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富貴山莊
香車美人,是最引人注目的。他們這輛車子就是那麼回事,窗帘是撩開的,扶著窗門的四名劍婢已經夠動人的了,更何況車中的虞莫愁流目四顧,萬種風情呢!
南宮俊像是個攜姬游春的世家公子,一派從容,自得其樂,馬成則像個清客師爺,夾在裡面略顯不倫不類。
在車上,南宮俊把富貴山莊的情形問得很仔細,等到車經雞鳴寺,南宮俊向馬成說了幾句話,身形突閃,虞莫愁只眨了眨眼,就不見了他的影子。
馬成笑笑道:「這位少主真了不起,今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施展輕功身法。虞娘子,這可不是我吹的,你這輩子見過這麼快的身法沒有,簡直就像陣風,連扶在車門的小丫頭們,恐怕也不知道有個人從她們身邊出去了。」
四名劍婢的臉是向外面的,她們的確不知道南宮俊從她們身邊出去了,即使車子里的馬成與虞莫愁,他們只知道南宮俊突然失蹤了,卻也未能看清楚他是從哪一邊離開的。
虞莫愁驚問道:「少主上哪兒去了?」
馬成道:「他先要去找一些人,然後會到富貴山莊的。」
虞莫愁本想問找誰的,繼而一想,這或者涉及對方門戶中的隱秘,故而止口不問了。
但馬成卻說了出來:「少主是去找東方倩與一位西門姑娘,她們還帶著兩個侍女,盯住了那兩個混小子,一定也到了富貴山莊,卻一直沒有消息,少主要先去找一下。」
虞莫愁不再問了,馬成的臉卻現了一層憂色,因為他想起了南宮俊跟他談的問題,的確是夠憂慮人的。
東方倩與西門姣蛟帶了月、海二女,據歐陽敬的說法是追蹤日、山二童下去了。
假如引走十二天魔女的是百寶齋下的手,日、山二童跟他們合作自然是不成問題,可是東方倩她們追蹤就大可不必了,因為月、海二女也是他們的人,自然會告訴她們的。
因此,這四個女孩子居然追蹤下去,可見事情另有變化,推翻了南宮俊原來的揣測。他決心先要去看一看究竟了,不過卻告訴馬成陪著虞莫愁一起察看動靜。
馬成也想事態的嚴重性,卻不便向虞莫愁解說,兩人悶坐相對,幸好沒多久,富貴山莊已然到了。
這倒是名副其實的富貴山莊,建造得金碧輝煌,畫棟雕梁,樓閣玲瓏,氣象萬千。
山莊依山而起,庄前一片大平地,釘滿了一截截的石椿,是給人拴馬用的,想見這兒經常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可是這一會兒卻蕩然無影,就只有他們這一輛車子。
門口聳立著一對巨大的石獅子,有兩個人來高,紅漆的大門卻是緊閉的。
虞莫愁下了車子,打量了一下后,不見半個人影,不免有氣道:「他們倒好,想關起門來裝成沒事兒人了,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打進去!」
馬成忙道:「虞娘子,不可造次,事情尚未確定。」
「那還用懷疑,除了他們再無別家,你看門都關了。」
「我們得到的消息只知道人往這邊來,卻沒有看見人進了這一家,所以你可莽撞不得。」
「依你說又如何呢?」
「先好好地問一聲,確定是落在這兒,再開口發作也還不遲,你這樣一鬧,是穩吃虧的。」
「也好!就由你去問問好了,隨便你怎麼樣說,總以套出實情為要。」
馬成笑了笑,然後才示意一名劍婢上前敲門,然後才低聲問道:「此間主人的姓名叫什麼?」
虞莫愁道:「姓翁,叫翁長健。」
「這個名字聽起來倒很不錯。」
「可不是,他能坐上戶部尚書的位子,就是靠了他名字好,因為前皇上了年紀,一見他這名字就喜歡,扶搖直上,風光了有十年之久。先皇駕崩,新王即位,年紀還不太大,他才不受知,以致退了下來。」
