵攔劫,敵眾我寡,婢子不勝杞憂。」

麗人笑道:「玲兒,你怕了麽?」

青衣女婢輕搖螓首道:「婢子有何可懼,所慮的只是公主無法脫出重圍。」

麗人不答,轉面注另一位錦衣大漢道:「將這位相公送往我的艙中。」

錦衣大漢應聲奔前,抱起呂松霖掠出。

艙外呂松霖此時被制穴道已打通一半,潮音上人所授絕學包羅萬象,曠絕玄奧,他窮思苦學悟解口訣,終於被他悟出自行解穴之法。

他被大漢抱入陳設華麗的舟艙中,放在錦榻上,大漢退出,只覺船身晃動,悠悠飄浮,知已開航駛向下游,卻不見麗人走入。

顯然,麗人對他並無加害之意,卻思忖不透霓裳公主既無相容之心,又不解開自己穴道縱之離去,其中道理百思不解。

他不禁想起仇宗胡生死安危,思潮起伏不定。

艙外寒風怒吼,心頭充滿一種悲愴凄涼感覺。

呂松霖徐徐長哼一聲,閉上雙眼,運行真氣攻開受制穴道。

忽感數縷陰柔勁風拂體而過,真氣豁然貫通,不禁睜開雙眼,只見青衣女婢盈盈含笑立在榻前。

他不禁哦了一聲,仰身坐起,道:「姑娘解穴手法高明之極,在下不勝感佩。」

青衣女婢抿嘴低笑道:「婢子那有如此精絕功力,是公主解開相公穴道。」

呂松霖一愕,道:「公主呢?」

「有事出艙而去,吩咐相公不可離艙,待離了險境再說。」說著又道:「公主命婢子送來酒菜,相公如果腹內飢餓,只管請用。」縴手望妝台上一指。

呂松霖抬目望去,只見妝台上放著一隻有蓋的提盒,盒隙滲出騰騰熱氣,忙道:「在下怎敢當公主如此厚待。」

話才出口,青衣女婢翩若驚鴻般一閃而杳。

呂松霖不禁一怔,心頭一陣沉吟,猶疑不決還是不告離去抑或暫且留下。

他此次離開都門,為的只訪覓柳鳳薇與紫府奇書下落,更重要的是追尋一位蓋世魔頭。

眼下江湖,種種怪詭的舉動,莫不與紫府奇書息息相關,從青衣女婢武功推測,霓裳公主武學高不可測,舉動亦是令人莫測高深,說不定霓裳公主與紫府奇書株有關連。

他決定走一步險棋,就是暫留艙中。

為什麼?

他認為霓裳公主至少深知龍虎十二盟內情,若得她吐露個中秘密,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心念一定,振身立起,茫然回顧艙內陳設,心頭不禁泛上柳鳳薇的音容笑貌。

