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袖裡乾坤
中午時分。
湘中邵陽城一家「玉壺春」酒店裡,嘉賓滿座,傳出一片猜拳划令的聲音。這家酒店的大廳上,紅漆大柱,明窗四圍,雪白粉牆,壁聯高掛,足足可以排下數十張桌子,堪稱富麗堂皇,氣象萬千。
臨窗面街的坐位上,一位英姿軒昂,穿著方巾長衫的少年客人,正在舉杯淺酌,凝容沉思。
亂嘈嘈一片喧囂聲中,突然有人大聲在說:「老魏,難道真有這等事?!」
話聲尖銳刺耳,少年不禁循聲望去,只見隔離不遠,有四人共席,說話的是個身材瘦小,年僅四十開外的漢子。
「嘿嘿!」一個形相猥瑣,灰色臉面的大漢,自負地冷笑說:「咱魏青幾時信口謅過?不信就算啦!」
右邊橫坐的年青漢子,急迫認真的道:「魏爺,別聽他的,您快說下去!『飛燕刀』怎麼樣?」
魏青大聲接著道:「遠在十年前,提起『飛燕刀』江湖上無不談虎色變,只憑-口薄薄的鋼刀,曾瓦解威鎮湘鄂兩地,擁有三千人之眾的『石田門』幫會……」
左邊橫坐的漢子,忍不住插嘴接道:「魏二哥,『飛燕刀』究竟是門什麼功夫,竟有這等威力?」
魏青喝下一大口酒,接著說:「飛燕刀」這門功夫,江湖上很少有人提起過,它的不可思議之處,全在那口鋼刀上,據說『飛燕刀』落在人身上,不流血不會疼痛,毫無一點感覺,待人發覺中刀時,早巳斷肢殘廢,失去手腳了!」
臨窗座的少年書生,聽得劍眉微揚,殊感意外地輕輕「哦!」了一聲。
方才發問的漢子,接著又說:「老魏,你說銷聲匿跡多年的『飛燕刀』,又已出現湘東一帶,可是真的?」
魏青不耐煩地說:「有人在洞庭湖邊親眼目睹的事,難道還會有假?」
左邊橫座的漢子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乖乖!江湖上有這等厲害人物出現,到時六陽魁首搬走,跌進幽冥路上見了閻王,連自己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呢!」
青年接著問道:「魏爺,使用『飛燕刀』的,是什麼人物?」
魏青沉吟半晌,扭轉頭朝四下看了看,始故作神秘地緩緩說道:「這事問到咱魏青,算你們找對人啦!目前出現江湖使用『飛燕刀』的是個女的。而且還是一個姿容絕世的少女!……」
魏青說到這裡,眼珠兒連轉,試探似地問他同桌夥伴:「你們有聽到過『神州五女』的其人其事嗎?」
這位叫魏青的漢子,對於武林的掌故秘聞,委實見聞不少,他這一問,使同座者莫不面面相覷,誰也答不出話來,他自負得意地笑了笑,接著道:「其實這五個都是黃毛丫頭,不知什麼地方抓來一點破銅爛鐵,再憑著她們那張臉蛋兒,就在江湖上闖出了萬兒!」
橫座的青年忍不住追問道:「魏爺,這五個女孩子是誰呀?」
魏青呲牙一笑:「江湖上所指的『神州五女』,就是『瑤池玉女』呂宗鳳,『田舍村姑』林翠翠,『玉臂枕郎』胡媚,『銀翅飛鳳』丁靜婉,『霧林黑娃』羅玉英五個女娃最近出現江湖……
魏青話剛說到這裡「噝」掠風聲起:只見一聲悶哼,連椅帶人,仰天摔在地上。原來,魏青竟遭人暗算,中了暗器。
魏青同桌的夥伴,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忙不迭的把他攙扶起來,發現他嘴裡銜著一隻足有拳頭大小的油炸魚頭,把他那張大嘴密密封住,魚頭大半截還留在外面,絲絲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
魏青使勁的把嘴裡魚頭挖出來,門牙八顆帶血掉下。
「魏爺,你嘴裡怎會多了個油炸魚頭?」
「魏二哥,怎麼回事?」
「老魏,難道你遭人暗算了?」
魏青鮮血直流,臉色有如白紙,再也講不出話來。
同桌的夥伴,都沒有發現他嘴裡這隻油炸魚頭的來路,至於「玉壺春」酒店裡的食客更不用說了,還認為是個酒醉的客人,不小心翻倒地上,碰破了嘴唇!
臨窗座上的少年,一聲輕「噫!」游目四看,大廳上還是一片猜拳豁令,飛觴把盞的盛況,未有一絲可疑之處。
少年心裡暗暗嘀咕:「在此眾目睽睽,大庭廣眾的大廳里,能將這麼一個拳頭大的油炸魚頭作暗器,此人功力造詣之深,該是當今武林一流高手了。」
剛才這幕鬧劇的演變,整個落在少年書生眼裡,這少年看來玉樹臨風,一股弱不禁風的模樣,當他一對眼神流轉之際,神髓充沛,精光進射,顯然是位不露真相,身懷絕技之流。
少年喃喃自語;「『神州五女』……這叫魏青的漢子提起『飛燕刀』和『神州五女』,即遭油炸魚頭所襲,難道……」
他一對冷電似的眼神,又朝酒店裡掠過一瞥。
但見一個穿著文巾儒衫,年在四十開外的中年秀士,眯著一對惺忪醉眼,像是找他知朋好友,穿梭往返店堂里,有幾次差點跟手捧熱茶的店伙,撞了個滿懷!
少年書生的座位靠近櫃檯,這時,一個臉相篤實的生意買賣人,肩上扛了個小包,來到櫃檯前會帳。
掌柜的手撥算盤珠后,抬頭向這位商賈老者哈腰含笑說:「小店招待不周,以後還請您多照顧!」
老者淡淡一笑,解下肩上布包,準備付銀會帳。
突然,老者震驚不已的大叫起來:「啊……死人骨頭……咱李七包的銀兩,怎……怎……怎會變成死人骨頭啦?」
老者這聲尖銳驚呼,不但掌柜的駭然怔住,整個酒店亦為之嘩然,只見那李七的布包里,竟是兩根人體肢骨,和一個猙獰可怖的骷髏。
少年看得暗暗稱奇:「看這商賈老者的神情表現,不像是個為非作歹的奸徒,更不像來『玉壺春』酒店白吃白喝,找掌柜便宜的人……」
「可是據他說來,布包里藏的銀兩,突然變了人體屍骨……這是怎麼回事?!」陡然,一聲吼叱聲起:「呔!你家爺爺的東西,竟敢順手牽羊,……」
酒店盡頭處,靠牆角桌座上,竄出一個于思滿頰,體態魁梧的大漢,躍身飛撲櫃檯前,出手俐落迅捷至極,推倒老者,提起台上屍骨布包,奔出酒店而去。
鬧哄哄的嘈雜聲中,隱隱傳出一縷喟然不已的話聲:「這廝竟給他溜走了!」
少年縱目四顧,酒店裡不少疾服勁裝的武林人物,卻無法斷定方才說此話的人。貼鄰一張空桌子上,突然坐下一個食客,正是醉眼惺忪,剛才穿梭似地出現在店堂里的中年文生秀士。
少年眼神觸者文生秀士一對惺松醉眼,只見他吡牙咧嘴,兩眼眯成一條線縫,沖著他「嘻!」的笑了一笑。
少年見這付詼諧突梯的神情,亦不禁瀟洒地朝他微笑了下。
文生秀士抱著拳含笑道:「公子爺,久違啦!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想不到此時此地,竟在這『玉壺春』酒店碰到您,幸會!幸會!」
言下之意,念熟至極,彷彿故友異地重逢。
少年微微一怔道:「先生貴姓?……」
文生秀士走到少年桌前,吩咐店伙移過酒菜,兩人共席接著含笑道:「公子貴人多忘,在下莫八跟您湘西白馬山一別,曾幾何時,難道公子竟記不起來啦!」
少年神情惑然,暗自思忖:「我施鳴峰自魯地繞道豫鄂來到湘中,奈根兒沒去過白馬山,怎會認識你,想是『錯將馮京作馬涼』,這位莫非認錯人了!」
他搖頭道:「在下施鳴峰初來湘中,莫先生你大約認錯人了吧?」
莫八衣袖一拭惺松醉眼,朝施鳴峰俊臉,看了半響。
「該死!該死!人醉心不醉,偏偏我這對眼珠兒跟著醉了,施公子,千萬別見怪才是!」
施鳴峰含笑說:「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正如莫先生所說『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們更是『相逢何必曾相識』施鳴峰豈有見怪之理!」
莫八翹起大拇指,連連稱讚道:「說得對,說得有理……施公子該是一位江湖上人個性中的奇男子!」
施鳴峰朱顏一紅,謙然一笑!