「他今年多大歲數?有沒有家眷?」
「大概是六十多吧,家眷可多著呢。」
「我問的是他原配夫人,以及兒女有幾個。」
「老婆早已死了,續弦的太太一大堆。沒兒子,女兒卻有十來個,誰也弄不清是乾的親的,因為他向人介紹起來,都說是他的女兒,誰好意思去追根問底呢!」
馬成點點頭,在虞莫愁耳邊低語了幾句。
虞莫愁立刻神色一亮,道:「行嗎?這可不能露馬腳。」
馬成笑道:「當然成,而且也不算太冒充,我有個朋友已經進了那兒,硬要接我進去,給我了個身份,必要時要我幫幫他的忙,號牌還在身上。」
「毒蜂子,看不出你還是身居要職呢!」
「說來慚愧,江湖人誰願意混進那個圈子裡去,既拘束又不自在,要不是只挂名不點卯,說什麼我也不肯干,而且也不是光彩事,所以我從來也不提。」
這時門已開了,來應門的是一個老頭和一名年輕的漢子,開了門后,那老門人就道:
「這位先生有何貴幹?」
馬成身上穿的是一般的文士打份,所以他才如此稱呼,不過態度很倨傲。
馬成道:「咱們由京里來,到此公幹,順便來看看翁老兒,你快去告訴他一聲……」
那老門人一怔,道:「請問老爺是……是……」
馬成一翻眼,說道:「咱家姓什麼你不用問,就告訴他是由廠里出來的就行了。翁老兒簡直混球,他在任的時候,見了咱家像龜孫子似的,這一退下來,反倒抖起來了。」
由廠里來的,這幾個字的確嚇住了老門子。
因為朝廷為了便於控制臣屬,以內監為首而設置了廠衛,那是一種密探組織,原來的性質是跟御前的侍衛錦衣衛差不多,後來慢慢地演變,廠衛的勢力日大,一個廠不夠,乃有東西廠之分。
不管怎麼說,只要沾上一個廠字,就足夠叫人頭痛了,因為他們不僅是勢力大,權力大,更兼其中全是些奇技異能之士,任何秘密都逃不過他們嚴密的搜索。
所以馬成一報這個身份,同時也把那塊腰牌一亮,老門子立刻把大門開大了,彎腰鞠躬,把他們迎了進去。
這所山莊的確是夠氣派的,進門就是一片園林,垂楊夾徑,柳枝拂面,然後推展出去,秋桃艷李,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無一不全,乍然一看,似乎是雜亂無章,隨便種植下去的,可是仔細一看,才發現大有學問。
因為那些桃李梅杏、秋菊春棠,看上去雖是東一堆,西一簇,但實際上卻構成了一幅幅的圖案,而這些小圖案,又構成一幅大圖案,予人有花團錦簇之感。
再者,儘管這些花草各因季節開放時令有異,春花秋凋,各具其性,但妙的是在園中,但見其榮,不見其敝,開花的那一種,總是能把衰敝之象遮掩住。
這是一般外行人的看法,真正內行的人,看了就更為驚奇了,這花樹之中,更具五行生剋,門戶陣勢的變化,包藏著無窮的兇險殺機,一步走錯,可以導致人粉身碎骨。
馬成瞧了一下才低聲道:「虞娘子,你來過一次?」
虞莫愁道:「是的,那次只是草草地逛了一遍!」
馬成道:「你至少應該看出這個園子的不簡單而加以特別注意,報告總宮的,否則何至有今日之失!」
虞莫愁道:「我是報告了一下,總宮叫我就近監視,不過我沒提到這園子,這兒有什麼古怪?」
馬成道:「此地不僅有奧妙的陣圖之設,而且儼然地擺出一副君臨天下的意味,證明出這兒的人不簡單。」
虞莫愁道:「我不懂什麼陣圖之學!」
馬成道:「我已經不是百花宮中的人,無權申斥你,但是你卻不能以不懂為借口,你不懂,就該派個懂的人來看看,這是你該注意的地方,豈可因不懂而略過。」
「正因我不懂,我根本看不出什麼來。」
馬成笑道:「這句話可以跟我說,卻不能對宮主說的,她對任何一個分宮的主持人,要求都是兼通百技的。」
虞莫愁低頭不語。
