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鄧精明連忙躬身行禮,一連鞠了七八個躬。
龐照大概有點不好意思了,道:「好啦,你幾時跟磕頭蟲結拜為兄弟呢?」
鄧精明對他的諷刺,一看而知道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因為他站直之後喜容滿臉,好像剛撿到一個大元寶似的。
龐照裝模作樣地皺起眉頭,道:「好在我有先見之明,把你放在濟傑這邊,如若不然,我一定受不了你這種人才。」
鄧精明根本不答理他這話題,他說他的:「照叔,你也趕來我就放心了,你知不知道我出了多少冷汗?」
龐照也恢復正常的樣子,問道:「濟傑那口子情形如何?」
「很正常。」
鄧精明答道:「她房間里有三條絲帶,都由地底通出來,如果有任何不妥,她一定有機會發出警訊,請您注意,這三條絲帶都是由地下通出來,所以一定沒有人能看得見,當然更無人能夠事先勘破機關。」
「聽起來好像沒有錯。」龐照顯然不怎麼同意,所以聲調並沒有讚許意味,道:「但如果這個假想中的敵人,連沈公也認為是個非常可怕的人物,你的信心還有沒有現在這麼堅強呢?」
「沈公?唉!他老人家會有這種看法?既然是沈公都覺得這麼嚴重,問題當然是極不簡單。」
龐照回瞧了一眼,才說道:「現在家家戶戶都掌燈,時間已不早了。我想立刻去瞧瞧濟傑那口子?」
鄧精明的心忽然一沉,所以聲音也變得十分深沉:「是,請往這邊走!」
暮色朦朧中,家家戶戶的燈火都閃耀出昏黃光芒,必須等到真正夜色降臨之後,任何繁華城市才會顯出「城開不夜,燈火如晝」的氣象。
只不過若是「等」這麼一陣子的話,世上便很可能已經發生很多悲喜劇了。
正是:「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人間的事情,往往是不能留也不能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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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往時,夏流眼見床榻上那對男女這般瘋狂地纏綿交歡,必定也十分興奮、滿足。
但這一次卻有點不一樣,因為他自稱有「犯罪天才」的頭腦告訴他似乎有些不安。
「犯罪」這種事情,尤其是屬於重大的刑案,做案的人決計不可以失手,甚至連一次都不行。
由於這種來自犯罪天才的靈感,使夏流心有旁屬,所以無法有如以往地專心欣賞和投入,雖然蘇妙妙和袁維表演得極為精-,但他仍然分心思索一些別的事情。
現在他已經是第三次回想蘇妙妙的情形——
由開始見到她直到現在的情形。
過程既不長久也不複雜,甚至可以由蘇妙妙設法擺平袁維那時開始。
然而夏流他現身了,蘇妙妙用美麗赤裸肉體挑逗他,還加上黃金。這期間她曾經披過一件衣服(當然後來很快又被剝掉)。
之後,就是夏流他本人壓在她身上好一會,接著以奇異香氣刺激袁維回醒,攫住了蘇妙妙……
這個過程中出了甚麼問題?
何以老是覺得不妥?
對了!夏流終於找出頭緒。
第一點,蘇妙妙鎮靜得不合情理,初時見到袁維沒有大聲驚叫,而後來見到夏流也沒有叫過。
為甚麼?難道地並不想驚動外面的人?
第二點,她不但色誘,還加上黃金。這是任何女人都很難做得出的事情。別的女人若是把身體給了你,她不向你要些黃金已是很罕見,何況還付出黃金?
第三點,韓濟傑此時此地公開娶她,已有設下釣餌之嫌,何況他動員許各江湖人物嚴密監視此地,顯然他預期會發生事情。
關於第三點推論還有尾巴,而且正好是最重要的。
那就是既然韓濟傑「預期」有事發生,他本人何以膽敢放心遠遠離城(那些命案是夏流做的,目的要引誘韓濟傑出城沒有錯)?答案是除非韓濟傑自以為有足夠嚴密安排,才敢揮揮袖瀟洒走開。
那麼何謂「嚴密安排」?有人在外面守著當然還不算嚴密。
換言之,並不能保證萬無一失,事實上也證明韓濟傑已經大大「失」了。
所以幾個疑點合起來,就可以看出蘇妙妙另有巧妙詭計,她可能真的不在乎被任何男人佔有,但她反擊之計必定已經展開。
夏流算來算去,忽然跑到牆角,那是蘇妙妙披衣結帶的地方。牆角上面已經查看過沒有報警設施,所以他向地下查看。
這一看之下,夏流登時為之心跳加劇,地上果然有一條絲帶。
老天爺,原來她早已報出警訊,只不知何以直到現在還沒有人出現?