霓裳公主與柳鳳薇相形之下,一是謫塵妲娥,一是人間殊色,兩者相將,並無遜色。

呂松霖雖不是好色之徒,但愛美乃人之天性,只覺為兩女絕色所吸引,但一想到身膺重責,臨深履薄當永戒於心,怎敢妄起兒女私情,自亂腳步,不禁心情一凜。

驀地——

洶湧寒風遙遙送來一聲厲嘯。

呂松霖不禁一怔,知方才天馬壇主馮家駒率眾趕來尋仇,忙躡在艙門前目光外觀。

只見艙板上立著霓裳公主青衣女婢及五名錦衣大漢,更有一缺耳皓首傴腰手持拐杖老者。

天色微現曙光,仍是彤雲密布,灰壓壓地一片,朔風怒吼,瑞雲漫空飛灑。

舟行緩緩靠抵河岸停住。

霓裳公主率著七人步上河岸雪地中,面色凝肅,向嘯聲傳來方向佇候。

那厲嘯聲愈傳愈烈,在狂風中瀰漫,使這河岸上平添-濃重恐怖氣氛。

嘯聲戛然而止,十數條黑影迅逾流星掠至。

為首一人面蒙玄巾,身長八尺,黑須及腹,身材瘦削,宛如一截竹竿。

霓裳公主吐出銀鈴語聲道:「來人可是龍頭盟主么?」

蒙面人陰惻惻一笑道:「盟主有事不克前來,命在下急急趕來迎迓,豈知公主不告而別,令在下實感為難,故而……」

霓裳公主道:「要我回去是么?」

蒙面人道:「不敢,請恕在下冒昧敦請返駕。」

「閣下想必身居龍虎十二盟中重職,請示來歷姓名。」

「在下姓董,身為巡方壇主。」

霓裳公主突然出聲厲叱道:「貴幫龍頭盟主顯然不將我放在眼中,要我回去容易,必須你們盟主親自前來。」

蒙面人冷冷答道:「公主,豈不知來得容易去時難。」

「憑你這小小壇主就能將我留下。」

「不信,你就試試,龍虎十二盟還未見過有來去自如之人。」

艙中突閃出一條白色人影,略上江岸在青衣女婢身側落定。

來人用一方白綾將面首紮裹緊緊蒙著,隻眼部剪穿一對小孔。

青衣小婢認出是呂松霖,柳眉一皺,恨聲道:「你怎麼來了?」

呂松霖道:「在下理當稍盡綿薄。」

「哼!你不來還好,害得公主分心。」

呂松霖不禁心神一震。

霓裳公主望了呂松霖一眼,瞬即轉向蒙面人道:「奉勸閣下慎言毋妄,免討無趣。」

「這樣說來,公主是一定要走了。」蒙面人突然怪笑一聲,道:「在這黃河上下游數十里方圓,本幫高手已布下天羅地網,插翅難飛,公主縱然武功蓋世,也無濟於事。」雙臂倏地一振。