馬成又道:「幸好,這次你是跟我一起來,如果你是一個人蠻闖,這片園林就能把你活活地陷住了,你如果不服氣,可以試試看。」
虞莫愁可憐兮兮地道:「老馬,你我雖不是一家人了,究竟還是有點香火情吧,以前你到金陵我可沒虧待過你,現在我已經這麼慘了,你又何必說風涼話呀!」
馬成輕輕一嘆,想要說什麼,但結果還是忍了下去,他們因為談話,腳下略慢,那個引路的門子幾次都是停下來等他們,馬成笑笑道:「你倒是很不錯,就怕我們走錯了路,一直都在帶著路,沒存心想坑我們一下。」
老門子一驚,知道馬成已看出機關,忙賠笑道:「小的怎麼敢?老爺是京中來的貴客,小的理應侍候,不敢讓貴客受驚,不想老爺如此高明。」
馬成哼道:「你以為這個園子是容易進去的?翁長健老兒好逍遙,居然躲在這兒享福了。」
老門子又是一震道:「老爺!家主人來到這兒之後,種種花,看看書,跟朋友喝喝酒,談談天而已,什麼事都沒有做,不知是哪兒開罪了老爺?」
馬成冷笑道:「開罪了咱家沒關係,開罪了一個人卻是大大地不聰明,這個人是誰都惹不起。」
老門子試探著道:「老爺,您說的是誰?」
馬成沉聲道:「能把咱家千里迢迢,遠從京里派出來的還會有誰?告訴翁老兒一聲,他這條老命全捏在咱家手裡,叫他回頭放聰明點,大家還可以商量,否則哼哼……」
他不再說下去,老門子嚇得不敢問了,倒是虞莫愁聽馬成煞有介事,越吹噓越起勁,心裡好笑,口中忍不住地問道:「否則會怎樣?你說話老是喜歡說一半!」
馬成笑道:「否則這富貴山莊就要變成貧賤山莊了,老翁頭兒豈僅是一命難保,還會禍延九族,雞犬不留!」
老門子忙賠笑道:「老爺,您在開玩笑。」
馬成哼道:「咱家吃飽了撐的,跑到這兒來逗你樂子,跟你開玩笑,你要是認為開玩笑,你就等著好了,反正這兒抄家砍頭的時候,你也有一份的。」
老門子道:「老爺,小的只是一名下人……」
馬成道:「凡是這個門兒里的人都有份,你懂不懂得誅滅九族的意思,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一個不漏……」
老門子臉色變了,失聲道:「老爺,這除非是叛逆造反才會有這麼大的罪,家主人難道會蒙上造反的嫌疑嗎?」
馬成哼道:「豈止是嫌疑而已!」
老門子神色更為倉惶,急急地把他們引進一所富麗堂皇的大廳落座后,一面命人送上了茶,一面就急急地走了。
虞莫愁低聲道:「老馬,你吹牛可別豁了邊!」
馬成卻暗中留了心,對這廳中的一切陳設,以及各種的用具款式都十分注意,然後才嘆口氣道:「虞娘子,我沒吹牛,也沒豁邊,只是這次卻搗了個馬蜂窩,撞進了大是非窩裡來了,你那十二名天魔女也認了賬吧!」
虞莫愁道:「那怎麼行,老馬你也不是不知總宮對這些天魔女的重視,這十二名撥給我還沒幾天,就從我的手中弄丟了,那還得了,天王老子我也得要回來。」
「不是天王老子,只是天王老子的兒子。」
虞莫愁莫名其妙地道:「老馬,你說的是什麼鬼話?」
「希望我說的只是鬼話,我擔心的事情別真叫我給蒙上了,否則的話,這場禍事真的就闖大了。」
「老馬,你到底要說些什麼?」
馬成來不及解說,因為已經有一名綵衣麗人挑起了後堂門的珠簾,然後有四名手執長宮扇的女郎,引著一個便裝的老人走了出來,馬成道:「你還是按照原來計劃,先做一下我的渾家吧!還有,這人是不是翁老兒?」
還幸虧他的心細,多問了這一句,才沒有穿了幫。
因為虞莫愁低聲道:「不是!」
馬成先為那個答案微微一愕,繼而才想起了對方的用意,於是含怒一拍桌子喝道:「翁老兒真不想活了,居然還給咱家端架子,不快快地滾出來。」
那個老人從容含笑過來,一拱手道:「這位兄台,翁某來遲,尚乞恕罪,不知兄台有何見教?」
