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司馬白左右雙手,接得這分別書有「岷山」暨「負心潭」的紙片,不禁有點腦袋發脹!

「岷山」他知道,「負心潭」他不知道,「負心潭」若在「岷山」,還可尋找,如今分書兩紙,萬一不在「岷山」,卻難免白費氣力,要跑趟冤枉長路?

其次,「七海游龍」柳東池所安排的路線,是由貴入川,順三峽直下武漢!

如此走法,在入川抵達「重慶」后,便可改從水路,右轉「涪陵」,經「鄧都」「萬縣」,而攬「三峽」之勝。

「岷山」則在四川的西北角上,這一繞道,連去帶來,至少也有四千里左右路程,豈不與前站先行的柳東池,吳大器,暨後路接應的葛心仁,鮑恩仁,完全遇合不上,斷了連絡?

司馬白大皺眉頭之下,想與那自稱「青鳥使」的兩名黑衣女子,稍為商議,請她們把柳還珠的下落,莫打啞謎,說得明白一點……

但舉頭看去,司馬白不禁苦笑!

因就這看了紙片的沉吟片刻之間,那兩名黑衣女子,業已失去形影,不見蹤跡!

司馬白原本想喊,但口兒才張,便搖了搖頭,自行止住!

他知道對方若肯仔細說明,早就詳實相告,何必採取這種令自己猜謎的神秘態度?

對方這等作法的唯一用意,似在考驗自己畏不畏難?對於柳還珠,究有幾分相思?肯不肯為了這點訊息,便不辭數千里,來個遠赴「岷山」?

故而,司馬白既不出門喊那兩名黑衣女子,也不舉步追趕她們,只在心中暗拿主意,「去岷山」或是「不去」?……

念頭不久,便有決定,司馬白如此迅速的作了決定,是根據三項理由。

第一項理由是自己對於柳還珠,是百分之百的刻骨相思,為她蹈火,為她赴湯,都無不甘願,那有說好容易才獲得她一點訊息之下,便畏怯數千里長途跋涉之理?

第二項理由是順三峽,下武漢的路線,只是「七海游龍」柳東池,隨口擬定,「天蠍雙凶」並不一定就隱跡在這條路上,自己北上「岷山」,把路程延長兩千里,範圍自然擴展更大,或許更容易獲悉「雙凶」下落,也說不定?

第三項理由是自己愈挫愈奮,絕藝漸成,除內力真氣,十分充沛,已躋一流外,家傳劍法已煉到九成左右火候,應該找機會獨闖江湖,不必老是倚靠柳東池等經驗豐富的成名人物,來對自己維護!

這三大理由的結論,每一項都是應去「岷山」,司馬白自然很快便拿定主意!

只有一椿顧慮,令他稍覺不妥……

因這一去「岷山」,彼此岔道,江湖後會,不知何期?柳、葛、鮑、吳四位,無不對自己愛護關懷,突然發現自己失了蹤跡,無法連絡時,那份焦急心情,可以想見,令自己有所愧對!

不過,這樁不安之事,也被司馬白想出了解決辦法……

既然葛心仁與鮑恩仁,到了「重慶」,要改由水路下鄂,自己何不僱人在碼頭苦等,告知形相,聯絡船家,一有發現,便說明自己因故改道,日後再復相見!

既令碼頭人雜,不易相尋,自己也可以重金僱人,買舟放峽,先到「武昌黃鶴樓」,那怕還見不到柳東池等?

主意打定,司馬白立即如飛趕路,直赴四川重慶。

途中,他寫好兩封書信,但函中只說因有要事,繞道「岷山」,卻不說明究屬何事,事完,立下兩湖,彼此在「雲夢」、「洞庭」間,多留訊號,必可會見。

這種作法,是司馬白曉得,柳還珠勢必相尋,「天蠍雙凶」也非找不可,自己無須說得過份明白,才好把搜索歐陽綸和「天蠍尼姑」的範圍,盡量擴大。

到了「重慶」,司馬白把書信之一,交與下江碼頭的管事船家,酬以十兩紋銀,囑咐若有葛心仁、鮑恩仁等形貌之人前來雇船,便把這封書信交與。

另一封信,則以十兩黃金重酬,遣人前往「武昌黃鶴樓」,尋找柳東池等。

如此安排,司馬白自覺已頗穩安,遂放心遠離預定路線,北上「岷山」。

才一移轉,第一天的晚上,便有花樣!

司馬白為了不想令柳、葛諸老,對自己懸念太久,是決心不住旅店,山行野宿,務期早到早回。

第一夜,他是隨意找了個乾淨山洞,胡亂躺上半宿……

但次日凌晨,他才一睜眼,便大在嚇了一跳!

就在這山洞的入口上端,用白紙搓釘,釘了一隻蠍子……

蠍子既已被釘,當然業已死掉,但這蠍子尾鉤,卻被漆成了銀白色澤!

白鉤毒蠍,是「天蠍秀才」歐陽綸的獨有信物,怎會被人釘在自己所睡的山洞洞口,而使自己仍毫無所知……

這是「天蠍秀才」歐陽綸,故意示威,給自己的警告?還是有第三人救了自己?

後面一項推測的可能性,比前面一項的可能性,來得較大!

因「天蠍秀才」歐陽綸與自己仇怨太深,若是他來,決不會僅僅示威,必趁自己睡熟之際,暗下狠心辣手!

不論是那種情況,這情況都極可怕!

所謂「可怕」,就是司馬白認為自己內功精進,耳目極靈,不可能睡得有人把這隻「白鉤毒蠍」,釘在洞口壁上,仍自毫無所覺!

這決不是自己睡得太沉,一定又發生了什麼特殊蹊蹺!

司馬白越想越自駭怕,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先對自己的身體內外,詳作檢視。

身外毫無異狀,無甚傷損,也未丟失了什麼東西!……

調氣行功,周遊百穴,也覺五臟六腑之間,沒有什麼不妥不適之處……

司馬白先弄清楚自己內外無恙之後,才站起身形把那用白紙搓成的釘蠍紙釘,取下展開!

他認為既有人暗中殺蠍,幫了自己大忙,則此人不是師執,也是好友,或許會在紙上,對自己留些什麼話兒?

果然,紙上有字,不過字極簡單,只有八個,寫的是:

「迎風搖曳,長髮絲絲……」

字學「衙夫人」體,寫得挺秀無比,詞句也不太陌生,曾經聽得。

司馬白在向那兩名黑衣女子探詢她們是為誰作「青鳥使」時,那年齡稍長的黑衣女子便吟過「映燭生輝,寶光灼灼,迎風搖曳,長髮絲絲」之句。

自己當時便已猜出前兩句,暗扣一個「珠」字,后兩句暗扣一個「柳」字,如今居然又見這「迎風搖曳,長髮絲絲」之句,難道柳還珠並不在「岷山負心潭」,竟就在自己身邊,隱藏暗處?

司馬白想至此處,相思滿腹,情難自己,竟走到洞口,目掃四處,高呼,「珠姊」!

但空山杳杳,只有迴音,司馬白空自呆然傻立,喊了半天,也未見得他那位心上人柳還珠的婀娜身形出現!

萬般無奈,只得再往前行,這回司馬白只是安然舉步,並未儘力賓士,因為他要不使自己過於疲勢,留些精力,等到夜晚看看會不會再生怪事?

由於他期望打破悶葫蘆,期望有怪事發生,故而司馬白仍不住店,再作野宿。

這次,他因想察破端倪,連山洞都不曾住,就選了一株枝葉茂盛,覆蓋頗廣的大樹之下,盤膝靜坐,入定養神。

假使再有什麼風吹草動,此處無甚遮敝,視界良好,司馬白只一睜目,對方便無可匿跡,非現原形不可!

一更,二更,平靜無事……

到了三更,司馬白鼻中突然躍得一種絕不庸俗濃郁的淡雅花香氣息!

他知道蹊蹺來了,要想睜眼,但兩層眼皮,竟如千萬斤重,無法睜得開來,反而把頭一垂,沉沉睡去。

等到這一覺醒來,紅日早已高照,幾乎到了「辰牌」時分。

司馬白嚇得趕緊檢查自己,仍舊內外無傷,但頰邊懷內,蘭澤猶存,如象曾經懷抱佳人,纏綿竟夕模樣!

經他仔細翻尋,終於在劍鞘之上,發現又插了一張小小紙條,取下看時,上面寫著:

「『岷山』路遠,『負心潭』兇險無倫,不去也罷,明夕當贈君厚禮!」

末后,並未署名,只畫了一個小小圈兒,圈外略有放射光澤!

司馬白一看這個放射光澤的小小圈兒,便明白它是代表一顆明珠!

這一來,疑雲之外,又起疑雲……

有個姓名中,隱有「映獨生輝,寶光灼灼,迎風搖曳,長髮絲絲之人」,遣來「青鳥使」,邀自己前往「岷山負心潭」……

又有個姓名中隱有「柳」字「珠」字之人,說「岷山路遠負心潭兇險無倫」要自己不去也吧……

兩者之間,既有矛盾,並似連「柳」「珠」字,都鬧起雙包案來……

機伶伶……

這是司馬白身上,驀然打起的一個寒顫!

他忽然發覺極可能在「柳」字「珠」字上,鬧出雙包,因為柳明珠之外,還是一個柳明珠!

柳還珠是自己最想見之人,柳明珠卻是自己最怕見之人……

到底在「岷山負心潭」等待自己前去會面的,是柳還珠?抑或柳明珠?……

這一連兩夜,都暗暗跟隨在自己身邊的,是柳明珠?抑或柳還珠?……

大謎無從解,希望在今天!

這畫了一顆珠兒,在劍削留書之人,不是說今夕要贈送自己一件厚禮么?……

今天,早點準備,再不要像昨夜那樣,嗅得一點香氣,便告沉沉睡著!

想起那種香氣,司馬白不禁劍眉暗皺!

因為自己已請當代第一神醫葛心仁細作檢查,不畏奇毒的特異體質仍在,怎會偏偏抗不了這種迷香?

一般被迷香薰醉之人,縱令醒時,仍必頭暈身倦,四肢無力,自己則在今日清醒時,氣旺神全,周身舒泰,絕無任何不適情況!

不過,葛心仁曾經說過人可抗毒,不易抗媚,莫非那種香氣,又是什麼媚葯?……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司馬白在那死谷秘洞中,吃過媚葯大苦,才和柳明珠抵死纏綿,故而如今一想起起「媚葯」兩字,便不禁臉上發燒,心頭狂跳!

但再一轉念,又覺不對,非但那香氣極為淡雅,絕不庸俗濃郁,自己一覺醒來,只不過懷有蘭澤,似曾擁女同眠,卻衣衫整齊,決未有甚神女襄王的高唐綺夢!