夏流根本連再看蘇妙妙的企圖都沒有,立刻像飛鷹似的竄出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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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照和鄧精明腳步輕捷迅快,在昏暮中踏過庭院,由於房門敞開著,所以這兩個大男人一望之下,已經楞住。
房內雖然昏昏暗暗,但龐鄧二人眼力自是強過常人甚多,所以別人可能瞧不清楚,而他們卻連蘇妙妙張開嘴巴滿頭大汗,一副不勝蹂躪的表情,也看得明明白白,自然那正在瘋狂得如狼似虎的袁維,他一切表情動作也逃不過這兩人眼睛。
鄧精明連退數步,龐照也只好跟著他,低聲的向他問道:「你怎麼啦?你不敢抓住那個狂徒?」
「我當然敢。」
鄧精明道:「我活活揍死他都敢,你要不要打賭?但我卻不敢看蘇妙妙,因為她現在已經是韓夫人。如果她是你夫人,我也一樣不敢看。」
龐照真想給他一個嘴巴子,這種事情豈可拿來舉例?也不嫌不吉利?
幸而這位龐總捕還未娶妻,所以能夠比別人大量些,不子計較。他說道:「抓人要緊,這是我們唯一出口氣的機會!」
他們一齊闖入房間內,卻見那蘇妙妙白嫩身軀上的男人,剛好忽然變成一塊木頭或一堆泥土那樣,躺在她身上直喘氣。
龐照鼻子翹兩下,低聲道:「小鄧先閉住氣。抓到人也要到院子里才講話。」
話聲未歇,在蘇妙妙身上的袁維忽然像彈簧一樣跳起尋丈,雙足一落地便向外飛奔。
任何人奔跑之時,都可以看得出大約的速度和勁道。
袁維也不例外,他讓人感到他好像一條野牛,而且是瘋狂的野牛,既快又勁,好像世上不會有任何東西能阻擋得住他。
龐照手中忽然出現一條銀鎖鏈,毫不客氣疾掃如風,一下子捲住袁維雙腳。
老實說,以龐照的身份,對付一個似乎神智不清而又空手的人,怎麼能夠使用兵器呢?
不過龐照好像方法很對,因為袁維雙腳被捲住而跌倒之後,還拚命前後踢動,做出奔跑似的動作。
只是他姿勢不對,一個人怎能躺在地上奔跑?
於是袁維就好像現在健身減肥的人騎腳踏車一樣,動作是對了,而腳踏車卻永遠還在原來的位置,連一寸也不移動。
說也奇怪,袁維雖是氣喘吁吁做出拚命向前奔跑動作,卻不會說話,也似乎不像很想爬起身來。
那是他試過幾次爬不起來之後,雙腳就一直保持橫躺著邁腳跨步的交替動作,看來他一定幻想中跑得很快,所以他已滿足了。
龐照哼一聲,走到床前,一面打個手勢叫鄧精明點上燈火,他低頭望住床上那一具使男人不禁心跳的肉體,等了好一會,也就是等到鄧精明第二次出去院子又回來之後,才道:「你看看她,但你為何像尿急的人,老是跑出去?難道你真的尿很急?」
鄧精明指指鼻子,口中唔晤連聲。
龐照不禁笑道:「好啦,現在不必閉氣了,快來看看濟傑這口子!」
原來鄧精明早先奉命閉住呼吸,所以到了閉不住氣時,自然不能不急急跑出院子去換口氣,他怎麼曉得忽然間又不必閉住呼吸?