馬成瞪了他一眼,道:「你趁早滾過一邊去,咱家又不是沒見過那老混球,你來蒙哪門子?」
然後他放開了喉嚨吼道:「翁長健,你這老混球,咱家是給你一個面子才跟你來文的,你他XX的,別打錯了主意,跟咱家來這手兒,弄火了咱家可有你瞧的。」
給他這一叫,從廳里又出來一名花白鬍子的老人,相貌清癯中又帶著幹練,目光炯炯,身上卻也穿著便服,手中盤著兩顆亮的核桃,含笑道:「兄台,對不起,因為老朽已經退致,跟宮中人素無來往,但是卻又……」
才說到這兒,馬成已經從虞莫愁的眼中得到了暗示,跳前一步,一手握住了那老者的手腕問道:「老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那老者惶然道:「老朽翁……」
馬成道:「你叫翁什麼都行,如果你是翁長健,老子就一掌劈了你。」
手底一使勁,那老者已痛得滿頭直流汗,跟著后廳又出一個人,相貌打扮,與被馬成抓住的這個老者差不多,連相貌也頗為相似,只是氣質上勝過多了。
馬成心中暗暗佩服虞莫愁,這娘們還有兩下子,雖然只見過一面,她居然能把對方的形象記得如此深刻。
最後出現的這個老兒,不用問也知道是真的了,他出來后,在另一個老者身上一搭,笑道:「不知舍弟哪兒衝撞貴客了,乃致閣下如此忿怒?」
馬成只覺得一股暗勁由對方的手上傳來,很巧妙地撞開了自己的掌握,不由暗驚對方的內力深厚。
當下臉色一沉道:「好啊!翁老兒,你倒真會裝蒜,沒想到你還有一身好功夫,這下子你就更難推脫了。」
翁長健很從容地把兩個替身都叫退了下去,在主位上坐定后,才淡淡地笑道:「閣下,一向少會,請教?」
「翁長健,咱家知道你是貴人多忘事,記不起咱家了,但是咱家可認得你,你弄那些鬼是什麼意思?」
翁長健含笑道:「這個老夫隨後自有解釋,請恕老夫健忘,老夫確是不記得在何處見過閣下了。」
馬成道:「你少來了,除了在京里,還有哪兒見得著,不過那時你當紅,咱們套不近而已,拿去!」
他掏出那塊腰牌,丟了過去,翁長健接在手中,看了一下,交給一個侍女送了回來笑道:「原來是馬護衛!」
馬成道:「咱家這個二檔頭近幾年多半在外頭跑,不再干護衛的活兒了,所以你不認識咱家,但是咱家對你卻不陌生,而且聽了很多有關你的事。」
翁長健真沉得住氣,笑著看虞莫愁道:「這位是……」
馬成開始覺得這老兒不太簡單了,預定的計劃也得打點折,扣,有些地方還是照實說的好。於是說道:「虞家娘子,咱家的老朋友。」
翁長健倒是像認識的樣子笑道:「莫愁湖莫愁山莊的女主人,老夫是聞名已久,只憾在下無緣識荊,幸會!幸會!」
虞莫愁聽對方一口道出自己的底細,才知道馬成為什麼不照原定計劃謊報身份了,原來對方是認識自己的,只不過還不夠詳細,自己以前曾經化名跟著別人來過一次,也跟他照過面,他卻記不起來了。
由此可知,他所以知道虞莫愁這個人,只是靠著別人的傳聞,馬成的身份還沒有弄清楚,還可以裝下去。
馬成根本不用她招呼,也已了解了情勢,裝模作樣地道:「咱家受費老大的指示,專司探聽消息的工作,自然要借重許多朋友,虞娘子是金陵最得力的朋友。」
翁長健笑道:「馬護衛今天上這兒來為的是什麼?」
馬成道:「是為了有人告你意圖不軌,蓄意謀反。」
「這可不能隨便說的!」
「當然!這是抄家誅九族的大罪,自然不能聽信一面之詞,一定要有證據,所以咱家才來看看。」
「那麼有沒有看出什麼證據?」
「雖然沒有找出你謀反的證據,卻也找到了足可使你殺頭抄家的證據,翁老兒,這次你死定了。」
「馬護衛,這話是怎麼說呢?」
「你不是在裝迷糊嗎?隨便抓一把都是證據,你的園子修建成君臨天下,南面而王的氣勢,就是不安分。」