莫八替他斟上滿懷酒,又說:「施公子,此去何處?」
施鳴峰淡淡一笑,道:「萍蹤飄泊,隨遇而安!」
莫八一頷下幾根疏疏落落的山羊短須,眼珠兒連連滾轉,一臉狐疑之狀,道:「萍蹤飄泊,隨遇而安?」
施鳴峰見他神情,暗暗稱奇:「我施鳴峰自己行止猶未決定,難道你莫八事前已經知道?」
莫八忍不住又道:「施公子,你不是去湘南九嶷『南天堡』?」
「『南天堡』?」劍眉微微一蹙,彷彿要從記憶中,搜尋這陌生的名字。
「哦!」莫八對眼前這位神采飄逸,精英內蘊的少年,感到幾分困惑,接著又道:「眼前來這『玉壺春』酒店打尖用膳的武林人物,如我猜對的話,十有八九是取道湘中邵陽往『南天堡』去的……」
施鳴峰思忖中,希望莫八給他一個圓滿的結論,莫八說到這裡,他只機智地淡淡一笑,讓對方接著說下去!
莫八把大半杯酒灌下肚裡,衣袖一抹嘴唇,醉意惺松地接著說:「『鐵瓦羽虹赤地城,湖南金蛟南天盟。』……中秋後的第三日,是『南天堡』堡主『雷火金輪』呂奎的六十壽慶,我莫八不想附龍攀鳳,只是閑了沒事,前去隨喜一游,湊湊熱鬧!」
莫八說話時,兩眼注視著杯里的剩酒,沒有留意他臉色神情,莫八說完這話,施鳴峰點頭不迭大聲說:「正是,正是,『雷火金輪』呂奎呂堡主的六十壽慶,如果跟莫先生結伴同行,真是再好不過了!」
莫八聽得一震,頓時把醉醒了大半,兩眼滴溜溜滾轉著落在他的臉上,心裡暗自嘀咕著:「怪!怪!……這位施公子既然知道『雷火金輪』呂老名號,怎會不知『鐵瓦羽虹赤地城,湖海金蛟南天盟』中的『南天堡』?」
兩人離湘中邵陽城,南下九嶷山。
施鳴峰試探似地說:「莫先生,此去『南天堡』,一定很熱鬧吧!」
莫八聽他稚嫩的問這話,朝他瞪著了眼:「江湖上有『東西寨,南北堡』之稱,呂老兒稱雄江湖,坐鎮『南天堡』,此番是他六十大壽,這還用說,不把『南天堡』大門擠破才怪!」
施鳴峰垂首輕「嗯!」了一聲。
莫八忽地想起,吡牙咧嘴朝他「嘻嘻」一笑:「施公子,英雄不論出身低,四海之內皆兄弟,莫八有句不知進退的話,行不行在你,聽了可別見怪!」
施鳴峰抬頭惑然看了他!
莫八一手猛抓自己後頸,結口吶吶地把話從嘴裡擠出來:「沿途上一個稱『施公子』,一個稱『莫先生』,聽來怪彆扭的……我莫八……叨長你幾歲……如兄……弟相稱……豈……豈不是好!」
施鳴峰迪今還不知莫八是何等樣人物,數日相處,除了發覺他嗜愛杯中之物外,朗爽豪邁,確是一位可以結交的個性中人。
施鳴峰轉首朝他稚然一笑:「莫大哥有此主意,兄弟求之不得!」
「啊!」彷彿獲得一樁意外幸福,莫八脫口驚呼起來!忽地低頭吶吶地又說:「兄弟,我莫八做你大哥,可真委屈你啦!」
施鳴峰困惑地朝他多看了眼!
莫八點了滿桌的菜朝施鳴峰眼前推:「兄弟,年青多吃一點,能強筋骨,提元神……」
施鳴峰很感動,朝他笑笑,一手執壺,替他斟上滿杯酒,道:「大哥,時間還早,你也多來兩杯吧!」
兄弟倆杯相邀,倍感親切!
莫八的座位,准對著店門,突然門口暗,進來一位客人,幾乎同一時間,莫八低頭兩眼注著了杯里剩酒。
施鳴峰抬頭一看,發現一位衣著鮮明的文生巾衫,肩背處搭了一隻小包,身材瘦小,在店伙張羅下,落坐在店堂進里的一張座位上。
這時正是進膳時分,又來了幾撥客人後,已是座無虛席顯得非常熱鬧。
莫八抬頭朝四下看了眼,對施鳴峰說:「兄弟,你坐一下,咱去去就來!」說著咧嘴一笑,移步走出店門口。
施鳴峰不知道這位莫大哥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有含笑點頭。
經過盞茶時間,莫八手提一名拳大的東西進來,也不向施鳴峰招呼,逕自走向店堂里站,摩肩擦背的向每張桌好像尋找東西似地繞了個圈,才始回到自己座頭。
施鳴峰看到暗暗狐疑稱奇,正要張口問時,莫八提酒壺替他斟滿一杯,含笑地說道:「兄弟,時間還早,咱倆慢慢吃喝……」
忽然,湧起一股奇臭怪味,從店堂里端繚繞而出,這時所有食客吃到半截,紛紛掩鼻離座!
弄得櫃內店伙暗暗叫苦,著急莫名其妙!
兩座頭店門櫃檯處,這時亦聞到這股臭味,施鳴峰不禁詫奇道:「大哥,這是什味道?」
莫八手執酒杯,夾起一條雞腿,軒然一笑道:「該是嫩雞的香味吧!」
這時,衣著鮮明巾衫的背影,亦忍不住這股奇怪臭味,手提肩背小包,旋身走向店門。
施鳴峰驟然感覺到眼前一亮,原來是位仙露明珠,濁世無儔的美少年,他看得嘆為觀止,暗暗欽慕:「天下竟有這等俊美瀟洒的美少年,可惜帶有一點娘兒的脂粉氣!……」
美少年一手提包,一手掩鼻,走到櫃檯前,忙不迭的打開小包,要付帳離去!
剛好打開小包袱,一股臭味烘然四播,原來他小包里不是雪白的銀兩,竟是一堆黃澄澄的大糞!
