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憐一爵酒 千古恨難消
茫茫江水千古無語東流。
但充滿仇恨嫉妒邪惡的人世,卻波嘯瀾涌,永無片刻和平靜止。
江邊那幢屋子外表看來很寧恬安靜,甚至屋中人也都表現得有情有禮,但事實上……
馬玉儀美麗臉龐泛起紅潮,卻顯得更嬌媚更醉人。
晚飯時她只喝了一杯酒,酒是從前沈神通特地在紹興府花了不少銀子和人情買到的「女兒紅」,那琥珀色液體溢散著誘人的酒香。
馬玉儀雖然只喝了一杯,但直到如今(她已經坐在何同床邊,因為何同夢魘哭泣之故),她仍然渾身發熱,所以她衣服穿得很少。
所謂穿得很少,並非三點式暴露肉感裝束,而只是一件寬鬆軟薄外衣。這件外衣雖然足以遮掩全身,可是當她坐在床邊,當何同臉揉貼她大腿和懷中時,軟薄外衣不但不能產生遮隔作用,反而很容易掀起翻開,以至裸露雪白豐腴而又香暖溫嫩的大腿。
何同的鬍子扎刺於她大腿白嫩皮膚上,使她更感燠熱。
她本不想發生這種情形,她原是把何同視同子侄或者兄弟。但現在她卻只能把他看做男人,完全忘記他應該具有的身份,也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何同輕而易舉地將她「擺平」。當她躺在床上時,甚至還自動脫下外衣,一腳踢落地上。
大江的風聲浪聲也遮掩不住他們的叫喚呻吟。何同動作瘋狂有力,看來很清醒,一點不象剛從夢魘醒過來的人。
短暫的感官刺激歡樂瞬即消逝。何同裸卧鼾睡,一下子睡得非常酣熟。但馬玉儀卻剛好相反,她瞪大眼睛望著黑暗,眼角淌下淚珠。
就算是明知沈神通已經被殺已經死亡,她也絕不會愛別的男人,更絕不會自動獻身。可是為何剛才那麼瘋狂熱烈?為何為做出完全違背自己理智心意之事?
她痛苦尋思好久,忽然想到那杯酒……
任何人看見沈神通的樣子,都會暗暗贊他一聲,他不愧是公門「強人」。
以他所受刀傷之深之重,別人老早魂歸天國,但沈神通仍然活著,甚至看來已經強壯得多。
他忽然發現這間石室非常寬闊,由他床邊走到鐵門至少也有二十多步。若論牢房這一間,大概是天下最寬敞的了。如果牢房內發生鬥毆(當然絕不可能,因為石室內只有他一個人)事件,最少也可以容納三二十人混戰。
沈神通潛心推究其中原因。結論是這一間石室根本不是用作囚禁犯人之用,很可能一直是供守衛們休憩歇息之用。否則鐵門上怎會設有鐵閂?怎能從室內閂住鐵閂?又怎可能是門上有另一方格得以由內邊打開向外窺視?
橫豎無事可做,所以不妨馳騁想象。
--為何嚴溫不將他囚禁在別的石室?莫非真有和解之意?
--這間石室即可由內閂扁,莫非另有秘道可以通出地牢?
--眼前我傷勢嚴重是一大危機。我雖然已有反擊妙計,但可惜麻雀已經被嚴溫俘虜,所以不能託付她。但除了她之外卻又沒有別人可以託付。誰可以幫忙跑腿呢?
--那七個被囚多年的高手,真的精神已經崩潰已經錯亂?
如果他們仍然正常,毫無疑問可以一舉擊垮嚴家的主力,但可惜……
不過無論沈神通怎麼想法,無論他有多少條妙計,他的肉體卻完全無能為力,連坐起來都不行,更別說離床下地奔跑行動了。
沈神通輕嘆一聲,第一次神智清醒地小心觀察石室。他雖然不能走路,但眼力仍然銳利,再加上機關埋伏之學的修養,經過測算觀察,也有了結論。
現在他只須用手敲敲幾處地方,從聲音中就可以斷定有沒有秘道?如果有,他敢保證連門戶開關樞鈕都可以馬上找到。但這間石室究竟有沒有秘道呢?
他飄忽無羈的思想忽然飛到茫茫大江邊。
馬玉儀那嬌柔美麗的臉龐,長長烏溜的頭髮,還有那深沉而又晶瑩的眼睛。當然還有他們共同的小寶貝小沈辛胖嘟嘟紅撲撲的小臉蛋……一古腦兒都浮現在眼前。
為何人生中那麼多苦難?
為何沒有快樂幸福時,苦難不見影蹤?但當你得到快樂幸福時,苦難和不幸卻也到了你身邊?