同來十數匪徒飛攻而上,掌風刃光,宛如巨浪排空,長虹奔電。

霓裳公主這面全數迎去,僅餘青衣女婢及呂松霖隨護公主身後。

蒙面人仰首振吭發出一聲尖銳長嘯,隨著朔風遠播了開去,突然兩臂一張,疾逾狂風向霓裳公主撲來。

來勢甚猛,帶出一片強烈內家罡氣。

霓裳公主冷笑一聲,兩指一圈,疾劃一招「剖甲剔筋」。

指風銳嘯破空,迅如電光石火。

呂松霖見狀大驚,他認出這招是失傳已久釋門絕學,「降龍指」法最精奇之一招。

蒙面人見狀大駭,前撲之勢猛然剎住,身形一斜,兩掌交互攻出五招。

他這五招不但迅疾無倫,而且用著兩種力道,招式奇詭,兼蓄正邪兩家之長。

霓裳公主指法連變,竟是巧詭莫測,點向蒙面人掌心。

此是一場罕見之凶搏,呂松霖瞧得目駭神搖。

那面缺耳身傴老者一桿鑌鐵拐杖宛如烏龍舞空,只見漫天杖影將匪徒追得東躍西竄。

五個錦衣大漢則與匪徒功力悉敵,免起鶻落,激博猛烈。

呂松霖忽然驚覺上下游駛來數十艘巨舟,岸野遠處風送一片此落彼起長嘯,知賊眾趕到,如不趁機抽身,再脫身也就難了,心中大感焦急。

猛然憶起北瀛島主暗贈一方銅牌,上鐫「龍虎風雲」形像,僅言危急時持出當不無助益,至少可暫脫去危難。

他暗付道:「莫非四凶就是龍虎十二盟中首魁,不管有用無用,且取出一試。」

迅即探手懷內取出銅牌,大喝道:「住手!」

霓裳公主不禁呆了一呆,身形飄離七尺,凝目注視呂松霖,面露驚詫之容。

蒙面人住手不改,獰笑道:「尊駕有話快說,此時欲握手言和已遲。」

呂松霖冷笑一聲,跨前兩步,掌心托著那方銅牌,伸向蒙面人眼前,道:「閣下請看過此物再說。」

蒙面人定睛望去,一見呂松霖掌心銅牌,不禁駭然猛震,吐音微顫,道:「閣下有何吩咐?」

果為呂松霖料中,不禁心頭狂喜,沉聲道:「尊駕命令全軍盡撤,不得再向霓裳公主為難。」

用手一揮,率來匪黨均住手不攻,取出一隻銅哨,嗚嗚聲放四外。

須臾,此落彼起嘯聲立止,上下遊船只均折還遠去。

蒙面人抱拳道:「在下已遵命遣離部眾,不向霓裳公主阻劫,但此去必遇上其他江湖中人狙擊,恕在下無能為力了。」

說罷轉身率眾奔去,瞬眼無蹤。

霓裳公主一對剪水雙眸注視著呂松霖掌心銅牌久之,泛出一抹異光,道:「請問相公此銅牌何處得來?」

呂松霖道:「恕在下另有隱衷,礙難相告,不過在下非龍虎十二盟中匪人,請公主放心。」說著抱拳一揖,又道:「在下就此告辭,公主珍重。」

青衣女婢目露幽怨之色,道:「你就忍心一走了麽?」

霓裳公主粉面一紅,白了青衣女婢一眼,嗔道:「玲兒胡說。」隨即向呂松霖嫣然一笑道:「相公請暫留步,我還有下情相告。」

呂松霖微一躊躇,頷首道:「恭敬不如從命。」

眾人步下舟中,立即開船。

霓裳公主與呂松霖相對而坐,四色精緻小菜,一壺松子佳釀。

呂松霖面對玉人,異常拘謹。

霓裳公主嫣然一笑,道:「相公尊姓大名?」

「在下呂松霖。」

霓裳公主柳眉微揚道:「與呂相公同來之人,可是同門師兄弟么?」

呂松霖哦了一聲,答道:「不是公主提起,在下幾乎忘懷了,此人名喚仇宗胡,與在下還是昨日風萍偶聚。」繼而說出此行經過。

霓裳公主點首微笑道:「我因略擅風鑒之術,此人城府甚深,機詐狡譎,呂相公日後與他重逢,請莫推心置腹。」

呂松霖胸中一凜,暗道:「仇宗胡出手狠辣,心情可見一斑。」忙道:「公主慧眼識人,在下敬受指教。」

他舉起酒杯淺飲了一口,又道:「不卻公主為何與龍虎十二盟結怨。」

霓裳公主微喟一聲,目中泛出幽怨之色道:「古人道得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竟是為了一部『紫府奇書』,因此遭禍。」

呂松霖大為驚詫道:「公主從何獲有『紫府奇書』?」

霓裳公主螓首搖,顰笑道:「我何曾到手『紫府奇書』,但事因它而起,我因嫻擅上古甲骨文字,風聞『紫府寄書』內所載都是甲骨文,而且晦澀玄奧,故龍虎十二盟幫主遣人重禮邀我前來。」說著又喟然長嘆一聲道:「也是我不好,『紫府奇書』天下第一奇學,昔年紫虛居土縱橫武林,無敵天下深得這本奇書之助,羽化之前,武林數百精英以身殉書,可見此書吸引力之大,舉世罕見。人之所以為人,難免貪嗔愛慕,我也未能免俗,聞語不禁怦然心動,私忖紫府奇書既非我先睹過目,內載絕學玄奧亦非我莫解,首先習成者更非我莫屬,我這一妄起貪念,遂種下今日之果。」

呂松霖微笑道:「公主只是龍虎十二盟主已到手紫府奇書,所以急急趕來。」

霓裳公主道:「正是如此,我趕來途中,才得知『紫府奇書』為骷髏魔君所得,就是在孟津舟中賜死之羅虎,他因覬覦我美色,就他所知傾吐供出。

得知他們龍虎幫主不懷好意,將我誘來欲以威迫充作妾侍,日後得手『紫府奇書』由我指教於他。

是以我一至孟津,就停航不前,命馮家駒傳信與他龍虎盟主,請他趕來孟津會晤,暗作脫身之計。」

「這楊說來,公主已知龍虎十二盟總壇所在。」

霓裳公主道:「不知。」忽目露驚詫之色接道:「呂相公,難道你也不知么?」

呂松霖沉吟一陣,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道:「當在下發現太原鏢局趙衡山屍體上赤陽掌印,尚不知妖邪移禍於崑崙究竟存了什麼歹毒用心,後與仇宗胡循著車轍方知龍虎十二盟所為,之後,在下從身懷『龍虎風雲』令牌上隱約推測出十二盟首惡巨魁,但經公主一說,又不禁推翻方才料測……」

