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檀香車
距「孔家店」二十多里處,有一大片樹林子,這片樹林子佔地廣,遠遠看上去黑壓壓的一片,近看,每棵樹几几乎都是合圍巨干,濃蔭蔽天。
在這風雪交加的大臘月里,這片大樹林子之上,白茫茫的一片,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一陣寒風過處,雪花墜,冰磕兒飛舞,可就落不到樹林子去。
這時候這片樹林子就好像一把大傘。
這時候這把大傘下,停著一輛豪華考究的雕花馬車。
車前,雙套,兩匹雪白的駿馬。
這輛車之豪華氣派,不下鳳輦,在這輛車上,看不見金銀裝,珠玉飾,但任何人一眼便能看出這輛馬車名貴異常,必是豪門巨富所有。
車兩旁各有兩個雕花窗戶,遮得密密的,車前是一塊厚厚的錦簾,也遮得密密的,讓人看不見車裡的情景,車裡坐的是什麼人。
可是借著車前馬後隱掛著的那兩盞琉璃風燈,可以看清楚車外或坐,或站的幾個人。
車轅上那手執長鞭的車把式,是個身材瘦小,穿著一件既厚又軟的皮袍,頭戴三塊瓜皮帽,看上去像個猴子的乾癟老人,他閉著眼,似乎在風雪中假寐。
車前,套車雙駿的兩側,一邊各站著四名身軀高大,虎背熊腰,胳膊比人大腿還粗的中年婦人。
她四個,個個似無鹽轉世,奇醜無比,看上去好怕人。
女人,以體態輕盈,纖小婀娜,貌美如花的最為動人。
但這四位個兒比一般男人還大,面貌醜陋無比的中年女人,不但使人倒足了胃口,而且還像夜叉般令人望而生畏。
這是一樁奇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奇迹。
另一樁奇迹是寒風冰冷刺骨,無色無臭,但若有人站在這輛馬車的下風頭,他定能聞到那陣陣冷冰刺骨的寒風,帶著陣陣的異香,撲鼻沁心。
無他,仔細看看,這輛馬車敢情是一塊塊名貴異常的紫檀木拚湊而成的。
就這麼一輛馬車,這麼一個車把式,這麼四個中年醜女人,靜靜地停在樹林子里緊靠邊緣的地方,靜靜地。
驀地,一名醜女人開了口,話聲沙啞,像誰家敲了破鑼,好不刺耳難聽,她這麼說:「稟姑娘,馬夫回來了。」
密遮的車蓬里,傳出了一聲輕嗯,雖然冰冷的程度不下車外的冰冷,可是任何人卻寧願聽這聲輕嗯,而且百聽不厭,而不願站在風雪裡受凍。
只因為這聲輕嗯無限甜美,聽進人耳朵里,能令人混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里都透著舒服。
那就好像喝了瓊漿玉液一般,雖然嫌冰牙了些,可是仍是天上人間的最名貴的珍品。
遠處,一條黑影騰躍疾射而來,足不沾地,雪地上沒留一個腳印,那怕是半寸深淺也沒有。
陣陣旋勁的寒風,也沒能吹得他的身形幌一幌,逼得他的身法稍微慢一慢,轉眼之間射落在車前一丈內。
他,是個身材瘦高的黑衣人,落地躬身,恭謹異常:「稟姑娘。屬下復命。」
只聽車內傳出冰冷而甜美的話聲:「把趙滔的人頭奉上來。』瘦高黑衣人忙道:「稟姑娘,屬下未曾割得趙滔的人頭。」
「怎麼?」車內那冰冷甜美話聲說道:「那你拿什麼復命,好大的膽子,竟敢違抗令諭,跪下。」
瘦高黑衣人機伶一顫,砰然跪倒在雪地上。
隨聽車內那冰冷甜美話聲喝道:「阿花。」
車左最前面那個醜女人應聲揚掌。
瘦高黑衣人忙顫聲說道:「姑娘開恩,屬下有下情稟報。」
車內那冰冷甜美話聲道:「怎麼,你還有辯?」
瘦高黑衣人忙道:「屬下不敢。」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道:「那麼,說。」