翁長健道:「那是堪輿方士之說不足為信。」
「老頭兒,你別忘了,本朝最信望氣之說,再說你故意造成這個格局,就是心有異圖。」
「馬護衛!老朽這園子是請一個幕客代為督造的,他以前跟老朽過不去,所以才出這壞主意坑老夫一下,因為老夫不懂望氣之學。」
「但你卻懂得陣圖之學,出入你的園子很不簡單呀,一步走錯,兇險處處,你居然敢說不懂!」
「這……都是後來才學的,園林造成之後,那個幕客就不辭而別,老夫不知道原因,也是經常被困在園子中,只好在那方面下點功夫,才得知個大概……」
「你知道了后還是再用下去。」
「老夫絕無逆君之心,而且現在已經告退在鄉,度此風燭余年,此心可表。」
「你不但把園子修成如此,你這兒的亭台樓閣,都是天子的制式,階高九級,與九重天子齊高。翁老兒,你曾為六部大臣之一,難道你連這個也不懂不成?」
「馬護衛,這也是那個混球督工時,跟老夫開玩笑,老夫雖然知道了,只因土木已成,再拆下重造,太費時費事,所以才將就用下去,只要不是有心的人,是不會看出來的,老夫住了幾年,也沒有人注意!」
馬成道:「咱家可不是第一個了,咱家是聞報而來的!」
翁長健道:「只要馬護衛高抬貴手,遮掩一二……」
「你要咱家不講話,咱們有這交情嗎?從進門開始,你老兒就一直在端架子!」
「總是老夫這富貴山莊的名起錯了,別人都以為咱家有多大的底子,所以打秋風的人特別多,不管識與不識,一天不知有多少,不認識的倒還好,一個小數目就應付過去了,最怕是一些昔日的熟人,一來就是獅子大開口,老夫實在無以為計,只好想出這個辦法!」
「這個辦法可不高明呀!真認識你的人,難道看不出是假的?那又有什麼用呢?」
「有用的,他們見主人是個不相識的人,不免張口結舌,而且他們是來求助告幫的,自然不能嚴詞究詰,萬一有個把不相識的人多問兩句,看到主人一問三不知,自己也不好問下去了。」
「他們如若當面指出冒充呢?」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冒充二字是沒人敢提的,他們最多只有道歉認錯了人。」
「儘管有人同姓同名,卻不會有人也做過戶部尚書吧!」
「富貴山莊的主人姓翁不錯,可是老夫並沒有拿戶部尚書作為幌子,且沒自己承認做過什麼,那都是別人說的。曾經有人提出相詢,老夫的替身告訴他,誰說的向誰問,就把對方打發走了。馬護衛,不是人人都有你這麼理直氣壯,膽氣十足的!」
「翁老兒,你可真好算計,只可惜好日子完了,今天如果不把咱家應酬好,以後登門的惡客多了!」
「馬護衛,你這又何必呢?貴上費楚天費老大,跟老夫一向交情不錯,承他的情,十分關照!」
「翁老兒,你也別套近乎,咱家知道你跟費老大有交情,他是大當頭也不錯,只不過有些事情,他並不能做主,比如說像你這兒,他一隻手也遮不了天,咱家在這兒先給你抖開,通知兵馬司,先把你這園子給封了,然後再拿了人往京里報,誰都救不了你,即使你有皇上做後台也不行,因為你這兒不是行宮!」
翁長健不禁一震,馬成這一著實在太狠了。
馬成冷冷地笑著,又道:「咱家接到報告后,也知道你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造反,而且造反最重要的是招兵買馬,不會把金銀浪費在這種空架子虛名上。咱家知道官家的毛病,喜歡沒事出來逛逛,尤其特別喜歡江南風光,很可能你這兒是給官家預備的,所以才敢如此設置。」
「馬護衛果然是玲瓏心肝,完全猜對了,這件事因為要秘密,所以只讓費老大知道,馬護衛真要報上去,倒不會有問題,就怕知道的人太多……」
馬成冷笑道:「你這所園子是奉旨興建的了?」