堅強的男人自是不會落淚,尤其是天下公門中的「強人」。只是這一剎那沈神通已知道他其實很軟弱,那恐怕是因為「命運」太強之故。
所以他很費力舉手擦拭臉頰。他縱是軟弱,卻不想被別人發現……
富麗堂皇溫暖舒適的密室內,洋溢著使人臉紅使人心跳的春意。
麻雀白皙光滑的身體,以及無憂無慮青春四射的笑容,再加上瀟洒的嚴溫,竟使秋天變成了春天。
嚴溫想大聲唱歌,可惜他從來都是「聽」,而從未「唱」過,所以他只能想想而已。
麻雀抱住他,用溫暖柔滑肉體廝磨貼緊他。聲音中充滿快樂,夢囈似地道:「這麼美好日子我活一天就心滿意足了。」
嚴溫聲音中也無限溫柔,溫柔得近乎尊敬崇拜:「我也是,你使我第一次覺是自己真的正常活在世上,難道我真的愛上你?」
麻雀道:「我也問過自己,如果這就是愛情,我為何不早點愛你?」
嚴溫柔聲道:「別再想起從前的日子,我們計劃一下將來,我決定娶你為妻子,我知道你會同意的,但雞婆婆呢?」
麻雀道:「她就算現在不同意,遲早也得同意!但你真的肯娶我么?」
她滿身滿心都塞滿甜蜜快樂,她其實並非不相信嚴溫,只不過她想多聽一次,以便更加快樂更加甜蜜。
「我不但愛你,還要一輩子對你很好,比對誰都好。」
麻雀不象小鳥,卻變成一條白白的蛇,纏在嚴溫身上,「我快樂得快要死了,你呢?告訴我,你呢?」
嚴溫沒有回答,那是因為他正要回答之時,忽然發覺麻雀全身僵硬冰冷。她何以從白蛇變成朽木?唉,一定是雞婆婆。
嚴溫不覺也有點心怵地轉頭望去,卻想不到猜錯了,不是雞婆婆而是啞女人。
麻雀道:「我知道她是你身邊的女人,但她不應該大膽得打擾我們,她吃醋么?她生氣么?」
嚴溫一揮手,一道細長的黑影閃電飛出。
那是擱在床頭的一條細長的皮鞭。皮鞭捲起啞女人身體,使她飛越五六尺才摔回地上,還發出清脆鞭子抽打的聲音。
任何人也看得出啞女人疼痛非常,何況她寬大輕柔的外衣翻起,露出裡面赤裸豐滿的身體,也露出深紅色的一道鞭痕,由左乳房到腹際,非常奪目。
她躺在地上疼得全身顫抖,但她眼中竟找不到絲毫害怕恐懼,只有奇異的眼神光芒。
嚴溫道:「你如果不怕我的鞭子,那麼每一回我跟麻雀在床上,你都可以闖進來……」
他手起鞭落,「拍」一聲,啞女人白白肌膚上又多了一道紅痕。
她顯然疼得顫抖甚至痙攣。嚴溫嘿嘿而笑,忽又給她一鞭。
麻雀忽然驚訝道:「你……你幹什麼?」
她不是說嚴溫鞭打啞女人之事,而是嚴溫忽然顯露驚人威風,將她壓在下面。
但有啞女人在場,而且正在鞭打她,他難道毫不分心?難道不顧忌?難道可以當著啞女人的面前做這種事?
嚴溫用動作回答她……
晚飯由雞婆婆和啞女人一齊送給沈神通。
因為雞婆婆必須替沈神通換藥包紮,聽她的埋怨,顯然麻雀不知野到什麼地方去了,所以叫啞女人幫忙。
換藥之後雞婆婆說道:「你今晚如果不發燒,就可算是渡過危險期了。」
「但還要多久才可以起身?多久才可以行動?」
「至少要一個月,就算『大自在天醫』李繼華替你醫治,最多提早十天八天。」
啞女人站在一邊,她不能說話,所以只好聽著。
雞婆婆突然想起什麼事,忽然暴躁起來道:「啞女,你來喂他吃飯,我去找嚴溫看看麻雀在不在他那邊。」
啞女人等她出去了,才立刻奔到室角扯動一條紅絲帶,然後回到沈神通床前,手法穩定溫柔地把他扶起一點,用枕頭墊住。這種喂沈神通吃飯時較易吞咽下肚。
沈神通吃了不少,也感到氣力恢復不少,便道:「我知道你是嚴溫身邊的女人(這句話說得跟麻雀,但他們卻不知道她是昔看江湖大劍客『天孫織綿、金剛無敵』易東風的女兒。
而她正是為了嚴北殺父之仇而來到嚴家,只不過歲月推移而又作繭自縛,以至愛恨界限漸泯俱消)。你明知麻雀是在嚴溫那兒,如果被雞婆婆發現,必定有一頓打罵。你可以稍泄心中的不滿,但你為什麼還要通知他們?」
啞女人想了一下,輕輕嘆口氣。忽然,她把身上那件寬鬆柔軟的外衣拉起來,一直拉到頸子。於是從頸子以下那豐滿雪白峰巒起伏的誘人裸體,立刻呈現在沈神通眼前。
以沈神通現在的情況,縱然是最淫蕩的女人也知道引誘他完全無用,所以啞女人當然不是對他施以肉誘之計。
沈神通用欣賞眼光瀏覽這副肉體,好一會才說道:「好漂亮的身體,但可惜有五條鞭痕使人分散注意力。難道是嚴溫留下的痕迹?當然一定是他,但你仍然幫他,為什麼?又為什麼給我看?」
啞女人放下衣服,於是鎖起使男人心旌搖蕩的春光,她又象一朵彩雲般飄滑到門口,向外面瞧一眼,才飄回床邊。不過手中卻多了一張白紙和一支削得尖細的炭筆。
她既已喑啞不能說話,要交談當然要靠紙笑才行。
沈神通卻阻止她寫字,道:「不必用紙笑,請用手語,我看得懂,如果還表達不出我也會猜,你不妨試試看。」
啞女人把紙笑放在几上,迅速而清晰地打出了許多手勢。
沈神通道:「你很痛恨那個嘰嘰喳喳的小鳥,啊,就是麻雀,你也恨嚴溫,你恨得想殺死他們。」
啞女人又比手勢,軟薄外衣下那對高聳挺起的乳房跌宕搖顫,這種景象能使任何有情慾的男人為之目眩神搖。但剛好沈神通現在絕對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情慾(他能振得起精神講話已經很不錯了)。所以沈神通沒有遺漏她任何手勢。
他讀出手勢的意義說:「你說嚴溫和麻雀已經成為一體,所以你很氣很恨。」
「你說雞婆婆發現了也沒有用,最多罵幾句就沒有事了,所以你不讓雞婆婆破壞你的計劃。」
「你說你很難殺死他們,所以打算幫我逃走,讓我將來對付他們。」