瘦高黑衣人忙應了一聲道:「稟姑娘,是因為主人親出……」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輕「哦!」一聲道:「主人親出?你在什麼地方碰見了主人?」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屬下雖未見到主人,但當屬下進內欲取趙滔首級的時候,主人以信符阻攔了屬下。」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詫異地道:「有這種事?主人的信符可在?」
瘦高黑衣人忙道:「主人並未收回,屬下特地帶回來複命。」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忙道:「呈上來。」
瘦高黑衣人應了一聲,探懷取出那條栩栩如生的玉龍,雙手呈上,高舉過頂。
叫阿花的那醜女人抬掌一招,玉龍飛射入手,然後她也高抬過頂,轉身行進車內,道:「稟姑娘,主人信符到。」
車簾微微一掀,從車裡伸出了一隻僵硬,但晶瑩滑膩,欺雪賽霜的手,敢情那是一隻玉雕的手。
叫阿花的中年醜女人忙把玉龍放在了玉手上。
那隻玉手很快地縮回了車內,轉眼間車內又響起那冰冷甜美話聲,帶著驚喜,卻也含著震怒:「這件事跟主人無關,主人怎會出面阻攔,再說主人既在車內,何處又來了個主人,分明有人冒充,阿郝。」
瘦高黑衣人忙道:「屬下在。」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道:「趙滔現在什麼地方?」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趙滔現在『孔家店』東一戶民宅里。」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詫異地道:「『孔家店』東一戶民宅?趙滔是『十奇』中人物,怎會跟尋常人……阿郝,你可曾看見那民宅的主人?」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趙滔在那民宅中吃年夜飯,屬下到的時候,開門現身的是個儒裝老者,大概他就是那民宅的主人。」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道:「儒裝老者,此人多大年紀?」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以屬下看,該在五十上下。」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道:「此人的像貌如何?」
瘦高黑衣人道:「長眉鳳目,像貌清癯……」
車內響起一聲輕呼,道:「會是『不老書生』嚴松齡,怪不得趙滔千里迢迢來到此處過年,原來嚴松齡隱在此處,好,我正好一收兩個……」
一頓接問道:「還有別人在座么?」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還有兩個,是一男一女,女的是個年輕姑娘,男的是個三十上下的落拓文士……」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道:「三十上下的落拓文士,莫非『談笑狂客』司馬逸也在?假如這人是司馬逸,那女的就該是他們的十妹『姑射仙子』柳蘭黛了,這倒好,我一下可以收四個,阿郝。」