「自然了,連老夫退致也是奉了口諭!」
「原來只是奉諭,並不是奉旨!」
「那還不是一樣嗎?反正都是聖意!」
「翁老兒,大大不一樣,你可別欺負咱家未做過官,不懂得這一套,旨意是下給廷臣,堂堂正正的書面令旨,口諭卻只是一句話,作不得數的!」
「出自御口金言,豈有虛假!」
「當然有虛假,因為口頭的密諭,所做的往往是見不得人的事,我們干廠衛的經常辦這種事,見識也多了,事兒是替官家辦的,辦砸,卻要我們自家頂起來,與官家絲毫牽扯不上關係,咱家想你這所行宮大概也是見不得人的地方,不能公開的!」
虞莫愁忍不住道:「他幹嗎還要設行宮,這兒有的是故宮,還是太祖皇帝修建的,派有專人在管理著……」
馬成道:「虞娘子,你有所不知,那是正式的行宮,聖上每三年一臨,是為了來祭祖的,住進宮裡去,要帶一大批文武百官,吃齋禁戒,什麼樂子都沒有,那多乏味呀,官家又是個愛熱鬧的人,所以他要找個遊樂地方。」
虞莫愁道:「那就明白的叫人造一所好了,幹嗎要偷偷摸摸地,弄個人在這兒做幌子?」
馬成道:「皇帝雖然擁有天下,卻也有很多不自由的地方,他要為天下的表率,如果耽於遊樂,立刻就會受到群臣的諫阻,何況太后還健在,皇帝太過荒唐時,太后可以請出她老人家的降龍杖,當殿廷責打他的龍股。」
翁長健道:「馬護衛!這話對聖駕太過冒瀆了!」
「這就是你見不得人的苦處,我在這兒罵他,你能往哪兒告我去,就算聖駕在此,我當面罵他,除非他能悄悄地把我給害了,否則也只有聽著。翁老兒,對咱家可別來歌頌聖德那一套,你我心裡都明白,那位皇帝跟你我一樣是人,並不是什麼聖主賢主!」
「可是他畢竟是一國之君,你不可侮辱他!」
「我只是罵了他而已,你則是導君於不義,如果公開追究,你比我更為罪大惡極,三公六部會審,給你一個凌遲的罪刑,還算輕饒了你的!」
翁長健翻著眼睛氣絕地道:「老夫是奉諭……」
「不受亂命,人臣之義,這是你罪之一;導君不義,誘人主佚樂失德,罪之二。」
翁長健剛要辯解,馬成又道:「最不可原諒的是,聖上要你為他設一個遊樂之所,那是秘密的,你卻有意採用宮中的行制,意圖張渲人君之失,讓人知道……」
翁長健這下冷汗直流了,連忙道:「沒有的事,這所廳殿平時不開放的,因為馬護衛亮出了廠衛身份,老夫才加以開放,以便於說明,平時不會有人知道。」
馬成道:「如果沒人知道,咱家怎會來此!」
翁長健為之語結,馬成又道:「聖諭不會叫你這麼做,這一定是你自做主張,你居心何在?」
「老夫只是想維持天子威儀,別無他意。」
「是嗎?你現在坐的是龍椅,用的是天子的鑾儀進出,這也是維持天子的威儀,是不是因為聖上不在,你每天要代天子以行威儀呢?」
翁長健慌忙站了起來,雙手連拱道:「馬護衛,老朽該死!老朽該死!費老大固然知道,可是別的人卻不知道,消息這一傳上去,此地的秘密就保不住了,聖駕來此時,原要求得一個秘密,每次都僅有一二人得知,如果知道的人一多,此地的一切都白費了。」
「你老兒這話又不實了,難道在你家中這許多武林高手,不是派來的廠衛?」
「馬護衛別開玩笑了,你明明知道不是的,他們是咱家另行聘請來護駕的江湖人!聖上行蹤秘密,才不給任何人知道,如果派出了廠衛,浩浩蕩蕩,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了嗎?總而言之一句話,請馬護衛多多包涵,代為掩飾一二,老朽感激不盡。」
馬成笑笑道:「翁老兒,這可是咱家的職責,以實報虛,咱家擔待著多大的干係,你說咱們夠這份交情嗎?」
翁長健一聽馬成的語氣已經活動了,忙道:「以往多有得罪,今後自當補報,聽馬護衛吩咐。」