莫八一手執壺,一手拿了雞腿,不勝婉惜地喃喃自語:「嫩雞味道不錯,就是股怪味……可……惜!可……惜!」
美少年見自己藏錢的小包里,竟是一堆大糞,一時俊臉驟然通紅,不禁驚乎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掌柜的拉長了臉,叫苦不迭的嚅嚅道:「客官,何苦呢!小店給你白吃一頓不要緊,你……包里……」
莫八突然大聲問道:「兄弟,你對繪畫行不行?」
施鳴峰給他問得暗自稱奇:「這位莫大哥突然問起繪畫作甚?」
他點頭含笑說:「兄弟對於琴棋書畫,雖然火候不夠,也還有幾分心得……莫非要小弟塗幾張給大哥解悶嗎?」
莫八聽得不勝滿意,點頭不迭道:「我知道你一定會這一手!兄弟,此去九嶷山路上,反正閑著沒有事,你就替大哥繪上幾張如何?」
施鳴峰道:「繪畫分有山川人物諸類,但不知大哥需要繪的是哪一種?」
莫八想到有趣事似的,咧嘴「噗!」的一笑,道:「畫個老太婆!」
施鳴峰更加滿腹狐疑,問道:「畫個老太婆?大哥,可有她老人家真本畫像,讓兄弟照式畫起來!」
莫八搖頭說:「別那麼費事啦!我說一句,你畫上一筆,照我所說的畫上去,這老太婆的像就畫成啦!」
施鳴峰聽得納悶不已,天下哪兒有用這種方式來繪畫的?
兩人在小鎮打尖落宿,莫八買下筆墨色彩用具,在旅店客房裡,「嘻嘻」笑著說:「兄弟,你費神啦!你說-句,你照式寫上一筆,到時一幅畫成,你依樣葫蘆,畫它幾張!」
一個說,一個畫,兩人折騰了一個通宵,施鳴峰照莫八所說,已繪下十來張的彩色畫!
施鳴峰凝看了自己畫成的作品,愈看愈彆扭,忍不住道:「大哥,天下哪裡有這樣打扮的老太婆呢?」
莫八不勝滿意地「嘻嘻」笑著說:「行,行!畫得唯妙唯肖,太像了!」
「滿頭白髮,一臉雞皮疙瘩,大哥,這位老人家高壽有幾十歲啦?」
「差不多八十有餘吧!」
施鳴峰接問道:「八十高壽的老婆婆,怎麼還穿著大紅裙子?還有在她髮鬢處還插了幾大紅鮮花……?」
莫八聳聳肩道:「兄弟,這事你該問這老太婆自己啦!」
「大哥,這位老人家是誰呀?」
莫八咧嘴一笑,才回答說:「這老太婆來頭可不小,在她身上加上『風塵奇人,江湖俠隱』八個字,也不算過份,就是平素生性怪癖,喜怒無常,黑白道上一流人物,見到這老婆子都敬鬼神遠之,還得顧忌她三分,武林中人給她一個稱號叫『花婆』李映紅。」
施鳴峰豁然所悟:「大哥,你把這些畫張貼出去,目的是想找她?」
莫八點頭道:「這下給你猜對啦!此番南天堡『雷火金輪』呂老兒六十壽慶,少不了這位『花婆』李映紅一份兒!」
施鳴峰略有所思的,輕「哦」了聲,接著說:「大哥,你找這位老人家幹嗎?」
莫八含糊道:「我等平素海角天涯,行蹤飄泊,此番趁呂老頭兒壽慶之宴,正好藉機聚上-聚!」
說到這裡,語聲一頓又道:「對!兄弟!你在每幅畫上、再添上一點兒……」
施鳴峰一手提筆,滿臉困惑的瞪著了他!
莫八手摸頷上幾根短須,凝神沉思半晌,始道:「兄弟,你在老太婆畫像旁邊,添上『相思恨,恨綿綿』六個字,字下端畫上三隻手臂!」
「啊!」施鳴峰聽得一臉驚愕,狐疑之色,兩眼愣愣地直望著莫八:莫八訕訕一笑,道:「兄弟你別多問了,你大哥的事情自己知道……你照我的話,在每幅畫上添上就是了!」
施鳴峰聽莫八如此吩咐,百思不解,滿腹疑竇,只有依照他的話,在每幅畫上,把這些字和畫添上去。
翌晨,離開小鎮,兩人順著往湘南九嶷山的官道而去,每逢市集鎮甸,莫八便偷偷地在鬧市把畫像貼上一幅。
這天夜晚,夜空如洗,明月高照,莫八手裡已只剩下最後一幅畫像,兩人定下客店后,漏夜三更時分,往白天的鎮街鬧處,把畫像貼起來。
皓月當空,灑下一片瑩瑩銀霧,大街上人跡稀絕,萬籟沉寂,莫八眯眼看著貼牆這幅白髮紅裙老婆子的畫像,「咭咭咭」笑著說:「兄弟,你畫得真不錯,唯妙唯肖,栩栩如生,『花婆』李映紅看到,把她這付尊范揚名四播,她該重重謝你才是!」
施鳴峰搖頭笑道:「小弟經大哥授意才畫的,『花婆』李映紅要謝的話,該謝大哥才是!」
驀地,「咚!」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悶響,莫八眼冒金星,後腦代一陣火辣辣的劇痛,昏頭轉向,站立不穩,幾乎跌倒地上……
莫八兩手捧了腦袋,「噯噯!」呼痛!
施鳴峰旋身看時,兩人身後,在月色映照下,站了一個滿頭白髮,一臉雞皮疙瘩,穿了一條大紅裙子,手裡握了一根杯口粗拐杖的老太婆!
他心頭不禁一怔,在寂無聲息的夜晚,憑自己視聽,身後站了一個人,竟然沒有發覺!
老太婆怒眼一瞪,大聲的向莫八說:「你這賊偷、老偷、瘟偷,『樑上伸手』的小老偷兒,咱老太婆咬掉你鼻子,還是踩斷了你的尾巴,在滿街滿巷貼上這些見不得人的怪畫,你倒替老娘說個原委出來!」
「樑上伸手」莫八給老太婆揭開底牌,痛罵他小偷兒,偷偷朝施鳴峰看了眼,臉上不由一陣發燒。
施鳴峰這時才知道他義兄莫八在江湖上的行徑,原來是位妙手空空的梁上君子,他突然聯想起『玉壺春』酒店「布包屍體白骨」和美少年身藏大糞的事,不由暗暗責備:「莫大哥忒也缺德了!」
樑上伸手莫八一手猛揉後腦袋給老太婆用拐杖擊起的一塊疙瘩,漲紅了臉,大聲分辯道:「老相好,故友異地重逢,該親近親近才是,怎麼動手就打,開口就罵,難道就不念我們過去一段露水恩情了嗎?」
老太婆聽得愈發激怒,臉上雞皮疙瘩,一顆顆轉成晶紅色,手上拐杖一揮,大聲吼喝道:「小偷兒,你再信口雌黃,亂嚼舌根,老娘就用這根拐杖,把你搗成肉醬!」
莫八一拉長臉,苦兮兮地說:「老相好……何必呢……咱倆又沒有七世怨,八世仇……歡歡喜喜說話多好,何苦動手動腳?」
施鳴峰看得忍不住「噗!」的笑出了聲來!