霓裳公主詫道:「為什麼?」

「因為在下推測龍虎十二盟不可能只有一個龍頭盟主。」

「不止一個!」

「嗯。」呂松霖垂首微應一聲,作思索狀,抬面答道:「在下還不能拿準,但斷言不可能有一個獨攬大權之龍頭盟主。這等世外凶人,暗中互相傾軌,勾心鬥角,決不可義結同心,共圖大事。」

霓裳公主軒眉嫵媚一笑道:「呂相公說了半天,他們是誰呢?」

呂松霖不禁一笑道:「事至自然明,恕在下不能奉告。」

霓裳公主遂不再說,兩人推杯淺飲,細說自己來歷身世。

原來霓裳公主乃西陲夷人土王之女,靈心慧思,其父愛若掌上珍珠,自幼即聘一胸羅珠璣,才華蓋代隱名異人調教於她,故霓裳公主文武兼資,人又長得艷麗無儔,慕名提親者不計其數,均為霓裳公主一口回絕。

霓裳公主眼高於頂,等閑男子視如糞土,可是今日一見呂松霖不禁情難自己。

呂松霖固屬翩翩濁世佳公子,玉面劍眉,丰神逸朗,但他具有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迷人神采,使人一見即生親近之感。

霓裳公主皓腕支頤,嫵媚一笑道:「我不信呂相公行腳江湖,並無所為。」

呂松霖軒眉朗笑道:「眼下武林,莫不矚目於『紫府奇書』,在下何能例外。」

霓裳公主笑容依然,道:「得了紫府奇書後,下一步將何如?」

「當然就教於公主,否則,雖得之亦如同廢物一般。」

「真的嗎?」霓裳公主一撩雲發,道:「呂相公把握取得那冊紫府奇書。」

呂松霖目露毅然之色道:「在下雖誓在必得,但此事極難,如今武林動亂方興未艾,三年五載也未必能成。」

霓裳公主默然無語,須臾方幽幽長嘆一聲道:「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

呂松霖頷首道:「世事紛紛,真要看得透,勘得破,非具有絕大智慧不可,在下……」

底下的話倏地收住,只覺艙外落足微聲有異,右手迅疾如電向艙外一拂。

只一聲冷哼傳來,接著一個陰森語聲道:「不速之客,求見霓裳公主。」

呂松霖忙取出一方紗巾將面部蒙住。

霓裳公主柳眉一挑,冷笑道:「何方高人,求見我則甚?」

艙門一動,一條身影疾閃而入,現出一個羽衣星冠背劍道人。

道人兩道眼神從霓裳公主移至呂松霖蒙面紗上,立變為惡毒光芒,道:「原來公主還有嘉賓在。」

突欺身電射,右掌向呂松霖面門拍去。

霓裳公主見道人向呂松霖猝施毒手,不由大怒,忽聞艙外青衣女婢驚呼道:「公主,救命!」知來敵不只一人倏地穿出艙外而去。

那道人一掌拍向呂松霖面門,指端透射五縷陰寒銳勁,拍勢如電,玄奧不測。

呂松霖竟然不閃不避,來掌堪抵面門之際,突然身形左閃,右臂疾揚立掌如斧,望道人攻來右掌砍下。

道人做夢也不曾料到呂松霖身法如此奇詭,右掌接空,一個收勢不住身軀衝出半步,待驚覺如割勁風襲來,撤臂已是不及。