啞女人停止手勢。沈神通沉吟一下,又道:「我不同意。因為我不一定能活下去,但如果雞婆婆醫好我又放我走,我就必須守信用不再找他麻煩。」
啞女人靜靜地望著他,眼中閃動著奇異光芒。
「你不必動殺我滅口的念頭。」沈神通馬上察覺了危機,趕快說道:「因為我就算不逃出去,也有辦法對付他,甚至比我親自出手還可靠。」
「我當然要告訴你怎麼做,你只須替我送一封信給南京一家綢緞莊,就會有人立刻依照我的計劃進行。」
「現在,許多江湖一流高手聚集南京。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人有銀子也請不動他,但我卻可以使他們紛紛找上門來。他們要找的人當然不是嚴溫也不是找我。但由於我的計劃,所以他們決不相信他們要找的人不在此地,他們一定會堅持要搜宅。問題就由此而生,因為嚴家絕對不能准許他們搜宅。」
「原因是除了面子之外,還有這座地牢。如果被人搜到我已經很不妙,何況這兒還有幾個人已囚禁多年,這幾個人身份非同小可,若是泄漏出去武林立刻為之轟動。」
「所以大江堂三香五舵以及其他高手一定奉命硬幹,這些黨羽若被剪除,嚴溫、麻雀、雞婆婆也不能不出手。」
「就這麼簡單,大江堂就算不是從此冰消瓦解,也一定實力大為減弱,變成普通江湖上的小幫會,這種結局在公在私都最好不過,你肯往南京走一趟么?」
「我知道我一定要問那個能使無數一流高手都來找他的麻袋是誰?他就是『海龍王』雷傲候。但其實真正對象還不是他,而是『血劍』嚴北。」
啞女人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
沈神通道:「你眼角擠出的淺淺皺紋,以及唇角微微下垂的線條,已經透露你內心強烈的焦慮掂掛,難道你也是嚴北的女人?」
啞女人徐徐俯低頭,嘆一口氣。
沈神通道:「你知道嚴北有雙重殺身之險,一是與『刀王』蒲公望決鬥,如果敗北,當然是連命都沒有;第二重是『人面獸心』陶正直的可怕陷阱。因此一提到嚴北的名字,你就禁不住焦虎掂掛了。」
啞女人後來在門口把風,讓沈神通寫信。
這封信寫了很久才完成,但啞女人拿到手裡一看,紙上連一個字都沒有。
事實上不是沒有,只不過整張紙都是數字而不是文字。啞女人完全不明白這些數字代表什麼意思,所以等於閱看一張白紙一樣。
沈神通顯得筋疲力盡,聲音很衰弱,道:「此信就算被雞婆婆搜到,也不能夠證明你有任何圖謀。唉,我一定已認為自己無法康復,已經沒有親手收拾嚴溫的機會,才會藉助武林同道力量削弱大江堂勢力。我如果調集官軍大舉進攻,雖然也可以重創大江堂,但那『三香五舵』等首腦人物必定逃掉,然後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啞女人悄然出去了。
沈神通覺得越來越疲倦,尤其是信中囑託南京綢緞莊林掌柜送銀子給馬玉儀做生活費一事,顧慮一去,他似乎失去支撐求活的力量。
四周似乎變得朦朧昏暗。
「極力苟延殘喘實在很累人,我好想就此一覺睡著,我好象已沒有放就下心的事,也沒有必須抗拒的理由,而事實上我實在太疲倦了……」
他眼睛緩緩閉上,眼睛閉上並不要緊,任何人都應該藉助睡眠以恢復體力,問題是他已辦妥後事,好象已經可以放心,因而求生苦撐意志忽然消失。
所以他這一閉眼,恐怕永遠也不會回醒。
人類在某些艱危關頭,意志和勇氣往往變成最重要的因素,精神的力量往往可以使肉體渡過種種難關。
但沈神通居然沒有一瞑不視。他雖然閉上眼睛,思想仍在活動。他這時想起的是被囚在石室多年的七位高手。他實在不應該就這樣捨棄他們置之不理。「血劍」嚴北非法私囚這些人竟達十餘年之久。他如果不知道也還罷了,但既然知道豈能不管?
「正義」、「公理」等等抽象觀念都居然變成血液中的氧氣,也變成意志的養份。沈神通沉重地嘆口氣,忽然跌墜於甜睡中。
第二天早上,沈神通居然會回醒而沒有長眠不起。
再過兩日沈神通身體顯然好得多了,當然這只是比較式的說法,所謂好得多隻不過比奄奄一息來說。事實上他傷勢仍然嚴重,若是普通人恐怕已經活不下去了,但沈神通這時居然可以自己挪動身子,而如果他不怕傷口迸裂的話,甚至可以慢慢下床走動。
雞婆婆每天來給他換藥,啞女人和麻雀則三天都不會露面。
那封用數字密碼寫的信,不知有沒有送到林掌柜手中?啞女人何故芳蹤杳然?
不過,沈神通並不寂寞,因為那七個被囚禁著的人每天三次叫嘯哭笑擂牆撞門,使得地牢裡面一片熱鬧。
顯然每天只是「三次」,但並不是等到吃飯時候才開始,通常是半個時辰前,就有嘶啞低沉的聲音傳出來,聲音越來越響亮有力,也更為連續緊密,終於匯聚成一片極熱鬧的吵耳合奏。
直到吃飯的時候,才沒有一點聲音。似乎個個都有吃飯就睡的習慣,或者吃飽了都懶得弄出聲音。不論是何原因,反正寂然無聲就是。
沈神通卻從這種情況里推測出不少奇怪的秘密。因為他這沈神通,又恰好有機會有時間觀察聆聽,所以他知道了不少奇怪的秘密。
第四天中午,啞女人終於出現了。
她帶來豐富的午餐,還有一些只有沈神通才有本事捕捉的表情。
沈神通靠牆而坐,腰背有枕頭墊著。
啞女人用手勢問他:「你已經死不了哪?胃口好不好?」
她得到答覆之後又問:「你先吃藥還是行吃飯?」
吃藥?吃什麼葯?雞婆婆早餐時已替他換過葯,也吃過葯。雖然雞婆婆面色比平日陰沉得多,顯然有滿腹心事,但她包紮手法仍然是第一流的。現在啞女人叫他吃什麼葯?