老太婆轉眼朝施鳴峰看了看,大聲向莫八道:「小偷兒,這小子是誰?」
施鳴峰不待莫八引見,水袖一揮,以晚輩之禮上前拜見:「晚輩施鳴峰,見過李老前輩!」
花婆李映紅在施鳴峰臉上端詳了一下,半晌,方始說:「小子,你姓『施』,叫『施鳴峰』,從哪兒來的?」
施鳴峰恭順答道:「晚輩從魯東膠州灣來的!」
花婆李映紅若有所思的輕「哦!」了聲,試探地說:「小子,魯東膠州灣『碧海庄』,莊主『量天玉尺』施維銘,你可知此人?」
施鳴峰垂首黯然道:「正是家父!」
李映紅聽得微微一怔,她朝施鳴峰臉上又打量了一回,連連點頭,自語似地說:「果然跟昔年施莊主長得一模一樣……」
話剛說到這裡突然向樑上伸手莫八大聲吼責道:「小偷兒,憑你這份邋遢齷齪相,也配跟『碧海庄』,少莊主稱兄道弟,真丟人丟盡了!」
莫八給她罵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使勁的在自己臉上抹了把,大聲的分辯道:「老相好,你說得忒勢利眼了,富貴不離貧窮交,何況我跟這位兄弟義結金蘭時,只知他叫施鳴峰!」
施鳴峰朱顏一紅,道:「婆婆,我施鳴峰今日萍蹤天涯,浪跡江湖,有莫大哥這麼一位知己,亦心滿意足!」
施鳴峰這聲「婆婆」李映紅聽得受用至極,臉上怒容一掃而光,露出一縷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了點頭說:「孩子,話是這麼說,不過江湖上雲詭皮譎,陰險狠毒,你得處處小心才是!」
一轉臉,瞪眼大聲向莫八道:「小偷兒,這孩子心地仁厚,現在認定你作大哥,萬一有點差錯,咱老太婆先把你抽筋剝皮!」
粱上伸手莫八不服氣似地喃喃道:「老相好,好好的話,幹嘛說得這麼凶嘛……聽了叫人渾身不自在!」
花婆李映紅掀鼻冷「哼!」了聲,道:「小偷兒,你找上我老太婆,諒是事情有了眉目,咱們走吧!」
轉向施鳴峰道:「孩子,婆婆還有急事要處理,咱們在九嶷山『南天堡』『雷火金輪』呂老頭那裡見面吧!」
說著,不待莫八向施鳴峰說幾句辭別話,一手提起他衣衫后領,陡見身形閃晃,轉眼已消失在月霧迷濛中!
施鳴峰黯然若失,不禁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施鳴峰迴轉旅店,越窗飛進客房,已近五更時分,他打坐養神一會,不多時,晨曦初曙,又已黎明!
施鳴峰離開客店,找了家簡樸的飯店,打尖用過早膳,這時他滿腹愁思,劍眉重鎖,剩下半碗麵食,已咽不下肚裡,便付帳出門而去。
剛出店門沒幾步,忽聽身後嘶吼叱喝聲起,扭身一看,十數名疾服勁裝,手執各式兵刃的彪形大漢,由一位中年武生帶領,在急步追逐一名十六七歲身披出家僧衣的年青和尚。
小和尚僧袍染血,一臉驚恐之色,亡命地朝他身前方向奔來!
施鳴峰看得不禁劍眉軒動,眼前他雖然不知小和尚和這些漢子之間的過節內容,可是仗著人手眾多,欺壓單身伶仃的出家人,況且小和尚一身是血,顯然已負重傷,這些人還咄咄追逼,情形未免有點過份了。
施鳴峰意念流轉剎那間,小和尚腿肚一軟,跌在他的腳前。
銜尾急迫的武生,一聲怒叱:「孽障你還往哪跑!」
手掄利劍,劃出一道森森寒光,朝小和尚致命處刺下。
「且慢!」施鳴峰一聲薄叱,戟指疾出!
但見他食拇兩指微分,竟朝武生長劍鋒口處夾去。
「噫!」武生見眼前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年書生,竟赤手來擋自己利劍口,不禁驚呼起來!
劍鋒收勢不住,落在施鳴峰指縫間,一聲「嗆啷!」,武生劍身給他兩指緊緊鉗住,折成兩段!
武生料不到眼前飄逸瀟洒的少年書生,乃是身懷絕技高人,不由駭然驚退兩步!
施鳴峰冷然緩緩地說:「這位出家小僧人滿身是血,顯然已負重傷,能否看在區區薄面的份上,放過他這一次?」
話語冷峻!婉轉,卻含著無比的威力。
武生愣住半晌,看到對方剛才輕描淡寫下,以赤手空拳折斷自己的長劍,其功力之深,已在當今一流高手之上,一念及此,心頭不禁泛起幾分寒意。
這名中年武生,雖然對施鳴峰所懷武學暗暗震驚,可是他乃久闖江湖之流,豈是片言數語能嚇退的,他連哼數聲,冷然道:「尊駕精英內蘊,神儀外寶,該是身懷絕藝,風塵俠士之流,想不到倒是助紂為虐,竟與這賊禿一丘之貉!」施鳴峰聽得心頭一震,難道這小和尚行止有不規之處,於是旋身要質問小和尚其中內委,突然發覺身後空空如也,那小和尚早已不知去向了。
他心裡已有幾分惱意,淡淡一笑的說:「在下與這小和尚,並無淵源交誼,路過貴地發現你等數人,追殺一名負傷僧人,才插手勸阻,難道尚有其他原委……?」
武生聽他說此話,始知對方是正派中人物,方才之事僅因誤會而成,於是頷首接著道:「此禿驢不守出家人清規,調戲良家少女,經我等發現他出沒行蹤,銜尾追蹤至此,負傷逸走,給尊駕所救!」
施鳴峰滿臉愧色,不禁恨恨地道:「原來是個採花和尚!」
武生從施鳴峰神態行色看來,已知對方是俠義門中弟子,吩咐眾漢子退下,自己和他在街邊一家茶館坐下。
兩人寒喧一番后,施鳴峰才知道這位武生是位湘南武林傑出人物,江湖人稱「赤麟子」賀欣。
赤麟子賀欣接著說:「這賊禿除了調戲少女外.還是個小偷……」
「啊!小偷?」施鳴峰想到他義兄樑上伸手莫八,無獨有偶,又碰到一個和尚小偷不由驚呼起來!
賀砍朝他多看了一眼,又道:「這賊禿行止神秘至極,說他是採花和尚,卻從沒聽到他破壞過少女貞操名節。可是這賊禿別的東西看不上眼,卻最愛偷少女的貼身『肚兜』。」
施鳴峰驚疑不已道:「天下有這等怪事!這和專偷少女『肚兜』,有什麼用處?」
赤鱗子賀欣莞爾搖頭道:「這事賀某就弄不清楚了!」
施鳴峰心中雖是奇怪,但知從賀欣口中.也問不出其間原委,兩人聊談了一回,只得拱手作別。
施鳴峰在小鎮茶館與赤麟子賀欣分手后,腦海里直盤旋著這樁百思不解,無法思議的怪事:「出家和尚專偷少女貼身『肚兜』,其用意何在?」
他俊臉一紅,喃喃自語地說:一個十六七歲男子,血氣方剛,情竇已開,當然懂得男女間的事情,小和尚解脫少女貼身『肚兜』,如果懷有姦淫之心,豈不易如反掌之事,可是據赤麟子賀欣所說,從未聽到這小和尚有破壞過少女名節的事發生,這又算是什麼名堂?」
施鳴峰走著,想著,喃喃地自語著。
他低著頭邊思邊走,陡聞「唏聿聿!」馬嘶聲起,官道轉角處流星似的閃出一匹駿騎,朝他跟前衝來!
施鳴峰「啁!」一聲驚呼,眨眼剎那間,坐騎已經撲到他身前!
須知施鳴峰內家功力極有造詣,視聽敏疾,眼前在這罕無人跡的官道上,凝神搜思著一樁事情的原委,沒有留意四圍的情形,是以才會碰到這種險狀。
施鳴峰驚呼聲落,身肩微晃,像一抹輕煙,急朝官道一隅斜射而出!
「哦!」坐騎上是個俊美絕倫,濁世無儔的美少年,也是文生公子打扮,當他發現眼前這幕兇險場面,已感到無法挽救時,施鳴峰輕盈俐落地使出這等身法,也不由驚呼起來!
施鳴峰抬眼看去坐騎已經收韁,因方才自己也有幾分不是,是以他朝馬上主人掠過一眼,就要離去。
當他看到坐騎上這美少年時,彷彿似曾相識的多看了眼,思潮一轉,詫然輕輕的自語道:「原來是他……會在這兒又碰到!」
美少年兩道柔和卻又攝人的眼神,碰到施鳴峰臉上,極不自然的把頭低了下來,倏地又抬起頭,兩隻晶瑩澄澈,黑而大的眼珠兒,朝他瞪了一眼,揚鞭策馬就要離去!