瘦高黑衣人忙應道:「屬下在。」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道:「我要去看看何人敢冒充主人,前面開路了。」
瘦高黑衣人如逢大赦,一聲:「謝謝姑娘恩典。」轉身騰起,飛射而去。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道:「阿龔!」
只聽車轅上老車把式陰森而冰冷地應了一聲:「屬下在,姑娘吩咐。」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道:「跟著阿郝走!」
老車把式嗯了一聲,但他仍沒睜眼,抖手揮鞭,套車雙駿長嘶,撥開八蹄,飛馳而去。
那四個醜女人則放開大步傍依車前馬後,步履之間竟較套車雙駿毫不遜色。
片刻之後,這輛香馬車到了『孔家店』東,這時候,嚴松齡所居之人已去,本該空的茅屋裡卻燈光外透,而且隨風傳出一陣陣朗朗的書聲,東一句,西一句: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接上來竟然是「梁父吟」:
一夜化風寒,
萬里彤雲厚,
長空雪亂飄,
改盡江山舊,
仰面現太虛,
縱是玉龍斷,
片片鱗甲飛,
頃刻遍宇宙……」
瘦高黑衣人轉過來一躬身,道:「稟姑娘,到了,就是這一家。」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道:「屋裡裝傻的是誰?」
瘦高黑衣人道:「回姑娘,屬下不知道。」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冷笑一聲道:「只怕是那位司馬狂客,阿郝!」
瘦高黑衣人忙道:「屬下在,姑娘吩咐。」
車內冰冷甜美話聲道:「去把他們都給我叫出來。」
瘦高黑衣人應聲騰身而起,一掠二十多丈,直落在竹籬之內,他站定,然後提氣揚聲:「屋裡的,開門出來一個。」
屋裡,朗吟剛到那句「獨嘆梅花瘦」,未落的吟聲倏然止住,只聽有人帶笑介面說道:「大三十的,奈何俗客接連上門?如今拜年不嫌早了些么?噢,噢,不早了,如今該算是初一了,是哪位一位?」隨著話聲門開了,當門而立的,赫然是那位黃先生,他仍是裹著他那條破又髒的棉被。看清來人之後,他一怔,輕嘆一聲道:「怎麼又是閣下,片刻小別,別來無恙?來給嚴老夫子拜年么?容我先說恭喜發財……」
只見破棉被動了一動,想必他是拱了拱手。
瘦高黑衣人冷笑一聲道:「朋友,別反穿皮襖裝羊,敝上到了,叫你那幾個兄弟出來接駕吧。」
黃先生又復一怔,道:「貴上到了?在那兒,讓我看看……」
說著,他翹起腳,伸長了脖子向外張望了一下,隨即他驚嘆出聲:「哎呀呀,龍媒玉聰,油壁香車,這是誰家內室?我怎麼不知嚴老夫子還有這種豪富朋友……」
瘦高黑衣人冷冷說道:「朋友……」
黃先生倏然收回目光,道:「我剛才好像聽閣下說什麼兄弟?」
瘦高黑衣人道:「不錯,叫你那幾個兄弟快出來接駕吧?」
黃先生愕然說道:「別是閣下弄錯了吧,我孤伶伶的一個人,何來兄弟?」
瘦高黑衣人冷笑一聲道:「司馬逸……」
黃先生一怔,道:「司馬懿,誰是司馬懿……」
大概他是聽錯了,可巧瘦高黑衣人也聽錯了,冷笑說道:「朋友,你不就是那司馬逸么?」
黃先生目光一直,道:「我是司馬懿,哈,那閣下豈不成了諸葛亮了。」
瘦高黑衣人一怔,旋即會過意來,怒笑一聲道:「我可沒那麼好心情跟你裝瘋賣傻……」