只聽得一聲慘嗥,道人一隻右掌齊腕生生被砍拆落下,血涌如泉。

呂松霖身手詭疾無倫,翻腕伸指疾點了道人胸前一指。

道人應指倒下,呂松霖身形晃出艙外,目光落去,不禁一怔。

原來艙面上闃無一人,船隻竟靠停河岸上,一方鐵塊下鎮著一張書有字跡白布。

呂松霖拿起詳閱:「愚兄一路尾隨賢弟,發現蘭州金天觀主雷震子意圖霓裳公主不利,聞紫府奇書上甲骨文非霓裳公主不識……」

書到此處,突無下文,他認出是師門至交好友「蒼龍神鷹」郝浩雲筆跡,因見霓裳公主危急,不暇續完匆忙趕去,看來霓裳公主定遇凶厄。

呂松霖不禁面色一變,轉身竄回艙內,解開那道人穴道喝問原由。

道人睜開雙眼,苦笑道:「施主未免欺人太甚。」

呂松霖怒喝道:「你自登門欺人,還敢含血噴人,霓裳公主與你們金天觀主何怨何仇,挾擄而去為了何故?」

道人失神目光望了呂松霖蒙面紗巾一眼,嘆息道:「武林之事委實是非難論,敝觀主一番好意反變成惡意了。」

呂忪霖不禁一怔,道:「恕在下不解,請道其詳。」取出一包傷葯,敷上道人斷腕之處。

道人謝了一聲,振身立起,道:「尊駕可知當年威望名振宇內,冠絕武林之紫虛居士出身來歷麽?」

「不知,難道紫虛居士出身金天觀?」

「正是,紫虛居士系敝觀內定十三代掌門,後因上代尊長責他個性偏激,有失雍容大度,決不能光大本門,反貽無窮之禍,命其面壁五年修心見性。

紫虛居士因師命難違,不得已懷著一腔憤怒進入白塔山地穴閉關潛修,未及一載,十二代掌門羽化,命其師弟接充掌門,不知紫虛居士如何得信,一怒破壁離去,帶走了一冊『紫府奇書』……」

呂松霖詫道:「紫府奇書,他可是在白塔山地穴中尋獲的么?」

道人點點首,嘆息道:「紫虛居士才華蓋代,胸羅珠璣,堪為一代宗師,只嫌失於偏激,上代師長有意成全,命其面壁潛修實含有深意在內,紫府奇書非其莫解,豈知所期正好相反,紫虛居上恃技好鬥,縱橫天下,行事半在善惡之間……」

呂松霖道:「終紫虛居士有生之年,貴觀為何不全力追回紫府奇書。」

道人微喟一聲道:「紫虛居士在崑崙坐化之前,敝觀始終不知他就是十三代掌門,若非十五代掌門發現十二代掌門遺牒,亦不知紫虛居士攜走的就是紫府奇書。」

呂松霖方始恍然紫虛居士出身金天觀,百年來蠡測紛紜,不攻而破,沉吟須臾說道:「貴觀主挾擄霓裳公主出諸善意,在下不盡深信。」

道人道:「武林妖邪莫不知悉霓裳公主精擅甲骨文字,無不意歡網羅門下收作己用,敝觀掌門雖說存私,卻無如淪入妖邪之手好得多,施主如不信,且請拭目以待。」

呂松霖腦中思念電轉,匆匆下了個決定,道:「誤傷道長,殊深歉疚,日後在下終有以報德,道長速離舟中,寄語貴觀掌門雷震子,善待霓裳公主,如果霓裳公主損傷一絲毫髮,休怨在下血洗金天觀,玉石皆焚,莫謂在下言之不預也。」