施鳴峰見這少年神態嬌憨有趣,咧嘴「噗!」的笑了聲!
「你……你笑什麼?」美少年好像自己隱秘給人揭穿,臉蛋兒陡然一紅,繃緊了臉大聲說。
施鳴峰看他頂多不過十六七歲,帶了份娘兒們的脂粉氣,看來有趣,就即笑盈盈地道:「見到兄台十分面善……原來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竟是第二次見面啦」
「哦!」美少年一對又黑又大的眼珠兒,在他臉上一陣滾轉,半晌始搖頭說:「我不認識你……你是誰?」
施鳴峰發覺美少年說話很粗俗,跟他飄逸俊秀的人品比來極不相配,可是又覺得天真渾然,言詞簡潔,另有使人喜愛之處。
他微微一笑,從貼身衣袋裡取出樑上伸手莫八的那隻翡翠玉鐲,緩緩試探地說:「兄台可認識此物?」
美少年朝施鳴峰掌心這隻玉鐲盯看了半晌,伸出自己嫩白皓腕看了看,突然朱顏泛紅,吶吶地說道:「這隻翡翠玉鐲,你……你從哪裡來的?」
施鳴峰含笑說:「在下從鎮上酒肆一個鄉巴佬的老掌柜手裡,重價買下呢!」
美少年臉上像掛了塊絳色紅布,指了指施鳴峰,又指了指自己,憋了半天,始嚅嚅地道:「你……你知道這翡翠玉鐲是我的……?那天……你也在那酒肆里用……膳……你才認識我?」
美少年說到這裡,睜大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看了施鳴峰,殷切地希望從他嘴裡,吐出一個「不!」字。
施鳴峰點頭含笑道:「正是……所以方才在下說是與兄台第二次見面啦……」
美少年俊臉通紅,紅到嫩白的頸脖上,水袖掩臉,彷彿少女嬌啼似地喃喃說:「羞……死……人……了……」
施鳴峰見這位「小兄弟」天真有趣,帶了一份少女的風情,故意追問道:「兄台怎地將糞便藏在錢袋裡?」
他問出這話,接著卻是點頭自語地說:「是啦……可能兄台一時便急,找不著適當之處,於是就拿錢包袋權充一下!」
美少年放下掩臉的水袖,漲紅了臉,分辯地道:「臟死了,哪有這事情……這糞便不是我拉的呀……」
施鳴峰見這位「小兄弟」又羞又急,拙於辭令的神情,幾乎噴口笑出聲來,可是他還是很正經的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可能兄台受人之託,忠人於事,將人糞便隨身攜帶,不意卻將銀兩丟掉了!」
美少年給他連連追問,羞急之下,已找不出適當話來應答,只有咬牙恨恨道:「缺德鬼……捉狹鬼……該死的小偷兒……日後查明真相,我可饒不了你……」
施鳴峰心已幾分清楚,卻是惋惜同情地又接著道:「原來兄台遭人所作惡……可恨!可恨!」
美少年嘟起紅潤潤的嘴唇,睜大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朝施鳴峰盯著了眼,不耐煩地說:「我要走了,不跟你講啦!」
說著,手上馬鞭一揚,就要上路。
施鳴峰忙不迭脫口道:「慢著!小兄弟!這隻翡翠玉鐲,原壁歸趙,你拿回去吧!」
施鳴峰這聲「小兄弟」,聽得美少年烏眸運轉,揚起的馬鞭亦就放了下來,一臉晴雨莫測的神情:「你……把這隻翡翠玉鐲還給我?!……你叫我『小兄弟』?!」
「嗯!」施鳴峰突然感到一股奇異的光芒,從美少年一對大眼珠里散射出來,尷尬地笑了笑:「四海之內皆兄弟,在下長你一二歲,就直呼你一聲小兄弟了,這翡翠玉鐲是你的東西,應該還給你的呀!」
美少年困茫地朝他看了看,伸出一隻細膩嫩白的手接過玉鐲,俊臉上突然浮起兩朵薄薄的紅雲,慢慢把頭低垂下來,忽地抬頭大聲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施鳴峰聽來卻覺細柔清脆,天真洒脫,似乎別有一番令人喜愛之處,他毫不在意地笑著,道:「我叫施鳴峰!小兄弟,你呢?」
美少年想了想,好像搜尋一段故事似地緩緩地道:「我……叫於……靜……對!我叫於靜!」
施鳴峰奇怪至極,天下哪有這等糊塗蟲,連自己姓名也要慢慢才能想起來!
於靜嫩白的俊臉上,洋溢出一臉甜甜的笑意:「喂,你叫我『小兄弟』,我是不是該稱你一聲『老大哥』呢?可是你並不老啊?看你年紀頂多長我二三歲吧!」
施鳴峰給他問得啼笑皆非,心裡暗暗嘀咕:「這位小兄弟,人品俊逸清秀,一位濁世無儔的美少年,說出話卻令人哭笑不得,難以應付!」
施鳴峰遂含笑道:「小兄弟,你叫於靜,我叫施鳴峰,我稱你靜弟,你叫我鳴哥,你看怎麼樣?」
於靜鼓掌笑道:「好!好!太好了!騎馬走在官道上,天上掉個哥哥來……。」
說到下面一句,俊臉一紅,陡然把話停住。
施鳴峰憐愛地朝他一看,關心地問道:「靜弟,你馳騁揚鞭,準備往哪兒去呀?」
於靜「嘻嘻」笑了說:「三分悠閑,七分落寞,閑了沒有事,催馬加鞭,讓這頭牲口活動活動,鳴哥,你呢?」
施鳴峰聽他回答得刁黠古怪,只有拉長臉苦笑,始接答道:「我跟你差不多,萍蹤江湖,浪跡天涯,日前傳聞湘南九嶷山『南天堡』,堡主雷火金輪呂奎六十壽慶,武林冠蓋雲集,很想順途前去見識見識!」
「去『南天堡』?!」於靜一對大眼珠在他臉上滾了一轉道:「鳴哥,你有沒有接到呂老頭的請柬呢?」
施鳴峰見他問得出奇,只覺一個稚嫩的少年書生,對江湖上的動靜,似乎比自己知道得還清楚,當下含笑搖搖頭說:「一個平平凡凡的後生晚輩,怎會接到這些大人物的請柬呢!我去『南天堡』只是瞧瞧熱鬧而已!」
於靜兩片紅潤潤的嘴唇一嘟,冷冷地道:「鳴哥,你把自己說得忒沒有出息了,呂老頭兒真得什麼了不起,難道他比九泉路上的閻王爺還大,說不定今兒的壽慶,就是他明年的忌辰呢!」
施鳴峰心頭一震,暗道:「這位看來不見世面,毫無閱歷的小兄弟,怎會說出這等話來?」
於靜緊繃的臉蛋兒,露出一縷甜甜的笑容接著說:「鳴哥,我也閑得沒有事,你愛去『南天堡』,我就陪伴你去……」說話時,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漾溢著一片熱情,關切地看著他!
施鳴峰點頭含笑道:「有你靜弟結伴同行,真是求之不得,再好不過了。」
他朝於靜的坐騎看了一眼:「靜弟,你在前面鎮甸等候,我銜尾趕來,到鎮上也買下一頭牲口,跟你一起趕路!」
於靜兩條細細長長的眉毛一掀:「別那麼費事,我們兩人合騎這匹馬不就行啦……」他把話脫口說到這裡,忽地想起什麼似的,他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發燒,急得把頭低垂下來!