閃身便要撲過去,黃先生忙伸出一隻手連連搖動道:「哎,哎,閣下,且慢,大年初一的,氣勢洶洶硬要往人家家裡闖,你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瘦高黑衣人撲勢頓了一頓,冷笑道:「不讓我動手也可以,那麼你說話,叫你那幾個兄弟……」
黃先生瞪著眼截口說道:「閣下怎麼又來了,請看清楚了,我姓黃,住在西頭,是『孔家店』的教書先生,閣下可要……」
瘦高黑衣人道:「我倒要看看你能裝到幾時。」
他又要閃身,但身形剛動,身後隨風飄來那叫阿花的醜女人的破鑼般沙啞叫聲:「姑娘有話,此人不是司馬逸。」
這句話算是救了黃先生,瘦高黑衣人猛然剎住身形,目光一凝,望著黃先生詫異地道:「你不是司馬逸?」
黃先生道:「本來就不是,是你閣下硬指我是司馬懿,閣下請想,司馬懿是後漢時的人物,距今又有……」
瘦高黑衣人有點啼笑皆非,冷笑揮手,道:「夠了,答我問話,你是誰?」
黃先生道:「我剛才不是說過了么?我姓黃,住在西頭,是『孔家店』的一個教書先生,閣下難道沒聽見。」
瘦高黑衣人呼了一口氣,道:「剛才我來過一趟,你可記得?」
黃先生道:「當然記得,剛才距現在不過一兩個更次工夫,我怎會忘記,閣下不就是那個什麼死呀活的……」
瘦高黑衣人截口說道:「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黃先生道:「嚴老夫子請我來吃年夜飯的。」
瘦高黑衣人道:「那麼這是嚴松齡的家沒有錯。」
黃先生道:「誰不知道這是嚴老夫子的家,當然沒有錯。」
瘦高黑衣人道:「那麼我麻煩你叫他出來……」
黃先生道:「我明白了,說來說去閣下是找嚴老夫子。」
瘦高黑衣人道:「不錯。」
黃先生道:「那閣下乾脆說不就是了么,幹什麼司馬懿,諸葛亮的硬指一通,閣下,你來得不湊巧。」
瘦高黑衣人道:「怎麼不湊巧?」
黃先生道:「嚴老夫子陪著客人往濟南去了。」
瘦高黑衣人一怔道:「他往濟南去了?三更半夜他去濟南幹什麼?」
黃先生搖頭說道:「我不知道,聽嚴老夫子說,好像是他那位客人得了什麼急病,要上濟南找個大夫看看去,托我替他看家……」
瘦高黑衣人道:「真的么?」
黃先生道:「我騙你幹什麼,不信你可以進來看看?」
瘦高黑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自然要進去看看……」
話落,他腳下邁了步。
黃先生一聳雙肩道:「閣下奈何這般不能相信人……」
忽聽那叫阿花的醜女人喊道:「姑娘有令,阿郝過來回話。」
瘦高黑衣人連忙停了步,道:「別關門,我馬上還要再來。」轉身快步行了出去。
到了馬車前,必恭必敬地低低說了一陣,旋即他一躬身,飛步走了過來,容得他進了竹籬,黃先生道:「怎麼,閣下還要進來看看?」
瘦高黑衣人道:「不必了,敝上叫你過去一趟。」
黃先生微愕說道:「過去一趟,過那兒去?」
瘦高黑衣人道:「到車前去。」
黃先生搖頭說道:「不行,不行,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嚴老夫子托我替他看家,我怎麼能輕易離開,萬一就在我離開的當兒,丟了什麼東西,大年過節的,那多不好,我也沒辦法向人家交待呀,再說我跟貴上素昧平生,無一面之緣……」
瘦高黑衣人冷冷說道:「對你一個窮酸來說,這是天大的榮寵,少廢話,再問你去是不去?」
黃先生髮了讀書人的牛脾氣,雙眉一揚道:「你這個人怎麼出口不遜,一點教養都沒有,剛才你死呀活的我就沒跟你一般見識,如今居然又不去就是不去,如果貴上要見我的話,請他過來好了。」