馬成臉色一沉道:「姓翁的,你居然還是干過戶部尚書的,怎麼也說這種話,在京里辦事有這種規矩的嗎?要咱家先開口,你准能辦得到嗎?」
翁長健賠著笑道:「老朽自當量力以報。」
「咱家開得大了,你慢慢地討價還價,開得小了,你老兒就賺了是不是?姓翁的,別跟我打馬虎眼兒了,咱家沒精神跟你磨蹭,一句話,尺碼由你開出,正如你自己說的,量力而為,咱家不說第二句話,你拿得出咱就收得下。然後嘛,就要看了,你有多少誠意,咱家自然知道該怎麼說話。」
馬成的確不知道該如何談條件,很可能一開口就叫對方抓住了破綻,雖然自己這個護衛不假,可是叫對方看出自己對官場上的行情完全陌生,連帶對自己剛才所說的那一套也知道是瞎謅的了,那是很危險的事。
毫無疑問的,馬成的確抓住了對方的痛腳。
現在的問題在於馬成是否奉令而來了,假如對方知道馬成只是來到此地才有所發現,平時與京中毫無聯絡,那根本就不會讓他們把秘密帶出門去,因此馬成很老練而技巧地把這個開價的問題推回給了對方,而且還擺了一句莫測高深,巧妙無比的話,使得翁長健的眉頭皺了起來。
翁長健在宦海里沉浮多年,又主持著這麼一個任務,為人之精明白可想象而知,可是他發現這個姓馬的傢伙較他更為精明,使他不得不甘拜下風。
再度拱手,誠懇地道:「馬護衛,老朽平時與馬護衛不大稔熟,不知道馬護衛喜歡什麼,如果……」
馬成作色道:「咱家喜歡什麼,咱家自己會去買,翁老兒,你如果是這樣辦事,咱家也是很高興乾脆的人!」
他站了起來,作勢欲行,翁長健連忙攔住他道:「馬護衛請留步,是老朽太羅嗦,沒把話說清楚,咱家的意思,原是想討好一下馬護衛,因為有些東西,此間倒異於他處。」
他說著朝馬成遞了個暖昧的眼色,馬成哈哈笑道:「翁老兒,你不想虞娘子是咱家的老朋友,你的那些寶貝,難道還會比她那兒更精彩嗎?」
翁長健笑道:「失禮!失禮!老朽失言了……」
虞莫愁這時對馬成的應變本事,不禁大為折服,就憑他一進門就能抓住對方的弱點,就已是了不起的成就。
這時問題已經漸行接近到自己,倒也學乖了,不著痕迹地道:「馬兄抬愛了。奴家那兒,只是些庸俗脂粉,哪兒能跟此地的皇家佳麗相提並論。」
馬成笑道:「虞娘子,你這一說就錯了,宮廷之中固然個個都長得眉目清秀,但是古板獃痴,像一批木頭人似的,毫無情趣可言,要不然的話,咱們萬歲爺也不會要私設行宮,迢迢千里,趕來這兒悄悄地玩兒一下了!」
翁長健笑道:「馬護衛高明,想必是此中解人!」
「這一點倒不是咱家吹噓,南國胭脂,北地佳麗,甚至於遠及苗疆之邦,咱家都去逛過,也都領略過溫柔滋味,雖然各異其趣,但若論溫柔,總輸江南,六朝金粉屬金陵,風月陣仗也數第一。萬歲爺選中此地,的確是眼光獨到,足證他是個大行家!」
翁長健更為開心地笑道:「至論!至論!馬護衛的確是解人,下次聖駕要來時,老朽一定推薦馬護衛為伴,只憑馬護衛的那番話,已經可以使得龍心大悅了!」
馬成道:「可是若拿天下佳麗跟虞娘子的香巢一比,就差上十萬八千里了!」
翁長健悚然動容道:「哦!有這麼精彩法?」
「翁老兒,虞娘子是百花宮在金陵分宮的主持人,這個想必你是知道的。」
「老朽在這兒設立行站,為聖駕安全,自然要稍微注意一點,因此對附近一些江湖門派的人事,大致要有個了解。虞夫人的莫愁山莊雖然時有江湖人來往,但是進進出出,都是帶著一團和氣,所以老朽就不甚注意了。」
「她這金陵分宮是專事安慰一些本門中有功的人員,當然一個個都是笑著走的,咱家不是她們的人,卻也沾著一點兒的淵源,每次來,都得去她那兒混上兩天,可見她那兒的引人了!」
「這……老朽哪天倒要去見識一二!」
馬成道:「這個可不見得成了,他們不招待外人的,我這個外人是特別,你要去恐怕就……」