施鳴峰發覺這位「兄弟」,人品俊秀,卻像女娃兒似的臉色神情,晴雨莫測,暗暗感到奇怪,經於靜提出這話后,連連點頭的說:「兄弟這主意不錯,就是委屈你了!」
於是於靜在前,施鳴峰居后,兩人雙雙騎上馬背。
於靜身材矮小,施鳴峰在他身後一坐,就像小鳥依人地偎進他的懷裡,施鳴峰接過他手裡馬鞭,一手揚鞭,兩腿馬肚一閃,馬兒四蹄撥風,一溜輕煙似地往官道,如飛而去!
於靜偎坐在他懷裡,周身突然湧起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心「噗噗噗」直跳,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發熱起來。
他嗅聞到從施鳴峰壯硬胸脯,散出一縷體膚的氣息,感到意亂神迷,一陣極舒暢的「不自然」!
施鳴峰策馬揚鞭,馳騁官道,迎頂風勢,聞到一縷淡淡的幽香,從於靜嫩白的後頸散播出來……
他戲謔含笑地說:「靜弟,你身上好香!」
於靜騎在馬兒背上,偎在施鳴峰胸前,聽他說出這話,幽幽地道:「鳴哥,不來啦……你還把那天酒樓里的事來取笑我!」
施鳴峰手執韁繩,頭臉伏在他頸邊耳鬢處,認真地說:「不,我沒取笑你,真的……在你身上透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叫人聞到覺得很舒服……哦!你莫非身上搽了香粉?」
「胡說!」於靜聽得很受用,卻故作惱怒地說:「你自己身上才搽香粉呢!」
施鳴峰「嘻嘻」,笑著說:「胡說就胡說,反正有沒有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是啦!」
於靜默然不語,坐在馬背前端的身體,微微往後挪移了下,緊緊黏貼在施鳴峰的胸前!
忽地,他突然想起的問道:「鳴哥,你去『南天堡』,除了湊湊熱鬧外,就沒有其他事啦?!」
「嗯!」於靜坐在馬背前端,看不到身後施鳴峰臉色神情的變化,他只是簡略的應答了聲。
於靜接著再說:「『南天堡』呂老頭兒六十壽慶,如果『鐵石羽虹赤地城,湖海金蛟南天盟』這些人物都到齊,倒會演出一出連台好戲呢!」
他自語似地說到這裡,身後的施鳴峰道:「靜弟,江湖上情形你很清楚,你知道不知道除了『南天堡』堡主,『雷火金輪』呂奎外,江湖上還有沒有跟呂堡主同樣姓名,同樣稱號的人物?」
「鳴哥,你問這些幹嗎?」他聽施鳴峰的問話,雖覺古怪至極,搖頭答道:「江湖上同姓同名的或許會有,再加上同樣的稱號,就不可能有了!」
他說到這裡,扭轉頭朝施鳴峰看了一眼:「哦!鳴哥,你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是否有點不舒服呢?」
原來這時施鳴峰臉色,彷彿大病初癒似的一片紙白。
施鳴峰感激地朝他搖搖頭,含了一縷苦澀的笑意,道:「不……沒有!」
於靜狐疑地輕輕「嗯!」了一聲,縱目朝官道前端看去,發現一脈蒼翠濃茂的樹林,他笑了笑說:「鳴哥,我們兩人反正不是趕腳程,不必匆匆忙忙,前面一片樹林,咱倆先歇歇再說!」
施鳴峰知道這位「靜弟」關懷自己,才會說出這話,便含笑點頭道:「靜弟說的甚是,我們到樹林里休息一會也好!」
兩人牽馬進入濃蔭蔽天的樹林,走不多遠,一條清冽澄澈的溪流,玉帶似地圍繞在前面,施鳴峰朝四下看了看,道:「風塵僕僕,一身泥沙,靜弟,樹林里沒有人,咱們跳進河溪里泡一泡,痛痛快快洗個澡如何?」
「洗澡!」於靜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搖頭不迭道:「不!不!我!我不洗!」
施鳴峰見自己說出「洗澡」兩宇,竟把這位靜弟嚇得臉膚變色,推拒不迭,暗暗感到奇怪,他笑了笑,自語地道:「你不洗我自己洗,泡在水裡多痛快!」
說著,解開衣衫鈕扣……
「鳴哥!」於靜大響的叫了聲,漲紅了臉,近乎請求似地說:「你……你別脫衣衫嘛!」
施鳴峰不禁錯愕一怔,無法理會對方用意,詫異的道:「不脫衣衫如何洗澡?」
於靜紅了臉,默然低下頭來!
施鳴峰已知道這位小兄弟生性古怪,是以朝他笑了笑,「悉悉索索」地把衣褲一件件脫下來,放在河溪邊!
於靜把一雙嫩白的手掌蒙在自己臉上,掌指之間卻露出一條小縫,想看不敢看地從指縫間偷偷地看了施鳴峰,嘴裡喃喃地說:「鳴哥,別……別脫得一……絲……不掛……看了叫人多難為情!」
施鳴峰咧嘴「噗!」的一笑,揶揄地說:「傻兄弟,你我身上長的東西,都是一模一樣的,看了有什麼難為情!」
他赤裸的身體,只剩下一條貼身短褲,「蓬!」的一聲跳進水裡!
於靜從指縫裡看到一幕幕情景,心胸像鹿撞般地「噗噗」直跳他愈是不敢看,愈是想看,看得粉腮一陣火辣辣的發燒起來!
施鳴峰在河溪里泡了一會,跳上岸來,一手提起岸邊衣衫,嘴裡大聲的說:「遍體涼爽,好痛快!」
移步走近於靜跟前!
於靜從指縫裡看到的情景,這時已移近到他眼前,施鳴峰這條短褲經河水裡一泡,黏貼在身上,所有部份凹凸分明……
於靜感到自己像掉進火坑裡似的,周身近乎癱瘓地一陣發燒。
施鳴峰扳下他蒙臉的掌指,大聲嘲笑道:「這麼一個大男人,還是這樣見不得世面!靜弟,日後你娶了媳婦兒怎麼辦?」
於靜紅噴噴的臉蛋兒,像只熟透的蘋果,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珠,漾溢出一縷熱情的光芒,他鼓起勇氣朝施鳴峰看了眼,突然沉靜地說:「鳴哥,我把你身上水漬擦掉,快把衣衫穿起來,別著了涼……」
說著,接過他手裡的巾布,很細心、柔和的擦乾他身上水漬!
施鳴峰突然有所感觸地喃喃道:「靜弟,你如果是我『靜弟』多……多好!」
於靜抬起頭張著一對大眼睛朝他臉上獃獃的怔視著。
施鳴峰沉緬在一片憧憬里似地接著說:「自從懂得人事後,時常從夢幻中來推斷我將來的際遇,希望在不可思議的奇遇中獨得一個美滿的歸宿,有一個賢慧可愛的少女,伴同我走遍人生的路程!」
於靜已沒有剛才掩臉的羞態,一邊替他拭乾身上水漬,一邊很仔細的聽著,施鳴峰說到這裡時,他垂首輕盈地接上道:「鳴哥!這賢慧可愛的少女,你有沒有找到?」
「唉!」施鳴峰黯然輕嘆了口氣:「我施鳴峰目前已無法兼顧兒女之情了!」
於靜聽得滿腹疑竇,想要問,卻不敢接問下去……把他身上部份水漬拭乾后,孕含著女性母愛似地口吻道:「鳴哥,把身上這條濕淋淋的短褲換掉……快把衣衫穿上吧!」
施鳴峰穿上衣衫,稚然笑了說:「靜弟,咱們倆對換一下才是……我施鳴峰如果有你一個這樣疼愛兄弟的哥哥,真太幸福了……」
於靜沒有回答他,一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含情脈脈地瞪了他一眼!
