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由於已立血誓,決不允許柳還珠再殺「天蠍尼姑」,司馬白想見柳還珠的心情,也就越發急迫!

他生怕一步去遲,大錯已鑄,則這樁由仇、恩、情所糾結識成的悲劇,豈不遺憾終生?……

故而他拜鑄父母在天之靈,立誓一畢,便忙不迭地,向丈許以外的微透天光之處,飛身衝出!

司馬白如今進境極大,功力頗高,這一式「山河縮影」,委實把身形化成一道白色閃電般,縱得極快!

快,有時是致勝妙決,但如今卻使司馬白吃了一點小虧!

因為那壁縫出口處,太以狹窄,必須慢慢擠越,或是施展一點「縮骨功力」,方可穿過。

司馬白心急趕往「負心潭」去與柳還珠晤見,縱得太快,那裡還來得及施展什麼「縮骨功力」?

在一閃穿過壁縫之際,司馬白左額近頸處,在尖銳凸石上,擦出了一條有寸許的紫色血印!

這點小小苦頭,司馬白那會在意,他簡直太高興了!……

壁縫之外,便是一片比「瀑積潭」大了不少,約莫有數畝方圓的清徹潭水!

尤其,近潭心處,一堆突出水面的島形石塊之上,盤膝坐著一位白衣佳人。

雖然,距離尚遠,又有水氣,司馬白看不清對方的眉心部位,有沒有硃砂紅痣?但他業已可以確定,這是柳還珠,不是柳明珠!

因為,柳還珠愛著白衣,柳明珠則不知是否因善豢「黑鉤毒蠍」之故,一向愛著黑衣。

但司馬白卻覺得柳還珠所披的白色長衣,有點略嫌寬大……

而且面目雖遠望不清,也似並未清滅,反而有些浮腫……

司馬白不耐煩,也容不得再研究這些小問題了,他急急走到潭邊,向潭心招手叫道:

「還珠……珠妹……」

潭心石上,盤膝坐的白衣佳人,聽得喊聲,只抬起頭來,向司馬白看了一眼,既未開口答應,也未起身縱過。

司馬白連叫三次,見對方未加理睬,不由得有點心中打鼓,莫名其妙?

欲知心腹事,已聽口中言,他非向柳還珠問個青紅皂白不可。

人家不肯起身,他只有移樽就教……

以司馬白如今功力,數十丈寬遠的潭水,難不倒他,他可以提氣踏波!

「神龍渡海」轉化「雁落平沙」,一下便縱出六七丈遠,提氣輕身,踏波前進。

在司馬白離岸飛身之際,潭心的白衣佳人,仍無任何動作……

但在司馬白踏波前進,再有二十丈左右,便可到達那片潭心石地時,白衣佳人突然合掌當胸,向波面一拜一推!

這像是「盤若掌」等功力,修為並深厚得相當驚人!潭水被那無形勁力擊得飛揚起一片濃厚漫天水光,擋住了司馬白的視界!

司馬白似乎覺得波光中,有白影依稀一閃,便知大事不妙!

他想叫,苦於身在水上,必須提氣踏波,不能開口說話……

果然,等到漫天水光散落,潭心石地空空,白衣佳人早化鴻飛,那裡還有絲毫蹤跡?

司馬白焦急萬分地,一面趕向潭心石地,一面不顧一切地,高聲叫道:

「珠妹,你大概怪我曾負心移情,和別的女人相處,但你不見我可以,我總有一天會向你解釋誤會,卻千萬不可再殺那『天蠍尼姑』!」

這一開口,身形立往下沉,尚幸已近潭心石堆,水深漸淺,只到司馬白的胸部左右。

司馬白也懶得再施展什麼內家絕藝。提氣踏波,反正衣裳已濕,索性就在水中,向柳還珠適才盤膝而坐的石堆走去。

他空自提氣高聲大叫,未聞半絲迴音,分明柳還珠不知用什麼方法,業已離去。

佳人已隨水光去,此地空留負心潭,司馬白何必還要涉水走往潭心石堆則甚?

這就是愛情,愛情難免痴狂!

司馬白便是有點痴,他覺得自己不辭千里,遠來「岷山」,好容易才與柳還珠這樣隔水相望的見上一面,她不能就這麼走掉,至少,也要像初入「岷山」時,那隻紙鏢傳書般,在潭心石堆上,給自己留上幾句話兒……

這種想法,是不是有點痴呢?

一點不痴,他完全想對了路……

柳還珠果然在潭心石堆上,給司馬白留了話兒,但不是幾句話兒,只是兩句話兒。

初入「岷山」時,柳還珠給他一隻紙鏢,鏢上兩句話兒,共僅八字,寫的是:「十年以後,遲君東海」。

司馬白衣衫狼藉地,從水中走上石堆,目光四矚,發現了石上鐫字……

看見字跡,司馬白是怦然心喜。

一看清字跡,司馬白卻凄然心酸!

東海,是遙遠的路,十年,是漫長的時間,柳還珠為什麼要這樣懲罰司馬白?為什麼要讓他等得這麼久?跑得這樣苦呢?

這是不是司馬白看清「十年以後,遲君東海」字樣后的口中怨語?

不是,司馬白看清字跡后,雖然心內凄然,卻毫未猶疑地,仰面揚眉、高聲叫道:

「還珠,假如你聽得見,便請你聽著,慢說東海,遠在天涯,我也要找,慢說十年,久遠百年,我也會等,但我求求你,求求你,千萬不要殺『天蠍尼姑』!……」

司馬白是仰著臉兒說話,他的一隻俊目以內,滿含淚光!

一滴、二滴、一滴、四滴!……

是司馬白的眼淚,掉下來了么?……

不,眼淚雖是眼淚,卻是柳還珠的!

柳還珠並未遠去,她就躲在這潭心石堆上,一個極隱密的石洞之中!……

司馬白仰天狂叫的每一句話兒,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為之流淚!……

柳還珠為什麼要躲司馬白?不見司馬白原因不太清楚,但有一個原因,卻絕對可以猜得出來,就是「愛美」!

常言道:「女為悅已者容」,本來已是一種極愛美的動物,尤其在她所心愛的人面前,曾極力掩飾缺點。

如今的柳還珠,太以不漂亮了,她之所以穿了一件極寬大的白色長袍,便是為了遮掩缺點!

所謂「缺點」,便是她的隆起的腹部,與身二十來處傷痕!

臉上浮腫,腹部高隆,原來柳還珠是懷了孕?看來並已接近生產。

身上的十來處傷痕,是她拚斗「天蠍秀才」歐陽綸時所留。

這樣一副形相,難怪柳還珠要躲起來,不肯見司馬白了,她要保持司馬白心目中的對自己的完美形象!

但卻不知她為何要躲去東海,並要一躲十年!

司馬白那裡知道柳還珠就在他身邊不遠之處,相思、惱恨、疑愧等情緒交侵,他真恨不得一了百了的跳下這「負心潭」去!

但,不能跳。

他,還有兩樁大事,也就是還有兩樁心愿,必須完成,必須實現!

第一樁當然是報雪父母之仇,「天蠍秀才」歐陽綸,雖然已死,還有一個天蠍尼姑……

第二樁便是他剛才已向柳還珠高聲表白過,他要追到東海,他願等她十年……

司馬白當然不知道自己所說的話兒,柳還珠業已完全聽見。

但他在意識中,卻作為她業已聽見……

故而,要跳水,司馬白應跳「東海」不應跳「負心潭」……

要死,他也要再活十年……

這十年之間,他要報仇,他要雪恨,他要仗劍江湖,鏟盡不平,活得轟轟烈烈,光耀司馬門楣!

所謂轟轟烈烈,當然多彩多姿,但卻必須把一件事兒,摒除在自己的生活圈外。

這件事兒,就是「愛情」!

司馬白鐵定心腸,決不辜負柳還珠,換句話說,他決定心如古井,決不再波……

但天下事那會盡如人意?司馬白想不到竟會與他幾位舊識紅妝,在江湖間,一一重逢,並每一次都使他幾乎脫不開身,摔不開手!

「蠍死迴音谷,人近負心潭」,「岷山」中,沒有事了,這座川北名山,雖然景色絕佳,但司馬白無心欣賞了,他亟於南下,掉頭東歸。

不過,司馬白離開「岷山」台,突又變計,不及於掉頭東下,趕赴「黃鶴樓」了。

因為柳東池,葛心仁,鮑恩仁,可能尚在「武昌黃鶴樓」左近,等他相會。

他覺得自己業已藝成,也受過不少折磨,略有江湖經驗,今後應該盡量獨闖天下,不必事事都依賴那幾位前輩為助。

既然知曉「天蠍尼姑」蹤跡不遠,何不先川中一帶,搜個透徹。

柳東池等,即令在「黃鶴樓」等得不耐,也會設法留話,不至於便從此參差,難以相見。

司馬白既有細搜川中之意,為何單單放過「岷山」?

他衡量過了,他覺得「天蠍尼姑」人在四川,定然沒錯,但卻不在「岷山」。

因「天蠍尼姑」若在「岷山」,「天蠍秀才」歐陽綸恐怕未必會死得那麼容易!並連那麼多的毒蠍,也一併被柳還珠統統殺死!最低限度,「天蠍尼姑」若在「岷山」,也會於歐陽綸死後,替他收屍,不可能聽任人屍,死蠍,一齊狼藉在「迴音谷」內。

由此之故,司馬白雖然不搜「岷山」,卻在岷山左近,下了不少功夫!

空費工夫,不見尼姑,奔勞半月,來到酈都!

這半個月的工夫,完全徒勞,不單「天蠍尼姑」,毫無蹤影,連她所設監視司馬白行動的所謂「追魂樁卡」也似一併揭去,好像是自甘示弱,存心要避鋒頭!

到了「酈都」,司馬白只得賣舟東下,心想天下事,往往無巧不成書,或許自己在陸上所找不到的東西,會在水中突然出現?也說不定?

這種想法,是否一廂情願?

不一定,司馬白在賣舟放江,順流東下之行,確有所遇,不過所遇的,不是「天蠍尼姑」而已。

就在他於「酈都」江邊,與船家談好船資之際,有位滿身都是酒漬風塵的青衫文士,向司馬白長揖為禮,陪笑說道:

「小弟乃是江西人氏,流落川中、資薪已盡,無力還鄉,仁兄既然賣舟東下,可否允許小弟搭個便船,功德更無量了!」

一來,司馬白俠義為懷,到處救仁濟世,對流落異鄉之人,求搭便船,決無不允之理!二來這青衫文土,形容憔悴,滿臉病容,但談吐不俗,眉目間,更有一種難以形容的不俗風華,使司馬白略起惺惺相惜之感!