沈神通終究是沈神通,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上下一掃,說道:「你剛南京回來嗎?」
啞女人點了點頭。
「林掌柜托你帶葯給我?」
啞女人又點點頭。
「好,我先服藥然後再吃飯。」
啞女人拿出一個小玉瓶,還有一張折起的信箋,通通交給沈神通。
沈神通慢慢打開瓶塞,一股清香撲鼻透腦,精神為之一爽。
不可能的事竟然變為可能,少林寺無上刀傷靈藥「六度慈悲散」已握在手中。這一點卻也不得不佩服師父孟知秋的遠見,他特地存一份極辛苦求得的「六度慈悲散」在林掌柜那邊,以便急需之時,連葯帶錢以及各種其他支援都咄嗟立辦而不至耽誤時機。
在熱鬧吵耳嘯叫擂撞聲中,沈神通服過葯,其後又吃過飯。
然後眾聲沉寂。
沈神通直到此時,竟還不找開信箋閱看。
啞女人用手勢問:「你已經知道信上寫些什麼?」
「不知道,但不必急,反正我別的沒有,時間卻多的是。」
啞女人問道:「他會不會通知官府派大軍來救你?」
「這樣做法並無好處,嚴溫可以早一步殺死我。官兵收回我的屍體,對他們對我都沒有意義,何況我答應過嚴溫不調動官兵對付大江堂。」
啞女人說:「你有許多太陽月亮(即時間),但我反而沒有了。」
沈神通一點都不驚訝,道:「是不是嚴溫、麻雀東床事發?雞婆婆早上面色壞透了,壞得比爛柿子還可怕。但她有權力有本事對付嚴溫么?」
啞女人道:「她當然有,因為她就是嚴溫的母親。」
沈神通猛可里感到「悲劇」之可怕意味。因為憑他的觀察(他的觀察絕少錯誤),麻雀極可能是雞婆婆的女兒,故此嚴溫、麻雀就算不是同父母的兄妹,也必是異父同母的兄妹--亂倫的悲劇。
他打個寒噤,他本來可以制止這幕悲劇,不管嚴溫多麼該死,但這種可怕之事,還有可愛活潑的麻雀。唉……
以大江堂勢力財富,以嚴溫甚至麻雀本身武功,都不足以抵拒「命運」一擊,難道命運力量大得亘古以來無人可以與之匹敵?
「你說你沒有時間?」沈神通回到現實中,說道:「是不是因為你設法使雞婆婆發現這件事?但雞婆婆應該不會因此而對付你,她傷腦筋的是善後問題,例如不讓他們關係繼續下去,也絕對不可讓麻雀懷孕等等,至於你有何相干?」
啞女人眼中露出嘆氣的表情。
沈神通忽然明白,道:「原來你怕的是嚴溫而不是雞婆婆,嚴溫為何會對付你?你另外又壞了他什麼事?」
啞女人用手語說:「麻雀,我帶麻雀偷看嚴溫的秘密,麻雀氣得幾乎昏倒,麻雀現在很恨他,也很瞧不起他。」
沈神通心裡明明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但仍問她,以免免萬一出錯,「麻雀看見嚴溫什麼秘密呢?」
啞女人道:「嚴溫跟男人在一起,嚴溫做女的而且還挨打,挨鞭子。」
這等景象當然使麻雀甚是噁心,當然也不再覺得嚴溫瀟洒、機智、英俊。
啞女人用這種方法破壞嚴溫,她自己必定老早就知道也親眼看過,然而啞女人竟然還可容忍?竟然還繼續愛著嚴溫?
沈神通稍微想一下道:「你處境的確很不妙,因為麻雀遲早必會跟嚴溫大吵,而在吵罵指責時也必會泄露你帶她看他的秘密醜態。因此嚴溫會非常恨你,恨得足以殺死你,甚至使你比死更痛苦可怕。」
啞女人連連點頭,眼中露出駭懼光芒,可見得嚴溫必有極可怕之手段。
「你其實應該在替我送信之後立刻遠走高飛。但你卻回來了,因為你起碼有三點考慮。」沈神通隨口侃侃分析和推測,好象他老早就想好了似的。
「你第一點考慮的是你在外面世界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加上你不能說話的特徵,留下了極易追蹤的線索。所以天地雖大,但你卻有無處容身之苦。」
啞女人連連點頭,他分析得太對了,簡直是把心中的念頭讀出來一樣。
「第二點,你仍存有一點點希望,你希望麻雀不提到你,也許能夠平安無事。」
啞女人做出嘆氣佩服的表情。
「第三點,你想到我,你希望這瓶葯可以救我,你希望我的計劃實現。你希望我指點一條更好的路給你走。至少如果我計劃實現,無數江湖一流高手前來鬧出事來,那時候你趁亂逃走必定穩當得多!」
啞女人用手語說:「你太對了,你簡直是神仙。我該怎麼辦?」
沈神通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我只是一個凡人,因為我畢竟也有失算之時。我十拿九穩出手抓嚴溫,但何同那一刀卻把我打入了地獄,使我成為命運的敗將……」
啞女人問:「我怎麼辦?」
沈神通道:「暫時還無計可施,我們只能一齊祈禱老天爺保佑你,希望麻雀過兩三天才把你扯出來。」
啞女人說道:「兩三天時間有什麼用呢?」
沈神通道:「用處大得很,你盡量與我保持聯絡。」
他葫蘆中到底賣什麼葯?啞女人的確無法猜得出來。所以她只好提心弔膽捱熬時間。
沈神通認為沒有必要告訴她,因為少林寺鎮山之寶「六度慈悲散」雖然能夠起死人而活白骨,但醫療時間也必須有三天工夫。每一服藥必須吃六次,每次相隔六個時辰一共三十六個時辰(即七十二小時)才發揮得出至高無上的療效。
雖然他傷勢嚴重,以致一服「六度慈悲散」還不能使他完全康復如常,尤其是武功方面,但最少可以讓他有氣力起身,有氣力說話,這是最重要的。
所以,一切都得第三天之後才有辦法,有把握。你豈能期望一個連站也站不穩的人替你消災擋難?況且三天其實很短促,短促得根本很多事情無法完成,以修習武功來說,有時候僅僅要學好一招就得費去三年時間,三天能夠做什麼呢?