道人單掌稽首道:「貧道必將施主之語帶到。」話落,身形一動,邁出艙外而去。

驀地——

只聽一聲凄厲刺耳慘嗥傳來,呂松霖不禁一怔,忙伸首探望艙外岸上。

但見那道人已屍橫雪地中,四五條人影迅疾如電撲向舟中而來,呂松霖迅即一晃杳然無蹤。

這四五條人影闖去舟中,四處搜索,艙板揭開,並未發現有人匿藏。

其中一人驚說道:「奇怪,怎麼舟中竟未有人在,莫非……」

語尚未了,突然面色大變,氣絕倒地。

其餘數人都似一般遭遇,目瞪口張,面色不勝痛苦,癱倒艙中廢命。

片刻,只見火舌外冒艙外,霎時烈焰高張,舟身全掩沒在熊熊烈火中。

風仍是怒吼著,雪片依然鵝毛飛涌。

滔滔濁流卷沖一片片的焦乾枯木送下下游,舟身逐漸沉沒,騰出一蓬焦煙,支離破碎,送向水天遠處……

※※※

洛陽西郊,凍雲密布,灰暗如壓,刺骨寒風不停地呼吼狂吹著,雪,剛停了半日,現在,繼續鵝毛般疏疏落落飄了下來。

在這郊野景色,卻是無比肅殺、凄涼,屋宇、茅舍、枯樹、衰草均為一片灰白所籠蓋,幾乎分辨不出景物輪廓,但依然可以瞧出那古墓隆阜,雖不高而險峻的邙山。

雪野中,忽亮出一聲「希聿聿」長嘶,漸漸現出一個黑點,瞬眼,可見得一人一騎奔向邙山而去。

騎上人丰神逸朗,在此風雪征途中,口中長吟道:

「苦游不住鐵鞋穿,

踏到天涯又向前,

已自頓超海外海,

猶疑天外豈無天。」

鏗鏘悅耳,隨風瀰漫。

這騎上人正是呂松霖,他表面上瀟洒從容,其實內心卻負載太多的滄桑變故,不堪回首往事,永遠沉鬱心頭,無人傾訴,似厚厚的一層積雪,瑩潔澄凈,但等明年春來,雪融寒消,地土上顯出斑斑醜陋的痕迹。

他想,這一切均讓時間來沖淡,不願將太多的往事使心靈上加重負擔,信口長吟,排遣愁懷。

驀聽身後傳來一陣朗朗大笑道:「閣下雅興不淺,信口成篇,的是雋才。」

呂松霖不禁一怔,同首一望,只見一個身著葛衣,足登芒鞋,三綹黑須中年人,目中射出異樣神光,滿面含笑踏雪走來。

這人身法看似緩慢,其實迅速無比,身輕如燕,雪上不見一絲腳印,一望而知是個身負絕學武林高手。

他不待呂松霖開口,已自又道:「似此殘冬臘暮,風雪征途,邙山鬼域,閣下如何不懼?」

呂松霖道:「人不犯鬼,鬼何能侵人?」

那人哈哈大笑道:「閣下豪氣逼人,佩服佩服,但不知閣下此時此地來邙山何故?」

呂松霖道:「銀砌玉堆,美景無邊,澆酒賞雪,以消塊壘,還有何故?」

「逸士雅趣,難得,難得!」那人說後,電疾星奔,超越呂松霖之前,去勢如風,瞬眼即杳。

呂松霖目送那人遠去的身影微微一笑,策騎揮鞭急馳而去……

上清宮,在翠雲峰上,邙山絕高處,紅牆圍繞,殿宇巍峨,相傳老子索馬修練於此,古柏數十株,霜皮鐵葉,聳干凌霄,枝皆南向,皆因地勢極高,北風勁疾之故也。

此時之上清宮,為一片重雪掩蓋,凜冽砭骨。

上清宮北翠雲洞上,一塊寬曠數十丈平台上,盤膝端坐著身穿紅、黃、籃、白、黑,五色長衫,面目陰沉怪異老叟,不聲不語。

天空凍雲密壓,灰霾似暮,銀片玉屑,漫天飛雪落,在五個老叟身上,竟然起不了一絲作用,為五老體內逼出熱氣融化,散作一縷縷輕煙。

平台左側之下,壁立百仞,危岩削空,不幸失足,必罹粉骨碎身之禍。

正是邙山著名人厭鬼愁之處「斷魂崖」。

良久——

紅衫老叟緩緩抬目,向四外掃視了一眼,道:「此時大約什麼時候了?」

籃衣老叟答道:「未未申初。」

紅衫老叟冷笑道:「赤陽於是不會來了,漕河鎮手持惡鬼令符,定是赤陽子同黨調虎離山。」

黑衣老叟厲聲道:「害得我等空自忙碌奔波,如不將崑崙夷成平地,難消心頭之恨。」

忽聽一聲陰沉冷笑隨風飄送入耳道:「誰說貧道不會來?誰說是貧道同黨調虎離山,么魔小丑,貧道何能懼怕你們?」

話一落音,上清宮後南向冒出五條身影,迅快如雲,掠向平台而來。

五行異叟見大敵已至,一躍而起。

來人魚貫落定,現出赤陽子、天玄劍客、開碑手董克明、射陽神箭胡宏旭、百步神拳詹泰川五人。

紅衫老叟雙目倏睜,精芒寒電逼吐,沉聲道:「赤陽道長果是信人。」話聲一頓,掃了五人一眼,接道:「不論以惡鬼令符調開老朽五人是否為道長同黨,亦不管五通鬼使商福之死是否真為道長赤陽子所為,就憑么魔小丑四字,五位就該喪命於斷魂崖下。」