故而,那青衫文士的語音才了,司馬白便伸手肅客,並又取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元寶,遞向那名叫李二的船家笑道:

「李老二,我有客人,你去多準備一些美酒佳肴,這一來,於千里江陵,眺賞三峽美影之際,便不愁孤獨,可以有所請教的了!」

李二明知區區酒菜,那用得了多少銀子?餘下來的,必是自己賞頭,遂「喏喏」連聲,喜孜孜的接銀欲去。

青衫文士笑道:

「船家,我酒量極佳,瀘州大麴,或錦州大麴,務須準備豐富!此外,血豆腐、兜兜鹼菜,涪陵榨菜,劍閣臘肉,也多賣上一點……」

李老二雖覺這全無錢求搭順風船的青衫文士,有些羅嗦,但因對方所囑備的,全部是些川中土產,並不十分名貴,遂也並未說什麼難聽話兒,照樣點頭答應。

李老二一走,那青衫文士,並自舉步登船,並向司馬白含笑道:

「小弟是個落第文人,策論文章,自知淺陋,不敢舉對黃明!但居川甚久,山川形勢,尤其是瞿唐、巫峽、隘西陵勝景,卻屬極熟,途中可為仁兄,一一指點,什麼蓋頂黃牛、崆嶺白帝,兵書寶劍、馬肺牛肝,故事多得很呢!」

司馬白陪這青衫文士,進艙落坐,一面斟茶敬客,一面笑道:

「小弟複姓司馬,單名一個白字,仁兄上姓高名,怎樣稱謂?」

青衫文士應聲答道:

「小弟莫負心。」

司馬白因新近去過「負心潭」,覺得「負心」二字,有點扎耳,不禁向這位自稱「莫負心」的青衫文士,皺眉看了一眼。

「莫負心」的反應,十分敏捷,業已覺察出司馬白的詫異神情,遂含笑問道:

「司馬兄皺眉則甚?是嫌我這『莫』字不佳?抑或『負心』二字之名,起得不好?」

司馬白笑道:

「莫兄說那裡話來?姓氏是先人宗脈,有什麼好壞?『莫負心』二字,雖嫌薄德,但連『莫』姓之下,反有哲意,不過,『莫負心』者,不似廟堂之名,到有江湖意味!」

莫負心撫掌笑道:

「小弟今日可謂『得遇知心人』了,仗義多從屠狗輩,衣冠半是負心人!小弟不單性喜結交江湖人物,這三個字兒,也太不投那些宦場俗客脾胃!」

司馬白舉杯笑道:

「酒菜未來,以茶待客,小弟要為這『莫負心』三字,奉敬莫兄一杯!」

莫負心端起杯兒,把杯中濃釀香茗,飲了一半,目注司馬白,軒眉笑道:

「司馬兄身佩長劍,豪情勝概,分明是朱家郭解之流,況復風神如玉,必多紅粉知音,你遊俠江湖,免不了倚紅偎翠,在劍底刀頭,衾邊枕上,可會負過心么?」

司馬白突然覺得莫負心這隨口戲問之語,彷彿份量不輕,遂正色道:

「江湖任俠,管盡不平,著重便在一個『心』字,此心若負若偏?還有什麼天理可維,正義可護?不過天下事愉難盡如人意,百密之下,或有一疏,無心之失,或所難免……」

話方至此,莫負心便介面笑道:

「有心負心天不容,無心負心天不罰,有道是『君子之過,宛如日月之蝕』……喏,船家李老二可置辦酒菜歸來,小弟不才,曾研食譜,生平最厭惡集珍品成俗味,喜愛以俗味變珍,我來下廚,用『兜兜滷菜』和『血豆腐』,加上一段腸頭,幾片臘肉,請司馬兄試試,是否風味新鮮?」

「好,莫兄請展天廚妙手,慢說是吃,聽都把我聽得有點饞涎欲滴的了!」

莫負心微微一笑,從船家李老二手中,接過菜肴等物,便自走入后艙,響起了一陣刀勺的響音。

船家李老二,乘此機會,向司馬白巴結討好地,壓低語音說道:

「司馬相公,這位搭順風水船的,是否有點討厭?要不要我替你把他趕下船去?」

司馬白搖頭笑道:

「不可如此無禮,我孤行嶺寂,有一良伴,再好不過,船家以後要稱他為莫相公。」

李老二當然不敢和司馬白爭論,遂一面取出些購物所剩的散碎銀兩,繳還司馬白,一面再度說道:

「最低限度,那莫……莫相公也是個蒙吃蒙喝之人,司馬相公千萬小心一點,不要被他騙了!」

司馬白含笑擺手,把那些散碎銀兩,賞了李老二,並搖頭說道:

「李老二不許亂說,些許吃喝,算得什麼?何況莫相公,雖然青衫落拓,人品不俗,談吐高雅,怎會是矇騙一流,嗣後你言語方面,小心一點,不許得罪他人!」

李老二得了不少賞物,已極高興,再聽了司馬白如此囑咐,遂索性入后艙,協助莫負心整治酒菜。

莫負心見他進入后艙,遂向李老二看了一眼,揚眉笑道:

「李老二,你在說我壞話?」

李老二剛才分明聽得后艙鍋勺亂響,才壓低語音,向司馬白說話,不料莫負心竟似業已聽見,只得搖頭抵賴道:

「沒有,小人怎敢對莫相公有所失敬?」

莫負心笑道:

「沒有最好,我身邊雖然沒有散碎銀兩,卻可以送你一件東西,討老婆時,當聘禮了。」

他邊自說話,邊自從那件破舊青衫的大袖之內,取出一根兩許沉重的大型金釵,向李才二含笑著遞去。

當時物價,本極低廉,一根兩許金釵,在普通鄉民眼中,已是相當名貴之物。

莫負心看他一眼,揚眉說道:

「你怕什麼?這又不是偷來臟物,是位與我感情頗好的青樓名妓,送給我作路費的,如今我有船可搭,有酒可喝,到了武昌,便近家園,根本沒有用了……」

李老二笑道:

「願我囊空歸故里,憐她情重拔金釵!……」

一語未畢,莫負心便「咦」了一聲,目注李老二,介面笑道:

「這兩句元微之的詩兒,改得好,想不到你還滿腹詞章,並非里俗船夫!……」

李老二嘆道:

「小人也讀過上十年的詩書,只因家道中落,才指這長江波濤為生,淪入最為人所看不起的『車、船、店、腳、衙』了!……」

莫負心笑道:

「話不能這樣說,『車、船、店,腳、衙,無罪都該殺』之語,不過是一般而論的憤慨之詞,其實『行行出狀元』,古人不是曾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么?」

話完,又把手中金釵,向李老二遞去。

李老二不肯接取,搖頭笑道:

「青衫落拓,名妓多情,莫相公留作紀念品吧,不要賞小人了。」

莫負心因此時業已解纜開船,遂向岸上青山,望了一眼,面泛苦笑說道:

「蜀中是我傷心之地,東歸以後,不曾再來,霧水姻緣,如泡如幻,何必留甚紀念?徒亂人懷!你不必客氣,把這根金釵,拿了去吧……」

李老二見莫負心其意甚識,才千恩萬謝地,把那根金釵接過。

莫負心此刻已把兜兜滷菜,加血豆腐、腸頭、和臘肉備好,從李老二所準備的菜料之中,又整治出一味「麻辣小魚」,一碟「紅油耳絲」,一盤「重廣雜拌」,開了一缸藏達十七八年的上好「錦州大麴」,與李老二端了酒菜,一同走出前艙。

司馬白離座而起,向莫負心長揖笑道:

「有勞莫兄,釜中油沸,艙內香飄,小弟食指大動,已知必快朵姬……」

莫負心一面與李老二擺置杯盤,一面向司馬白失笑說道:

「司馬兄莫要期望過高,小弟一共才整治了四味小菜,連湯都不會……」

話猶未了,李老二介面笑道:

「湯是現成,小人有鍋『川貝心肺』,既可降火,顏色、口味也還說得過去,只等熱上一熱,就可盛來,請兩位相公品嘗品嘗!」

司馬白是世家子弟,雖非鐘鳴鼎食,卻也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他才一落座,尚未舉箸,便指著那味「紅油耳絲」,向李老二贊道:

「李老二,這種涼拌菜肴,是刀功與作料兼重,難為你一雙巧手,竟能把耳絲,蔥絲,切得這般細法!」

李老二連連搖頭,苦笑說道:

「這是莫相公的手藝,小人那有如此刀法?換我來切,必然粗而不勻,司馬相公縱或勉強下箸,也會加以批評,把我罵一頓了!」

司馬白失笑道:

「放舟三峽,千里江陵,我要求李老二的,重在操船平穩,不在手巧膾精,酒香菜美,分外撩人,我先敬莫兄一杯,慰勞廚下辛苦!」

那「錦州大麴」,果是醇厚佳釀,水質又好,司馬白斟酒略為滿出杯口,而仍毫不外溢!

莫負心接過酒來,含笑說道:

「這種酒兒,入口雖香,後勁亦大,只宜細品,不應鯨吞,我們喝半杯吧……」

語音頓處,舉杯笑道:

「多謝司馬兄慷慨,許我順水搭船,莫負心憔翠大涯,得歸故里,委實感德萬分,這一杯應該由我來敬你才對!」

司馬白略作謙遜,舉杯飲了一口,只覺那酒兒入口后,便化為一線熱香,直下丹田,著實醇美已極!

莫負心聽他直誇酒好,遂邊替司馬白把杯中斟滿,邊自笑道:

「外省各地,只知川中瀘州酒美,卻不知錦酒佳者,不遜瀘州,有時連貴州茅苔,也瞠乎其後!」

司馬白嘗了一條辣小魚,覺得香脆絕倫,不禁又讚不絕口地,望著莫負心笑道:

「莫兄文採風流,想不到更有這樣精妙的易牙手段,常言道:『能者無所不能』,但不知對於武功技藝!……」

莫負心不等司馬白往下再問,便自搖頭一笑,介面說道:

「小弟不是此道中人,幼時只學了幾年輕身功夫,和一趟『六合刀』一套,『八卦游身掌』,便知難而退,未再深求的了!」

司馬白失笑道:

「練過幾年輕功,到有好處,我看莫兄行路,足不揚塵,腰腿顯然比常人強健,才問你是否亦精武學?……」

說至此處,好似感慨頗深地,長嘆一聲又道:

「倘過份嗜於武學,置身江湖,則情仇糾結,魑魅擾人,風波險惡,著實堪驚,就拿小弟來說,才入江湖不久,至少已在劍底刀頭死過三四次了!」

莫負心突然面對司馬白,雙手捧杯……

司馬白詫道:

「莫兄又有何事,要敬我的酒兒?」

莫負心笑道:

「飲酒之舉,敬來敬去,殊覺無味,各人自飲,隨量隨興最佳!故而小弟不是敬酒,是向司馬兄請求一件事兒。」

司馬白軒眉豪笑道:

「不辭一死酬知已,揮手千金贈路人,莫兄既已與小弟訂交,有事儘管明說,你便要我這顆項上人頭,司馬白也會自刎送你!」

莫負心笑道:

「小弟不是貪得無厭之人,承蒙司馬兄下交,許搭順船,業已足感盛情,我不會再要求司馬兄為我一劍誅仇,或是千金倒囊!」

司馬白道:

「既然如此,莫兄對我要求的,又是什麼事呢?」

莫負心飲了一口酒兒,含笑說道:

「小弟性最好奇,聞得司馬兄初入江湖不久,便至少死過三四次之多,不禁怦然心動,想聽聽你情仇糾結的旖旎風光,和劍底刀頭的驚魂劫難!司馬兄倘若肯說,則是比『紅油耳絲』、『麻辣小魚』,高明百倍,也有味百倍的下酒物了!」

司馬白滿腹辛酸,正愁無處傾訴,遂毫不推辭地,點頭說道:

「好,藝有未曾經我學,事無不可對人言!……」

莫負心鼓掌笑道:

「妙極,妙極,剛才船家李老二,對我改了元微之的名詩,如今司馬兄又改了令先宗司馬溫公凍冰先生的傳世哲語,但江湖飄蕩,萬緒如絲,司馬兄卻準備從何說起呢?」

司馬白毫不尋思地,應聲答道:

「樹由根腳起,水從源處流!我自然是從我第一次遇難開始,源源本本,坦告莫兄,並因第一次救我性命之人,對我關係太以密切,是改變我一生命運之人,也是左右我一生幸福之人……」

莫負心聽他說得這等重要,忍不住插口問道:

「這人是誰?」

司馬白伸手指著莫負心道:

「這人是你!」

這句話兒,把莫負心嚇了一跳,臉上有點變色,連手中酒兒,也震得流出不少!