不過「時間」卻很難思議。
在「笑面虎」何同來說,過去的四天簡直使他窒息,使他發瘋。
因為那夜馬玉儀和他一度春風半宵纏綿之後,她忽然變成了一個木頭人。
馬玉儀光著身子躺在被窩裡,即不言語也不吃喝,當然更不起身離床,甚至連小沈辛餓的哇哇大哭她也全無反應。
她唯一做的事就是默默流淚。
淚水不久就枯乾,她便變成木頭人痴痴獃呆躺著不動。
所以何同煩惱無比。他得給自己煮飯吃,又得熬些粥水加肉法給小沈辛吃,又得出去買菜以及洗衣服等等,又得不時抽空跟毫無反應的馬玉儀說話,希望她會突然恢復正常。
何同並非冷血殘酷沒有情義的人,他為了伊賀川而弒刺沈神通(他本來就是奉伊賀川之命混入公門去接近沈神通,以便有機會刺殺他),但沈神通象師父一樣傳授他不少技藝,因此何同心中有一份愧疚,所以他藉照顧小沈辛而當作報答沈神通。
至於對馬玉儀的感情,回溯一年前第一次見到她,何同自己馬上知道已經暗暗愛上她。
此後愛慕之心與日俱增,所以就算馬玉儀永遠變成痴獃也不會棄她不顧。
馬玉儀眼睛深陷而憔悴。如果她繼續水米不沾,不言不動,一定很快就會枯萎死亡。
因此,何同熬了一鍋雞粥,粥里還有人蔘以及補中益氣寧神等葯。他把馬玉儀抱起來,硬是喂她吃,硬是灌了一大碗到她肚子里。
如果每天硬喂她喝一碗雞粥,保證任何人都餓不死。
馬玉儀似乎忽然明白這個道理,當她赤裸白皙身軀回到被窩裡時,她的眼珠開始會轉動,也開始表現出感情。
何同發現她用憎恨仇視的眼光注視自己,不覺大喜道:「你終於醒啦?」
不論她憎恨也好,仇視也好,總之,只要她不再是白痴狀態,就有辦法可想。
馬玉儀第一句話問道:「是不是那一杯酒里你放了葯?」
何同坦白道:「是的。」
馬玉儀的聲音顯出體力的疲弱:「沈大哥是不是死了?」
何同道:「大概是吧,我不敢確定,因為我沒有親眼看見屍體。」
「沈大哥失蹤死亡,而你卻生龍活虎地回來,為什麼?你出賣了他?你為什麼出賣他?
他對你還不夠好?」
「我千方百計跟隨他身邊,本來就是為了對付他。」
馬玉儀嘆嘆氣,道:「人生為何儘是不幸呢?」
「我只感到對不起你,真的。但我也真的愛你,從第一眼看見價錢,我就愛上了你。」
「沈大哥真的永遠不會回來了?」
「我想他一定不會回來了。」
因為那一刀深深刺入體內,必定傷毀內臟,所以,他能活著的機會很小,況且嚴府就算有名醫,但嚴溫肯替沈神通醫治么?
「唉,我只好自己想辦法掙扎活下去了。」
「你不必擔心,我一定照顧你,還有小沈辛。」
「但是如果我永遠不跟你上床,永遠不讓你碰呢?」
我不相信你能夠堅持很久,我們走著瞧。何同心裡想,口中說道:「你絕不敢勉強你。
如果你一定要懲罰我,我也無話可說。但至少現在你應該起床,因為小沈辛已經快餓壞了。」
馬玉儀一起床,何同的煩惱就煙消雲散。
但何同的煩惱是不是當真消失了?如果不是,馬玉儀用什麼辦法對付他呢?
馬玉儀餵過孩子,便拿了一籃子衣服到江邊洗濯。
她仍然不時抬頭觀望茫茫大江,但她已經不是等候沈神通的歸帆,而是默默盤算下一步應該怎樣走法。
江上不遠處有一艘巨舫順流疾駛,她居然看得見船身漆著「明月」兩上巨大金字。
她只漠然看了一眼,而那艘「明月舫」也就隨著滔滔東逝江水霎時去遠。
假如馬玉儀知道「明月舫」正載著嚴溫向鎮江航駛,她絕對不會只投以漠然一瞥。
雖然她對疾駛如奔馬的「明月舫」完全無可奈何,但她至少也會睜眼怒視甚至跺腳大叫,決不會僅僅冷漠地遙望一下而已。
「明月舫」上的嚴溫心情非常惡劣,並已摔破六個定窯的白瓷酒杯(一個小小杯子價值不少於一幢房子)。
兩上面目姣好的侍女趕快收拾酒杯碎片,並且儘力拭抹地氈上的酒漬。
她們連一眼也不敢看嚴溫,生怕他一怒之下把她們當作酒杯摔向堅厚艙壁,那時就算不死也至少斷手摺足,如果剛好從窗口飛出去,那就保證必定溺死在大江中變成魚龜的美味飼料。
幸而嚴溫還沒有拿她們出氣的打算,僅僅是嘴巴里念念有詞地咒罵,卻也不知他究竟咒罵什麼人?