瘦高黑衣人怒笑一聲道:「好大的膽子,好大的口氣,若非敝上有交待在先,我就斃了你,你最好別再等我說二句……」
黃先生道:「說千百句也是一樣,不去就是不去。」
瘦高黑衣人怒笑說道:「我倒要看看你這窮酸能硬到幾時。」
走過去劈胸便抓,黃先生驚叫一聲:「你這個人怎麼這般毫不講理……」
破棉被裡伸手,就那麼一格,可是來不及了,瘦高黑衣人已抓住了棉被,猛力一扯,黃先生腳下一個蹌踉,往前便栽,差一點沒趴在院子里。
他驚怒叫道:「你這個人怎麼辱打斯文,要知道『濟南府』是個有王法的……」
瘦高黑衣人兩眼一瞪,道:「我不懂什麼叫王法,走。」
上來又一把抓住了黃先生,連扯帶拉地把黃先生拖了出去,可憐黃先生掙扎不脫,大黑夜裡風雪大,叫也沒人聽見,一路蹌踉著硬被扯到了馬車前。
到了馬車前,瘦高黑衣人鬆手躬身,恭謹說道:「稟姑娘,人已帶到。」
黃先生氣呼呼地往那兒一站,便要發作論理,他一眼瞥見那四個醜女人的尊容,到了嘴邊的話硬被嚇了回去。
適時,車裡響起了那冰冷甜美的話聲:「你姓黃么?」
黃先生昂然答道:「不錯,炎黃世胄的黃。」
車裡那冰冷甜美話聲道:「別生氣,你是一個讀書人,幹什麼跟我這個女人家一般見識,我聽說讀書人都有容人的雅量,對么?」
黃先生道:「士可殺不可辱,孰可忍,孰不可忍……」
車裡那冰冷甜美話聲說道:「好一個士可殺不可辱,讀聖賢書,自有懍人的正氣,我這個武林人不敢殺你,你也不用怕……」
黃先生道:「讀書人不懂一個怕字,世上不乏講理之處,似貴屬……」
車裡那冰冷甜美話聲道:「他得罪了你,待會兒我叫他給你賠罪,行么?」
人家這麼客氣,黃先生倒不便再說什麼了,當即說道:「那倒不必,只請以後多加教導,多加約束就行了。」
車裡那冰冷甜美話聲說道:「謝謝你,我會的,如今請你告訴我,嚴松齡真的陪著他那位姓趙的朋友到濟南去了么?」
黃先生道:「嚴老夫子是這麼說的,他那位朋友得了急病,當時我也在座,這應該假不了,也用不著騙人。」
車裡那冰冷甜美話聲說道:「他托你幫他看家,是么?」
黃先生道:「是的,然而我受人之託,卻未能忠人之事……」
車裡那冰冷甜美話聲說道:「不要緊,你放心,假如丟了什麼東西,無論多麼貴重,自有我賠償,其實,這座茅屋如今已成了你的了。」
黃先生一怔說道:「姑娘這話什麼意思?」
車裡那冰冷甜美話聲說道:「如果我沒有料錯,嚴松齡是不會再回來了。」
黃先生失笑說道:「姑娘恐怕料錯了,家在這兒,他怎麼會不回來。」
車裡那甜美話聲說道:「希望你說對了……」
黃先生訝然說道:「姑娘這話……」
車裡那甜美話聲說道:「你不會懂的,還是不說的好。」
黃先生道:「那麼姑娘從那兒來,貴姓大名,怎麼稱呼,找嚴老夫子到底有什麼事,可否一一賜告,我也好」
車裡那甜美話聲道:「不必你轉告,嚴松齡他知道。」
黃先生道:「他也知道姑娘貴姓大名?」
車裡那甜美話聲道:「這恐怕他不知道。」
黃先生道:「那麼請姑娘告訴我,我也好轉告一聲。」
車裡那甜美話聲說道:「彼此素昧平生,沒有通名道姓的必要,我說過他不會回來了,我把姓名告訴你,那是多餘。」
黃先生顯然已動了氣,雙眉一揚道:「那好,姑娘請往別處尋找他,我身子弱,耐不住寒冷,受不了凍,我要回屋裡去了。」話落,他就要轉身。
忽聽車裡那甜美話聲說道:「請留一步。」
黃先生停步不動,道:「姑娘還有什麼話說?」
車裡那甜美話聲道:「能跟你見面總算有緣,我有一物相贈」
黃先生忙道:「姑娘不必客氣,彼此素昧平生,我不敢輕易受人饋贈」
車裡那甜美話聲說道:「你也不用客氣,在」