司馬白見狀,忙向莫負心拱手陪禮地,面含微笑道:

「莫兄休驚,這人不是瀟洒文士,是位窈窕紅妝,小弟所說『是你』之故,不過借用尊名,表示無論地老天荒,海枯石爛,我對此女,決不『負心』!」

莫負心聽得驚容盡斂,撫掌笑道:

「佳人仗義,豪俠深情,定屬一段可歌可泣的武林佳話,這位姑娘是……」

下面的話兒,還未出口,司馬白便雙眉一揚,滿面神光,介面說道:

「她叫柳還珠……」

莫負心雙眉微蹙,失聲說道:

「哎呀,柳……還……珠」

司馬白愕然問道:

「莫兄是認識柳還珠?還是嫌她名兒不美?……」

莫負心搖頭道:

「我怎會認識這位姑娘?柳還珠三字,字面絕美,但意義卻嫌不太吉祥……」

司馬白方投過一瞥訊問目光,莫負心又復往下說道:

「司馬兄文通武達,也是滿復詩書之人,請想,除非柳姑娘的父母,替她命名時,另有深意外,無論是『賣還珠』,或『還君明珠雙淚垂』,都不是什麼好字眼呢?……」

說至此處,自行頓住話頭,苦笑又道:

「小弟荒唐,胡言亂語唐突佳人,司馬兄莫加責怪,你就當我是在發酒瘋吧!」

司馬白怎會計議這等小事,先飲了半杯「錦州大麴」,便把家門慘禍,父母遭劫,在「天蠍雙凶」無恥暗襲下,自己孤身逃出,暈死在太湖岸邊,僥悻為柳東池、柳還珠所救等情,說了一遍。

莫負心聽得唏噓不已,向司馬白點頭說道:

「家門血恨,不共戴天,司馬兄的仇人,又是這等厲害無比的蓋代凶邪,今後,只砥絕藝,尋覓仇蹤,海角天涯,赴湯蹈火,定必夠你辛苦忙碌的了!」

司馬白苦笑道:

「辛苦不妨,忙碌不怕,怕的是牽扯太多,造化弄人……」

莫負心問道:

「什麼牽扯?是感情牽扯?還是仇恨牽扯?」

司馬白苦笑道:

「仇恨除了解釋,就是報雪,談不了什麼牽扯,當然是……」

莫負心介面笑道:

「感情方面,有什牽扯?莫不是除了柳還珠外,司馬兄又愛上了其他的紅妝密友?」

司馬白方一搖頭,莫負心又「哦」了一聲,向他拱手笑道:

「大概我說錯了,不是司馬兄見異思遷,而是因你風神奕世,文武雙全,惹得其他的江湖紅粉,愛上了你!」

司馬白嘆道:

「也不能這樣說法,總而言之,似乎是造化弄人,其中遂起了牽扯……」

莫負心飲了一口「錦州大麴」,忽然雙眉微揚,含笑吟道:

「藝有未曾經我學,事無不可對人言……」

司馬白毫不推諉地,點頭說道:

「這是我說過的話,慢說是面對莫兄這第三者局外人,就是柳還珠在此,小弟也敢毫無所隱的直抒肺腑!」

莫負心笑道:

「既然如此,便請司馬兄一傾肺腑,小弟對於你的感情牽扯,極有興趣!」

司馬白陡然把杯中酒兒,一傾而盡,跟著便把自己所歷所經,向莫負心詳加敘述,甚至連與柳明珠在死谷秘洞中的荒唐雲雨,都在侃然盡訴,毫無所隱!

一直說到「岷山」赴約,在「迴音谷」發現「天蠍秀才」歐陽綸屍體,在「負心潭」中,再見柳還珠,既看見柳還珠在石上所留「十年以後,遲君東海」字樣,方與酈都雇船!結識莫負心的目前情事,互相銜接。

莫負心聽得嗟嘆不已,目注司馬白,搖了搖頭,緩緩說道:

「花寒玉、姬彩鳳、姬小鳳,均已為愛犧牲,十分可憐,溫柔出於泥而不染,十分可敬可愛,柳明珠暫不置評,我只有對於那位曾把『秋水芙蓉劍』,贈送你的江小秋姑娘,似乎聽不出什麼好惡概念?完全是片空白!」

司馬白苦笑道:

「慢說莫兄只是聽聽故事,連小弟會與江小秋見過一面,也印象極為淡薄,只不過……」

莫負心彷佛體會出司馬白的心意,不等他說完,便介面笑道:

「只不過當初『水月大會』宗旨,原定的是『得劍招親』,司馬白藝壓群雄,得號『聖劍書生』,江小秋既把傳家至寶『秋水芙蓉圖』相贈,當然也連她紅閨處女的寂寞芳心,也一併送給你了!」

司馬白耳根微熱,臉上飛起一片紅霞,搖頭苦笑說道:

「這事是一廂情願!……」

莫負心提起酒壺,替司馬白把杯中斟滿,慢吞吞地說道:

「不管是一廂情願,這樁『藉劍聯婚』之事,都決不能怪江小秋!……」

司馬白愕然道:

「不怪江小秋,卻要怪誰?」

莫負心答覆得既極快捷,又極乾脆地,手指司馬白道:

「怪你!」

司馬白越發驚愕問道:

「怪我何來?」

莫負心笑道:

「怪你這位『聖劍書生』的武學太高,以及瀟洒風神,俊美容顏,長得太漂亮了!」

司馬白赧然道:

「莫兄休開玩笑……」

莫負心正色道:

「小弟決未開什麼玩笑,說的乃是正論!司馬兄不妨掉過來想一想,假如你是那位武功家學淵源,人品美秀絕世的俠女江小秋,希不希望獲得一位年貌才藝相當,身家清白的理想歸宿?」

司馬白方自一怔,莫負心又復笑道:

「假如司馬兄長得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黑粗傻大,青面獠牙,得劍以後,還想得人,江小秋可以想得出一百條理由,加以推拒!偏偏你文採風流,家世清白,羨煞了人,妒熬潘安,則江小秋只要堅持論劍招親不能背信的一項理由,就可以把你當作未婚夫婿般,追定你了!」

司馬白為之語塞,並把張俊臉,脹得血紅地,邊搖雙手說道:

「不行,不行,我已聲明,絕不能對柳還珠有所負心……」

莫負心笑道:

「這也不算什麼負心?後世或許會建立什麼重婚法則?如今卻無此限!大丈夫只要有精力應付,何患三妻四妾?或許這幾位武林俠女,互相投緣,結為姊妹,來個不分大小,攜手同歸,不也是場足使旁人艷羨的武林佳話么?」

司馬白劍眉深蹙,偏又覺得莫負心伶牙俐齒,佔住了許多理由,使自己不易加以駁斥!

就在他相當尷尬之時,忽然一陣琮琮的美妙聲息,隨風入耳!

司馬白藉以解嘲,揚眉問道:

「這是什麼聲息?」

莫負心笑道:

「這是琵琶,時雖秋夜,地非瀝陽,司馬兄連名帶姓,(缺615-670頁)」

天蠍尼姑見狀,方「哼」了一聲,艙外已有人低聲報道:

「啟稟庵主,前面就是『鸚鵡洲』了!」

天蠍尼姑冷冷說道:

「將船駛到僻靜處,悄悄攏岸,我要看看那『聖劍書生』司馬白,究竟有多大能為,猖獗到甚麼地步!」

鸚鵡洲上。

司馬白匆匆趕來,遇上了極為惡毒的厲害埋伏!

不過,如今的「對劍書生」司馬白,功行之高,已非昔日,埋伏雖然不少,手段雖然厲害,仍未能傷及司馬白半根毫髮,反而是,遍地遺屍,敗得十分凄慘!

但司馬白的神色並不寧靜,他的心在狂跳!

心跳之故,不是擔心對方更有強手出現,而是擔心溫柔。

如今的「聖劍書生」,江湖經驗,業已相當豐富,他看得出自己前來「鸚鵡洲」之舉,是中了敵誘,既然如此,對方又怎會放得過在武昌落單的溫柔呢?……

擔心之間,對面的幾名殘餘敵人,突然動作慢了下來,一致停手退後。

司馬白也看得出這不是敵人退卻,多半是有更厲害的敵人出現!……

他又有點心跳,他在期待……

司馬白是期待殺父之天蠍尼姑出現,是好是歹,彼此今夜放手一拚,免得整日天涯海角,尋覓得牽腸掛肚!

影中有十來條人影閃動……

司馬白劍眉雙挑,朗聲喝道:

「何必再鬼鬼祟祟,你們究竟有多少狐群狗黨?不妨都一齊替我滾了出來!」

暗影中一聲冷笑,但只一人,十分高傲從容地,緩步出現……

這是個黑衣蒙面人,黑衣寬大,蒙面紗巾深垂,看不出對方的年貌,只可從那聲冷笑上,聽出年齡決不會輕,但也不會及老,約莫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

在這「鸚鵡洲」上,女性敵人,還是第一次出現,故而司馬白一聽對方笑聲,俊目中便電閃寒芒,身形一閃而過,伸手向對方的蒙面黑紗抓去。

以司馬白如今功力,伸手不會落空,尤其是在這等猝然發難的情況之下。

但那黑衣蒙面的中年婦人的一身功力,居然也高得出奇,就在被抓中而未中的剎那之間,足下巧踩連環,向左側方,飄閃八尺,並沉聲喝道:

「你想作甚麼?」

喝聲中,右臀反甩,一式「也譽剔翎」,猛襲一抓落空,似乎招式用老的司馬白左肋!

好個司馬白,在輕視敵人,招式用老之下,居然仍能因勢變式,左半身一用「千斤墜」,身形強行一滯,車輪電轉,用內家「大摔碑手」,和對方硬接一記!

這一掌硬接,黑衣蒙面的中年婦人是身形微晃,足下退了半步!

司馬白則低低「哼」了一聲,身形踉蹌出好幾步外!……

看起來,司馬白是吃了虧,這也是當然之理!

理由在於司馬白招式用老,既要猛打「千斤墜」,強煞身形,又要倉促接掌,在內力方面,幾乎至少也要打上個七折左右!

黑衣蒙面的中年婦人卻是有意攻敵,凝足功力出手,當然會佔了莫大便宜!

更何況,司馬白受了傷,他的掌心有血!

既然司馬白掌心有血,足見蒙面黑衣中年婦人忒以歹毒,她掌中藏有東西!

掌中有物,竟使司馬白茫然無覺,則其物必然非釘即刺,定極細小!

一觸之下,便使司馬白掌心見血,則其物又必極為尖銳鋒利!

司馬白上了惡當,應該勃然震怒!

不,他不單未怒,反在看了掌心部位的傷痕血漬以後,來了個十分高興的「哈哈」大笑!

這一笑,著實把黑衣蒙面的中年婦人笑得莫名奇妙地,愕然問道:

「你……你為何發笑?……」

司馬白道:

「我本想抓掉你蒙面黑巾,看看你究竟是誰?如今已然不必……」

黑衣蒙面的中年婦人道:

「為什麼呢?」

司馬白道:

「為了你能避開我猝然一抓的靈妙身法,為了你能把我震退的雄厚內力,更為了你在第一招上,便掌心藏物,暗算對方的毒辣下流心腸,我已經不必再抓蒙面紗巾,就可斷定你是我對你相思已久的『天蠍尼姑』……」

他不等對方答話,一舉左掌,劍眉雙挑地,又復問道:

「由此推斷,你剛才藏在掌心,使我破皮見血,上了惡當的,大概是一枚蠍鉤?」

黑衣蒙面的中年婦人,搖了搖頭,發出一陣冷笑說道:

「天蠍尼姑,猜得不錯,但所謂蠍形毒鉤,卻猜得不對!……」

說至此處,她已一翻黑衣大袖,伸出只欺霜賽雪的玉手,向司馬白顯示中指上所御戴的一枚七彩斑讕指環,又復笑道:

「你是被我這隻『七絕環』中所藏芒刺,破皮見血,不是中了對你說來是比較尋常的『藍蠍鉤毒』。」

司馬白微哂道:

「你這『七絕環』,又有甚麼不尋常呢?」

天蠍尼姑笑道:

「你既已知我身分,我何必再故弄玄虛,且以本來面目,和你答話……」

說至此處,雙臂一振,身上黑衣與頭上黑巾,都全告凌空飛起!