所以這一點他的確有點怨怪龐照。
他剛才是閉氣,意思是不呼吸,並不是閉住鼻子。
但現在他卻清而楚之閉上雙眼,道:「我不看,韓夫人我不能看。你老人家看夠了,告訴我一聲就行啦!」
龐照笑著摑他一個嘴巴,說道:「別在胡說八道了,我的意思是說韓夫人好像跟那個野漢大大不同。」
鄧精明其實不是不敢看,只不過作一下狀而已。
現在他的眼睛睜得比水牛還要大,看了一下道:「對,她雖然有點昏迷狀態,但沒有動作,完全不像那個該死東西,是不是她雖然受藥力支配,但藥物之力還不夠強。」
「對,看來只要能把她救醒救活,我們就有珍貴可靠的資料了。」
他們先用冰冷井水潑在她的面孔上。
蘇妙妙頭髮雖然濕了,卻又另有一種迷人風韻,同時幸而她一下子也就睜眼回醒。冰冷井水果然很有效。
蘇妙妙呻吟數聲之後,才軟弱無力卻又火氣十足罵道:「小鄧,你死到那兒去?我扯了絲帶那麼久,你連魂也不見,你一定是存心叫我好看,存心要我被那臭男人……」
龐照忙道:「我是龐照。我踉濟傑是好朋友也是兄弟,我剛從無錫趕到,所以你絕對可以相信我不像小鄧那樣子,存心叫你好看。」
鄧精明一聽這話,登時啼笑皆非,卻又不能插口爭辯。
因為龐照只停頓那麼一下就又說道:「韓嫂子,快點定一定神,然後告訴我,那個狗娘養的傢伙有沒有同黨?」
蘇妙妙不加思索,道:「有呀!」
龐照道:「說說看好嗎?」
蘇妙妙道:「有一個名叫夏流的男人,外表很斯文瀟洒,是他點著一支香,那個袁維就忽然變成大色狼。」
鄧精明苦笑連連,因為現在他連任何辯白的機會都沒有了,不過他卻又不得不承認龐照這一手非常高明非常漂亮,否則至少要牽扯老半天才可以問到這些關鍵問題。
「夏流?這名字有點耳熟。」
龐照一邊說,一邊拉一條薄被遮蓋住她的裸體,又道:「嫂子,我們現在已抓到一個,又知道另一個惡賊的名字樣貌,你幫助濟傑的苦心,以及你的犧牲總算沒有白費,我先替江浙兩省的同事和弟兄們向你道謝和致敬。」
蘇妙妙頓時覺得十分舒服,心裡一點氣都沒有了,還嫣然而笑點點頭。
鄧精明這時連忙跑開,去檢視那三條報警絲情形。
龐照便靜靜地瞧著蘇妙妙那張鮮花也似的面龐,這樣子似乎有點過份,因為連蘇妙妙(蘇州最紅的妓女)居然也被他瞧得有點不好意思而垂下眼皮。
不過蘇妙妙仍然看見龐照露出愛惜憐憫的表情。所以她低低問道:「你為甚麼這樣子瞪住人家?你看女人一向都是這樣子的么?」
龐照道:「不,我從來沒有這種習慣。但是你卻不同,我假想我是濟傑,所以放肆的一點。」
連蘇妙妙這等歷盡滄桑的人,也禁不住大吃一驚,她說道:「你假想你是濟傑?我和他不但是好朋友,而現在也是夫妻了。你怎能假想自己是他?你假想中算是好朋友呢?抑或是我的丈夫?」
龐照道:「別緊張,我只是想如果我是濟傑,究竟配得上配不上像你這麼美麗多情的女孩子呢?你想不想知道答案?」
「當然想。」
蘇妙妙坐起了身子,因而薄被滑落露出雪白高聳的乳房。
她並不遮掩,反正這個男人,甚至那鄧精明在內,已經看見更加暴露更加不堪入目情景,所以她還忌諱甚麼?
她道:「請你告訴我,你的想法是甚麼?」
「他幾乎配不上你,但如果你肯湊和一下,也勉強可以。所以我認為他是天字第一號混球,因為他還煉那甚麼少林童子功,對不對?」
「是的!」蘇妙妙深深嘆口氣。
「我會罵他一頓。」龐照道:「說不定給他幾個嘴巴子替你出一口氣。當然這樣做法沒有甚麼用處,不過我另外還有辦法,但暫時不能告訴你,你現在也別追問,好么?」
蘇妙妙那種感激的樣子,好像想投身入他懷抱中,剛好給鄧精明看見。鄧精明立刻皺起雙眉,大聲叫道:「照叔!」
龐照吃一驚,道:「聲音小一點,我又不是聾子。」
「我也不是瞎子!」鄧精明回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但究竟龐照是提拔他出身的人,所以也不好怎麼多說。
當下,鄧精明又道:「三條告警絲帶全都斷了,怪不得我接不到警訊!」
龐照的反應使鄧精明相當不滿意,因為他好像不捨得失去欣賞蘇妙妙惹火動人身體的機會,所以他只擺一下手表示聽見了。
龐照仍然面對著蘇妙妙,仍然瞧住她裸露的身體。
關於最末后一點,只不過是鄧精明直覺而已,事實上他看不見龐照眼睛究竟是瞧著蘇妙妙的鼻子抑是乳房?