「明月舫」忽然震動一下,同時有驚叫悲呼之聲傳來。
不用說必定是有船舶不知死活攔阻「明月舫」去路,所以被這艘特製專門用以撞毀任何船舶的巨舫撞沉,落水或負傷的人當然會驚駭大叫。
但任你如何呼救如何驚叫,卻也不過徒然增加嚴溫的樂趣。
嚴溫側耳聽了一陣,面色漸漸變得開朗愉快,有時候他也會覺得奇怪,為何自己的快樂竟需建築於別人痛苦之上?
最近幾天沒有看到麻雀,所以他乘坐「明月舫」直放南京,到秦淮河玩樂,以消心中悶氣。
他從來不會對任何美女運過真情,不是理智得不想動感情,而是天生涼薄無情,想動也動不了。
但麻雀卻使他整個人改變,使他日也想夜也想。除了苗條又豐滿白皙的肉體之外,連她的一顰一笑也歷歷如在眼前。
這種情形很糟糕,我怎能被一個小丫頭片子迷住?那不是變成天大笑話?
但我為何老是想她?是不是因為雞婆婆不許我們相見之故?是不是她忽然神態有異,好象移情別戀之故?
她的笑容,她的聲音,還有溫暖充滿彈性柔滑的身體,豈是這些使我不能忘記?不對!
不少青春少女都具有這些條件,但我卻何以不屑一顧,輕輕淡淡就送給那些「野獸」享受。
她為何表現得好象不願意再接近我?這個原因我一定要找出來。如果她移情別戀,我定要把她和那人一齊殺死。哼,或者也把她賞賜給「野獸」!
他們真是世上最淫野凶剽的人,稱之為「野獸」非常貼切,如果麻雀落在他們手中,保證她雖然痛苦也必會得到莫大滿足,但滿足中又會非常痛苦。哈……
「明月舫」在大江中順流而下,加上風帆之力,當真是疾如奔馬,尤其是途中雖然撞翻撞毀一些船支,不少人跌墜滔滔江流中,但「明月舫」全不為了施救而停滯片刻,而是任那些不幸的人葬身魚腹。
「明月舫」終於在鎮江碼頭靠岸停住,嚴溫獨自緩步走上私用碼頭,四下很清靜,沒有閑雜之人,忙碌繁囂只屬於數丈外的公眾碼頭,那也彷彿是一個世界。
大江堂老闆私用碼頭跟隔鄰公眾碼頭之間有一排高大樹木象欄柵一樣隔開。
深秋的寒風已經吹落大半樹葉,尤其是銀杏樹,簡直全部光禿禿,只剩下刺向天空的枝椏。但其中有一截粗大橫枝忽然掉下來,落在地上居然是豎直的而且沒有聲響。
當然你也想得到掉下來的決不會真是樹枝,那隻不過是穿上象樹皮顏色一樣衣服的人。
象樹枝的人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劍。劍還在鞘中,卻已殺氣騰騰森厲迫人。
他約莫四十歲左右,臉長且有很多深長皺紋,眼睛黑亮,射出冷澈的光芒。
嚴溫微笑道:「你看來很自信也很冷靜。你一定是那種下了決心就永不動搖不妥協的人。我也看得出你劍法很好。」
他運用從沈神通處學來的粗淺觀測之術,加上自己聰明和博雜見聞(大江堂當然有天下各地人物資料),趁這機會賣弄一下。
那人只是點點頭,一聲不響。
嚴溫又道:「我當然應該猜得出你是誰。因為此地是我大江堂勢力最強的地方。你若是江湖上成名高手,就一定是武林大門大派精銳人物,否則你決不敢視我大江堂勢力如無物。
何況你能變成樹枝,我大江堂負責安全的人居然不會發現,可見得你必定有真才實學。你還要我猜下去么?」
那人冷冷道:「你是不是嚴溫?」
嚴溫道:「我不象么?」
那人道:「聽說嚴溫不喜歡說話,但你比老太婆還-嗦……」
他一定看見嚴溫生氣的表情,便又道:「但是憑良心說,你的話使任何人都感興趣。你費這麼大心機莫非施緩兵之計?」
嚴溫不再生氣了,因為對方已承認他的話能使任何人感興趣,顯然已證明他天賦過人,從沈神通處偷學這一點點,就已經很令人驚訝。
「你一定忘記此地是我大江堂的勢力範圍?我為何要施展緩兵之計?」
那人喃喃道:「你明明是嚴溫,但現在卻一點不象他的作風……」
「讓我猜下去,你一定是武當派高手,一來你的劍告訴我,二來除了武當少林這些大門派之外,誰能查得到我的行蹤?同時也證實我剛才的話,武當派自然不怕我大江堂尋仇報復,對不對?」
那人只用銳利目光注視他,觀察他,好象正在審視一隻從未見過的怪物。
嚴溫又道:「既然你是武當派高手,那麼在武當派三大派系之中你屬於那一派系呢?當然我馬上有了答案。」
那人這一次微微皺起眉頭,道:「本派有三大派系之事外面很少人知道,所以你一事實上是嚴溫無疑,大江堂當然應該知道這些秘密。」
「你一定是鷹系人物,幾十年前『武當之鷹』英凌風威震天下,千里誅仇除暴,來去如風,江湖上沒有人不聞句喪膽。」
「我只是一個小人物,但的確屬於鷹系。」
「你只是不願招搖,不願出句而已,但事實上知道你們的人不少。『你們』就是武當鷹系近些年的三大高手,你是不是司馬無影?」
那人又皺一下眉頭,道:「我是。」
嚴溫道:「你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變成一截誰也瞧不出的樹椏,所以你每每能突然出現而事先無影無蹤。所以你必是司馬無影。」