對方既雲今宵要以重禮饋贈自己,不如索性落店,開間上房,坐待終宵,倒看送來的是什麼禮兒?怎樣送法?以及送禮的是何人物?

心中有事,在中午擠過一處較熱鬧的鎮集時,司馬白便歇腳住店。

早早吃完晚飯,便在上房中,掩了房門,靜坐等待。

才坐不久,便有人扣門。

司馬白心中一陣怦怦亂跳,目注房門,提高語聲說道:

「房門未閂,門外來者是誰,儘管請進。」

門外人應聲推門而入,原來竟是店中夥計,手中卻捧了一具小小錦匣。

司馬白不必等店伙開口,便知他是替人送禮而來,苦笑一聲皺眉問道:

「這是誰送來的?」

店伙把錦匣恭恭敬敬地,雙手遞與司馬白,躬身稟道:

「啟稟客官,這錦匣是位極年輕極漂亮的姑娘送來,囑咐即呈客官,小人不敢開拆,故而不知道其中裝的是何物件?」

司馬白問道:

「那位姑娘是穿白衣?是穿黑衣?眉心中有粒紅痣?還是沒有紅痣?」

他問得有甚道理,因柳明珠一向愛著白衣,柳明珠則似愛著黑衣,而眉心中若有紅痣者,便是柳還珠,沒有紅痣的,便可能是柳明珠!……

問得雖好,答得卻不夠理想,那店伙聞言之下,答的是:

「那位姑娘的眉心中有無紅痣,小人不敢細看,至於身上穿著,則是白衣黑裙!」

不論是柳還珠或柳明珠,都生得太美,且英氣太重,令店伙不敢逼視,原在意料之中!但那白衣黑裙之答,卻正好是司馬白兩種期待中的一樣一半,不由令他所得為之苦笑!

萬般無奈,他只得伸手打開錦匣,想看看匣中究竟是什麼貴禮物,再作道理?

匣蓋才揭,司馬白便眉頭立蹙,向店伙揮了揮手,示意命他退去。

店伙退去,順手帶好房門,司馬白方把那隻錫匣,完全打開。

匣中,不止一樣東西,是有兩樣東西……

但兩樣東西,均非善物,看上去均令人覺得,十分札眼……

一樣是只人耳,耳朵甚小,耳根穿有釘孔,分明是女子所有。

另一樣則是只業已乾癟,看上去仍頗猙獰,尾鉤部分,是漆作天藍色澤!

這兩樣東西,看得司馬白有點發怔。

一隻女子的耳朵,和一隻乾癟的小蠍子,算得上是厚禮么?

對於別人來說,恐怕不值半文,但對於司馬白來說,倒可能具有某種意義!

因為藍色尾鉤的蠍子,是「天蠍尼姑」的獨門招牌,則這隻與藍鉤小蠍同放在一隻小小錫夾之內的女人耳朵,會不會就是從「天蠍尼姑」臉上,割下來的?

司馬白的俊臉之上,逐漸現出怒色!

因為不論這隻女人耳朵,是不是「天蠍尼姑」所有,司馬白都有點怒火高騰!

假如不是,他有被愚弄的感覺!

假如是的,他又討厭對方的越俎代皰!

對於「天蠍尼姑」與「天蠍秀才」,司馬白是恨積一天二地,深仇四海三江,絕不願假手外人,誓欲親自手刃!

如今,萬一有人竟討好多事,殺死了「天蠍雙凶」的其中之一,甚至把兩個都一齊殺掉,則豈不叫自己成了愧為人子的終身抱憾之人?……

故而,司馬白覺得自己不能再被動了,要趕緊設法爭取主動,才不會讓那意圖討好自己之人,聚鐵九州,鑄成大錯!但主動又該如何去爭取呢?司馬白苦思無計之下,委實有點惱火!

他惱火的是柳還珠是舊情人,柳明珠也米已成飯地,成了老相好,無論她們之中,是那一個想見自己,均應該坦然現身,只消一席長談,豈不便可把所有隔閡矛盾、猜測、疑難,都可以澈底解決!

想這樣鬼鬼祟祟地,帶點捉弄性的行為,卻令司馬白無法忍受,越想越從臉上流露出不悅神色!

他是吃完晚飯後,才獨自在房中等待什麼佳人厚禮的確實訊息!

如今,禮已送到,竟是一隻穿孔人耳,和一隻藍鉤小蠍,使司馬白目睹之下,又驚又怒地,陷入沉思……

換句話說,雖然他晚飯吃得甚早,如今時間也不早!

他不想被動,想採取主動,免得對方繼續如此作,使自己無法忍受的,終鑄大錯!

所謂「主動」,就是不能等待,要找著那位對自己送禮的白衣黑裙女郎!

但除了從店伙口中,聽得「極為漂亮」、「極為年輕」、和「白衣黑裙」之外,司馬白心中,是一片茫然,他不知道對方的姓名、身分、地址?……

如此情況,加上時已入夜,一片黑暗,地頭又甚生疏,卻叫他那裡去尋?怎生去找?正所謂空有主動之心,卻無主動之力!

苦!往往便由「悶」而生,司馬白此刻就是正「悶」得叫「苦」!

要他嘯傲江湖,他可以縱橫捭閹!要他拚斗仇敵,他可以一往無前!但如今要他打破這個令人苦惱的「悶葫蘆」,他卻無法使得上勁兒!

摸不出對方究竟!自然暗嘆對方太以聰明,想不出主動辦法,自然暗嘆自己太笨!

驀然間……靈光一閃……有了……

司馬白從暗罵自己「愚笨」之中,想出了個笨辦法來……

兔子聰明,才稱「狡兔有三窟」,但他仍舊難免落入似乎比它更聰明的人類手內,而成為「籠中之虜」,隨時再變為「盤上之珍」!

人類捉兔子的方法,或捕?或誘?或網?或候?其中最笨拙的一招,也就是極有名的「守株待兔」!

司馬白決非笨人,但在別無他法之下,只有施展「笨招」!

而且這「笨招」,還是他憑藉「絕頂聰明」想出來的!

司馬白苦思無計之下,他驀然轉念,姑且轉變立場,把自己轉變成對方,想一想看,下一步舉措如何?

不想不覺其妙,一想之下,深覺其中頗有妙趣!

假如自己是送禮之人,則送來這極為別緻的一隻穿孔人耳,和一隻藍鉤小蠍以後,應該作何打算?

司馬白想來想去,下了結論:

他的結論是首先應該知道受禮的對方,對於這種別緻禮物,喜不喜歡?

若不喜歡,便該改弦易轍,若是喜歡,則不妨一隻眼睛,一個鼻子,或是一顆整個人頭地,繼續再送下去……

喜不喜歡,怎樣才知道呢?送禮人必須目睹,至少也要耳聞受禮人的一切反應!

好了,司馬白分析歸納至此,業已整理出了一個極有價值的答案!

自己是受禮人,對方是送禮人,自己雖然亟於尋找對方,對方也正亟於接近自己!

尋找既苦無方向,等待卻可一效笨伯!

於是,司馬白智珠頓朗,決心守株待兔,他就在他那間旅舍房中,盤膝靜坐!

這不是拚斗強敵,無須調息行功,司馬白盤膝靜坐之意,是要使自己雙耳之力,臻於極致,對方只要到自己房外,有所窺探,不怕他再跑上天去!

旅店之中,起初人聲喧雜,但由於夜深程度,也就越來越靜!

一更……二更……三更……

時光已到深夜三更,司馬白空自施展了「天耳神通」,他這「守株待兔」之人,仍不知「兔」從何在?

「兔子」究竟何在?其實司馬白的分析歸納,一點不錯,「兔子」早就來了,正默默注視司馬白一切感情變化?!

兔子,本來就屬於可愛動物,這更是一隻極可愛的兔子!

它嬌小,它玲瓏,它溫馴,它只與司馬白隔著一道板壁,就在司馬白鄰房中,藉著板壁上的極細隙縫,閃動著充滿情意的眼神,向司馬白痴痴注視!

眼為心之苗,尤其是愛戀的光輝,幾乎在目光中無法加以掩飾!

從這位白衣黑裙女郎目光中痴的程度之深,便可以知道她對司馬白的愛的程度之重!

既然摯愛,為何只在隔壁痴窺,而不過來投懷送抱,一敘離腸呢?

應該如此,可以如此,卻偏不如此,其中理由何在?無人能知,恐怕只有那白衣黑裙女郎,自己知道。

內功修為,到了火候,號稱能聽得見十丈以內的花開落葉之聲,何況司馬白更專心等人,寧神靜坐,運起了「天耳神通」,他會聽不出隔室有人么?

原因有二:

一來這是旅店,隔室之中,本來就應該有人。

二來,這「人」也相當高明,她在向司馬白隔牆窺視時,是利用壁上現成隙縫,並用了「內家龜息」,免得呼吸之聲,被司馬白聽出!

三更已過……欲到四更……

就在梆鑼剛打四更之際,司馬白與那白衣黑裙女郎,突然同自失聲一嘆!

司馬白嘆的是這「守株待兔」之法,果然笨得太以可憐,平白作了一夜笨伯!

白衣黑裙女郎嘆的是徒見個郎憔悴,徒見個郎焦急,而由於某種原因,暫時還不願與其相見,以致難解相思,芳心欲碎!

由於情緒上的不同,這兩聲嘆息,雖奇巧無倫地,同時發作,但音度卻不一致!

司馬白是抒憤的,是高音……

白衣黑裙女郎是抒情的,是低音……

高音之嘆,沒有驚動隔房的白衣黑裙女郎,但低音之嘆,卻把司馬白著實嚇了一跳!

他由驚轉喜,由恍然中,鑽出一個大悟,暗罵自己真是笨伯中的笨伯,空自守株待兔,原來「兔子」就在隔壁?!

咦,有矛盾了,剛才還說這是旅店,隔壁應該住得有人,司馬白未加訊問,未加探視,怎能確定那就是他等待的「兔子」?

不,沒有矛盾,普通人兒,尚能從萬千交遊中,辨出久未聽聞的一聲低「喂」,何況司馬白內功精湛,耳力極聰!

更何況白衣黑裙女子的嘆聲雖低,卻是發自心底,抒了她滿懷積鬱,一腔幽怨!

司馬白是知音人,也是知心人,他聽知心跳,更聽得心酸,他不單認定這就是自己守株所待之「兔」,並還是自己最魂牽夢縈,朝思暮想的柳還珠!

於是,他大叫一聲「珠姊」,便慌不及地,撲向鄰房!

這是旅店,不是私人房舍,司馬白又是俠士,不是強梁,他不能一掌震碎牆壁,胡亂蠻來!

他只有先出己房,再入鄰室!