黃先生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領就是。」
車裡那甜美話聲沒再聽他多說,徑自叫道:「阿花,過來把這個給他。」
叫阿花的醜女人應聲走了過去,車裡又伸出了那隻玉手,玉手上托著晶瑩一物,阿花便要去接。
黃先生目光倏現異采,脫口說道:「原來是『玉手……』……」
那隻玉手忽然縮了回去,車裡那甜美話聲說道:「玉手什麼?」
黃先生淡然說道:「沒什麼。」
車裡那甜美話聲說道:「你認識這隻玉手。」
黃先生道:「不認識,我只是說原來是只玉手。」
車裡響起了一聲嬌聲:「你很會說話,無如我不相信,阿郝。」
瘦高黑衣人應聲而動,在身後出手,一指飛向黃先生后心要穴,招式怪異,出手快捷。
黃先生詰然一笑道:「閣下,這一指我消受不起。」
身形一提,瘦高黑衣人一指頓時落空,車裡響起了一聲輕呼:「好高絕的身法,我錯估了你」
瘦高黑衣人冷哼一聲,旋身出掌,掌力八成,疾襲黃先生前胸要穴,黃先生揚了眉道:「孰可忍,孰不可忍,彼此一無遠怨,二無近仇,你為什麼下手這般狠毒。」
破棉被裡伸出那修長白晰的一隻手,砰然一聲,瘦高黑衣人這一掌正印在黃先生那隻手上,黃先生沒動,他卻悶哼一聲,蹌踉暴退,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四個醜女人臉上變了色,叱喝聲中八掌齊揮,適時
「你們別動,閣下也請稍緩!」車裡那位人兒開了口。
四個醜女人連忙垂下手掌,車裡那位接著說道:「我走眼了,閣下是『十奇』中的那一位?」
黃先生道:「你弄錯了,我跟『十奇』無關。」
車裡那位道:「那麼閣下是當今武林中的那一位?」
黃先生道:「我藉藉無名,不提也罷。」
車裡那位道:「不提也行,你知道我是誰?」
黃先生道:「你想必就是那不在『九龍』『十奇』內,名列六異三神二佛一觀音中的『玉手觀音』霍冷香了。」
車裡那位道:「閣下好眼力,好見識,不錯,我正是霍冷香,我再問問你,嚴松齡趙滔幾個哪裡去了?」
黃先生道:「他幾位自有去處,跟我無關。」
車裡那「玉手觀音」霍冷香道:「趙滔他還活著了。」
黃先生逆:「他活得好好的。」
霍冷香道:「我不信。」
黃先生道:「信不信由你。」
霍冷香道:「是誰救了他?」
黃先生道:「他那位大哥,『不老書生』嚴松齡。」
霍冷香道:「嚴松齡絕對救不了他。」
黃先生道:「我仍是那句話,信不信由你。」
霍冷香道:「我不信,我認為是你救了他。」
黃先生道:「隨你怎麼想吧。」
霍冷香道:「你跟『十奇』有什麼關係?」
黃先生道:「毫無關係。」
霍冷香道:「那你為什麼救趙滔?」
黃先生道:「我說過,救趙滔的是『不老書生』嚴松齡。」
霍冷香道:「你很機警,再告訴我,嚴松齡幾個知危急將至,已經避開了,你留在這兒幹什麼?」
黃先生一楞,轉向站在一旁的瘦高黑衣人道:「等他。」
霍冷香道:「什麼意思?」
黃先生道:「我料他一定會再來。」
霍冷香輕「哦」一聲道:「你憑什麼料定他一定會再來?」
黃先生道:「因為趙滔沒死。」
霍冷香道:「這理由很牽強」
黃先生道:「事實上我料對了。」
霍冷香道:「好吧,就算說得過去,你等他幹什麼?」
黃先生道:「感嚴松齡年夜飯款待,我要為他查明這件事。」
霍冷香道:「你要為他查明什麼事?」
黃先生道:「什麼人冒『玉龍』之名,逼害『十奇』。」
霍冶舌道:「冒『玉龍』之名,你怎知道是冒『玉龍』之名。」
黃先生道:「『玉龍』為『九龍』之首,宇內之最,他俠骨柔腸,劍膽琴心,絕不會逼害十奇,更不會用這卑鄙手法。」