赤腸子冷笑道:「大言不慚!」

紅衫老叟微微一笑,右手望後一招。

只見翠雲洞內掠出二十餘人,屏封平台三方,獨空斷魂崖這一方缺口。

顯然決意使崑崙五人喪生斷魂崖下。

這二十餘人,個個太陽穴隆起如墳,身法輕靈,一望而知均是武功好手。

射陽神箭胡宏旭大怒道:「你們這是何意?」

紅衫老叟淡淡一笑,手指斷魂崖下,道:「奉勸捨身自躍,免老朽等動手。」

胡宏旭不由氣往上撞,欺身電朴,翻腕抖掌,呼地劈出一股強猛掌風,逕向紅衫老叟撞去。

紅衫老叟冷笑一聲,伸臂抬腕,反掌正待推接,忽聽一聲大喝:「殺雞焉用牛刀!」

一個執刀大漢撲出,刀光電奔,一式「金雞三點」,碗大三點刀花襲向胡宏旭三處要害重穴。

豈知胡宏旭已動了殺機,他乃崑崙高手,掌風如春潮泛濫,怒濤澎湃,竟是有增無已,猶若排山倒海之勢。

執刀大漢頓覺迎面勁風如山重壓,令人窒息,胸前氣血狂逆,腳步浮蹌,不禁大驚,兩足一頓,沖霄拔起。

胡宏旭正欲他如此,左手一揚。

大漢身在半空,突發出一聲凄厲慘嗥,身如斷線般墜下,轟的一聲大響,跌在厚厚雪地中,已然氣絕。

只見大漢咽喉雙目各釘著一支小箭,箭鏃深入,鮮血汨汨如注滲出,慘不忍睹。

出手之快,認位奇准,勁道之強,胡宏旭委實不愧射陽神箭之名。

五行異叟等人不禁勃然色變。

紅衫老叟身形電欺,右手迅如電光石火向胡宏旭拂去。

胡宏旭只見眼前紅影一閃,勁風撲面,心中一凜,斜身踏步,右臂猛抬,掌心吐勁,撞向紅衫老叟「氣海」穴,左手袖底倏放,打出五支「穿陽」箭。

紅衫老叟手法奇詭絕倫,五隻鬼爪一把抓住胡宏旭腕脈穴上,冷笑一聲,卻不料五支穿陽箭電疾打至,逼得放鬆五指,疾然飄開七尺。

此刻——

天玄劍客見不可善了,已暗中打一手式,同赤陽子三人驟然發難。

開碑手董克明、百步神拳詹泰川兩人武功均以剛猛見稱,力能開山裂碑,一動起手來,驚飈巨濤四起,強勁呼嘯,在平台三方諸匪措手不及,紛紛撞下斷魂崖去,慘嗥之聲不絕於耳。

天玄劍客一隻長劍猶如怒龍攪海,寒虹電閃,赤陽子掌力如山,迭出奇招。

五行異叟面色凝霜,紛紛推掌,配合無間。

翠雲洞上只見雪涌騰空,人影逐飛,猛搏激烈。

平台側突又湧上三人,正是那沈萬蒼、陳鴻秋、朱玉琪趕至,加入赤陽子這方,戰況愈見混亂。

暮冥四起,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擒龍手陳鴻秋正出手搏鬥三名匪徒時,忽感左脅一麻,全身勁力盡泄,兩眼發黑,一條如魅身影由身後掠至,伸臂一探,將陳鴻秋扶起,望斷魂崖下電瀉飛墜。