但饒他身法如電,就這一出一人之間,鄰室中已告人去室空,芳蹤杳杳……

原來白衣黑裙女子失聲一嘆之下,便知自己忘情,露了馬腳!

司馬白必然追至,此時再躲,那裡還來得及?

她無可奈何之下,揚起玉掌,向後窗隔空輕推,人卻根本不走,悄立門后。

房門一開,司馬白沖了進來,見室中無人,兩扇後窗,卻尚在搖擺,他遂毫不考慮地,縱出後窗追去。

這就是心理作戰的急智生效,人往往只注意遠處,忽略近處,司馬白那裡想得到自己要找的人兒,就在自己剛剛推開房門之後?

司馬白走了,白衣黑裙的女郎哭了……

像珍珠般的淚珠兒,湧出眼角,順著她那雖然微微帶腫的,卻仍極美麗的臉頰,撲簌簌的,滾了下來!

昏黃的燈光中,白衣極為合身,但黑裙腹際,卻見微凸!

哦!這白衣黑裙的女郎,原來有了身孕!

這大概就是她面頰微腫的原因?……這大概也就是她不願與司馬白相見的原因?……

淚在流,人在動,這白衣黑裙女郎,並未久所呆立!

她略等司馬白去遠,方身形一閃,反而走進了司馬白的房間。

她在司馬白的桌上留了一張紙條,然後才掩門出室,鴻飛冥冥!

直到曙光已透,司馬白方帶著滿懷失望,怏怏轉來……

才一推門,他便怔了?他發現桌上多了一張紙條!司馬白像陣風般,衝到桌前,拿起字條來看,上面寫的,不是詩,也不是詞,只是幾句哀怨纏綿的話:

「天有心,地有心,難道人兒沒有心,為何郎負心!」

「山雲深,潭水深,抵相思海樣深,岷山敘舊情!」

司馬白對於這幾句哀怨纏綿的話兒,看得也有點若不勝情,雙睛微覺濕潤!

因為,他始終認為這位對自己纏綿留書的神秘女郎,是柳還珠!

他對柳還珠,本就滿腹相思,再經這一勾惹,自然心湖盪樣!

但司馬白有三件事兒,想不明白:

第一,自己對柳還珠絕未負心,想她想得發狂,找她找得要死,她為何竟有這看來凄絕的「為何郎負心」之語?

第二,她既對自己深情款款,為何近在咫尺,偏要故示神秘,不肯提前相見,非要等到「岷山敘舊情」不可?

第三,那隻穿孔人耳,究竟誰屬?姑且不論,一隻白鉤毒蠍,和一隻藍鉤毒蠍,分明是「天蠍秀才」和「天蠍尼姑」所有,柳還珠卻從那裡弄來?莫非「天蠍雙凶」,都已落在她的手內?

想至此處,司馬白有點膽戰心寒……

因為「天蠍雙凶」是他誓必手刃,不共戴天的父母之仇,司馬白生恐柳還珠竟越俎代皰,殺卻「天蠍雙凶」,弄得自己無法盡人子之道,難向行人交代,甚至於會嚴厲叱責柳還珠,弄得彼此決裂!

三椿疑問,一椿恐懼!統統無法解決……

唯一的期望是趕快到達「岷山」,尋著「負心潭」,找到柳還珠,當面鑼,對面鼓,在暢敘舊情之下,把一切不解之事,弄它個清清白白!

司馬白起初是想等待那位神秘女郎來接近自己時,揭開她的秘密。

故而才故意住店,給對方接近自己的機會!

如今,他急於趕赴「岷山」,變了主意!

千把里路程,他要日夜兼程,除了喝水打尖之外,連夜晚也不歇宿!

這樣,縱因山路難走,無法太快,但辛苦一些,約莫二日一夜,也就可以到達地關。

主意既定,司馬白付帳離店,就在這鎮集之上,盡量採辦乾糧食水,準備必要時連余中打尖,也要放棄,啃些乾糧,喝些冷水,先趕到「岷山」再說!

就在他採辦糧水之時,忽然發現鎮街之上,有人賣馬。

那是一匹鞍轡齊全,極為神駿的青驄馬,稍有眼光之人,一看便知是匹蒙古佳種午里良駒!

青驄馬高有十六七掌,昂首驕嘶,與一般矮小川馬,比較起來,越發顯得超卓!

司馬白心想買匹良駒代步,豈不省卻不少勞累?或許此駒真有千里腳程,則騎上一日夜,「岷山」便可能在望。

問起馬價,卻相當昂貴,索討百兩紋銀。

司馬白也不還價,取出一錠黃金,折算白銀,買了那匹青驄駿馬,立即搬鞍認鐙,上馬疾馳。

司馬白迭經大難,比起初出道時,雖算略有經驗,但在險惡無邊的江湖之中,他仍然要算是個容易上當的新嫩雞兒!

他以為騎上了千里馬,其實卻等於是上了閻王背……

問題在於賣馬以後,他沒有對這匹馬兒,詳細檢查一下!

司馬白如今一身功力,相當超卓、高明,蓋代凶邪都未必能耐他何,區區一匹青驄馬,能作得了多大的怪呢?

馬兒不會咬人,縱令會踢,也不可能踢得著輕功絕世,幾乎在短程中,可以比馬兒跑得更快的司馬白!

花樣在那兒呢?對方的布置,也委實絕妙,花樣在馬鞍之下,兇險在馬鐙之後……

馬鞍和馬鐙的空隙隱蔽之處,至少躲藏著十隻蠍子!

換句話說,司馬白人坐馬上,縱轡狂馳之中,那裡會注意跨下?

這或大或小,顯然每隻都是精選,具有特殊毒力的蠍子,隨時都可以在司馬白的大腿、小腿,或屁股等處,狠命的螫上一記!

但司馬白上馬以後,這十隻蠍子,卻老老實實地,蟄伏不動,並未發難。

它們當然不會對司馬白客氣,它們均業被調教通靈,是在等候訊號,執行命令!

將對這十隻毒蠍,發號施令之人是誰呢?

這答案不難解答,只消看看那些毒蠍尾鉤,是何色澤?

清一色,同是藍的……

答案有了,這設下毒計,賣了一匹藏有十隻藍鉤毒蠍的「要命青驄馬」給司馬白的陰險分子,是「天蠍尼姑」!

她要在何處下手呢?……

「天蠍尼姑」在「天蠍四凶」中,是有名的「陰」!她認為人在最疲勞時的一切防範,最易鬆懈,最有可乘之機,則根據這種研究,最好的發動時機,便是等司馬白跋涉長途的萬分勞累之際!

日落,日出,月升,月沉……

一晝夜的拚命飛馳,上千里的路程,致拋撇在後,不單馬在喘息,馬上的人,也覺得十分疲乏!……

馬乏了,人也累了……

這時,在敵蹤未現之前,司馬白不可能有任何防範意念,確實是最良好的下手機會!

機會到了,人能配合得上么?……

答案是「能」,因為這是「天蠍尼姑」的預謀行動……

她不能一路追蹤,司馬白不分晝夜,盡量快跑,就是「天蠍尼姑」另有一匹腳程彷佛的千里龍駒,但急急追趕之下,必被司馬白髮覺,反而生出戒意!

故而,她是預設站頭,在算好司馬白開始疲累的地方開始,直到抵達「岷山」的路程中,至少設置了十個以上的「追魂站頭」。

司馬白一路上雖會為停轡,讓馬兒喘息,如今卻仍發現自己由於心急趕路,狂馳過甚,把馬兒跑得太累,再不讓它進點飲食,四腿收汗,這匹相當神駿的青馬,不死也要報廢!

是仁人,具俠膽,這份「仁」,這份「俠」,並不一定專門對人,對事、對物、莫不如此。

司馬白如今便對青驄健馬,起了憐念之心,算計路程已離「岷山」不遠,想令它好好歇息一陣!

他一面絲疆收勒,使馬兒「的答」緩行,一面游目四顧,想找個良好的歇息環境。

有了,路左有片小小山坳,景色幽美,水草豐盛……

司馬白認為這小小山坳,是個良好歇足所在,卻不知道卻是「天蠍尼姑」所預先布置的一處「追魂大站」?

他輕撫馬兒青鬃,拍了兩下馬頭,表示嘉慰,便勒左疆,策騎向山坳走進。

青驄馬似乎感激主人撫慰,高昂馬首,發出一聲長嘶!

這時,那山坳之中,也傳出一聲尖銳牧笛!

山野之中,有牧童吹笛,乃是常事,本來不足為奇……

但雖然說是「牧童橫騎牛背上,短笛無腔信口吹」,總也有些村歌俚曲意味!

像這等只吹一聲的尖銳高音,便絕非什麼意興從容的牧童所為,而有點暗含殺氣的江湖信號意味!

司馬白如今以算是久經戰陣,見過世面之人,一聞笛聲,便知有異,準備飄身離鞍,看個究竟?

誰知他身形尚未離鞍,耳中未聽得半絲暗器破風之聲,股后、背上以及大腿之間,共起了十處火辣辣的劇痛。

這十處火辣辣的劇痛,當然是那或大或小的十隻藍鉤毒蠍,同時發難,每隻蠍子,都豎起尾鉤,向他狠狠螫了一下!

司馬白迷惑了……

如謂「迷惑」,有兩種,一種是心智上的「迷惑」,司馬白弄不懂這十處好似中了利針的奇異痛苦,是從何處而來?

另一種是精神上的「迷惑」,司馬白在感覺錐心劇痛以後,立即提不起精神來,周身軟綿綿地,想睡覺,恐怕要立即殞命,化作一灘血水!

山坳內,走出了人!

司馬白睡眼惺忪,只模模糊糊的看出是個藍衣人,便神智一昏,從青驄馬的背上,摔了下來!

「撲通」一聲,兩個滾翻,人便落地不動,他所著衣裳的腿股等處,並沁出色呈紫黑的十點血漬!

那從山坳中走出來的藍衣人,是個女人,但非尋常女子,她少了一種最能親托女子容顏美麗的東西,她頭上沒有頭髮!

這是個尼姑,是個身穿奇異藍色緇衣的尼姑!

雖然沒有如雲鬢髮,加以襯托,這尼姑看上去仍十分美麗!

因為,她有另外一種本錢,比頭髮更對女人重要的東西——年輕。

這藍衣尼姑,約莫只有二十三四或二十四五光景?……

二十三四五。並不算太年輕,是女人最美的年齡么?比起十六七八九來如何?

都美,但美得不同,一個是美得含蓄,一個是美得奔放,一個是美得俏,一個是美得艷……

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小口一點點,這藍衣女尼委實美得艷絕,但看上去,卻不太像個尼姑!