這位「天蠍尼姑」,果是天生尤物,披了寬大黑衣時,足夠神,這一振臂飛衣,卻又足夠惹火!

黑衣之內,仍是黑衣……

不過,外面那襲黑衣,相當寬大密實,裡面這襲黑衣,卻只是一件輕紗!

不單是輕紗,並非常緊帖在天蠍尼姑凹凸分明,胸突,腰細,臀肥的胴體之上,使人一眼便可看出黑紗以內,除了一件小得不可再小的紅肚兜外,根本別無一物!

那張臉,也夠美,看起來比她的語音,還要年輕,約莫只有三十四五上下,但美得有點邪氣,目中秋波太活,眉間盪意太濃,風流浪子對之會如遇醇醪,正人俠士則對之會如遇蛇蠍!

尤其頭上居然有一頭又亮又長,烏溜溜頭髮,黑巾飛去,恰好垂肩,閃動之際,映月如波,平添了不少雅緻!

天蠍尼姑見司馬白對自己看得有點發獃,以為已被美色所迷,不禁發出一陣「格格」嬌笑,得意說道:

「司馬白,你看些甚麼?我除了年紀比你那幾位紅妝密友,柳還珠、溫柔、江小秋等,稍微大了一些以外,若論姿色、身段,那一點遜於她們!……!」

她一面說話,一面並微微扭動身軀,產生了令人觸目魂銷的乳波臀浪,並繼續媚笑說道:

「至於人生最美的床第風情,慢說尚未開過洋勞,見過世面的柳還珠、溫柔、江小秋等,就是與你業已同床共枕,游遍『巫山十二峰』的柳明珠,也望塵莫及,甘為我裙下弟子!……」

司馬白厲聲喝道:

「無恥淫娃,你到底是誰?你不是『天蠍尼姑』……」

天蠍尼姑愕然道:

「你為何突然有此疑問?」

司馬白道:

「天蠍尼姑躲我尚恐不及,怎會把我的一些隱秘之事,探聽得如此清楚?還有,尼姑頭上,何來頭髮?……」

天蠍尼姑不等他往下再問,便連聲媚笑,截斷了司馬白的話頭說道:

「我這尼姑與真正貝葉參經、青燈禮佛的出家比丘尼不同,只是特別喜歡『小如尚』,才獲得這麼外號而已,當然可以留些頭髮,平時既添美麗,在大參歡喜禪時,更可鋪枕助興!至於你那些隱秘事兒,全是你那位已有合體之緣,並甘為裙下弟子,學習床第妙技的柳明珠,告訴我的!」

司馬白悚然退了半步,皺眉說道:

「真有柳明珠其人?」

天蠍尼姑笑道:

「當然,否則在『天蠍白舟』之中,是誰來救你?在死谷秘洞之中,又和誰巫山雲雨,抵死纏綿?」

司馬白皺眉道:

「你曉得的事兒,還真不少?……」

天蠍尼姑道:

「柳明珠告訴我的秘事多呢!否則,我怎知道你身上有十二片『護穴龍麟』,護住致命重穴,更有不畏一般毒力的特異體質,才故意不用『藍蠍毒鉤』,改用『七絕環』,出其不意地,在掌心部位,刺得你破皮見血!」

人在得意之下,每易忘形,說話太多,也容易露出馬腳!……

天蠍尼姑如今便是如此,因為即令柳明珠和她真有交情,而柳明珠也並不知道司馬白的這些隱事!

可惜司馬白決未想到這些秘事,是從船家李老二的口中泄漏,以致並未發覺天蠍尼姑的語中破綻!

他只在聞言之下,皺眉說道:

「聽這樣說法,『七絕環』要比『藍蠍毒溝』,更為厲害得多。」

天蠍尼姑把胸前兩堆肉峰,先行抖了一抖,擺出副媚人姿態說道:

「當然厲害得多,『七絕環』上毒刺,是用孔雀膽、鶴頂紅、守官精、金蟾漿等天下七種絕毒之物合淬,一經破皮見血,人便立死無救!……」

司馬白聞言,目光微注適才已見血漬的右手掌心,足下微晃,身形搖了一搖!……

天蠍尼姑身形閃處,倏然退後數尺,並向司馬白搖手笑道:

「你不必再裝蒜,我改用『七絕環』之故,便是要試驗你的特異體質,能強到甚麼程度?你在見血之後,既未當時斃命,足見柳明珠所說不虛,我想制你,必須用別的方法,不能仗毒力!」

司馬白本來確想將機施計,讓天蠍尼姑上個惡當,如今心意竟被對方看出,不禁俊臉一熱,揚眉問道:

「柳明珠人在何處?」

天蠍尼姑應聲答道:

「去了東海!」

司馬白說道:

「東海?她去東海則甚?」

天蠍尼姑笑道:

「去殺她的情敵,也就是她的姊姊柳還珠呀!」

司馬白瞠起雙目,皺起眉頭,現出一副驚訝得莫名奇妙神色!天蠍尼姑不禁銀牙微咬下唇,掩口吃吃笑道:

「看你這條胡塗蟲的可憐樣兒,我就告訴你吧,你雖然與柳家雙珠,一個通靈,一個合肉,大概還不知道她們之間,究竟是甚麼關係?」

雖然,在「黃鶴樓」上,溫柔曾分析得相當精微,認定柳還珠、柳明珠同屬一人,但司馬白心中,難免仍微覺存疑,如今聽得天蠍尼姑要要出「柳氏雙珠」之間,恰是心中所渴欲得知之事,不禁把頭兒點了一點。

天蠍尼姑道:

「柳明珠是柳還珠之妹,在江湖間的私生女,但母女均被柳父遺棄,漂泊痛苦不堪,並幾度暗下殺手,欲處死柳明珠母女,免得春光外泄,損其俠譽!柳母拚命護女,身受重傷,含恨去世!柳明珠遂恨極其父,投入絕世已久的『黑蠍仙子』門下,準備羽技報仇!」

這是謊言,但天蠍尼姑的編謊技術太高,居然天衣無縫,並使司馬白聽得興柳還珠,柳明珠姊妹的容貌相似,柳明珠又善養「黑鉤毒蠍」,以及連柳東池知柳還珠另有姊妹等重要關節,都完全符合,不由得不從眉目間流露出深信不疑神色!

天蠍尼姑何等目力,看出司馬白已為所動,心中暗自得意地,繼續笑道:

「但等柳明珠藝成,柳還珠之父早死,偏偏姊妹二人又在你身上,成了情敵,柳明珠當然把滿腹仇火,要發泄在柳還珠身上,於是他趕去東海,要把她那同父異母的姐姐,毀於萬劫不復之境!」

司馬白聽得有點發抖,忽然一咬鋼牙,英雄氣振,目注天蠍尼姑,厲聲喝道:

「天蠍妖尼,廢話不必多講,我們之間的血海冤讎,今天非在這『鸚鵡洲』上,作了一斷不可!」

天蠍尼姑笑道:

「怎麼了法,是以怨報怨?還是以德報怨?」

司馬白愕然道:

「了斷血海冤讎,自然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怎麼還會有甚麼以德報怨的方法?……」

天蠍尼姑道:

「方法是細則,少時再淡,我先告訴你原則,就是我若給你一點特別好處,你是否便可把甚麼血海冤讎……」

司馬白不等天蠍尼姑話完,便即劍眉雙挑,睜目厲聲喝道:

「再特別的好處,我也不會接受!」

天蠍尼姑對於司馬白的森峻答覆,似乎早在意中,「哦」了一聲,淡笑問道:

「這樣說來,是非要見個真章不可……」

司馬白介面道:

「對,除了強存弱死,真在假亡以外,其他廢話,都不必說,今夜這『鸚鵡洲』上,若是有你,就不會有我了!」

天蠍尼姑「哼」了一聲,向司馬白盯了兩眼,點頭說道:

「好,夠硬朗,夠英雄,我們開始動手……」

「張幕!」

暗影中,有幾名黑衣壯漢,立刻取出一幅白色布幕,張掛在兩株樹木之間。

司馬白不懂對方要張這巨大白色布幕之故,不禁略一注目,愕然問道:

「你命人張這布幕則甚?」

天蠍尼姑道:

「我是天蠍尼姑,在武林樹立了一種規矩就是不能先斗敗我所養蠍子之人,根本就沒有資格和我動手!」

司馬白聽得氣往上撞,一句「你不動手也不行」的話兒,業已衝到喉邊……

但轉念一想,先把對方所養毒蠍,除掉一些,殺殺凶威也好,遂按住話頭,改口說道:

「好,就放蠍子吧!」

天蠍尼姑並未向何處摸起,雙手一翻,雪白的掌心中,便托著兩隻長度足有五六寸的藍鉤巨蠍!

她捏住巨蠍背脊,向司馬白展示它的腹部!

每隻巨蠍腹下,都有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十二粒鮮紅圈點。

司馬白哂道:

「不必向我示威,我知道這是年齡極老的『天牌老蠍』,螫之泰,定可致命,且痛楚強烈無倫,但對我來說,大概還構不成甚麼威協!」

天蠍尼姑一聲冷笑,雙手倏的一揚……

司馬白以為對方是用「天牌毒蠍」作為暗器,來飛襲自己。

他雖不畏劇毒,但因厲惡毒蠍的猙獰形態,也不願令其沾身。

故而,司馬白退了半步,微一凝神,準備看清飛屯蠍來勢,加以閃避,或是把它來個凌空擊落?!

但司馬白把事料錯……

天蠍尼姑雖將毒蠍出手,卻不是向司馬白髮動襲擊……

兩隻「天牌毒蠍」,出手后,在空中飛了個小小圓弧,便均落在那幅白色布幕之上。

白布,藍蠍,雙鉗、六足,尾鉤高舉,那種形相,委實看來分外猙獰可怖!

司馬白方自一愕,天蠍尼姑又以一副風騷無比的神色,向他「格格」盪笑問道:

「司馬白,你平素使用甚麼暗器?」

司馬白聽懂了對方的弦外之音,劍眉雙軒,傲然答道:

「我平素不用暗器,但若想殺這兩隻你自以為了不起的『天牌毒蠍』,則隨意折取樹枝,也已足夠!」

天蠍尼姑道:

「未見得吧?」

司馬白暗運內家「大接神功」,伸手一招,地上一段枯枝,便飛入手內。

天蠍尼姑口中發出-種非言非語,似吟似哼的奇異音節!

兩隻毒蠍,立刻在那幅白色布幕上,亂爬亂轉時,速度居然快捷無比,看得人有點眼花撩亂!

司馬白怎肯聽任對方賣弄?加上血仇在心,最恨蠍子,遂俊目中電閃寒芒,枯枝出手!

出手時,只是一根五六寸的枯枝,但到了空中,居然自行折斷!

枯枝雖然一折為二,但去勢並未稍弱,勁頭不滅,準頭也極度精確!

兩約長三寸的枯枝,穿過那兩隻「天牌毒蠍」背部,透腹而過,把它透腹而過,釘在那幅白色布幕之上。

這類奇毒蛇蟲,多半性長,不容易一下就被殺死!

兩隻毒蠍,也是這樣,分明已被穿背透腹,卻仍掉轉尾鉤,向那兩根給了它們極大痛苦的乾枯樹枝,螫了一下!

司馬白怔了!

天蠍尼姑笑了……

使他們一怔一笑之故,是那白色布幕之上,出現血漬!……

血漬……兩大灘血漬……兩大灘還在繼續滲染的,鮮紅色的血漬!……

蛇,蠍之類,被稱「冷血動物」,怎會有這等鮮艷血漬?