但龐照坐在床邊跟她這麼接近,好像已經有人替韓濟傑不高興的理由,所以他重重地發出一下不悅哼聲。
龐照看來簡直忘記房間內還有別人,他的聲音十分溫柔,說道:「我知道你擔驚受怕吃了很多苦頭,所以有些話現在不應該問你,可是我又想趕快抓到夏流,你肯不肯幫我這一個忙?」
蘇妙妙面對這麼一個知情識趣,強壯而又溫柔的男人,竟然能夠微笑了。她道:「我肯,你要我怎樣做呢?」
龐照道:「你把經過的情形告訴我,任何說話任何細微動作,甚至他有甚麼表情都不要遺漏。」
蘇妙妙很樂意這樣做,當地娓娓道出一切經過情形時,敘述和形容得極之詳細。
鄧精明聽著聽著可忍不住自己用力敲一下腦袋,他實在不得不承認龐照這種「師父」級的人物就是師父級人物,這種頭腦這種手段,豈是一般的捕快公差所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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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光鮮外表斯文的夏流,走出賜福坊時,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因為既沒有警訊,而且又是採取「來時困難去時易」的策略——進入賜福坊範圍的人,都受到嚴格盤查測探。
但離開之人卻不予理會——故此夏流毫無困難就走出這百餘對眼睛監視的地方。離開了賜福坊被監視範圍,他便不必故作斯文從容之狀。只見他腳步輕鬆忽然閃入一條窄巷,然後進入一間破舊木屋內。
木屋內臭氣洋溢,進出的人居然不算少,起碼夏流剛進去,就有兩個人離開而又有三個人進來。
人進來。
每一個進來的人都腳步匆匆,面上神色不大妥當,但離開的人卻個個很「滋油淡定」,即很從容之意。
絕對沒有人會覺得這種現象奇怪不合理,因為這兒正是附近六間飯館,酒館合用的「公廁」。
凡是趕著到廁所去的人,無疑必是「入門三步急」,而離開之時不用說已是「出門一身輕」了。
還有就是任何人奔入此地,肯定不必說出理由不必解釋。
所以夏流關起一扇隔間木門之後,雖然皺皺鼻子皺皺眉毛,卻又不能不承認這個地方甚是適合於秘密會晤,也適合秘密傳遞消息。
隔壁薄木板後傳來清晰語聲。
由於語聲好像有腳會走動的東西一直「鑽」入夏流耳朵,所以他知道此是內家傳音的功夫。是像神話一般奇怪本事,絕非普通武林人物所做得到的。
那聲音相當年輕,道:「蘇妙妙怎樣了?」
夏流低聲地應道:「已經被袁維那樣啦!」
隔壁清晰聲音道:「可是,你為何急急離開韓宅?你發現甚麼地方不妥么?若是已發現不妥,為何你還要跑到此地與我聯絡?」
「那臭婊子預設了告警絲帶,我一查到趕緊就跑。但如果我不來告訴你,你怎能知道情況?」
「聽起來果然很合理。」那聲音說。
接著那聲音又道:「我也記得你的成績一直很好,你不但聰明膽大,同時性格也夠邪夠惡,所以我不願意失去你這個最佳助手。」
薄薄板壁忽然出現一扇兩尺長一尺闊的窗子。
於是雙方都可以透過窗洞而互相看見,通常廁所內的隔間絕對不會有窗子,蘇州亦沒有這種古怪習俗,卻因為夏流隔壁那個英俊年輕的男子乃是陶正直,於是乎許多奇怪的,不可能的事情都會發生,而且變成不足為奇之事。
陶正直眼睛明亮而又友善,微笑道:「既然韓濟傑新房裡有告警絲帶,想來蘇妙妙這類聰明女人一定已經有機會使用的了?」