司馬無影面上皺紋忽然深了很多。無疑這是「憂慮」而不是不耐煩。他知道做錯了一件事,那就是「好奇」竟壓倒了「速戰速決」的初衷。
但時機一溜走只怕很難追回,此所以古之智者會感嘆「時兮時兮不再來」。
一點都不錯,時機稍縱即逝。因為「明月舫」中已出來三個人,很快就來到嚴溫身後。
現在無論司馬無影出劍多快,也無法撇開這三個人而一舉攻殺嚴溫。
嚴溫說道:「我替你們介紹,這一位是武當鷹系三大高手之一司馬無影,我這邊第一位是李寬人……」
司馬無影深深注視李寬人一眼,道:「原來是大江堂虎頭香主李前輩。」
李寬人肥頭胖耳紅光滿面,看來很和氣象是大店鋪掌柜,年紀大概不超過四十,他連連拱手,呵呵笑道:「不敢當前輩之稱,在下只不過混口飯吃罷了。」
司馬無影道:「你成句四十年,但外表看來還如此年輕,可見得江湖上盛傳你服過千年何首烏的傳說有點根據,當然你縱橫江湖之時,在下還不知道在那裡,所以尊稱一聲前輩實是應該的。李前輩你到底有沒有服過千年何首烏?」
又是好奇心太強烈了,人家有沒有服食千年何首烏又有什麼關係?我應該趕快觀察另兩個人才對。嚴溫既然帶著他們在身邊,看來地位並不低於虎頭香主李寬人,這兩個傢伙也是危險人物。
他果真立即將注意力完全轉移到另兩個佩著長劍三十來歲的漢子身上,他必須在這瞬間洞悉這兩人劍術造詣,否則意外地傷亡在這兩人手下,不但十分不值得,還使武當派盛譽蒙羞,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李寬人隨著司馬無影目光流注而介紹道:「這一位是何自如,那一位是程道一,他們都是敝堂主貼身護衛。」
原來他們是嚴溫的護衛,怪不得連「虎頭香主」也對他們很客氣,這一瞬間司馬無影卻也觀測得知不少資料。
嚴溫忽然道:「李香主,究竟你有沒有服食過千年何首烏?你看來如此年輕,滿頭找不出一根白髮,是不是千年何首烏的功效?」
李寬人苦笑道:「千年何首烏只是傳說罷了。但我的確服食過不少何首烏,我的頭髮不白,可能真是何首烏的功效。」
嚴溫道:「以後我也要服食一些何首烏。」
他退後幾步又道:「司馬無影,你先擊敗他們三個,我們才可以談下去。」
笑話之至,如果李寬人、何自如、程道一三個人都敗北,當然可以談下去,怕只怕到那時司馬無影卻又不願談了。
肥肥胖胖的李寬人不但不遲鈍,簡直象是魔術師一樣右手忽然多出一支金光閃閃的令箭。比起真正的令箭寬些厚些,也略為長些。
這支金色令箭名字很好聽,叫做「拂花令」。但江湖上稱得上高手的人很少不知道「拂花令」是十二種最可怕的外門兵刃之一。也都知道拂花令重達四十二斤,用來拂花一事實上很不順手,萬一掉在腳上,大有砸碎趾骨的危險。
任何高手面對「拂花令」,絕對不敢不全神貫注,司馬無影自也不能例外。
所以,當他凝目盯住金光燦爛的拂花令時,可就不能同時盯緊何自如和程道一了。
雖然司馬無影眼角餘光仍然能發現兩支長劍一左一右閃電刺到,仍然能拔劍招架。雖然他慢了一線(約十分之一秒),而這一線之微對方就足以搶先出手,至少可以連續猛攻三劍而司馬無影卻無法反擊。
何自如,程道一長劍雙出之際,嚴溫泛起冷酷笑容,而李寬人卻皺眉不悅。
可是司馬無影卻一點不慢,也沒有被突襲(雖然不是背後抽冷子刺他,但趁他眼神一攏便忽然雙劍齊出,嚴格說來不但可稱突襲,而且還是群毆)。
他的身子甚至還稍稍前傾,通常只有攻擊身體向前傾伸,而事實上司馬無影居然真的是攻擊者,他幾乎是和何自如、程道一他們同時拔劍出鞘,所以他並沒有吃「時間」上的虧。
只見司馬無影的劍象毒蛇舌頭伸出,程道一的劍便自滑開,而喉嚨上卻多了一個深洞,鮮血噴濺。
司馬無影的劍當然不能閑著,但也更不能回鞘,因為他劍鞘有劍,他劍鞘的劍卻是何自如的,敢情何自如那一劍沒有落空,可惜那是司馬無影的劍鞘而已。
但劍鞘上卻已蘊藏著武當派正宗內家真力,故此何自如好象忽然被蜘蛛網粘住的蟲子似的一點不自如了,他的動作只不過阻滯一下,便被對方劍鞘傳來的內力震退四步。
但何自如並非脫離困境,他右脅骨要害已中了很深的一劍,所以雙膝一軟「叭噠」倒地。
嚴溫不知是驚駭抑或是憤怒,面色煞白。
司馬無影又快又要命的劍法,使他記起十多年前遇見閩南連家高手的舊事。
那一次人家一拔刀,就殺死他六名護衛。
現在所不同的是那時有「血劍」嚴北,而現在沒有。
他居然忍不住道:「我見過閩南連家拔刀訣,司馬無影你拔劍速度已可以相比了。」
司馬無影長長的面孔沒有表情,道:「我們絕對不同。」
嚴溫訝道:「為什麼?」
司馬無影道:「你問血劍嚴北就知道了,你不至於不認識嚴北吧?」
嚴溫搖頭道:「不認識,只聽過他的名氣,江湖上大概很少人沒有聽過。」
李寬人也道:「雖然都姓嚴,但沒有瓜葛亦不相識。」
司馬無影皺眉道:「那麼『海龍王』雷傲候呢?他為何躲到嚴溫你家裡?」
嚴溫搖頭道:「沒有這回事。」
李寬人強調道:「我可以保證沒這回事,司馬兄,道聽途說之言不可相信。」