虞莫愁道:「翁老先生要去,奴家自然歡迎萬分,而且也可作一次特別的安排,把奴家一點不成氣候的玩意兒,都排出來請翁老先生指教一番……」
馬成道:「那可真不得了,翁老兒你可得小心點,別把一條老命送在那兒!」
翁長健笑道:「馬護衛未免把老朽看得太不濟了,老朽這麼一大把的歲數了,難道還會怎麼不成!」
馬成道:「就因為你的年紀大了,我才替你擔心,因為他們要把那些風月陣仗全排出來能把鐵人都化掉了。」
翁長健道:「這麼一說,老朽倒越發要領教了!」
馬成道:「你不要吹牛了,單單是虞娘子對你笑上一笑,恐怕你就會軟掉半邊呢!」
虞莫愁嫣然笑道:「馬兄,你怎麼把我這老太婆給扯出來了,人家翁老又不是沒見識過的。再說,他現在是在替皇上經營艷窟,手下自然是美女如雲!」
江湖女人就是江湖女人,虞莫愁儘管已經主持一處分宮,但畢竟是侍兒出身,上不了某些場面。
侍兒出身固不乏可人,但是缺少讀書及歷練,像剛才的那番話,就說得很不得體,雖然說的也是事實,但經營艷窟兩個字,卻不適合一位退休尚書的身份了。
話聽來刺耳,翁長健卻是發作不起來,虞莫愁的話雖然不好聽,她說話的神態與聲音卻艷媚之極!
翁長健不但上了年紀,而且內力修為已到了絕頂境界,絕對可以不動心的,可是虞莫愁的媚笑之下,他居然也有點不克自持的感覺,連忙整飾心神,使自己穩定下來,哈哈大笑,道:「高明!高明!虞夫人內媚功力之高,老夫算是領教了,老夫若是年輕十歲,此刻怕已行拜倒石榴裙下了,難怪夫人能主持一方,的確是大有道理,大有道理!」
虞莫愁的目的並不是要跟他較量內力的高低,所以只施展了一下便收起了功,笑笑道:
「翁老太客氣了,相信翁老這兒,一定也有些可觀之處,奴家是聽馬兄說這兒有一片好景緻,特地來見識一番的!」
翁長健道:「夫人出門一趟,倒是很威風!」
馬成知道他是指那四名劍婢,乃冷笑一聲道:「翁老兒,你真不上路,有些話放在肚子里,比說出口來更為高明,你明知道虞夫人是咱家請幫忙的,咱家要賣你一份交情,所以才不便多帶廠里的人來,但又不能孤身一個人,那很可能會叫你老兒給坑了,只有請虞娘子幫個忙,如此而已,我不相信你心裡不明白,你不說,別人不會以為你是傻瓜,你說了出來,可也沒人認為你明白!」
翁長健被他一頓搶白,不由得老臉微紅,拱手道:「是!是!老朽失儀,馬護衛請多擔待,老朽在朝中久了,舊時習氣一時難脫,沒有跟江湖豪傑相處過,請多原諒!」
虞莫愁笑道:「江湖人雖然講求直來直往,但有時也不妨稍稍含蓄,某些事略點就明,難道翁老居然倒反而要事事都排明了來嗎?我不信讀書人會這麼笨!」
馬成道:「誰也不笨,只是他們這些管錢的傢伙專好自以為聰明,處處挑剔人家的錯處,非此不足以現出他們的高明似的,天下最討厭的人,莫如此類。」
翁長健好似天生的賤骨頭,馬成越罵他,他反而越服貼,居然站立拱手道:「馬護衛一言中弊,老朽也知道舊時積習不為人所喜,無奈陷身多年,一時實難改過,以後老朽一定努力改過就是,今日得二位來此,實在湊巧……」
馬成道:「湊巧?翁老兒,這話怎麼說?」
翁長健笑道:「老朽才聽馬護衛談話,已知閣下為風月解人,而虞夫人更是此中佼者,在平時,老朽這兒的一些俗氣玩意還不敢拿來獻醜,今天恰好來了一批新伎,頗有一觀,想請二位指教一番!」
馬成知道快人港了,他要搬出十二天魔女了。
但不知日童跟山童是怎麼說的,但有一點可知,這兒跟百寶齋絕無關係,而且百寶齋指示他們,把十二天魔女帶到這兒來,可能還有另外用意,因為翁長健顯然還不知道那批天魔女的來歷,更不知道虞莫愁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