司馬白立刻悚然一驚,目光盯著天蠍尼姑,厲聲喝道:

「布幕之後有人?這是人的血漬!」

天蠍尼姑一雙充滿淫光的大眼中,幾乎滴下水來的,盯著司馬白的俊臉,不住吃吃媚笑!

司馬白怒道:

「我問你的話兒,你怎不答?老是這樣淫賤的浪笑則甚?」

天蠍尼姑笑道:

「我笑你功力雖還不俗,江湖經驗,仍是有不夠,你不單早就應該知道布幕之後有人,並應該猜得出這人是誰才對!」

司馬白並不笨,他立刻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耽心到溫柔身上。

天蠍尼姑居然嘆息一聲又道:

「你毫無憐香惜玉之心,下手太狠,布幕以後之人,被你用樹枝凝力,生生把左右雙頰的顴骨打碎,蠍尾再一負痛回蟄,便成了『毒已入骨』,好好一副落雁沉魚的花容月貌,將如模母無監……」

司馬白無法沉得住氣了,厲聲喝道:

「布幕以後之人,到底是誰?」

天蠍尼姑道:

「我不知道她是誰?只知道她國色天香,曾經被稱為『江南第一名妓』,對你情深義重,點了『守宮砂』,並送過你二十四片武林至寶『護穴龍靈』……」

司馬白雖然早已料中,但仍一陣心酸,睜目厲聲叫道:

「會……會是溫柔?……」

天蠍尼姑「嗯」了一聲,點頭道:

「她叫溫柔,你對她卻太不溫柔!『生命』只是女人的第二生命,『美貌』才是女人的第一生命,你天賦異稟,不怕奇毒,溫柔卻是禁不起『天牌毒蠍』尾鉤毒力的一般常人!如今,等於是你親手替她毀容,斷送她一生幸福,來報答她贈你『護穴龍麟』的深情厚德!」

司馬白緊咬鋼牙,甚至於咬得順嘴角流下血來,怒視天蠍尼姑,頓足叫道:

「天蠍尼姑,我……我……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天蠍尼姑答笑道:

「慢說碎屍萬段,你就是能殺死一萬個天蠍尼姑,也換不回半個溫柔,還不如求求我……」

司馬白介面道:

「聚鐵九州,已成大錯,我還求你甚麼?……」

天蠍尼姑搖手道:

「不對,不對,九州雖已聚鐵,尚未鑄成大錯,只要你肯求我,我還可以替溫柔療傷祛毒,恢復她的月貌花容,便若再過片刻,你再求我,我也無能為力了……」

司馬白一雙俊目,瞪得老大,閃射出嚇得殺人的怒火寒光,惡狠狠的,盯在天蠍尼姑臉上!

但常言道得好:

「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頭」,司馬白空自怒火萬丈地,瞪起好大眼睛,終仍不得不軟化地,廢然一嘆,咬牙問道:

「說,你有什麼條件?是不是要我把你放過,從此不再尋仇?」

天蠍尼姑搖頭笑道:

「這項條件的要求太苛,你必然無法接受,我所要求的是最有趣味,毫不為難的小小條件。」

司馬白明知那有這等好事,但仍不得不問地,目注天蠍尼姑道:

「最有趣味?毫不為難?……我不相信你會向我提出……」

司馬白話猶未了,天蠍尼姑便以一陣消魂媚笑,介面說道:

「你不要不相信嘛,男女合歡,有不有趣?你和柳明珠業已有過狂歡之樂,合體之緣,和我再效于飛,為不為難?……」

司馬白瞪目叫道:

「你這不要臉的萬惡淫尼,竟……竟要我和你行……行那苟且之事?……」

天蠍尼姑口中「嘖嘖」兩聲,目注司馬白,搖頭說道:

「不要說得那麼難聽好么!答不答應,都不要緊,我先讓你看看那位『江南第一名妓』,被你打碎顴骨,中了蠍毒以後的嬌美模樣,再告訴我打算對她怎樣擺布的次一步計劃!」

說至此處,揚聲喝道:

「現臉……」

這時,兩隻毒蠍已死,白色幕被人在幕後用利刀劃了一個尺許方圓的孔穴,連死蠍帶樹枝,一齊去掉,孔穴之中,呈現了一張可怖美麗臉龐!

所謂「美麗」,是這張臉龐的輪廓不錯,可能屬於一位千嬌百媚的絕代佳人!

所謂「可怖」,是這張臉龐兒因雙顴已被樹枝打碎,滿臉血漬,加上又中劇烈蠍毒,眼、鼻等處,腫得亮晶晶的,變了原型,不單毫無美感,並變得令人看去,便心生寒,可怖之極!

司馬白如今便在心底生寒,鼻間發酸地,雙挑劍眉,高聲叫道:

「溫柔……」

天蠍尼姑搖手笑道:

「抱歉,你不必叫了,這位姑娘著實凝情可佩!一經發現落入我手,便深想我會得用她對你挾持,毫不考慮,甘願犧牲,立即嚼舌自盡……」

司馬白聽得不禁「哎呀」一聲,天蠍尼姑又復向他搖手說道:

「不要急,溫柔料得不錯,她是我欲用來對你掌握的如意之珠,怎能讓她輕易死掉?只是在欲嚼舌時,被我事先發覺,制了穴道,如今能聽而不能講,有意識而沒有行動,才叫你不必叫她,她無法對你答話!」

司馬白知是實情,一聲怒哼,雙臂振處,全身筋骨,格格作響!

天蠍尼姑道:

「不要發怒,不要發威,替你的溫柔想一想,『天牌老蠍』的毒力厲害,最多有一盞熱茶時分,可作你的考慮時間,過時以後,你便答應,我也無能為力,替她綰魂九幽,並恢復她花容月貌的了!」

司馬白雖對溫柔,極為憐惜,但對天蠍尼姑要自己與她合歡的無恥要求,卻委實無法答應!……

答應不得,不答應又不行,司馬白一時無計之下,只得向天蠍尼姑問道:

「你剛才還說要對溫柔有進一步的甚麼擺布?」

天蠍尼姑吃吃笑道:

「你若不肯和我合歡,我便找人和溫柔和歡,我發現溫柔頸上的『守宮砂』,知道她還是『處子之身』,已找了六名壯漢,準備舉行開苞大典!……」

司馬白厲聲叫道:

「你敢?……」

天蠍尼姑道:

「有甚麼不敢?……」

臉色一沉,向布幕之後,高聲叫道:

「剝衣,去褲只等我一聲號令,你們便可輪流上陣嘗嘗這位『江南第一名妓』嬌嗔宛轉的風情如何?」

語音才落,「嗤嗤」連聲……

可以想像得到,布幕之後,如今已春色無邊,溫柔上下衣服,全被剝光,像只小白羊般,面對饞涎欲滴的六名壯漢,宛如俎上之肉!

這一手,著實厲害!……

司馬白饒已絕藝通神,心雄萬丈,遇上這等尷尬場面,也亂了章法,束手無策!

他唯一的直接反應動作,便是苦著臉兒,向天蠍尼姑,搖手叫道:

「慢點,慢點!」

天蠍尼姑得意笑道:

「你投降了?本來嘛,答應條件,你可以和我玩一個欲死欲仙!不答應條件,你的小情人,卻要被六名壯漢,輪流施暴,玩一個淋漓盡致!兩者之間,孰苦孰樂?你只要不是白痴,就毫不為難地,應該可以作一必然抉擇……」

天蠍尼姑認為司馬白應該毫不為難,司馬白卻正為難已極!

這樣也難,那樣也難,恰好成為令人痛苦的左右為難……

假如不答應天蠍尼姑所提條件,溫柔以處子之身,慘遭六名壯漢輪暴,又氣又辱,那裡有半絲活路?

假如答應天蠍尼姑的條件,與她合體尋歡,則溫柔芳心中的奇異感受,恐必痛苦絕倫,甚至於活不如死!

左難,右難,司馬白是聰明人,竟然想不出甚麼聰明辦法?能解決目前窘境!

天蠍尼姑見司馬白,然還不肯就範,不禁暴怒,向白色布幕之後,厲聲叫道:

「司馬白太不識抬舉了,非給他極大難堪不可,算你們六人走運,替我輪流上馬,不許有絲毫矜恤……」

司馬白趕緊搖手,天蠍尼姑又向白色布幕之後,得意叫道:

「好,大概他投降了,你們不許亂來,要等我再一次的命令,方可行事!」

語音頓處,目光如水地,看著司馬白,揚眉媚笑說道:

「司馬白,來吧,你和我鳳倒鸞顛,攜雲握雨,作我裙下不二之臣……」

司馬白目光一掃,指著遠處一片小林道:

「我們到那邊去……」

天蠍尼姑愕然道:

「到那邊去作甚麼?這裡不就很好……」

司馬白不等她話完,便俊臉通紅地,介面厲聲罵道:

「天蠍尼姑,你太以不知羞恥了,在這等眾目睽睽之下……」

司馬白話方至此,天蠍尼姑已掩口葫蘆地,看著他不住吃吃媚笑!

司馬白怒道:

「你笑甚麼?」

天蠍尼姑笑道:

「我笑你太緊張了,『天蠍尼姑』與『聖劍書生』,合參歡喜之禪,是樁武林大事,怎麼可以席天幕地,草草無法盡興……」

司馬白愕然道:

「原來你不是要我立刻便和你……」

這回卻是天蠍尼姑向司馬白揮手笑道: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種風流事兒,我作得多了,何必如此猴急?我只要你親筆寫張欠條給我,以後,我會在適當時機,向你討債,要你把諾言兌現!」

司馬白那裡猜得到天蠍尼姑居然惡毒得要等當著柳東海之面,才要自己競現諾言,以期把那條「七海游龍」,活活氣死,遂點頭說道:

「這樣也好,但此間何來紙筆……」

天蠍尼姑笑道:

「我猜出你是個多情種子,為了溫柔,一定投降,紙筆都早就替你準備好了……」

隨著話聲,一條素巾,包著一根描眉代筆,業已迎面飛來!

但天蠍尼姑所意料不到的事兒,也就在這剎那之間發生!

司馬白才一接筆,忽然甩手!

他不是算計天蠍尼姑,竟把描眉代筆,當作甩手箭使用,射向白色布幕中央偏左,約莫是溫柔嬌軀的心窩部位!

天蠍尼姑見狀大驚,但無論是出聲警告,命布幕後人,趕緊閃避,或出手搶救,都來不及!

「噗」的一聲,白色布幕的血花,噴濺得較前更大!

天蠍尼姑失聲道:

「你……你竟殺了溫柔?」

司馬白的俊臉上的為難神色,業已全大,目光堅毅答道:

「不錯,我殺了溫柔,她是一朵無垢青蓮,我不能使她在好容易出瘀泥而不染之後,再復染上瘀泥!」

天蠍尼姑道叫:

「你既答應投降,我不會再命令手下對她凌辱……」

司馬白含笑道:

「溫柔若是知道我是為了她而向你低頭,她會比死了更複雜過……」

語音略頓,揚眉又道:

「剛才由我親手傷她,如今,又親手殺她,但卻也向她的不幸芳魂,許下鐵定諾言!今生,司馬白從此孤獨,包括對於柳還珠,我都不再作求鳳之想,來生則只要彼此精靈不昧,便可再期緣會!」

天蠍尼姑道:

「你欠我的債呢?是否想賴不還?……」

司馬白冷笑道:

「我欠你債?溫柔已死,是你欠我債了!天蠍尼姑,前債未清,又欠后債,脅生雙翅,難以飛天,你替我拿命來吧!」

語音方落,長劍已自出鞘,「天罡六大劍式」中的一式「秦穆觀天」,劍光宛如無數天星,冪空齊落,向天蠍尼姑罩將下去!