裝扮像、佛珠、緇衣、戒疤、雲拂,尼姑該有的打扮,她都有……

眉毛、鼻子、嘴巴、都沒有褒貶,因為尼姑臉上,也應該有這些東西。

問題出在那雙眼睛,水汪汪,太靈活了,顧盼之間,勾魂攝魂,彷彿能噴出火來!

尼姑是出家人,講究是七情淡而六欲空,怎麼能有這麼一對超越妲姬,寒過楊貴妃,看得傻殷紂王,迷得死唐明皇的桃花媚眼!

一出山坳,這藍衣女尼兩道水汪汪的眼神,便盯在司馬白的身上!

她起初猶有戒意,不敢突然接近司馬白,直等看清司馬白腰背股腿之間的十處血漬,她的疑慮戒意,才從眉宇間慢慢消褪!

這時,有支冷酷而帶有殺氣的隊伍,正在接近司馬白……

這隊伍,就是紛紛從馬上爬下的十隻藍鉤毒蠍!

它們似乎想給司馬白再來一下!

藍衣女尼瞥見,口中忽又發出那種宛如牧笛的奇異聲音,不過卻不像前次那等尖銳,比較來得緩和……

十隻毒蠍聞聲,立即轉向,被藍衣尼姑收入緇衣大袖之內。

藍衣尼姑日注司馬白,自言目語地,媚笑一聲說道:

「藍鉤毒蠍,天下聞名,你挨了十鉤,居然尚不會當時斷氣,委實算得上是條鐵錚錚的漢子……」

話方至此,山坳之中,居然又有人介面嬌笑地,高聲問道:

「二師姊,大功告成了么?」

隨著話聲,又有個比較更年輕的十八九歲藍衣尼,走出山坳。

這女尼手中持著一隻徑約三寸的黑色圓筒,向暈卧在地的司馬白,遙遙比准!

年長女尼搖手叫道:

「藍煙師妹莫按機簧,你看見他腰背腿股間的十處蠍螫血漬沒有,用不著這具留用萬一的『烈火飛蝗筒』了!」

那名叫藍煙的更為年輕女尼,飄過一瞥相當冶盪的眼色說道:

「藍雲師姊,你莫非憐惜這位本門大敵『聖劍書生』,有對他欲降甘露之意?」

從她們的相互稱呼聽來,這藍雲、藍煙兩名年輕女尼,似乎是天蠍尼姑的門下弟子。

藍雲此時戒心已退,走近司馬白,向他臉上,盯了兩眼笑道:

「張敞衛,無此風神,在砍下他的人頭,去骨縮小,向師傅報命之前,若不先好好享受一番,拿他當作對象,實驗實驗『素女偷元』的採補大法,得些益處,豈非暴殄天物?……不過……」

藍煙見藍雲語音忽頓,不禁訝然問道:「不過什麼,師姊怎不說將下去?」

藍雲笑道:

「不過這位『聖劍書生』的功力太高,連師傅都似有點對他忌憚,我們敢替他解蠍毒嗎?若是蠍毒不解,神智欠清,縱然利用藥物主力,勉強合歡,但攜雲握雨之間,豈不索然寡味,等於摟著一具木頭人嗎?」

藍煙聞言,咬牙說道:

「既然如此,乾脆給他一記『烈火飛蝗筒』,燒個乾淨,免得又留後患!」

語音方落,又要把手中那具黑色圓筒,舉向司馬白比准藍雲笑道:

「師妹莫要性急,縱要殺他,也要先砍下人頭,去骨縮小,不然怎麼向師傅交代?……」

說到此處,忽然又擺出作師姊的威風,雙眉一揚,朗聲說道:

「藍煙師妹,你把『聖劍書生』司馬白抱進山坳洞內,由我用『天戮神刀』下手,保持他頭顱完美,才可在師傅面前,好好領筆獎賞!」

藍煙身為師妹,不能不遵師姊吩咐,只得揣起那枚霸道無倫的「烈火飛蝗筒」來,下腰把司馬白抱起,向山坳之中走去。

但這一懷中抱人,司馬白的英俊容貌,男子體香,不禁又引得平素便風流蕩逸,不守清規的藍煙小尼,慾海翻瀾,心猿意馬!

走進山坳,遙見坳左壁下,有個洞穴,藍煙邊自抱著司馬白,進向洞穴,邊自揚眉叫道:

「藍煙師姊,我想起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用我的『藍煙戮魂針』,先連以七針,刺透他『氣海』大穴……」

藍煙聽得雙眉微皺,目注藍煙問道:

「這樣一來,他的內力真氣,便永遠無法再聚,我們既要殺他,則『天戮神功』一落,便頭斷魂飛,何必如此費事?」

藍煙笑道:

「針刺『氣海』以後,再用『天戮神功』,挑斷他手腳大筋……」

藍煙道:

「師妹好狠,你要先廢了他?……」

藍煙銀牙微咬下唇,點頭接道:

「對,先破他內力真氣,再廢他手足四肢,便該替他解蠍毒了!」

藍煙皺眉道:

「既對他如此殘酷,還要替他解毒?……」

藍煙向懷中所抱的司馬白盯了兩眼,秋波生春,媚笑說道:

「給他吃足苦頭之後,也該給他安慰安慰來點好風光了,雲姊莫要忘記,這位『聖劍書生』,內力真氣被破,手足四肢被廢,卻仍有一肢未廢,風神依舊倜儻,他仍是一個男人,一個極為漂亮的男人……」

剛剛穢語至此,這位藍煙小尼,突然低低「嗯」了一聲……

因為,她察覺出了懷中所抱的漂亮男人,有了一般男人的動作!

所謂「一般男人的動作」,就是「色迷迷的動作」,不漂亮的男人,固會如此,漂亮的男人,也會如此!

那是一隻男人的手,從藍煙小尼的腋下,滑向她的左乳。

藍煙小尼滿腔慾火之際,當然正投所好,令她全身酥軟,微覺魂消!

但一轉念間,又覺事太蹊蹺!……

這隻屬於男人,頗有魔力的手,當然是「聖劍書生」司馬白的一隻右手,他人已昏迷,蠍毒未解之下,這隻手怎會動呢?

疑念方畢,手兒已停,並微有所觸,也略有所按……

這隻手兒,雖然走的是香體路線,但目的卻不太荒唐,它所按的,並不是藍煙小尼左胸那堆溫香新剝的雞頭軟肉,只不過難以避免的,有所觸碰而已!

手兒所按的,是藍煙小尼左乳下的「期門」大穴……

一絲奇熱,從對方掌心,透穴而入,使藍煙小尼既覺舒服,又覺難過地,全身微起痙筋!

跟著,耳邊起了蚊哼似的,但卻極為清晰,第三人無法與聞的語音說道:

「說老實話,你師傅『天蠍尼姑』和『天蠍秀才』歐陽綸,如今何在?否則,我的內力真氣未廢,你的心肝五藏,卻要廢了!」

藍煙不是傻瓜,她當然知道,這是司馬白所發的「蟻語傳聲」!

她雖極為迷惑於十鉤齊螫,毒力驚人,這位「聖劍書生」怎會無所畏怯?但卻知對方所說絕非虛語,按住「期門穴」的這隻有點風流不下流的手兒,只消內力一發,掌心微登,自己委實必將藏腑盡碎,死得甚為凄慘!

在這種情況下,藍煙小尼周身冷汗,慾念冰消,她自行止住腳步。

口中並低低說道:

「我不知道……」

這雖是答覆司馬白天蠍雙凶何在之問,卻不知道她和她師姊藍煙,錯失了一個大好機會!

司馬白千里賓士,十分勞累之下,加上十鉤齊螫,蠍毒驚人,當時確身卷神慵,昏睡在地。

假如藍煙一刀疾落,或藍煙按動那具極為霸道的「烈火飛蝗筒」崩簧,司馬白怎逃劫數?早化南柯一夢!

偏偏他風神俊美,佔了便宜,使這兩個蟄伏已久,靜極思動的小淫尼,起了慾念!

她們要先廢司馬白內功四肢,再嘗甜頭,才給了司馬白機會!

所謂「機會」,是司馬白具有不畏毒力的特異體質……

這種特異體質,會發揮功能,一面祛除毒力,一面使司馬白恢復神智。

等他神智完全清醒,那隻右手,便有欠老實,不太規矩,伸向藍煙小尼馥馥、軟綿的銷魂所在!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司馬白見過世面,不會太靦腆了,以前,叫他這樣他都會臉紅手顫,如今卻藉機戲弄藍煙小尼,想問出自己渴望相尋的「天蠍雙凶」下落?

藍煙那句「我不知道」說得雖低,卻不是什麼「蟻語傳聲」等內家絕藝。

藍雲見藍煙突然停步,又這等自言自語,不禁詫然問道:

「煙妹,你在和誰說話,還是自言自語?」

藍煙不能不答,又不敢實答,只得苦笑一聲緩緩說道:

「我是在說師傅和歐陽師伯,究竟藏在何處?為什麼連我們都不知道?」

這個小尼姑,相當狡黠!

她如此答話,一面是向司馬白表示自己委實不知「天蠍雙凶」下落,一面也希望藍雲小尼,因此而獲得暗示。

不過,藍雲卻沒有想到事情已有蹊蹺,以致未作深思地,順口答道:

「煙妹為何這樣問話?師傅與歐陽師伯,查出歐陽綸司馬白未曾死在『洞庭』,身後並可能有強硬靠山,必然繼續尋仇,敵明我暗,才是上策,遂故意隱匿蹤跡,只在各處要站,安排耳目!所以不告訴我們藏身地點之意,也是為了安全保密,老人家不是每隔兩三日,都會親來各站,略作巡查的么?」

司馬白聽得藍雲小尼如此說法,方知「天蠍雙凶」,委實刁狡,但也從而知曉「天蠍雙凶」既能每隔兩三日,便巡查各站,可見他們匿身之處,仍在四川境內……

藍煙等藍雲小尼話說完以後,極為知趣地,根據司馬白的耳邊密語指點,代他問道:

「如今,司馬白既已落阱被擒,老人家該不必再故作隱匿了吧?」

藍雲小尼笑道:

「那當然,昨日師傅來過,至遲後日,歐陽師伯必來巡查,故而我們要把握這一兩日美好寶貴時光,在司馬白身上,享足風流樂趣,然後再把他交給歐陽師伯,領受重賞!」

藍煙小尼聽完藍雲小尼的這番話后,臉上神色,突轉黯然!