這時,濃蔭蔽天的樹頂處,突然傳出一陣「吱吱」的鳥鳴聲。
於靜神色一怔!
他抬頭循聲看去,這時於靜突然吐出一縷輕柔、曼妙,風噦似地長嘯!
於靜這縷清嘯聲落,樹蔭深處飛下一隻拳大的飛禽!
這隻飛禽體狀與鴿子相仿,一身羽毛卻是五色繽紛,艷麗至極!
飛禽「吱吱」幾聲啼叫,展翅飛舞,馴順地停落在於靜肩上!
施鳴峰看得驚疑不已,沿途來他從未見有飛禽在於靜身上出現過,怎地進入樹林,會有這麼一隻五色彩羽的飛禽出現,且於靜見這隻飛禽停落自己肩上后,一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托在掌心,熟練的在飛禽一條腿股處,解下一卷僅幾分寬薄薄的小紙條。
飛禽似乎知道自己任務完成,「吱吱」幾聲啼叫,從他掌心展翎飛去!
於靜兩眼看了紙箋半晌,眼裡浮起一圈薄薄淚光,黯然輕語地對施鳴峰說:「鳴哥,我現在不能伴你去『南天堡』了……」
「啊!」施鳴峰感到十分意外:「靜弟,方才飛走的是只什麼鳥……?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這只是通靈飛禽,叫『彩羽靈鴿』,它隨時隨地會找到我……」黯然輕嘆了口氣:「我有很多事情,目前還無法詳細告訴你……」
施鳴峰喃喃地道:「靜弟,你就要走?」
「鳴哥,我們相見雖然沒有多久……可是……可是我真不想離開你……目前卻不得不離開你!」於靜兩行清淚順腮流下:「鳴哥,我靜下來的時候,一定會想到你的!」
施鳴峰頓時感到無比的空虛,吶吶地說:「靜弟,……我……我伴你一起去……刀山油鍋,讓我們在一起!」
於靜搖搖頭,淚眼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嘴角綻出一縷滿足幸福的的笑意:「鳴哥,別為我擔心,……我的行止,不能有兩個人在一起,慢慢你會知道的……」
施鳴峰殷切地道:「靜弟,以後我到什麼地方來找你呢?」
於靜一雙白嫩的手,把他緊緊握住,滿腮淚水中,流露出一絲笑容,柔聲輕語地向他說:「鳴哥你找不到我……我會來找你……」
施鳴峰困惑地點了點頭!
「鳴哥,你自己保重,我去了……」於靜在依依不捨中,和施鳴峰分手而去。
施鳴峰呆若木雞似地愣看著於靜的后影消失,兩眼模糊,不知不覺中流下兩行清淚。
他用衣袖拭了拭淚漬,困茫地自語道:「我怎會流下眼淚來?
或許跟靜弟緣份太深了……
他把曬得半乾的短褲摺進袋囊里,喟然不已的又道:「人與人之間的際遇,真是不可思義,我與靜弟短短時間的相聚,彼此底細都還不清楚,竟會結下這麼深厚的友誼,……我施鳴峰流淚送走他身影……」
施鳴峰踽踽走出樹林,百感交集,黯然不已,無比的空虛、寂寞,擁塞在他心頭!
他仰頭瞧著朵朵浮空的行雲,不禁喃喃地又自語著:「人生聚散,宛如白雲蒼狗,幻變無常,……偶爾認識靜弟,又突然離我而去。」
繚繞著片片段段零亂的思潮,他緩步出樹林后,漫無目的地朝向前面走去。
「靜弟人品卓絕,飄逸俊秀,宛如一株臨風玉樹!」他從回憶中,來填補眼前的空虛:「短短剎那間的相聚,已給我留下一段值得回憶的往事!」
施鳴峰喃喃自語到這裡,突然咧嘴「噗」地笑出來:「施鳴峰!施鳴峰!你實在太傻了,靜弟此去並非生離死別,不過短時間的小別而已,他可能接到『彩羽靈鴿』的通知,要完成一樁事情,是以匆匆而去,說不定三天五天,靜弟任務完成,他自會找來……何必想得這麼多呢!」
施鳴峰有這種想法后,愁思的情緒,驟然開朗起來!
他一邊走,一邊沉思著,自己亦不知道走有多少時間,突然傳來一陣輕幽的水波拍岸聲……
他咧嘴又「噗!」的笑了起來:「靜弟亦真怪,同樣是男人,看到我洗澡,他竟掩臉不安起來……!可能靜弟從小在姊妹里長大的,把他養成這種羞羞答答的娘娘腔……哈哈哈!」
施鳴峰得意忘形,縱聲大笑時,已走近河邊。
他抬頭看去,兩邊河岸遼闊,水流洶湧,可能是附近各支山澗所匯合的水,沖流出來的河道。
他凝看了黃澄澄渾濁不堪的河水,喃喃自語地說:「水太髒了,不然泡在河裡,涼涼的多舒服。」
河岸兩邊寸草不長,都是光溜溜的禿石山坡,施鳴峰兩眼流轉在河面,突然看到一棵有二三尺高,有碗口粗的樹,屹立在河面上,隨著波勢在慢慢移動。
「哦!」施鳴峰看得驚叫起來:「這棵枝葉青翠的小樹,怎會生長在河裡,還隨著水波移動?」
河面上這棵樹,逐波移轉,飄到施鳴峰一側的河岸邊,他看得驚疑至極,走近前一手把河裡這棵小樹提上岸來。
施鳴峰把小樹推到岸上,見枝椏青翠,綠葉茂盛,是棵至少培植有百年以上的盆景榕樹!
施鳴峰看得暗暗稱奇:「樹不像是浮萍諸類的東西,怎會生長在水面上的?」
這時,夕陽斜照,河面上晶光閃耀,銀波竄舞,陽光斜照在岸邊,落在這棵小樹的樹根處,突然閃射出一抹刺目的金光。
施鳴峰看得一震,吶吶自語道:「這是什麼……?這樹根怎會發出光亮的?」
他低下頭看去,原來樹根上黏貼著一面鏡子……一面有手拳大薄薄的銅面鏡子,夕陽斜照在銅面鏡上,故閃射出一道金光。
施鳴峰滿腹狐疑之下,順手取起這面鏡子,仔細看了眼,發現並無出奇之處,隨手將銅鏡放進自己懷兜里!
突然一陣「悉悉索索」怪響聲起!那棵二三尺高的小樹,經施鳴峰在樹根上取掉銅面鏡后,立即枝葉萎黃,枯乾而死!
施鳴峰看得心中大奇,喃喃自語地說:「有這等不可思議的情形出現,難道這面銅面小鏡子,還是一件稀世珍物?!」
這時夕陽西墜,已近暮色,施鳴峰把這棵枯乾小樹一腳踢到河裡,順著河流緩緩的步向前走去!
約有盞茶時間,河岸兩側,山石嶙峋,益見荒蕪……
他緩步走著時,兩眼凝視河面的流水,在波影蕩漾中,他又沉緬入和靜弟相聚的片段回憶中!
「窮酸、書呆……河裡的水有什麼好看!」一縷陰冷的聲音,從施鳴峰的身後裊裊傳來這縷聲音冷得出奇,冷得蝕骨,好像一股凜冽的寒風猛吹過來,叫人機伶伶抽了一寒噤!
施鳴峰聽得一怔,轉身循聲看去,又把他嚇了一跳!
河岸山岩隱處站了個少女,烏黑的頭髮,披散在肩上,臉色如張白紙,二片薄薄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正像她這張臉孔一樣……
身穿烏黑的羅衣長衫,遍身是黑,配上她一對黑白兩色銳厲懾人的眼睛,似乎這少女身上所有的色彩,僅是黑、白兩色而已!