司馬無影道:「我們截獲雷傲候親筆信,我們不但核對過筆跡,而且是用當鋪特別字體寫的,你們可曾見過當票?那種字體普通人絕對不會寫。」
李寬人真不愧是老江湖,立刻問道:「你們?除了你還有別人?」
司馬無影道:「好象還有不少人,不過我只認識兩個,一個是『神槍門』趙五,一是『撥雲踏雪』李逍遙。」
這兩個人已經很令人頭疼了,神槍門趙五就是「鏡里移花」趙任重。
李逍遙是四川名家,他們都只有三十來歲,但十年來縱橫江湖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以年齡來說又正是一生最鋒銳的時候。
司馬無影又道:「就算沒有雷傲候也應該也悲魔之刀吧?難道兩樣都沒有?」
嚴溫搖搖頭道:「沒有,我也想瞧瞧悲魔之刀,從前呼延香主沒有亮出過這把刀。」
李寬人道:「司馬兄,我們暫時不必莫明其妙大戰一場,我希望你再調查一下,我們也需要幾天時間弄清楚這件事,看看究竟是誰施展嫁禍東吳之計。你不會認為我們害怕求饒吧?」
司馬無影很認真考慮一下,才道:「憑前輩手中的拂花令,當然不會害怕任何人,更不會求饒,我們糊裡糊塗幹下去也不是辦法,本來咱們並非鬧出人命不可,可惜他們(他指指地上兩具屍體)的劍太快太毒,這筆賬……」
李寬人居然自做主張,大聲道:「這筆賬不必提。」
嚴溫不高興地瞅李寬人一眼,這筆賬竟然不必提?白白死了兩個精選的高手竟然算了?
但他沒有駁回李寬人的話,只道:「司馬無影,你與連家拔刀訣有何不同?」
司馬無影道:「他們身體重心都移到前腳,手指不停地有節奏地點動計時,雖然動作很細微,卻也瞞不過我的眼睛。」
嚴溫道:「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司馬無影道:「他們顯示出是專練殺人劍法的殺手,所以,我也用殺手劍法對付他們。
我只不過能和他們同時拔劍而已,並不算很快。但是連家拔刀訣卻是千錘百鍊的絕藝,連家的刀由拔出以至劈出,雖是又迅快又急猛,但可以砍開你鼻尖上的蒼蠅而不傷一點皮毛,我剛才那一劍去非殺人不可。」
他忽然轉身走了,連話都不多講。
李寬人直到看不見他身形,才嘆口氣道:「大少爺,你知不知道他為何講得那麼詳細?」
嚴溫納悶搖頭。
李寬人道:「那是因為我說過不算賬,所以他把無上湛深武功道理告訴你,作為報答。
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很危險?」
嚴溫皺眉不開心道:「很危險?在這裡?在我們勢力最強的地方?」
李寬人道:「『鏡里移花』趙五和『撥雲踏雪』李逍遙固然已不易對付,但他們出身名門正派,所以司馬無影認識,也肯提及。恐怕一定還有不少邪門外道的高手,而且一定每一個都十分難惹的。」
嚴溫覺得他有點渲染誇大,所以眉頭皺得更深:「你怎麼知道?」
李寬人道:「因為羅翠衣也來了,她本應坐鎮總壇,如果不是聽到嚴重而可怕的消息,她不會趕來接應,更不會把五舵舵主召集三個同行。」
羅翠衣就是大江堂三大香主之一,除了龍牙香主呼延逐客已死之外。剩下來兩個就是虎頭香主李寬人和鳳尾香主羅翠衣了。
大江堂最厲害的高手除了「三香」之外,尚有「五舵」。鳳尾香主羅翠衣親率三位舵主(當然還有許多精銳好手)前來接應,情況自是萬分嚴重。
嚴溫的確粗心得沒有注意到隔鄰碼頭船舶升起的旗號,否則他當然也會知道本堂有哪些人馬趕到。
昇平橫行的日子過得久了,象他這種大少爺的確不免大意粗疏。
他聳聳肩頭,道:「那怎麼辦?」
李寬人道:「我們一舉步,羅翠衣便會先帶些人手走前頭開路,三舵也帶些人夾護兩側,我殿後,我們先回府再商量應付方法。」
嚴溫有生以來從未經歷過,從未嘗過極度危險形成的氣氛。
連大江堂也從未試過排出這種陣容,目的卻不是戟強敵,只不過「保護」嚴溫回家。
嚴溫雖是江湖一派幫會之主,但他其實更象富貴之家末代不成材的公子少爺,每天只找些淫靡驕奢刺激感官之事來做。
「刺激」本身並無好壞,但任何人若是染上追求刺激的癮頭就必然會陷溺下去。
甲種刺激隨著時間變得麻木乏味,就一定要找乙種刺激加強或代替。
於是,絕大部分追求刺激者遲早身心完全腐蝕,完全麻木而變成人類社會人類歷史的「垃圾」了。
嚴溫忽然變得神采奕奕滿面紅光,眼中也射出異常神采。
當他舉步時,李寬人最手看他一眼,卻不禁暗自搖頭嘆氣。
這種生死大事應當以莊嚴尊貴心情迎接,尤其每一個投入「危險」中的人,無不是千錘百鍊的武林精英。
每個人的技藝都刻苦鍛煉而成,因此都值得尊敬,縱然落敗身亡亦同樣值得尊敬。所以如果利用他們畢生修養苦練的技藝膽勇,利用他們的榮辱生死,作為一種「刺激」的話,任何領袖遲早會被部下唾罵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