因為她深知俠義人物,最恨的便是淫賤兇狠,藍雲師妹,不知局面已變,仍一味強調凶淫,只怕師姊妹的兩條性命,今日難保……

藍雲見藍煙雖把司馬白抱得緊緊,卻兀自出神呆立,未曾舉步,不禁愕然問道:

「師妹,走呀,不把司馬白抱進山洞之中,找點風流快活,卻抱著他過這乾癮則甚?莫非你想換個新鮮花樣,來場大體三三的幕天席地不成?」

藍煙小尼的臉上皺眉,心中叫苦,兩隻腳兒,卻仍是不敢移動。

司馬白知曉自己按在藍煙左乳下「期門穴」上的這隻右掌,威力極強,使她不敢輕舉妄動,遂再凝真氣,仍以「蟻語傳聲」說道:

「走,到了洞中,再說,但絕不許耍花樣,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保證留你一條小命!」

司馬白這耳邊傳聲的末后一語,對於藍煙小尼來說,直如醍醐灌頂!

她深知凡屬俠義人物,決不輕諾寡信,司馬白既有了這句話兒,自己已生出鬼門關,等於是在紅腳盆內,再洗過一個澡了!

心內一寬,愁眉立展,把司馬白抱得緊緊地,向山洞之中走去。

藍雲小尼隨後跟來,她隱隱覺得師妹藍煙的神態方面,似乎突然變得有點怪異!

但這是意識,不是事實,藍雲只覺有點怪異,卻說不出怪異何在?

她轉念之間,以為是色令智昏,藍煙師妹曠情已久,一旦美男入抱,才會慾念煎人,發生了神魂顛倒現象!

進了山洞,司馬白目光微瞥,才知可能是山林高士,或武林前輩異人的修真養性之所。

不單山洞寬大明亮,顯有通風透光孔穴,石床石灶,丹爐紅鼎等修鍊既日用之物,居然也大致齊全。

藍雲小尼隨後進了山洞見藍煙小尼仍自緊抱司馬白,遂「咦」了一聲問道:

「咦,師妹你怎麼了?不把他放在床上,還沒抱過癮么?少時我讓你拔個頭籌就是!」

司馬白以密語悄告藍煙小尼道:

「你儘管照你師姐話說……」

有了這耳邊密令,藍煙才把司馬白的身軀,輕輕放在石床上。

藍雲見藍煙放下司馬白后,立即站起身形,毫無接續動作,遂皺眉問道:

「師妹,你今天怎麼像塊木頭,一定要板一板,才肯動一動呢?該取出你的『藍煙戮魂針』,刺他的『氣海穴』了!」

照說藍煙此時「期門穴」上的敵掌已撒,應該可以向藍雲示警,或改用其他殺手,對付司馬白!

但藍煙聰明,她不敢,她知道這些辦法,都是自尋死路!

故而,她雖取出一根七寸左右的藍色毒針,卻對藍雲搖頭說道:

「姊姊,改個計劃好么?我……我突然有點不忍心下得了手……」

藍雲格格笑道:

「心若不忍,好事怎成?一場蝕骨消魂的風流快活,豈不化為烏有?……」

語音頓處,向藍煙伸手叫道:

「師妹把『藍煙戮魂針』給我,我來下手,刺他『氣海重穴』,連挑斷手足大筋之事,統統我來,你等著享受現成快活就是!」

藍煙雖聽出師姊已有不悅之意,但把手中「藍煙戮魂針」遞過時,仍向藍雲說道:

「姊姊,常言道:『但得一步地,何處不留人』?我們平時的風流孽累已多,今日何必再惹司馬白少俠?就這樣把他放在洞中,等師父或歐陽師伯駕到,再處置吧!」

這番話兒,著實大出藍煙意外!……

她接過「藍煙戮魂針」來,怔了一怔,軒眉狂笑說道:

「好個『但得一步地,何處不留人』?但師妹怎不知『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你想留司馬白也留不了,因為歐陽師伯業已提前駕到!」

這句「天蠍秀才」歐陽綸已到之語,把藍煙小尼驚得一回頭。

但洞口空空,那有歐陽綸的人影,腦後「玉枕穴」的方位上,卻已響破空微聲!

自己的暗器風聲,自己聽得熟悉,藍煙小尼不用回頭,已知道這飛向腦後「玉枕穴」的,正是自己剛剛遞給藍雲師姊的「藍煙戮魂針」!

腦後「玉枕」是極重要的穴道,與「氣海穴」又自不同。

「氣海」中針,不過真氣被破,「玉枕」若是中針,卻必將貫腦死亡!

藍煙不會想死,但她卻未曾閃躲。

因為她知道藍雲既先用歐陽綸駕到謊言,騙自己回過頭去,再發辣手,則要殺自己之心,業已鐵定!

藍雲功力,本就略為高於自己,再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猝發「藍煙戮魂針」,自己不論如何閃避,都已多餘!

既已閃不過去,便不如索性不閃,或許反可獲得同情,賭個命運!

所謂「同情」,是指獲得司馬白的同情。

藍煙認為司馬白既已神智清醒,則人躺石榻之上,決不會對藍雲暗算自己之事,坐視不理。

這位「聖劍書生」,休看年紀輕輕,但修為甚高,連師傅師伯,都對他忌憚三分,只一伸手,自己大厄必解,而那心狠手辣的藍雲師姊,也將吃不消而兜著走了……。

百念一轉的電光石火之間,事情已見分曉!

藍雲于飛針出手以後,方厲聲叫道:

「本門不容叛逆,賤婢替我納……咦……」

她這聲歷叫,是頭厲而尾不厲,尤其是「賤婢替我納命」的「命」字,竟未出口,而變成了一個「咦」字!

話變,由於針發,那根「藍煙戮魂針」在即將打中藍煙腦後之際,突然轉向,在空中折飛了半個圓弧,射向石榻,似打中在司馬白的右手指逢之間!……

這事,太奇怪了,由不得藍雲不動情一震,發出了一聲驚「咦」!

藍煙一來因銳嘯消失,腦後並未受傷,二來又聽見這聲驚「咦」,便知自己死裡逃生,大厄已度!

地這才緩緩回過身來,若無其事地,向藍煙含笑問道:

「師姊,你剛才是想要誰的命?本門叛逆,又是誰呢?」

這句話兒,問得有點刁鑽,令藍雲微蹙雙眉,囁嚅難答!

因藍煙雖頗狡黠,藍雲也不笨挫,她已看出事情頗有蹊蹺?

不過,她想不到司馬白居然能自行祛解蠍毒的奇異體質,不知道蹊蹺何在而已。

如今,藍煙出語責問,自己若是直言,師姐妹間,必將抓破臉皮,會不會對自己有甚不利?

故而,藍雲一面沉吟,一面運功加強耳力,想聽聽附近是否有甚藍煙所倚仗的外人?再則,這平素相當乖順的小丫頭,今日怎麼變得這般桀傲膽大?

藍煙向藍雲質問以後,目光一掃,瞥見那根「藍煙戮魂針」,正夾在司馬白五指之間,並略為動了一動,遂「哦」了一聲,佯作恍然有悟笑道:

「我明白了,師姊是想要這『聖劍書生』的一條小命,但想要性命,射他咽喉,想破真氣,射他氣海,師姊卻為何用『戮魂針』,射向司馬白少俠的右手則甚?……」

藍雲功凝雙耳之下,聽清右近絕無他人,因吃准藍雲修為,不如自己,遂心膽又壯,冷笑答道:

「好,你既要問,我就告訴你,本門中的叛逆是你!」

藍煙皺眉道:

「我?……我既未欺師,又未滅祖,怎麼會是叛逆?……」

藍雲冷笑道:

「本門中對付仇敵,是忌仁慈,盡量要斬草除根,不會留下後患!你剛才竟為司馬小賊求情,豈非跡近叛逆?尤其連稱呼也改,左一個『司馬少俠』,右一個『司馬少俠』,更顯然已與本門大敵,站在一起了么?」

藍煙嘆息一聲,目注藍雲,緩緩說道:

「世間盡有回頭路,看君是否肯回頭?『天蠍門』絕非正派,我們身陷泥淖,無力自拔,如今,好容易才有個脫離苦海的向上機會,師姐縱不肯拉我一把,難道還不肯讓我自己爬么?」

這些話兒,雖是有點故意說給司馬白聽,但也可以看出這藍煙小尼,尚有幾分靈性,值得加以憐憫,加以援救!

藍雲居然尚未參透端倪,嘴角微微一披,啞然說道:

「你脫離苦海的機會何在?」

藍煙指著夾在司馬白右手五指間的「藍煙戮魂針」道:

「就在那根『戮魂針』上!」

藍雲不解其意,順著藍煙所指,卻見那根針兒,在司馬白指縫之間,被念得轉了一轉!

這種現象,嚇得藍雲連退兩步,失聲說道:

「他……他……他的蠍毒解了?……」

藍煙笑道:

「毒若未解,司馬少俠怎能施展內家『大接引神功』,把你向我腦後『玉枕』死穴射來的『藍煙戮魂針』收去了」

藍雲銀牙一挫,怒視藍煙道:

「是你替他解的?」

藍煙握頭道:

「我若替司馬少俠解毒,對於本門來說,便真是有了叛逆行為,但毒是司馬少俠自解,他遂成了我的苦海度厄之舟,給了我一個回頭自新的向上機會!」

藍雲猶不肯信地,搖頭說道:

「十鉤齊螫,奇毒無比,我……我不相信他能自行調解?但……但你也好似並沒有獲得替他解祛蠍毒的所需時間?……」

一語未畢,有人介面說道:

「她雖沒有替我解毒的所需時間,卻合了我自己解毒的所需時間……」

這突如其來的語聲,自然是司馬白所發。

他一面發話,一面已從石榻上坐了起來,手中拈著那根「藍煙戮魂針」,俊目凝光,看著藍雲,嘴角間浮起一絲微含譏嘲,而又帶有憐憫笑意!

這不是胡說八道,藍煙所云司馬白業已自行祛解蠍毒之語,是事突了!

藍雲一覺司馬白從石榻上坐了起來,便自全身發抖……

她不是能接受這種幾乎接近不可能而終於可能的事實,奇得發顫?抑或自知難逃誅戮,驚得發抖?……

都不對,答案是藍雲凶心未泯,她在作戲!……

佯作奇詫驚嚇過度的抖顫之下,藍雲已把自己兩件凶毒暗器,準備妥當。

驀然間,藍雲一聲不發,只把牙肉猛挫,雙手一抖。

一蓬藍色煙霧,飛罩藍煙,一蓬足有百十點的藍色小小晶光,則向榻上剛剛坐起身形的司馬白飛去。

陡然間,司馬白臉上的憐憫微笑,首先變成厭惡冷笑!

藍色煙霧也不往前罩,似被內家無形勁氣所逼,倒卷回頭,反而把藍雲自己罩住!

跟著,百十點蠶豆大小的藍色晶光,也一齊折轉,射入藍色霧幕!

一聲慘哼,一陣爆音,藍霧四散,晶光亂飛……

等到這些情況消失,藍雲小尼那裡還似人形?簡直成了一地碎肉,和淺藍血水,死得好不凄慘!