在這暮色蒼茫,荒蕪人跡的河岸邊,出現了這樣一個離奇詭秘的少女,幾乎令人懷疑是具魅魑幽靈!
「格格格!」少女見施鳴峰轉身過來,掀動兩片紙白的嘴唇笑了幾聲,他聽得不由頭皮發炸,毛髮悚然敢情他還從未聽到過這樣陰沉的笑聲!
施鳴峰發覺這少女雖然五官端正,長得很美,卻是美得怕人,美得使人渾身起疙瘩,不敢多看她一眼!
「不知姑娘是不是向在下說話?」施鳴峰略施一禮,對眼前這素昧生平,並不相識的少女,他只有淡淡的這樣問她!
少女柳眉微微一軒,臉色神情木然,眼珠兒滾轉在他臉上打量了一眼,冷然道:「這裡就是你我兩人,姑娘還找誰說話?」
施鳴峰碰了個釘子,只有默然不語,聽她說下去……
這時倦鳥返巢,從少女頂空飛越而過,發出一陣「吱吱吱」的啼叫聲,少女左掌舒吐,「噗!」的一聲,一隻凌空飛翔的飛鳥跌進她掌心……
少女神情冷然,峻聲緩緩地說;「書獃子,姑娘見你從河溪北端走來,兩眼直看了河面,是不是給你發現什麼東西?!」
說話時,彷彿撕紙裂帛似地用手指鉗斷掌心飛鳥的一隻翅膀,飛鳥一陣慘厲哀鳴,鮮血一滴滴流落地上!
施鳴峰聽她問得出奇,暗暗嘀咕:「我無意從河面飄浮的小樹根下,獲得這面銅面鏡子,難道這姑娘所指的東西就是此物?眼前這少女,行止詭秘,諒來不是善類,待我搪塞過去就是!」
他淡淡一笑,道:「在下偶爾河邊經過,並未注意河面東西!」
「哦!」少女幾分狐疑地注著了他一眼,她手裡這隻無辜的飛禽,給她鉗斷兩隻翅膀,拉下兩腿,展使『飛花禦敵,摘葉傷人』的內家絕學,縴手微微一揚,陡見一堆血槳,嵌進山岩里!
施鳴峰看得心寒神凜,驚怒不已,暗道:「天下竟有這等殘忍狠毒的少女,飛禽何罪,竟把它四分五裂,摔成一堆血槳而死……」
少女「格格格」陰森森地一笑,自負地道:「諒你在姑娘跟前,也不敢撒下半句謊言!」
原來施鳴峰迎頂著風沙,緩步走到河邊,滿臉風塵,一身泥沙,使眼前這行止詭奇的少女也走了眼,只當他是個文弱書生而已。
少女說過這話,一對銳厲、懾人的眼睛,朝施鳴峰死盯了一眼,旋身緩緩地走向山坡隱處一角而逝。
「這少女是誰?……是何等樣人物?……」施鳴峰目送她消失中的后影,心裡暗暗嘀咕:「方才她施展一手『玉指手』絕技,掌心吸下凌空飛翔的飛禽,又施出『飛花禦敵,摘葉傷人』一絕,顯然不是等閑之流。」
他移步走到山岩處,這頭飛禽已給少女摔成一堆稀糊的血槳,卻入木三分,堅硬如鐵的山石,竟給她打了一個拳大的窟隆!
施鳴峰看得憤慨不已:「這少女何其殘忍,為要炫耀自己功力,將這頭無辜的飛鳥,活生生的弄死!」
施鳴峰在小鎮上住宿一晚,翌晨,往鎮街一端走來……
這天,巧逢鎮上趕集的時候,大街上,人眾熙攘,十分熱鬧!
鎮街盡頭,土地廟前大廣場上,人山人海,擠滿了一堆堆的鄉民,施鳴峰信步進前看去,裡面百叢雜陳,好不熱鬧,有賣飲食的、賣雜貨的、孩子們玩具的,還有跑江湖賣藝的……
廟門旁邊,圍了不少人,矗立的一根竹桿上,飄著一塊白布,寫有「神運算元,測字算命」等數字!
施鳴峰童心未泯,擠進人牆堆里看去,裡面一位頷留長須,年有六十開外的老者,坐在一張小小的方桌前,正在替一名鄉婦「詳夢」。
「夢見牧童騎牛,牧童頭戴笠帽,口中吹笛……」這位測字老先生,把鄉婦說出的夢境喃喃自語,捫須沉思,半晌始接著說:「你這位大娘,問的是什麼事情?」
鄉婦嚅嚅地說:「我丈夫離家快三個月了,沒有錢寄回家來,人不知往哪裡去了,我想問問先生昨晚這夢……」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測字老先生不待鄉婦說完,手捫長須頷首接上說:「這夢據老夫解來,尊夫離家三月,可能已發生意外之事!」
說著,提起筆,一面寫,一面解釋地說:「夢中牧童騎牛,這個『牛』字在下面,牧童戴了一頂笠帽,『牛』字上面,該加一頂帽……照夢境詳來,尊夫有『牢』獄之災……」
「啊!」鄉婦聽得不由驚呼出聲。
旁邊一位鄉佬,連連點頭道:「准……這位先生說得太准了……」轉身面對鄉婦又說:「前些日子東村趙大來說,你還不相信……」
測字先生接著道:「夢中牧童吹笛,該是你丈夫在獄中求助……你趕快前去設法才是!」
擠在人堆里的施鳴峰,聽得暗暗驚奇,靠嘴騙飯吃的測字先生,居然還真有他一套呢!
他走近桌前,朗聲道:「在下也想煩先生靈機一算!」
測字老先生聽得微微一怔,抬頭朝他多看了眼,始頷首含笑道:「尊駕賜下一字,待老夫算來。」
施鳴峰略一思索,提起桌上毛筆,信手拈來寫了一個「死」字!
測字老先生凝容一怔:「不知尊駕所問何事?」
施鳴峰含笑說:「煩先生指點迷津,在下此去吉凶如何?」
測字先生注看了桌上「死」宇,疑容搜思半晌,倏即一手提筆,一面接道:「『死』字拆開,該是『一』『牝』兩字,『牝』下添上「鳥」字,正成了『鴛』字,把前後連貫,可以解作『一對鴛鴦』。……」
他抬頭朝施鳴峰打量了一眼,含蓄地說:「尊駕臉格清爽,即使遇有兇險之事,化險為夷,不致有橫禍臨身……不過照字意看來,『一對鴛鴦』尊駕此去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可能遭兒女之情所擾了……」
「哦!」施鳴峰聽得殊感意外,他暗暗打量這位測字老先生一眼,發現對方精神充沛,眼神如電,似乎不像一般江湖上混騙之流。
施鳴峰拿出一塊碎銀,拱手一禮離去!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施鳴峰念出方才測字所說的八個字,不禁啞然失笑起來……忽地,他又幽幽地輕嘆了口氣他信步在土地廟前廣場上走了一個圓圈子……
突然,他發現身後一個莊稼打扮的漢子,在銜尾跟蹤自己!
「哼!」施鳴峰劍眉微微一軒,心道:「你這傢伙走了眼啦,要在我施鳴峰身上打主意,該是自討苦吃!」
他走出小鎮,在鎮端靜僻處,回首看去,看到這莊稼漢子仍然緊隨自己不離!
那名漢子見施鳴峰轉身過來,急步走前,「撲通!」在他跟前跪下,垂道道:「在下路文,蒙恩公仗義相救,感激不盡!」
「啊!」施鳴峰大出自己意料之外的心頭一震:「你……你認錯啦,我不認識你呀……」
漢子垂首喃喃地說:「前番在小街上,恩公從『赤麟子』賀欣等眾人手裡,救了我的性命……」
施鳴峰豁然想起,不勝詫異道:「你……你就是專偷少女『肚兜』的小和尚?」
路文點頭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