一蓬黑煙,忽從天蠍尼姑身邊飛起,黑煙中並有千百點精芒寒光,向司馬白密集射來!

司馬白如今已非初出之犢,他遭遇不少大厄飛災之後,業已有點知已知彼!

他知道天蠍尼姑成名已久,位居當世十大高手之一,她的武功修為,絕不會低於自己,甚或還要高出一籌半籌?

自己若想殺她報仇,唯一的指望,便是近來痛下苦功,已有絕大進境的家傳「天罡劍法」!

除了「天罡六大劍式」,已可得心應手之外,司馬白對於這傳家絕藝中的最高造詣天罡劍法「劍外飛罡,不殺之殺」,也有了九成左右心得!

他今夜就是想先以「天罡六大劍式」,困住天蠍尼姑,然後再出敵意外地,突施「劍外飛罡」絕藝,或許便可把父母昔日之仇,既溫柔今夜之恨,都報雪一劍之下!

誰知長劍剛剛出鞘,「秦穆觀天」的劍式精微,尚未盡發,天蠍尼姑業已身騰黑煙,並有大蓬寒芒,從黑煙中往外飛射!

以對方的藝業名頭,今夜又是預作布置,要對付自己,則這黑煙,既煙中飛芒,定是惡毒異常的厲害無比之物!

初出犢兒不畏虎,久歷江湖寒了心……司馬白雖尚不夠稱得上久歷江湖,但也出生入死了好幾次,嘗夠了鬼魅江湖的各種厲害!

故而,他雖經過試驗,確定自己的特異體質未變,不畏各種奇毒,但仍在黑煙騰起,寒芒飛射之際,立收「秦穆觀天」劍式,向後縱退了一丈五六!

這是司馬白由於經驗教訓的穩當措施,他要先觀察一下,天蠍尼姑用來對付自己的黑煙寒芒,究是何物?再行出手殲敵,免得萬一又復中人算計,鑄成終身大憾!

照常理來說,司馬白這種「先求穩當,次求變化」之舉,是應付鬼域江湖的上佳策略……

但天蠍尼姑是非常人,司馬白這一穩當,反而有了遺憾!

那黑煙起初甚小,但卻越來越大,起初甚淡,但卻越來越濃!

而這範圍和濃度,更發展異常迅速,轉瞬之間,便把當前一片,完全布滿!

煙中的寒星飛芒,為數雖多,卻來勢不強,飛出一丈左右,便告自行墜落!

司馬白縱退到一丈五六以後,起初還凝功護身,靜看變化?

但等寒星飛芒,力盡自落,司馬白突然明白,要上大當!

他一聲怒叱,收劍揮掌,凝聚已久的內家真氣,化為一片狂飆,當空怒卷!

黑煙極濃,司馬白一共三度揮掌,才驅散得略可見物!……

但剛才站在約莫兩丈來外,煙視媚行,風騷入骨的天蠍尼姑,卻已失了蹤影!

司馬白證明了自己所料不錯,那片黑煙只是天蠍尼姑的脫逃煙霧,心中不由大急!

他不管有無其他埋伏襲擊,身形騰處,沖煙而入,趕往江旁!

江水滔滔,水煙亦濃,等司馬白趕到洲岸,只見有一艘舟船,正駛入水煙深處,也不知天蠍尼姑是否坐在船上?

他來時所乘船隻,不知是被天蠍尼姑遣人鑿沉,抑或趕走?如今無船可用,只得空對茫茫煙水,頓是浩嘆。

但空自嘆息無用,司馬白暗咬鋼牙,又復回到原處……

原處倒還是原樣,因那張濺滿血污,中間開了一個洞穴的白色布幕,也還存在。

司馬白怒無可泄,伸手抓住白色布幕上的圓洞,用力一撕!

「嚇」然裂響,整幅布幕,都被司馬白撕得四分五裂,但幕後情況,卻不堪入目!

一具女屍,頭部因中蠍毒,腫脹得已非人形,但左右顴骨之上,還顯然留著被司馬白所發樹枝打碎的血污痕漬!

但她上下衣褲,都已被人扯碎,幾乎成了赤裸狀態。

心窩部位,仍插著司馬白於萬般無奈情況下,所擲的描眉黛筆,尚有半寸左右,露在雪白肌膚以外!

英雄有淚不輕彈,司馬白卻哭了……

他淚珠兒,簌簌泉流,卻強忍著不曾出聲,只是動手飛快挖土!

挖土之舉,有兩種作用,一是要掩埋溫柔遺屍,二是司馬白要藉以發泄今夜舊仇未報,又添新怨的這口惡氣!

墳坑挖好,司馬白立刻把溫柔遺體,抱入坑中,加以掩埋。

在抱屍之際,司馬白甚至不敢注目細看屍體……

這也是基於兩種心理,一是溫柔雙頰傷痕以及心窩要害的致命一筆,全是司馬白所為,他在後悔心酸,淚珠如泉之下,怎麼還忍心再看自己這聚鐵九州,鑄成大錯的悲慘跡象?

另外一種心理,是屍體周身赤裸,司馬白與溫柔雖然情深意濃,卻斷未有肉體之親,司馬白覺得倘若向赤裸遺體,看得太細,也等於對溫柔的一種褻瀆!

但他若細看屍體,便會發現一種容易勾人疑思的奇異狀況!

那就是溫柔頸上的「守宮砂」,原來鮮艷欲滴,如今卻只是一粒朱紅圓點,顏色黯了不少!

這種現象,代表甚麼意義?

難道司馬白下手這快,溫柔仍然貞關已破,被天蠍尼姑的手下玷污了。

司馬白埋完女屍,再找男人……

因根據天蠍尼姑所見,這張白色布幕之後,應該還有六名萬惡壯漢。

天蠍尼姑既然發出黑煙,藉煙遁而逃,在這剎那之間,煙霧一片迷濛,也絕不可能來得及把六名壯漢,一齊帶走。

更何況,天蠍尼姑所乘的船隻,並不太大,也難以載重多人……

司馬白的猜測對了,他果然找到六個男人。

不過,不是人,只是屍,是六具男屍!

六具男屍的死法一致,都是咽喉上中了一劍,足見殺死他們之人,必非常流,屬於用劍名家,又快又准,方可在一劍疾揮,未發出絲毫聲息下,刺中六個人的同一部位!

司馬白除了看得暗贊用劍人,手法巧快之外,心中相當奇詫!?

他奇詫的是天蠍尼姑縱然來不及把手下帶走,也不必殺了他們,這六名壯漢是死在何人之手?

這問題,他當然想不明白,傷心之地,不可久留,他又對溫柔那座新墳,略一凝目拭淚,便離開設法尋找船隻,迴轉武昌。

司馬白才一離開,一株枝葉茂密的大樹頂上,便縱下兩個人來。

一個是司馬白為她傷心,為她挖墳,以為業已把她埋葬掉的溫柔!

另外一個人,是意想不到的江小秋,但她如今卻是一身船娘打份。

溫柔和江小秋笑道:

「小秋姊姊,多謝你了,要不是你悄然前住天蠍尼姑的幾名男女手下,來個偷龍轉鳳,李代桃僵,那座墳頭之中,埋葬的便真是小妹我了!」

江小秋道:

「這是我乘著天蠍尼姑不注意之下,悄悄出手,才微悻成功,若論真實功力,你我均不是這萬惡妖尼對手,司馬白若想報父母深仇,還得由他自己拚命不可!」

溫柔笑道:

「秋姊姊對於司馬白的觀感如何?」

江小秋玉頰微紅道:

「往日不談,今夜的表現是既頗可愛,又頗可恨!」

溫柔「哦」了一聲道:

「秋姊請說說看……」

江小秋道:

「他用天蠍尼姑的描眉代筆,飛刺你心窩之舉,總算還懂得女孩兒家『傷心大於身死』的道理,以及立誓,從此孤獨,有點真情可愛!但我用胭脂在那女屍頸上,點了一點,略代你的『守宮砂』,破綻幾乎一看即透,他卻毫無覺察,豈不粗心得有點可恨?鬼蜮江湖,何等兇險?他這樣與天蠍尼姑,作為對手,委實隨時都有性命之慮,令人太擔心了……」

溫柔突然仰面望著中天皓月,沉思起來。

江小秋道:

「柔妹在想些甚麼?」

溫柔道:

「我在作樁重大決定,不知秋姊贊不贊成?」

江小秋笑道:

「柔妹說吧!你所作的決定,我一定贊成!」

溫柔道:

「第一,司馬白立誓從此孤獨,我們卻偏偏使他從此不再孤獨,一明一暗,隨在他的身邊。」

江小秋點頭笑道:

「江湖兇險,天蠍尼姑更復陰毒無倫,有人陪他最好,但誰在明處?誰在暗處?……」

溫柔不等江小秋話完,便即嫣然一笑,介面揚眉說道:

「我是死人,你是活人,當然你在明處,我在暗處,秋姊並須改扮男裝,因司馬白是志誠君子,不是口是心非小人,他既已立誓孤獨懺情,多半定不肯再交陌生異性朋友。」

江小秋道:

「好,我贊成這項決定,但剛才柔妹曾說『第一』,是不是還有『第二』?」

溫柔點頭道:

「當然有,第二點決定,更為重要!我先請教秋姊,司馬白武功雖夠,江湖經驗不夠,尤其對手是陰毒無倫的『天蠍尼姑』,他是否不一定穩佔勝面,極可能隨時都有喪命兇險?」

江小秋毫不遲疑地,頷首答道:

「我不否定這種可能,但認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為世除惡,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故而雖然明知兇險頗大,也不能阻止司馬白向天蠍尼姑尋仇,柔妹提出這點,是否有甚穩妥辦法?」

溫柔答道:

「我沒有積極辦法,卻有消極辦法,換句話說,雖然江湖兇險,我們可以設法替司馬白保險!」

江小秋聽得不解,瞠大了一雙妙目,愕然問道:

「保險?這險兒怎樣保法?」

溫柔道: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俠名重江湖!司馬白報仇衛道,殞身無妨,但司馬氏香煙,不能斷絕,設法為他留後,不就等於是保了險了?……」

江小秋失笑道:

「這真是妙想天開,但也極合情理,不過……」

溫柔正色接道:

「秋姊不必擔心,辦法我有,不怕司馬白不乖乖就範,你不要忘了我曾是『江南第一名妓』,風月之事,出色當行,我不想要這粒『守宮砂』了!」

江小秋聽溫柔是打算為司馬白懷孕,生個兒子,不禁撫掌笑道:

「贊成,贊成,我絕對贊成……」

溫柔笑道:

「秋姊也是當代俠女,一言九鼎,你說贊成,是不許反悔的了!」

江小秋愕然道:

「這裡面沒我的事,我有甚麼可以反悔!……」

溫柔笑道:

「怎麼沒你的事,你忘了我是說『我們』設法替他保險!……」

江小秋玉頰通紅,連連搖手叫道:

「不行,不行!……」

溫柔說道:

「甚麼不行?一來他在『水月大會』之上,較技招親,和你名正言順,二來這樁事兒,若由我單獨承當,一來未必懷孕,二來更未必准能生個兒子,倘若加上秋姊,仍不如願,則人力已盡,要歸諸天意的了……」

江小秋無法反駁,面紅耳赤之間,溫柔又復笑道:

「計議既定,我們趕快找出藏舟,司馬白大概找不著船,腳步聲又往這邊走回來了,我們還要把他渡回『武昌』去呢!」

司馬白好不容易,在「鸚鵡洲」上,找著了一艘船兒……

那是只不很大的小小漁船,除了有個身披漁氅,頭戴斗笠的漁人,坐在船尾之外,還有個看不清年貌的漁家女兒,在持篙搖櫓。

船未靠岸,是在岸邊徐徐駛行,司馬白一抱雙拳,高聲叫道:

「在下有急事,欲渡『武昌』,那位姑娘,可否行個方便?」

操舟漁女,向司馬白遙望一眼,長篙略抵,便把船頭掉過。

這種舉措,自然是願意渡人,司馬白輕輕縱上船頭,又向船尾漁女,拱手說道:

「多謝姑娘,肯予方便。等到了『武昌』,定當多奉船資……」

船尾漁女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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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蠍童子」衛權!