藍煙小尼見狀,忍不住珠淚雙流,連連搖頭,頓足失聲說道:

「藍雲師姊怎的如此執迷不悟,不肯回頭?她大概決想不到,會死在自己所煉的『化骨追魂彈』,和『藍香奪魂煙』下,並粉身碎骨,死的這樣慘法!」

司馬白嘆道:

「我本來已對她起了憐憫之心,誰知她竟凶念不泯,自尋死路!……我……我應對姑娘怎樣稱謂?……」

藍煙恭身答道:

「小尼法名藍煙,但今後即欲改邪歸正,則不論是否青絲再蓄,均已往事如煙,司馬少俠請叫我家俗小名『燕兒』便了。」

司馬白道:

「燕兒姑娘當真不知道『天蠍秀才』和『天蠍尼姑』的藏身之處?」

燕兒苦笑道:

「人既知非回頭,其言必真,其意必善,司馬少俠應該信得過我,決不會對你再作任何隱瞞,我只覺得師傅與歐陽師伯,既能每隔二三日,便到十一個耳目關卡中巡視,則他們藏身之處,不可能離此太遠……」

司馬白道:

「燕兒姑娘的這種推想,與我不謀而合,可說是完全一樣……」

他語音略頓,想了一想又道:

「燕兒姑娘,你肯不肯與我合作,在此略候一二日,俟『天蠍尼姑』或『天蠍秀才』來巡視時,替我作個掩護好么?」

燕兒不答,把顆螓首,漸漸低了下去……

司馬白以為她是低頭想事,細加考慮,故而也未在意。

誰知燕兒的頭,不但越來越低,並「咕咚」一聲,連身形也撲倒在地!

司馬白不知出了差錯,趕緊注目細看,並連叫「燕兒姑娘……燕兒姑娘……」

燕兒是向前仆倒,使司馬白才一注目,便知蹊蹺所在……

她藍色緇衣背上,多了一件東西——是只蠍子。

不是真蠍,是只鐵蠍!

以司馬白而言,所謂「鐵蠍」的名稱,形狀,甚至「滋味」,對他都不陌生。

因為,他挨過一隻!

上次,與柳明珠雲雨巫山,自恨荒唐地出了秘洞,到達谷口之際,前胸「七坎」死穴之上,便挨過「天蠍神君」蔡昌所發的一隻赤鉤鐵蠍!

若非溫柔所贈的「護穴龍鱗」,恰巧在「七坎穴」上,佩有一片,司馬白早就被一蠍穿心而死!

他因害過厲害,看見燕兒所著藍色緇衣背後的「脊心穴」上,只露出一點鐵蠍蠍頭,便知燕兒在「天蠍尼姑」門下,可能造孽已多,如今空有改邪歸正之心,仍恐難逃浩劫!……

細看之下,果然不錯,蠍頭在外,蠍尾劇毒,已透臟腑!

燕兒不單業已氣去,人並凄慘無比地,開始逐漸化為血水!

司馬白本身雖有不畏奇毒的特異體質,苦於無法及人!

他奇遇再多,修為精進再快,對於這種已成事實的局面,也無法加以挽回!

司馬白喟然一嘆,伸手從燕兒——藍煙背上,把那隻鐵蠍起出。

二人已慘死,並開始化血,還起這鐵蠍何用?……

司馬白不是想救燕兒——他已知燕兒無救!

他是氣憤對方不許燕兒回頭向上,竟暗發如此辣手,想替燕兒報仇——看看蠍尾色澤,確定此人是誰?

等他從燕兒的「脊心穴」上,把整隻鐵蠍起出,方看出鐵蠍尾鉤,乃是白色。

歐陽綸,下毒之人,是「天蠍秀才」歐陽綸……

剛才,藍雲小尼所說「歐陽綸提前到達」之音,雖是詐話,居然一語成真,歐陽綸竟當真到過,只不過隱身暗處,未曾出現而已。

司馬白氣往上撞,俊目一翻,神光電射地,厲聲叫道:

「歐陽綸,你名列『天蠍四凶』,在當代武林中,雖非正人,也具一流身分,不應該鬼鬼祟祟,背後傷人!常言道得好:『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我舊仇新怨,必須作一了結,趕快現身,與你家司馬小爺,各憑真實功力,放手一搏,強存弱死,才是好漢!否則,像只烏龜般,老把頭兒縮在殼中,豈不有辱今名?」

這番話兒,說得極重,司馬白雅士家風,不慣粗口,他在氣極之下,已將流轉江湖時,所學得的幾句挖苦話兒,全都說了出來。

「天蠍秀才」歐陽綸也是心高氣傲之人,他若在場,照說必被罵得躲藏不住,挺身而出!

但司馬白語音頓后,卻四方寂然,不曾有半點反應……

司馬白火冒三丈,不再保持風度地,提氣高聲,破口罵道:

「歐陽綸,你是下流鼠輩,無膽匹夫……」

連罵數聲,寂然如故!

司馬白忍耐不住,閃身衝出洞口!

才出洞口,他便一怔!

不是洞外有甚惡毒厲害襲擊,洞外依舊無人,但壁上苔蘚之間,卻留得有字!

四個大字,龍飛鳳舞,好一筆羲之狂草,寫的是:

「請入岷山!」

雖然苔蘚間鐫痕尚新,顯然人去未遠,但司馬白既知對方是「天蠍秀才」歐陽綸,便知雙方功力彷彿,腳程相若,誰能先走出二三十丈,后追便屬徒勞!

何況,山林之間,可隱藏的處所太多,歐陽綸若是不逃而隱,等自己追到切近,來個殺手驟發,更是極為不利!

到了「岷山」司馬白緩步從容,象是一位瀟洒從容的游山俊客「岷山」又稱「汶山」、「瀆山」、「沃焦山」、「青城」、「峨眉」皆脈於此,故而深幽險秀,為川北一大名山。

司馬白入山之前,在山腳下一個兼賣酒飯的茶館打尖,便向替自己送酒菜來的小二笑道:

「小二哥,可知道這『岷山』之內,有個『負心潭』么?」

那店小二聽了「負心潭」之名,不禁怔了一怔,搖頭答道:

「山內名潭極多,近處的『柳潭』、『松潭』、『瀑積潭』、遠處的『白犀潭』、『黑龍潭』、『天心潭』,我都知曉,卻從來不曾聽說過有個『負心潭』呢!」

司馬白聞言,不禁雙眉深蹙!

因為,這等茶館中的店小二,整日從茶客閑談以內,天南地北,無所不聞,向來另有「茶博士」之稱,尤其對當地的山川地理,風俗掌故,帙事瑣聞,更極為熟悉,他即不知「負心潭」的所在,自己卻到那裡去找?

皺眉之下,想起錢可通神,遂取出一塊碎銀,遞向店小二道:

「小二哥,請多費神思,想上一想,或許那『負心潭』是什麼潭兒別名?」

店小二千恩萬謝的接過碎銀,但乃苦著臉兒,向司馬白說道:

「那些潭兒的別名不多,有的我知道,像『白犀潭』又名『隱仙潭』,『黑龍潭』又名『潛蛟潭』……」

常言道:「錢可通神」,果然不差,店小二手中緊捏著那塊碎銀,好似獲得什麼靈感?語音忽頓,臉上現出了奇異神色!

司馬白髮現了店小二這種神情,心中一喜,趕緊問道:

「小二哥是否想起什麼?」

店小二頗為興奮地,點頭說道:

「我想起了『天心潭』之得名是為了一雙男女,男的幼年窮困,蒙女的不時周濟,以身許之,紅袖添香,捧燈侍讀,但秋闈得意,領了官職后,卻負心忘情,另取高門!女的聞訊,心碎投潭,男的一身榮耀,還鄉祭祖時,卻毫不念及舊日恩情,終於攜眷游潭時,被一陣狂風,捲入潭中溺死……」

司馬白失聲道:

「照小二哥如此說來,這潭因然可名『天心潭』,但也可以叫做『負心潭』了……」

店小二笑道:

「或許是『負心』二字,不太好聽,故而此潭雖有『負心』之實,卻只有『天心』之名,相公要去潭邊尋人?還是眺賞景色?」

司馬白怎肯對於世俗人物,透露心中之事,遂隨著店小二的語氣答道:

「我不是尋人,只是偶然聞得『負心潭』邊幽景,可稱天下無雙,想去開開眼界而已,小二哥請把路徑,告訴我吧。」

店小二喜孜孜地,一面揣起碎銀,一面向司馬白笑道:

「相公要去『天心潭』,還較容易,若去『黑龍潭』,尤其是『白犀潭』,路就太難走了,非有一身上乘武功不可……」

語音一頓,遂把前往「天心潭」的出徑走法,對司馬白細加敘述。

說完之後,又復笑道:

「相公照我所說路徑,先到『瀑積潭』,再辛苦攀援上百數十尺,翻過『瀑積潭』的一段高壁,穿越『迴音谷』,便是那片地勢不小的『天心潭』了!」

司馬白對於柳還珠,相思滿腹,對於「天蠍雙凶」,則仇火煎心,那耐在此久坐?胡亂進點飲食,便付帳起身。

店小二得人錢財,總思巴結,邊自哈著腰兒,把司馬白送出店外,邊自陪笑說道:

「啟稟相公,『天心潭』和『瀑積潭』兩處景色,雖然均美,但到『天心潭』前,必須穿越的『迴音谷』,卻更是造化之奇,相公千萬不可錯過,在入谷十尺后,不妨提氣高聲,吟詩一句,或是嘯它一嘯試試。」

司馬白未怎在意地,隨口應了一聲,便自走出店外,入山而去。

才登山徑,繞過一片高壁,便有一片白光,迎面飛至!

司馬白藝高膽大,一偏頭,便伸手把那道突如其來的白光攝住。

入手便知,只非暗器,只是一枚紙鏢。

既用紙鏢,則擲鏢之用意,不外二者,一是示警,一是送信。……

司馬白前來「岷山」之意,本為尋人,也為尋事,故而他不怕人來惹他,卻怕人不惹他。

紙鏢人手,他先不拆閱,卻目注紙鏢來處!……

這枚紙鏢是從壁頂下擲,如今壁頂空空,只見風拂樹搖,那有絲毫人影?

司馬白也知對方若肯現身,便無須再用紙鏢,傳甚訊息?