夏流道:「對,這女人難弄得很,連我也幾乎被她騙上床。」
陶正直道:「蘇妙妙若是已經發出了警訊,你為何還來得及逃走?居然無人攔阻或者是追趕?」
夏流微笑著說道:「我可能發現得早,那袁維還在蘇妙妙身上瘋狂,我已及早溜掉。」
「只答對了一半。我看見無錫名捕龐照走入賜福坊。此人是沈神通訓練出來的出色人物,所以他決無理會有沒有警訊,也都-定入屋查看蘇妙妙情況,你幸而頭腦好而反應快,才及時跑掉。但你沒有說對的一半是蘇妙妙根本沒有傳出警訊,因為由地區通到外面的三條絲帶,已經被我割斷。」
夏流露出又佩服又歡喜的神情,說道:「啊!有陶先生你來為我撐腰,好像誰都不必怕了!」
「這話講得還早了一點。等我們真正安全在虎丘塔下會合,才可以鬆一口氣,你現在把衣服脫下來,動作快點。」
夏流稍稍遲疑一下,終於照做。
他遲疑之故是因為口袋裡那張一千兩黃金銀票,以及那個藏著「落紅迷仙香」金盒,這兩樣他都捨不得交出去。
但轉念一想,萬一引起陶正直不滿意的話可划不來。
陶正直果然還伸手過來搜查他內衣,不準帶有任何東西,才匆匆離開小隔間,不過他一眨眼就回來,手中抓著一個商賈打扮的人。此人全無聲息,不知是死了,抑或是被他點住穴道。
「這廝算他倒霉,趕上這時候上茅房。」
陶正直道:「你穿上他的衣服,我替你化妝。如果外面有人窺伺,必定已看見這人的樣貌和衣服,這樣才萬無一失。」
陶正直兩隻手靈巧快速得使人難以置信。
在那麼狹窄空間里,他和那商人本已大感擠迫,但他替那不會動彈商人脫衣服時,竟然好像在寬大地方而又有七八個人幫忙一樣容易。
尤其是當夏流穿衣服時,陶正直伸出一隻手穿過寬洞替他化妝,不管夏流面部怎麼動法都全無妨礙全無阻滯。
陶正直自己也迅快化妝,再穿上夏流的外衣,夏流看了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為連他也幾乎以為陶正直就是自己。
至於他自己變成甚麼樣子他也不知道,必須等到有鏡子時才揭得開這個謎底。
「我先出去。」
陶正直說:「假如已有人監視,我可以引開他們,只要不是沈神通親自出馬,我一定能夠脫身。你要記住一點,這個生意人腳步很穩定有力,所以你要提聚內力流貫雙腳,這樣就絕無破綻了。」
夏流感激和佩服得無法形容。目送陶正直出去之後,稍等片刻也自大步離開這個臭氣衝天的地方。
一切情況極為良好,極令人滿意,直到出了城郊,夏流自己用盡全身本事查看清楚,的確沒有人跟蹤。
路邊涼亭右側有條清澈山溪,夏流奔入亭內,舒舒服服透一口大氣,然後憑著欄干抱頭伸出去,像明鏡似的溪面上,清清楚楚現出他的面影。
夏流定睛看時,不覺吃了一驚。
原來他竟是變成陶正直,而不是那個商賈。
陶正直相貌甚為俊美,所以變成他並沒有甚麼不好,但夏流卻覺得非常不妥,顯然陶正直一定有甚麼花樣?
但既然他已假扮自己,引走了跟蹤監視之人(假定夏流從韓家出來時已被盯住的話),還會有甚麼問題?
如果沒有問題,何以不用那商賈面貌,而用陶正直的?
水面上的面孔忽然多出了另一張,夏流當然為之大吃一驚,但他還沉得住氣,沒有抬起頭,而是透過水鏡觀察那張新面孔。
那是一張清秀的中年人面孔,微微帶著笑容,似乎覺得很有趣很好玩,而也在水鏡中瞧著他。
夏流腦子裡「轟」一聲,沈神通,這傢伙一定是沈神通,陶正直已經形容過千百次,使他聽多了連想要忘記也辦不到。
唉!怪不得陶正直要變成夏流,而夏流卻變成陶正直。
看來陶正直這一招果然收效,可算是打勝了一次小仗,不過陶正直這樣做真的很聰明?