司馬白獨自拈杯,沉吟思計……

這是他進步了,他成熟了,換了以前,他定必立下煞手,向暗綴之人逼問,這趟陰謀行動,有沒有天蠍尼姑在內?

如今,他不!

司馬白深知自己倘若如此作法,擒到手時,雖是一個活人,轉眼間缺會變成一具屍體!

再不然,所問出的,多半是蘊有陰謀的一片謊話!

江湖中,遇見份量差不多的對手,要斗功力,也要斗心機!

自己不能莽撞,不能膚淺,最好將計就計,給對方澈底打擊!

但道理雖已想通,方法卻想不出來……

界司馬白似乎想得心煩,連連傾杯,喝得有點過暈,星目發紅,頗有醉意!

當地是「九華山」麓,司馬白喝得醉眼惺忪之下,居然腳步踉蹌,往「九華山」上走去。

一直走到一處他已來過幾次,酷愛此處風景的「斷魂坪」上。

三面是絕壑,一面是高峰,想到「斷魂坪」來,固甚艱難,但若來了想走,亦頗不易!

此處,確實景色幽絕,也是一片天造地設的極好戰場!

司馬白醉后重遊「斷魂坪」,等於是給了暗算他的敵人機會!

因為,這群敵人,本來就在等候機會,有了機會,怎肯放過?

司馬白是黃昏開始登峰,等到了「斷魂坪」上,業已魚天珠吐,東山見月!

他似乎滿腹牢騷,臨壑高歌,唱的是李太白的「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但,一曲未終,他只唱到「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之際,便已瞞坪都是敵影。

現身的敵人,共有一十三人,都是武功各具專長的黑道高手。

但天蠍尼姑與天蠍童子,卻不在其內!

司馬白見狀,他會怕么?

不單不怕,他反而揚眉狂笑……

狂笑聲中,白衣電閃,恍似虎入羊群,連傳家絕藝「天罡六大劍式」,都未施展,便把十三名來襲敵人,全都震落絕壑,志得意滿地,「哈哈」一笑,準備行功調氣之際,他的背後突然毫無聲息地,豎起了一段黃色樹樁!

是樹樁會作怪么?當然不是,這是個黃衣人。

不過他身軀矮小,只如幼童,全身上下又如圓桶般,全是一般粗細,在夜間看來,著實頗像是段黃色樹樁。

這人,雖與其餘十三人,一齊上了「斷魂坪」,卻悄悄藏起,不曾露面。

如此身材,如此服飾,此人不問可知,是「天蠍童子」衛權!

以「天蠍童子」衛權的武林身分,他雖在可馬白身後出現,他也不會向司馬白猝然襲擊,必將明面叫陣!

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天蠍童子」衛杖居然不惜名聲,不顧身分,硬是對這年青後輩「聖劍書生」司馬白,悄無聲息地,暗下辣手!

他似乎業已知道司馬白有不畏奇毒的特異體質,故而不用他震撼江湖的「黃鉤毒蠍」,而是凝聚約十二成全力,覷准司馬白後背,來了一式「虎撲雙撞掌」!

這一下,司馬白可慘了!

堂堂「聖劍書生」,絕非弱者,由於「天蠍童子」功力並不在他之下,動作十分輕巧,從地上跳起時,確實毫無覺察!

但「天蠍童子」衛權雙掌推出,內勁一吐,司馬白便立有所覺!

如此發生肘腋,他無法格拒還手,只有往外一縱……

「天蠍童子」衛權冷哼一聲:

「你還想走!……」

數十年內力修為,全化劈空氣勁,尾隨著司馬白的背影,宛如浪卷濤翻,狂涌而出!

六月債,還得快!

剛才,司馬白把一十三名黑道強人,綠林巨寇,震得一百丈殞身,如今,他也照樣被「天蠍童子」衛權震得飛墜絕壑!

「哈……哈……哈……哈……」

這獰厲笑聲,是「天蠍童子」衛權所發,他站在岸邊,測量高度,深覺即令自己那記劈空掌力,未能使司馬白臟腑翻騰,但這百數十丈的高空墜身,卻足令金鋼粉碎!

由「斷魂坪」到壑底的距離,百數十丈,或許估計稍多,但八九十丈,卻決不為少!

就算是八十丈,也足以要得了司馬白的命兒,但司馬白卻偏偏不死!

原因在於司馬白並未飛墜八九十丈,他只下去了八九丈,而且不是掉下去的,竟是飄下去的!

就謂「飄下去的」,是提得住氣的自動飛身,倘若「掉下去的」,則是提不住氣的被動墜身!

自動與被動不同,飛身與墜身顯別!

前者,多半有預謀,所謂「成竹在胸」,後者,多半是完蛋,所謂「難逃一死」!

司馬白是「前者」,有「預謀」,他不是當真被「天蠍童子」衛權的「虎撲式雙撞掌」的掌風擊中,他只是將計就計,借勁騰身,只向下飄落了八九丈的模樣!

司馬白是人不是鳥,是凡不是仙,他怎麼能夠控制飄落高度,而在半空煞車?

這就是「預謀」,這就是地理熟悉!

司馬白對這「九華山斷魂坪」,來過好幾趟了,他知道在距離飄身所在的八九丈下,有一大堆盤結騰蔓!

他是自動提氣飛身,又有上乘武功,在空中自然轉折靈便!

經過大堆藤蔓時,微一伸手,便撈住一根粗藤!

粗藤才一入手,司馬白的身形,必然落在大堆藤蔓之上,「天蠍童子」衛權若在「斷魂坪」上察看,必可看破端倪,使司馬白無法獲得預期效果!

如今,粗藤入手,再復一打「千斤墜」,便越過大堆藤蔓,向壑底緩緩墜去。

有了這數十丈藤蔓的緩衝作用,司馬白自然是安然無損,到了壑底!

足尖才一點地,司馬自右臂凝足神力,猛然一抖!堅韌無比的山藤,生生被內家神力抖斷,順手擲藏暗處,不給對方留下任何啟疑痕迹!

跟著,司馬白便找他要找的東西……

他要找的,是個死人!

司馬白記得清楚,剛才自己會對這個方位,震落一名對手!

找到了,墜身百丈,那具屍首,業已摔成一堆肉醬,不成人形!

司馬白所期望的,便是越摔得爛越好,即如所期,他便立刻脫衣!

脫衣之舉,是與肉醬中的死者衣服對換,連鞋子也不例外。

司馬白的用意,是要藉「天蠍童子」衛權,這猝然一擊,作出自己已遭不幸慘死!

他若慘死,有雙重作用……

第一種是誘敵!

「聖劍書生」若死,天蠍尼姑可能便公然出頭,給自己報仇機會,免得再海角天涯,苦苦尋找!

最少,「天蠍童子」衛權絕不會不知天蠍尼姑下落,他在得手得意之餘,總該向天蠍尼姑設法送個信兒!

只要獲得甚麼蛛絲馬跡,自己拼著同歸於盡,也絕不再讓那不共戴天的萬惡淫尼,逃出手去!

第二種是激友!

司馬白的死訊一傳,他的長輩,和他的朋友,如柳東池、葛心仁、鮑恩仁、吳大器等,可能紛紛露面,尤其是幾位紅妝膩友,更應該找天蠍童子,為他報仇!

司馬白對一連串的艷夢,至今仍覺存疑,因銷魂蝕骨,夢得太膩,他才故布疑陣,想看看夢中的江小秋,溫柔,究竟是幻是真、會不會為自己穿著一身孝服,以未亡人的身分露面……

既然如此,這疑陣必須布得逼真!

司馬白生恐「天蠍童子」衛權人太詭詐,可能會下壑察看自己的百丈墜身情況,故而搶先布置,連一衣一履之微,都細心動了手腳!

果然,他才安排妥當,耳中便有了響動……

司馬白劍眉微軒,嘴角上擒著一絲冷笑,悄然藏入暗處!

等的時間,不算太短,但也不算太久,一條人影,便從壁上飛降!

來人,果然是「天蠍童子」衛權,他在壑底巡視,找著了那堆肉醬!

然後,再晃著衣物,對業已變為肉醬的殘餘衣履,作仔細觀察。

「哈哈……哈哈……哈哈……」

直等「天蠍童子」衛權,覺得完全滿意之後,他的獰厲笑聲,才在谷底響起!

司鳥白聽得笑聲,便知「天蠍童子」衛權業已躊躇滿志,就要走了。

司馬白自己警告自己,千萬不要衝動!

此時,千萬不可現身,所苦心布置的誘敵激友之計,便告前功盡棄!

不單不能現身向「天蠍童子」衛權叫陣,便連暗暗追從之舉,也必須盡量小心,不能稍露痕迹,否則,「天蠍童子」衛權只一略起疑心,他便決不會向自己渴欲得而甘心的不共戴天深仇天蠍尼姑,傳遞甚麼訊息。

司馬白想得不錯,「天蠍童子」衛權一面得意狂笑,一面揚長出壑。

司馬白約莫在三十丈外,躡足潛蹤,離得太近,他怕被覺察,離得太遠,又怕把人追丟必須不即不離!著實辛苦!

幸好,司馬白煞費苦心的衣履布置,使「天蠍童子」衛權相當寬心釋念,未怎起疑。

故而,他的追蹤之舉,相當順利,未遇太大波折!

但「天蠍童子」衛權相當刁鑽,他的隱跡之處,不在山林,卻在鎮市。

一處地屬交通要道,人口不少,相當熱鬧的鎮市上,有座「四方客棧」,「天蠍童子」衛權,居然就是這規模不小的「四方客棧」主人……

他一回到客棧之中,便立即遣出四名店伙,往東西南北分頭送信。

送信的對象,顯然極可能便是對天蠍尼姑,大報佳音,但司馬白卻無法追蹤。

因四方分頭,他追向東方,便放棄了南西北,追向南方,又顧不了北西東……

他唯一的辦法,便是守株待兔,希望天蠍尼姑獲悉「聖劍書生」噩耗后,會到「四方客棧」來向「天蠍童子」衛權道謝,則自己便可快意殲仇……

主意打得似乎不錯,但卻未見效果!

十來天……近月……月余……兩個月後,「天蠍童子」衛權所派往南北東西的四名店伙,都到了「四方客棧」,但天蠍尼姑卻毫無蹤影!

「天蠍童子」衛權本人則深居簡出,舒舒服服地當他「四方客棧」老闆,抱著他那位極少見人,聽說卻風騷美麗無比的老闆娘,享受艷福!

漸漸「聖劍書生」司馬白在「九華山」遭劫,慘死於「天蠍童子」衛權手中的訊息,傳遍江湖!

又漸漸,「七海游龍」柳東池、鮑恩仁等,為司馬白尋仇的訊息,也傳遍江湖!

但他那些紅妝密友,如柳還珠、柳明珠、溫柔、江小秋等,卻一個也無訊息!

而柳東池、鮑恩仁等,空自跋涉天涯,找尋「天蠍童子」衛權,也找不到這「四方客棧」。

司馬白總算磨練出相當耐心,乾脆易容改裝,就投入「四方客棧」對面的酒樓中,當了一名夥計,苦苦守候天蠍尼姑出現……

一年有餘,所望成空……

司馬白終於沉不住氣,在約莫一年半后,夜訪「四方客棧」主人。

卧房之內,春聲盈耳,「四方客棧」的老闆,天蠍童子和他那位風騷透頂的老闆娘,正在靈雨巫山!