他悵然一嘆,只得動手拆鏢。

張開那摺疊紙鏢,只見上面寫了極簡單的兩句話兒是:

「蠍在迴音谷,人在負心潭」。

蠍,當然是指「天蠍秀才」與「天蠍尼姑」所屬的白鉤藍鉤毒蠍。

人,當然是指司馬白朝思暮想,魂夢為縈的心上人——柳還珠。

她,他本是為人為蠍而來,如今是蠍也有了……人也有了……

但……

但這用紙鏢傳訊人,卻是誰呢?若不是柳還珠,她怎知自己的心中之事?若是柳還珠,她為何不早與自己面,非要自己前去「負心潭」不可?……

照店小二所說故事聽來,「負心潭」不過風景頗佳的一泓潭水,並無什麼特異價值,柳還珠何必非要堅持用這地方,來作她與自己久別重逢的互訴相思之處?……

從反面一想,司馬白不禁想出一身冷汗!

會不會柳還珠獲悉自己與她別後,又交結了柳明珠、江小秋、花寒玉、姬彩鳳、姬小鳳,溫柔等不少紅妝密友,尤其知道了自己胡里胡途之下,與柳明珠雲雨巫山,無可奈何之下,等於是招贅通天教,成了副教主之事。

歷歷如此,柳還珠可能真會嗔怪自己貪歡好色,棄舊負心。而氣無可出,要把自己設法推下「負心潭」去……

越想……越對……

因若非如此,柳還珠為什麼不把那泓幽美潭水,叫做「天心潭」,而要叫做「負心潭」呢?

司馬白認為自己業已想通,反而一身冷汗漸收,居然心安理得!

他認為若無柳還珠當初在太湖湖畔,發現自己,哀求柳東池、葛心仁二老苦心相救,自己早化南柯,那裡還會有屢次的福緣巧遇,成就了如今這身不弱武學?

這條小命,既然本是柳還珠所救,加上分情負心,也並非全無事實,則便由她推下「負心潭」去,又復何憾?

司馬白只希望「蠍在迴音谷」一語,成為事實,讓自己獨斃「天蠍雙凶」,報了父母之仇,則見了柳還珠后,便她不推,自己也跳下「負心潭」去,免得將來對柳明珠,對江小秋,甚至於對溫柔,都還有推不開,說不明,剪不斷,理還亂,非可仗武功解決的無窮感惟煩惱!

假如「迴音谷」中,不遇「天蠍雙凶」,或自己能力不夠,被歐陽綸,或「天蠍尼姑」逃走,則自己見了柳還珠時,便坦然先承一切負心情事,再向柳還珠乞命一年,誓必在這一年中,追殺深仇,只要父母之仇一報,決不貪生,立回「負心潭」,投潭一死,向柳還珠表示謝罪!

道理一經想通,生死得失一經撇開,司馬白何止冷汗漸收?簡直是天君泰然,胸懷之間,一片朗曠!

他剛才心中想事時,腳下並未稍留,是照著那店小二所告訴的山徑行走。

翻過兩座峰頭,走了不少山徑,眼前已是一片靈妙情景!

四周清翠,全是削壁高峰,中央則積水成潭,水色清澈,幾可見底!

北面的峭壁最低,約莫只有十七八丈高下。

東、南、西,則全是排雲峻峰,約有七八道噴珠濺玉的飛瀑流泉,從各峰匯聚,或如匹練拋空,直落潭中,或先為突石所承,濺成一天水氣,飛揚四灑,使這山潭周遭,不論樹右花草,都是濕潤潤的,苔蘚之屬,更緣油油的肥厚無比!

司馬白用不著回想店小二之言,一看情景,便知道這是「瀑積潭」。

「瀑積潭」既到,則翻過潭北那片十七八丈的削壁,便可進入「迴音谷」了。

照司馬白的心意,已決定投潭懺情,則他活在人間,不會太久。

既已活不太久,則對於目前情景,應該盡量流連,所謂看一眼,是一眼了!

不,「瀑積潭」的景色,雖然清靈得足供眺賞,司馬白卻絕不流連,他幾乎是立即轉身,撲奔北面峭壁。

並非他不風雅,而是司馬白心中,無以閒情逸緻!

他如今心中,沒有「景」「色」,只有「情」「仇」!

對於「情」,他要懺情,對於「仇」他要報仇。

萬一去晚一步,「天蠍雙凶」在「迴音谷」中,冥冥鴻飛,或柳還珠在「負心潭」邊,鴻飛冥冥,則司馬白這趟千里岷山,豈非跑得冤枉透頂?

到了北面壁下,雖有小徑,以及藤曼之屬,可資攀援,但司馬白卻因心急,一看峭壁共僅十七八丈遂先以一式「海鶴鑽雲」,拔起六七丈高,然後再施展「梯雲縱」的絕頂輕功,三四度端膝借力,便自飄然登頂。登頂一望,才知造化之奇。

司馬白已從低處登高,但到頂以後,舉目望去,仍見群峰插天,此身仍是在最低之處。!

司馬白不禁微覺感慨,心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語,果然不差,自己空覺福緣巧合,成就不弱,但置身於天地之間,仍然渺如滄海一粟!

群峰刺天的西北方向數十丈以外,有一看來不甚寬敞的狹窄谷口。

司馬白一看方向,一算行程,知道那是「迴音谷」,只有穿越「迴音谷」,便到「負心潭」了!

「蠍在迴音谷,人在負心潭」,「蠍」是「仇」,「人」是「情」,「情」和「仇」,都已擺在面前,不禁使司馬白己平靜下來的心湖中,又起了一陣激蕩!

他望著「迴音谷」口,雙目先自微合,然後慢慢睜開,吸進了一口長氣!

吸氣,不是為了平抑心神,是為了蓄勁加力……

「迴音谷」中是「仇」,是不共戴天的父母深仇,對付這種仇人,司馬白不能平心靜氣,他要蓄氣、壯氣、高騰起一片衝天殺氣!

他動得像一隻豹,快得像縷煙,從三數十丈以外,幾個箭步,便撲進了,也可以說是飄進了「迴音谷」口!

像他這樣快法,谷口內縱然有甚埋伏,可能也來不及加以阻截!

何況,谷口居然並未設伏。

司馬白未遇著意料內的襲擊,心中頗覺驚奇,一入谷口,便趕緊止步卓立!

他不肯盲動,更先看清所處環境。

在司馬白預料之中「天蠍雙凶」既在「迴音谷」中,則谷中形勢,定必險惡無倫!

但進了谷口,目光掃處,卻不見絲毫人影,也不見絲毫蠍影,竟是一座靜悄悄的空谷!

谷徑,初雖不寬,但進約兩三丈后,卻突然寬展,成了圓形,連前看來,活像一隻水飄,狹窄之處是柄。

司馬白初看之下,身上機伶伶地,猛然打了一個寒顫!

因為圓形谷底,四壁也有不少掛壁飛泉,看去頗與司馬白和柳明珠雲雨纏綿的死谷彷佛。

對於那件事兒,司馬白引為生平品節的白壁之玷,視作奇恥大辱!

俗語有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司馬白如今又看見一座圓形死谷,立時便心生戒意,有點足下逡巡,不願前進。

不過他轉念一想,「岷山」腳下的店小二,分明曾說要穿越「迴音谷」,才到「負心潭」,可見得此處絕非死谷,前面高插入雲的山壁之下,必有通路,只不過人在遠處,難以發現而已!

不穿「迴音谷」,怎抵「負心潭」?……不抵「負心潭」,怎見柳還珠?更何況根據那句「蠍在『迴音谷』」看來,自己不共戴天的父母深仇天蠍雙凶,必然也藏在谷內!

仇火一燃,心膽立壯,司馬白不猶豫,不逡巡了,豪氣騰處,一面舉步前行,一面厲聲叫道:

「歐陽綸……」

這一叫,把司馬白叫得嚇了一跳!

因為話才出口,千百聲幾乎比他叫得更森厲的「歐陽綸……」,從四面八方,一齊迴響!

但這不過只是迴音谷的特難殊勢,所作迴音,並不是「天蠍秀才」歐陽綸所作答覆。

司馬白所期盼的,當然不是迴音,而是「天蠍秀才」歐陽綸的親口應聲,彼此才可各展生平所學,互作一搏!

但直等迴音漸息,也未聽見歐陽綸有可應聲……

司馬白暗忖,迴音聲勢,如此之壯,「天蠍雙凶」若在谷中,絕不會聽不見自己喊聲,以他們的名望地位,也不可能畏怯得像只烏龜般,來個縮頭不出!

難道自己千里迢迢,來到「岷山」,竟又是虛行,上了個大大惡當?……

念方至此,又覺不對,因為到了「岷山」山口,曾接紙鏢傳書,可見得此行之事,並非虛心,或敵或友?必有人等在「岷山」之中!

司馬白心中,燥念稍平,又開口叫了一聲:

「天蠍尼姑……」

這回,他有意試試造化奇巧,兩問奧秘,故而「天蠍尼姑」的喊聲不高,只是隨口而出。

但群峰四壁,迴音依然,只是完全依照司馬白的原音音色,迥響也頗柔和,不若先前叫「歐陽綸」那等凄厲!

司馬白驀然想起「陸地遊仙」霍出塵遺贈自己「七巧真經」中的「心巧不如造化巧」之語,深覺「迴音谷」的地勢,屬於鬼斧神工,造化奇巧,果然無與倫比!

他知道在這「迴音谷」內,若是放懷高詠李太白的「抽刀斷水」,曹孟德的「對酒當歌」,或曼聲低唱秦學士的「山抹微雲」,柳屯田的「曉風殘月」,將是多麼雄曠?多麼優美的事?

可惜,司馬白有此領悟,無此情思,如今能左右他的,只有一腔仇火,滿懷離恨!

又等了片刻,「迴音谷」中,業已變得靜悄悄的,「天蠍尼姑」也不應聲,或是出面?

司馬白知道自己似乎上了當,「蠍在迴音谷」,已是空言,不禁一聲怒嘯,衝天而起!

這一嘯,加上四壁迴音,聲勢之壯,宛如海立山飛,風雲變色!

嘯聲才一出口,司馬白屏息靜氣地,功貫雙耳,細聽回聲。

司馬白既知歐陽綸與「天蠍尼姑」不在「迴音谷」內,他發嘯之後,卻在聽些什麼?

他在聽他的嘯聲迴響……

要聽迴響,何不「放歌」,歌聲迴響,總應該比嘯聲迴響,來得較有韻律。

但前面說過,司馬白仇火未泄,相思未解,他如今沒有什麼舒懷作樂的心情。

他這引吭長嘯,不是舒懷,卻是探路!

司馬白因谷底環壁如碗,對店小二之言,起了懷疑,想試探,這「迴音谷」是否是死谷?

倘若延著谷底的如屏峰壁,慢慢勘察,未免太以費事。

不如聰明一些,凝足功力,以嘯試谷?……

這種作法,就等於斟水於碗,試探碗漏與否,差不許多!