抑是他知道實在沒有法子躲過沈神通,所以不能不先求脫身自保?
夏流自忖大概已沒有機會可以親自詢問陶正直,何況就算陶正直回答也不敢相信,所以他改向沈神通詢問,同時也用水洗乾淨面孔。
沈神通現在是在涼亭與他面面相對,一邊觀察他一邊說道:「陶正直的確已贏了第一陣了,第二陣他仍然可能是贏家,因為他已經很成功地引走了韓濟傑龐照,韓龐二人武功不及他,因此他們如果夠機警的話,能夠保住性命已是上上大吉!」
連夏流自己都忍不住狠狠質詢道:「既然你知道他們有難,你為何還坐在這兒跟我這種小角色講話,你為何不趕緊去支援幫助他們?」
「如果連你一聽這種情勢都會替我著急,我當然比你著急百倍,所以我為甚麼還要趕去?我為甚麼要讓陶正直得償使我露面之願?」
「話是不錯。」夏流點點頭。
接著,他又忙搖搖頭說道:「但兩害相權取其輕,自應是搶救韓龐性命為重,露不露面是次要的事。」
「這是陶正直的想法,他洞悉人性,也有本事利用一切人性弱點,所以他雖然不是以武功稱霸武林,但其實他到今日為止,他才是真正橫行無敵之人,你看,連我退隱了兩年之久也被他『釣』了出來,我真想不出世上還有甚麼人能夠擊敗他殺死他!」
沈神通停口,輕嘆了一聲,又道:「當然,我也是屬於不容易被擊敗的人,所以我一發現你不是陶正直之時,就已經下了決心,不去馳援韓龐二人。只有這樣他才會死記住我,連睡夢中也忘不了我,現在你可已明白我的策略?」
夏流順著他的思路推想,一時反而迷迷惘惘,只好打住。
卻聽沈神通問道:「你們連做八九件案子,用的是甚麼藥物?」
夏流大吃一驚,道:「藥物?你怎會想到藥物?陶正直向我保證天下任何人,包括你在內,也測不透這是藥物的奇異魔力。」
「這幾件離奇雙屍奸案都留下『武功』痕迹,例如蕪湖那一件,主辦的副班頭許義,發現房頂漏水,他再三勘查之後,認定是人為的而不是屋子年久失修,他查出這線索甚是興奮,他的確是不易多得的人才,但這回對手是陶正直,他就不免反被引入歧途,總之,如果命案中十幾個男女之死,都是『醉鄉狂徒』,夏天任施展『落指紅』的結果,請問那夏天任的武功怎可能蹩腳得每一案都留下痕迹?例如踏破屋瓦之類?」
「對,對。聽來顯然不是武功高強之人所為,但我聽陶正直解釋時,卻又覺得有理,覺得這個黑鍋將來一定扣在那醉鄉甚麼的人身上,一定不會從藥物方面找到線索……」
「你也沒有錯。」
沈神通道:「因為陶正直根本不想瞞我,他算定世上除了他之外,別人一定無法使我從隱居地方出來。所以他當然要我知道才行,但對付你,他又用另一套手法,否則你老兄怎肯拚命替他找到合適的人手做案?而且到了緊急開頭,你還可以變成他的替死鬼,你已經可以算是很可怕的人,但比起陶正直,仍然可用善良和愚蠢這種字眼來形容你。」
事實上如果夏流這種人,也可以使用「善良」「愚蠢」等字眼來形容,世上大概很難找到兇惡聰明的人了。
夏流苦笑一聲道:「我發過惡夢,夢中修理我的人就是他,我本來很疑惑不解,但現在我懂了。」
沈神通對這類談話似乎已不感興趣,只詳細問明那「落紅迷仙香」的來龍去脈,便道:
「夏流,你一定聽過我是反對私刑的人,所以你落在我手中很放心,大不了一刀砍下人頭落地,卻不至於受那零零碎碎的可怕凌辱痛苦。」
「正是,正是。」
夏流忙道:「沈大人,你大公無私的英名天下無人不知。」
沈神通道:「其實你落在我手中可能還有很大好處,因為你不但可以不受私刑,但也可以受私刑。」
沈神通的口氣似乎不是開玩笑,故此夏流大驚失色。
他趕快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想受私刑,尤其是你出手,只因我深信你的手段一定比任何人都可怕十倍,沈大人,你不必動刑,我一定聽話合作,你叫我幹甚麼我就幹甚麼。」