朱玉琪眼尖,發現陳鴻秋被人擄去,忙挺身一躍,掠下絕壁如削斷魂崖。

斷魂崖高可百仞,如非身負絕頂輕功,決不能躍下後絲毫無傷。

幸而崖下積雪厚達三尺,朱玉琪半空中連換幾個身法,落實後雖無損傷,也不由駭出一身冷汗。

那擄走陳鴻秋之人已遠在數十丈外,朱玉琪忙施展上乘輕功,流星電射追去。

但前面那人竟是越來越快,距離逐漸拉遠。

天色已暗,風吼雪涌。

朱玉琪見那人挾著陳鴻秋掠入一所巨宅而杳,心中大急,不假思索,逕向巨宅撲去。

突然,只覺腳下一空,身不由主地望下墜去………

…………

一間斗室中,燭光熒然。

陳鴻秋躺在地面一束稻稿上,悠悠醒轉,睜目四巡,只見此室並無門窗,但聞屋外強風怒吼,不知身在何處,亦不知為何人擄來。

他此刻四肢綿軟乏力,生像功力被人廢去了一般,他只覺生命已到了終極,絕望地長嘆一聲!

驀地——

室門突然開啟,走進一個身穿葛衣,足登芒鞋,三綹黑須的中年人,目中泛出異樣的神采,嘴角噙著一種陰譎險笑。

陳鴻秋見了此人,不禁一呆,驚道:「鬼眼伽藍姜煊!」

姜煊陰惻惻一笑,點首道:「陳大俠居然能認出在下不死之身,難得,難得。」

陳鴻秋道:「閣下將陳某擒來,意欲如何處置?」

姜煊朗笑道:「十五年前蒙陳大俠赦我姜煊不死,姜煊來而不往非禮也,是以也賜你不死,不過這活的滋味卻難受的緊呢!」

陳鴻秋已橫下了心,自知生還無望,哈哈大笑道:「這個不消姜老師過慮,死活二字陳某有自知之明,姜老師所以饒我不死者,大概心有顧慮。」

姜煊不禁面色微變,沉喝道:「姜某有何畏忌?」

陳鴻秋淡淡一笑道:「如今姜老師身為龍虎十二盟中壇主,權尊位重,但心頭一層陰影始終不能消釋,惟恐龍頭盟主知道十五年前往事?」

姜煊鬼眼中異樣眼神閃爍,冷笑道:「請說清楚點!」

陳鴻秋道:「靈鷲峰下六凶爭奪『紫府奇書』,自相火拚一幕,你親眼目擊,這點你始終諱莫如深。」

「姜某又未參與其事,龍頭盟主就是得知,又待如何?」

「你無須強辯,倘他們查明巫翰林為你救去,哼哼,姜老師處境恐無陳某眼前如此好受……」

鬼眼伽藍姜煊不禁面色大變,目中泛出殺機,右掌暗暗蓄勁待發,但為一種顧忌按忍下來。

只聽陳鴻秋似自言自語地說下去:「倘貴盟龍頭偵知姜老師暗懷心機,吃裡扒外,與骷髏魔君暗中互通聲氣……」

姜煊忽大喝道:「住口,姜某之事你知道得太多了……」

陳鴻秋道:「所以姜老師三次遣人來漕河鎮,不惜殺人滅口,欲置陳某於死地,怎奈陳某命授之於天,豈是你姜老師能傷害得到的。」

鬼眼伽藍姜煊冷笑道:「如今呢?」

陳鴻秋哈哈大笑道:「眼前姜老師更是投鼠忌器,因為十五年前往事不僅陳某一人知道,而姜老師屈身龍虎十二盟者,無非讓他們取得紫府奇書後,引起鷸蚌相爭,遂你坐收漁翁之利。」

一言點破姜煊心病底蘊,不由自主地冒上一股寒意。

陳鴻秋神目如電,似已看穿姜煊首鼠兩端,不禁暗喜自己暫可保全性命,當下微微一笑道:「姜老師,有一點陳某始終忖測不透,昔年姜老師曾被陳某點破穴道,廢除一身武功,何能逃去?」

姜煊詭譎一笑道:「這一點姜某暫難奉告。」

倏地,姜鏇面色一變,回面喝道:「門外是什麼人?」

只聽一個沙啞語聲答道:「稟壇主,溫盟主駕到。」

姜煊不禁色如死灰,身形一晃,掠出室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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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秋山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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