不錯,店小二並未以虛言哄騙自己。

司馬白細聽之下,已知「迴音谷」不是死谷,因為他聽出,嘯聲到了西北的迴響較弱。

這表示西北方面,有了漏洞,也就是有了出路……

換句話說,自己渴欲到過的「負心潭」,就在西北方山壁之後。

司馬白精神一振,「龍形一式」轉化「八步登空」白衣飄拂,人影疑仙,那消幾個起落,便到了西北壁下。

剛才的主意,打得對了,西北壁下,果然有一道隱秘隙縫。

所謂隙縫,也就是由於這道隙縫,本就只有三數尺寬,縫外更幾乎全為垂藤枝蔓所覆,非經細看,真還以為那只是一片附壁。

司馬白即已發現出谷途徑,那肯再在這無人谷內,多作延擱。

為了穩妥起見,他回關頭再看一眼……

「迴音谷」中,靜悄俏,空蕩蕩,仍未有甚「天蠍雙凶」的身形出現!

司馬白不遲疑了,轉身回頭,伸手揭開藤蔓,進入壁縫。

但才進壁縫,他便立即止步,並幾乎來式「金鯉倒穿」,退了出來。

因為,除了一片淡淡腥氣之外,這壁縫中,居然到處都是蠍子!

大蠍子,小蠍子,尾鉤有藍色也有白色,為數縱不上萬,也必盈千,分明是「天蠍秀才」歐陽綸和「天蠍尼姑」,多年心血豢養調教震撼武林毒物!

「蠍在迴音谷」,果然不差,但為何只見蠍而不見人呢?

司馬白來找的,便是「天蠍雙凶」,他當然不會懼怯歐陽綸和「天蠍尼姑」,只不過驟見群蠍,有點意外的吃了一驚,並未當真退出壁縫……

他兩道入鬢劍眉,猛然一軒,目注壁縫深處,高聲叫道:

「歐陽綸,天蠍尼姑,你們可以請出來了,這故弄玄虛,只能嚇唬嚇唬未曾見過世面的普通江湖道,在我司馬白面前,也來這套,就未免太可笑了!」

壁縫深處,無人應聲,司馬白鋼牙微挫,有復睜目喝道:

「歐陽綸,你在途中留話,要我『岷山』一會,司馬白是應約而來,再不像條漢子,趕快出頭,你就不必再在江湖混了!」

暗影之中,仍然無聲!

怪!司馬白髮現怪了……

怪的是蠍子,這些大大小小的藍鉤白鉤毒蠍,為何在自己兩度發話之下,居然一動不動?……

再細看,司馬白明白了,但也更糊塗了……

矛盾么?不矛盾!司馬白明白了的是這些蠍子,居然全是死蠍,沒有一隻是活的!更糊塗了的是這麼多,這麼凶的蠍了,是怎麼死的?死於何人之手?費盡心血豢養調教它們的主人「天蠍雙凶」呢?為何聽任這招牌凶物被人屠殺,而不聞不問?

前一個問題,不必想,只要用眼睛一看,便可明白……

后一個問題,也不必想,因為答案的範圍太廣,猜也猜不周全,想也想不明白!

司馬白想要明白究意,只有唯一方法……就是繼續向前。

滿地都是看來栩栩若生,卻不會動彈的死蠍,卻叫司馬白怎樣落足?

不,不要緊,這一點難不住他!

憑司馬白一再努力修鍊的如今這身功力,慢說滿地是蠍,就算滿地是血,他也可以毫不污足的,飄然而過!

司馬白判斷「天蠍秀才」歐陽綸,和「天蠍尼姑」都不在這壁縫之內,否則,「天蠍雙凶」何等高傲凶暴,怎會聽任別人把他們的招牌貨色,如此糟蹋,而仍忍而不出?

故而,司馬白動了,看來他舉步如飛,是踩著地上的無數毒蠍前進,其實司馬白不肯沾染那腥惡毒蠱,他的鞋底,和盈千藍鉤白鉤的已死毒蠍之間,仍隔著一層內家罡氣!

不過,司馬白走過之處,那些毒蠍立為內家罡氣厭扁,彷彿成了一道鋪設在這壁縫中,花色奇異的蠍皮地毯!

壁縫只兩個轉折,並不甚長,前面丈許以外,已透天光。

司馬白於失望之中,微覺安慰……

對找尋「天蠍又凶」,報復血海深仇之事,他是完全失望!

但對於與柳還珠互相重晤,細訴相思之事,倒是有點欣慰,因為前面既透天光,則丈許以外,應該就是「負心潭」了。

天下事,往往在最容易疏忽之處,最容易伏有兇險,會起風波!

眼前,便是風波忽起!

就在司馬白目睹前面已有出口,心中充滿對柳還珠相屬情意,而把「天蠍雙凶」,幾乎暫時淡忘之際,一條人影,突向他當頭飛撲!

變生頃刻,更出意外,竟使司馬白連抬頭觀看都來不及了!

他只覺得有人在向他當頭猛撲,並是一條白衣人影,有點像是「天蠍雙凶」中的「天蠍秀才」歐陽綸?……

大事不妙!

假若來人真是歐陽綸,司馬白委實身居奇險,大事不妙!

因為這壁縫之中,地勢太狹,無法閃避!

尤其是歐陽綸那等功力,既佔先機,從高撲下,更得地利,所發必系狠厲無比的毒著殺手,司馬白那裡還可能有所僥悻?

自知上當,自知無幸之下「嗆啷」龍吟,長劍出鞘……

常言道:「百足之蠱,死而不疆」,司馬白不甘束手待斃,臨死,他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

長劍在手,劍光立騰,用出了他司馬家傳「天罡六大劍式」中的一式「屈原問天」!

司馬白此時心中,悲憤已極,真想問一問天,為何天不佑善?使自己壯志難伸,在尚未報雪司馬一門血海深仇之前,便又中了凶邪的毒計,要作「天蠍秀才」歐陽綸發動無恥暗襲的掌下冤魂?……

蒼天有時無眼,有時又似乎有眼?……

神明有時無雲,有時又似乎有雲?

一般人呼天搶地,是「有語問蒼天」,求占卜卦,是「無語問蒼天」,司馬白如今憤然拔劍,竟成為別開生平的「舉劍問蒼天」!

舉劍問天,天有回應……

「噗!」

這一聲便是蒼天之應,也像是長劍中人體的入肉之聲!

司馬白倉卒拔劍,能刺中「天蠍秀才」歐陽綸,是意外之事,而歐陽綸有備而來,所發殺手,傷了司馬白,則是意內之事!

如今,意內之事,並未發生,意外之事,倒有了結果,豈不是神明有靈?或蒼天有眼?司馬白幾乎連自己都不相信,右手仍然驟握劍柄,左手凝功護胸,抬頭定睛一看!

不錯,是有個白衣人,從空撲落,被自己一劍穿心,並因倉卒出劍,企圖與敵拚命,用力太猛,竟劍鋒透背,把對方釘在山壁以上,顯然業已死去!

司馬白心中,立覺後悔……

他後悔的是這白衣人既死得這般容易,一定不是「天蠍秀才」歐陽綸,自己家風清正,仁義為懷,怎可仗恃武學,隨意濫殺無辜?……

悔恨之心一起,下意識的隨手拔劍,那白衣人的屍體,自也往下墜落!

「咯!」這是白衣屍體落地之聲,也是司馬白心弦猛震之故,看清了那白衣人的形貌。……

剛才是在洞壁暗影之中,根本看不真切,如今因前面微透天光,可以看出這被自己一劍穿心的白色文士穿著之人不是「天蠍秀才」歐陽綸,卻是那個?

司馬白心弦猛震之下,太迷惑了……

他朝夕發憤,苦練家傳劍法,既各種功力之下,尚恐未必能斗得過「天蠍雙凶」,報雪家門血恨,怎麼這位威震武林的有名凶邪,「天蠍秀才」歐陽綸,竟一劍畢命,死得這般容易?……

司馬白深為不信,心想莫非又是歐陽綸利用幻術,弄甚玄虛?……

戒心一起,立即功凝全身,用腳翻動歐陽綸的屍體,細加察看。

不翻還好,這一翻卻翻得位「聖劍書生」司馬白,心中驚上加驚!

因為,這次他看得仔細,白衣文士穿著的死者,正是「天蠍秀才」歐陽綸,半點不差,決非以他人易容頂替。

但歐陽綸的屍體,毫不柔軟,業已呈現了僵硬狀態!

這顯示了什麼?……

這顯示了「天蠍秀才」歐陽綸在被自己一劍穿心之前,就是個死人,不是活人!

換句話說,也就是歐陽綸不是死在自己劍下,自己也永遠無法再向這「天蠍秀才」,報雪什麼父母深仇!

司馬白感激替他殺死歐陽綸的人么?……

答案是不感激,不單不感激,他幾乎還想立誓要殺死這「殺死歐陽綸」之人!

司馬白不是不識好歹,而是因為父母深仇,不共戴天,應該由為人子者,親手雪報,故而,殺了自己仇人的人,若出無心,自然應該諒解,若出有意,便應將仇恨轉嫁!

那麼,司馬白有沒有立誓,要殺那這「殺卻仇人」之人呢……

沒有,原因有二:

一是他還沒有確切憑證,能斷定那人之殺死歐陽綸,是蓄有惡意,故意要讓自己愧對父母,遺憾終身!

只要不是故意,則像歐陽綸這等凶神,惡孽極重,武林中人人均想殺之,司馬白怎可立誓要殺此人,反而成了為歐陽綸報仇雪恨?

另一個原因是此人身份,恐怕有點特殊?……

從一切跡象,以及什麼「蠍在迴音谷,人在負心潭」等跡象看來,這先把「天蠍秀才」歐陽綸殺死,吊在壁縫上空,驟然墜下,故意讓自己刺上一劍解恨之人,多半是柳還珠?……

司馬白對於柳還珠相思欲絕,眼看只要再走丈許,便出壁縫,可以在「負心潭」邊,久別重逢,倘若竟要立誓殺卻這不單對自己有情,並對自己有恩之人,豈不是莫大矛盾?也構成大痛苦!

故而,司馬白在驚上加驚,驚得一怔以後,意雙膝微屈,跪了下去……

他當然不是拜歐陽綸,也不是拜柳還珠,他是拜他父母的在天之靈!

司馬白求他父母在天之靈諒宥,並加默估,自己決不因私誤孝,立誓對於柳還珠的容忍,止於最大限度!

他已覺得殺死歐陽綸者,若是柳還珠,則決非無心,必屬有意,所謂「最大的容忍限度」,就是到歐陽綸為止,不允許在「天蠍尼姑」身上,再發生類似情事!

能留下一個「天蠍尼姑」,讓自己手刃,還可以對父母在天之靈,略作交代,否則,他剛才業已立誓,決不因私廢孝,只好手刃柳還珠,然後再橫劍酬情,相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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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長劍女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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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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