司馬白不好意思就這樣便闖進房去,只得在窗外駐足。

「天蠍童子」衛權,果然不凡,在胡帝胡天,欲仙欲死之下,居然還耳力甚聰,立停靈雨,發話問道:

「窗外何人?」

司馬白沉聲道:

「衛權,穿衣服吧,老債主上門了……」

房內一陣「悉-」穿衣之聲,「天蠍童子」衛權開門走出。

司馬白仍是酒樓店伙裝束,並未恢複本來面目,故而衛權一眼之下,並未認出他來,哂然冷笑說道:

「我還以為是『七海游龍』,柳東池等老鬼,來為『聖劍書生』司馬白報仇……」

司馬白接道:

「仇須己報,恩怕人施,區區『天蠍童子』,又不是三手天王、八臂哪吒,我何必煩勞柳前輩則甚。」

衛權聽出司馬白言外有意,不禁雙眉一皺,愕然問道:

「黃口孺子,你是何人?」

司馬白道:

「『九華山斷魂坪』一掌之賜,我還記憶如新,你怎會這快忘懷?你剛才不是還連名帶號的,叫我『聖劍書生』司馬白么。」

衛權委實以為司馬白已死,聞言之下,不禁心神一震……

衛權怪笑一聲道:

「司馬白小兒,果然是你,你竟在我這『四方客棧』對方酒樓中,隱身年余,委實心機好深!」

司馬白長劍「嗆啷」出鞘,橫持當胸,冷然說道:

「衛權,說實話吧,只要你說出『天蠍尼姑』,究竟何在,我便放你一條生路,對『九華山斷魂坪』的一掌之仇,不再計較!」

衛權狂笑道:

「司馬白小兒簡直不知天高地厚,你除了體質怪異,不畏百毒之外,能有多大能為,來來來,我們先鬥上百合,只要你不死在衛某掌下,我包你立刻可以見到天蠍尼姑就是!」

這「立刻可以見到」一語,提醒了司馬白,他「呀」了一聲,恍然說道:

「我明白了,常言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剛才與你興雲布雨的風騷老闆娘,就是天蠍尼姑!」

他一面說話,一面便生恐天蠍尼姑又告脫逃地,想閃身衝進房內!

「刷」地一聲,一根烏黑鞭影,當頭疾落,阻住司馬白的去路。

這是「天蠍童子」衛權,一向仗以震撼江湖的成名兵刃「黑煞打神鞭」,司馬白不敢過分傲敵的空手接架!

劍光樹處,他以一式「盤古開天」,提青銅長劍,硬架「黑煞打神鞭」,當「天蠍童子」衛權,碰硬碰地,對了一招!

「嗆啷啷……」的虎嘯龍吟起處,黑煞鞭與青鋼劍等兩般兵刃,一震即開,成了勢均力敵狀態!

司馬白立時寬心大放……

他在這硬接一記之上,試出自己修為精進,真氣內力方面,絕不輸於這成名已久,被江湖人物目為一流高手的黑道魔頭!

只要內力不輸,則在招術方面,他對家傳「天罡六大劍式」,有極強烈的信心,和曾苦功的深厚造詣!

果然,在「盤古開天」之後,「秦穆觀天」、「張衡論天」、「衍誤天」……等精妙劍式,不斷展開,一直維持了攻式局面。

但儘管司馬白劍招奧妙,變化神通,似乎略佔上風,但「天蠍童子」衛權的一根「黑煞打神鞭」,只不噎不如他來得輕靈,卻並未顯出敗象,守住卧房,不使司馬白沖得進去!

司馬白不知「天蠍尼姑」在「鸚鵡洲」一役上,被自己全力攻佔,臟腑會受重傷,功力至少已打個對摺,根本見己生畏,不敢出頭!

他與「天蠍童子」衛權纏戰稍久,不見房內有甚動靜,便又改變念頭!

所謂改變念頭,就是司馬白認為適才在房內與「天蠍童子」衛權互相淫樂的老闆娘,不是天蠍尼姑。

因為,若是天蠍尼姑,她不會放過這種以眾凌寡,斬草除根機會,一定在略整衣裳——甚或光著屁股便衝出房來,與「天蠍童子」衛權同下辣手,對付自己,以她的性,以她的名,「天蠍童子」都決不甘躲在房中,任憑衛權與自己單打苦鬥!既然不是天蠍尼姑,則莫如先斬「天蠍童子」衛權,為世除害,並出口惡氣,然後再在那婆娘身上,逼問天蠍尼姑下落?

主意打定,掌中長劍招化「屈原問天」,「天蠍童子」衛權立即感覺到司馬白這一招變化繁複,壓力奇重。

他聚足內力,一式「子牙封神」舞起一片鞭光,飛迎漫天劍影!

又是一記硬接……

這次硬接,雙方在內力上,居然顯明地,分出強弱!

一道青光劍影,中天飛起了七八丈的高下!

「天蠍童子」衛權的「黑煞打神鞭」,猶在掌中,司馬白的青鋼長劍,卻被震得脫手飛空,自然顯得是衛權在耐戰內力方面,略勝了一籌!

不過,這種勝利著實出於「天蠍童子」衛權意外,他本來是擔心自己在內力真氣方面,可能會略輸司馬白一籌,對方劍招更精,又復體質怪異,不畏蠍毒,卻是如何取勝,如今,意外勝利突來,「天蠍童子」衛權自然微覺一怔!

就在他微微一怔之間,一道極淡的劍影,已然臨頭!

「天蠍童子」衛權在動手之前,便看得分明,司馬白只帶了一柄劍,則劍兒已被震得脫手飛空,這道當頭疾落的極淡劍影,卻自何來?

他不知道這是司馬白家傳劍法中的最上乘絕招,叫作「劍外飛罡」,又稱「不殺之殺」!

天蠍童子衛權因是行家,一怔之後,突然明白……

被震得脫手高飛七八丈的,乃是幻影,這似有似無,當頭疾落的淡淡光影,才是真劍!

明白雖然明白,卻可惜明白稍晚!

「天蠍童子」衛權的頭,當不起潛光疾降的「劍外飛罡」,由頭至尾,一下便被整個劈成兩半!

好個司馬白,劍光一落,便知大功必成,根本不再理會「天蠍童子」衛權的慘死之狀,身形如電,闖進卧室!

他認定老闆娘必知秘密,要對她逼問天蠍尼姑下落。

但卧室之內,那裡有人,床鋪之下,有個地穴,地穴之外,有張紙條……。

司馬白拾起紙條一看,上面寫著:

「司馬白,你藝高眼濁,從此在江湖之內,慢說是看,連聽都決不會再聽得見『天蠍尼姑』四字,為你父母報仇,是妄想了!」

末后署名,居然是天蠍尼姑!

司馬白氣得連連頓足,憤不顧身的,一頭鑽進地穴。

地穴中,居然有五條通道。

司馬白無法選擇,就從中央通道之內猛追。

通道出口,是鑽市北邊的一片荒墳,但高低墳冢,蔓草荒煙之間,卻那裡有甚天蠍尼姑蹤跡?

司馬白肯干休么?

當然不肯!

他要再找,非找著這與自己有不共戴天深仇的萬惡淫尼不可!

但天涯莽莽……。

海角茫茫……。

天蠍尼姑「四方客棧」掌柜卧房中所留紙條之語,說得不差,她這個人,和她這四個字,彷彿在江湖中已告消失!

一年……兩年……三年……四年……

天之南……地之北……萬山之巔……五湖之濱……

司馬白找得苦了,他找了約莫十年……

「聖劍書生」憔悴不少,天蠍尼姑蹤影毫無。

終於,司馬白江湖浪跡,游近「東海」……

這十年來,他不再有過「艷夢」……

也遵守在溫柔墳前所作諾言,不和任何女人,再打交道,甚至於游近「東海」,都不打探柳還珠的訊息。

但接近「東海」一帶時,便有訊息了!

所謂「訊息」,不是天蠍尼姑有了下落,而是風聞有個柳姓蠍女,時常在「東海」一帶,悄悄為惡!

柳姓,又會養蠍,則此女必系柳明珠!

司馬白原來不信柳還珠與柳明珠同屬一人,與柳還珠雖然彼此清清白白,卻彼此情深義重,倩影長留心頭!與柳明珠卻雖有枕席之親,對她毫無好感!

故而司馬白聞得柳姓蠍女惡跡,並仔細調查,查出一一屬實之後,遂毅然設法請人傳話,邀約柳姓蠍女,在海邊一會,準備善加規勸,倘真執拗不從,便不惜下手,為東海蒼生,除此禍害!

誰知赴約之際,柳姓蠍女竟藏身沙中,向司馬白暗發辣手!

司馬白驚怒之下,立施絕藝!

偏偏這柳姓蠍女,好似曾受過甚麼重傷,功力虛而不實,輕輕易易地,便被司馬白一劍穿心!

但等他抓下對方的蒙面黑布,卻不禁驚魂欲絕!

因為對方的眉心部位,有顆硃砂紅痣!

常言道:「急令智昏」,但「情」卻則可以更令「智昏」!

司馬白只想到眉心有紅痣的,不是柳明珠,而是柳還珠,卻未去想,柳還珠怎會藏在沙中,對自己暗下殺手,尤其是柳還珠怎會豢養毒蠍?

他只以為自己錯殺了對自己情深如山,恩重如山的柳還珠,情急之下,一聲長嘆,回劍便往自己的頸上刎去!

波浪聲宛若雷鳴之中,海攤出又出現了不少人,共是三男五女!

司馬白自光注處,驚喜欲絕!

多半都是熟人,也是他舊夜思念之人,柳東池、鮑恩仁、溫柔、江小秋……

這些人的出現,可以使司馬白為之喜絕,卻怎會使他驚絕?

使他驚絕的,是另外一人!

那是一位手挽一個十歲左右男童,天人顏色的白衣少婦,眉心中一顆硃砂紅痣,赫然正是柳還珠!

而柳還珠手中所挽男童,又玉面朱唇,長得和司馬白一模一樣!

司馬白看看站在自己面前,嫣然含笑的柳還珠,再看看那已死在海邊的「柳還珠」,當然驚異欲絕!

柳還珠微微一笑,伸手把自己眉心中的一粒硃砂紅痣,撕了下來,然後再替那業已死掉的「柳還珠」,除掉易容藥物!

司馬白目光再注,這回卻喜得發狂地,脫口叫道:

「天蠍尼姑……」

柳還珠點頭笑道:

「這淫尼心思太深,仗著有一頭真實長發,竟易容投『東海柳家』,身為僕婦,以為你無論如何,也永遠找不著她,誰知卻被溫柔妹子從語音起疑,看出破綻!」

司馬白道:

「既已看出破綻,你們怎早不殺她?」

柳還珠笑道:

「我身為司馬家的媳婦,雖有權力為公婆報仇雪恨,但『天蠍秀才』,早死我手,若不把天蠍尼姑留給你手刃親仇,怕你會不大高興!」

有這一句「司馬家的媳婦」,已說明了昔日溫柔所作分析不錯,柳還珠與柳明珠,委實同為一人!

司馬白不及細問柳還珠為何要化身為柳明珠,便目注溫柔,皺眉問道:

「柔妹,你……你為何裝死,對我愚弄?」

溫柔雙手各牽了一個八九歲冰雪聰明的美麗女娃,把自己被江小秋所救經過,略加敘述,並以香唇湊向司馬白的耳邊,悄聲說道:

「對不起,我和秋姊,想替你生個兒子,卻偏偏肚皮不如柳還珠姊姊那樣爭氣!」

司馬白能說甚麼?他居然是三個兒女的爸爸了,他只有面對柳東池,拉著鮑恩仁,俊臉通紅,呵呵呆笑!

英雄長劍美人情,正義當維生死輕,且行磊落嶺奇事,留得千秋萬世名!

江湖,就是這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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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長劍女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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