沈神通道:「有一點你講得對,如果我動刑的話,大概鐵鑄的人最後也變成紙紮的,不過我目前並非打算這樣收拾你。我只不過為了留你活口,讓你了結那些命案官司,才不得不用一點私刑,如果我不肯出手,老實告訴你,那就是要立刻取你狗命的意思。」
夏流忙道:「你若是殺了我,那些命案官司叫誰到案認罪呢?」
沈神通笑了笑,才道:「我當然有辦法,不勞費心,現在你準備好了嗎?」
夏流臉色一時變得全無血色,好像十分驚懼,跟著伸出雙手併攏著,表示束手就縛,說道:「好吧,我認命就是!」
沈神通面上笑容如常,眼光清澄如水,緩緩道:「我已經查看過你的紀錄,你的確姓夏名少庭,你雖然姓夏,卻不是『醉鄉狂徒』夏天任的兒子或家人,所以陶正直想利用你的姓氏來騙我一下已經失敗了。」
夏流的臉色變得更加的慘白,說道:「你有我的紀錄?你………甚麼時候看到的?那紀錄在那裡?」
沈神通還未回答,那面色蒼白得如死人般的夏流卻忽然攻出一招,這招之迅速凌厲以及大有綿綿不絕氣勢,使人只能聯想起「蛟龍」「虎豹」「毒蛇」等等,絕對無法把「死人」的觀念牽扯到他身上。
夏流雙手雖然也有動作,主要卻只是一些平衡身體的動作,他玫出的毒著是兩隻腳,一招之中包含了「挑踢掃撐勾撥」等六種腳法。
故此雖然名為一招,其實雙腳連環攻出了十二腳之多,每一腳都挾著勁烈風聲,也都快逾閃電。
沈神通身子飄起離地五尺左右,乍看好像悠悠閑閑抓住一條看不見繩索在空氣中盪鞦韆,事實上當然不是這樣,試想若是敵人能夠在剎那間攻出十二腳,你應付的動作若是慢了,焉有幸理?
所以剛才所形容的只不過是沈神通外表上予人印象而已,骨子裡他其實也是快得要命,在夏流感覺中,沈神通甚至快得好像已知道他雙腳要玫出這麼一招,故此比他還快了一線躍起。
夏流雙腳攻了二十記之後,又是前後左右一共八腳踢出,刺耳撕裂銳響大是驚心動魄,夏流這后八腳算來亦只是兩招而已。
不過後面這兩招腳法比起第一招十二腳大是不同,換言之他乃是針對沈神通出神入化身子可以飄蕩在空氣中的絕世輕功而施展的。
誰也不可能在空氣中停留太久,除非是飛蟲或飛鳥,所以沈神通一定會掉墜地上,而夏流這兩招八腳就是專門針對這種情勢使出的。
問題卻出在沈神通竟然還不掉下地,好像空中真的有一條看不見的無形繩索讓他攀附借力,所以他愛在空氣中停留多久都可以似的。
夏流的內家真力一發不可收拾,腳法看來雖是美妙,但身子其實已經虛空,於是沈神通盪近來隨手一掌拍中他身子,便已使他噴出一大口鮮血。
血絲順著口角流下,夏流本來相當俊秀的面孔,因而不怎麼好看了。
他狂嘯一聲,嘯聲中用頭撞用拳打用肘撞,加上雙腳蓄勢待發,簡直全身可以攻擊的部位全都用上了。
沈神通雖然知道夏流遲早一定會使出這門武功,但親眼見時卻也不禁大為惕凜。
這一路跡近瘋狂的武功,實際上真是創自一個瘋子之手。
據說世上還沒有人能夠從這一招逃生搬硬套的,正確的說法是從來無人可以避得過「同歸於盡」的命運。
換言之,雙方都很難活著就對了。
可是夏流一定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對手是沈神通,是天下黑白兩道公認的「公門強人」,有神鬼莫測的本事。
故此夏流一口氣攻出四四一十六式,空自把方圓三丈之內地面完全封鎖於拳腳威力中,最後發現簡直白費力氣,因為沈神通不但沒有掉下來讓他攻擊,反而身子上升數尺,飄蕩於半空中,又反而以諷刺笑容俯首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