霍冷香道:「好理由……」
黃先生道:「事實上並沒有錯,冒『玉龍』之名的是你。」
霍冷香道:「就算是我,我問你,以『玉龍』信符阻攔我的下屬阿郝的,又是誰?」
黃先生道:「這我不知道,也許是真『玉龍』。」
霍冷香格格嬌笑說道:「真玉龍,你錯了,真『玉龍』不會阻攔這件事。」
黃先生道:「為什麼?」
霍冷香道:「因為要收趙滔為車后護衛的就是他。」
黃先生道:「你怎麼知道是他?」
霍冷香道:「很簡單,因為他如今就在我的身邊。」
黃先生一怔道:「你的意思是說『玉龍』現在車內。」
霍冷香道:「不錯,你說著了。」
黃先生道:「我不信。」
霍冷香道:「信不信由你」
黃先生道:「可以掀開車簾,讓我看看么?」
霍冷香道:「自無不可,只是車外太冷,我怕凍著了他。」
黃先生道:「玉龍修為已至寒暑不侵境界,他豈怕……」
霍冷香道:「好吧,我就讓你看看他,只是在我沒讓你看他之前,你得據實答我幾問,你可願意嗎?」
黃先生道:「除了嚴松齡等人的去處外,我有問必答。」
霍冷香道:「你這個人怎麼……好吧,關於嚴松齡幾個的去處,我不問你就是,你先告訴我,今夜到這兒來的都有誰?」
繭先生道:「只有『鐵膽巨靈』趙滔一人。」
霍冷香道:「這話不夠老實。」
黃先生道:「怎麼不夠老實?」
霍冷香道:「那位中年落拓文士是誰?」
黃先生道:「那就是區區在下。」
霍冷香「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阿郝,是他么?」
瘦高黑衣人忙道:「回姑娘,正是他。」
霍冷香道:「那麼我再問你,那位年輕姑娘又是何人?」
黃先生道:「嚴松齡的掌珠,嚴玉蘭姑娘。」
霍冷香道:「原來是嚴松齡的女兒,不是他那十妹『姑射仙子』柳蘭黛,嚴松齡什麼時候有了女兒,我怎麼不知道?」
黃先生道:「『十奇』之中只有他一人成了家,娶了親,他那位夫人早年亡故,遺下一女,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霍冷香道:「看來你對『十奇』知道得很清楚。」
黃先生道:「這件事武林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數。」
霍冷香道:「我再問你,趙滔是誰救的?」
黃先生道:「信不信由你,『不老書生』嚴松齡。」.霍冷香道:「好吧,我明知道嚴松齡救不了他,我也只有相信了。」
黃先生道:「嚴松齡名列『十奇』之首,解個毒,救條命該不算難事。」
霍冷香道:「可是你不知道,那毒藥獨門,當世能解的人不多。」
黃先生道:「我不知道你也擅毒。」
霍冷香道:「你錯了,我不擅毒。」
黃先生道:「那麼誰在那張柬帖上塗了那種霸道的毒?」
霍冷香道:「你知道毛病出在柬帖上么?」
黃先生道:「不是我,是嚴松齡,他名列『十奇』之首,胸襟,見識自是高人一等。」
霍冷香道:「就算是他吧」
黃先生道:「你還沒有告訴我,那用毒的人是誰?」
霍冷香道:「告訴你也無妨,是『玉龍』。」
黃先生呆了一呆,道:「你這是欺我,據我所知,『玉龍』不擅用毒,也不屑用毒。」
霍冷香道:「事實上確是他,套用你一句話,信不信由你。」
黃先生道:「我不信,除非是別人冒……」
霍冷香截口說道:「你別忘了,如今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
黃先生收了話道:「好吧,你問吧。」
霍冷香道:「你為什麼管這件事?」
黃先生道:「理由我說過了。」
霍冷香道:「只為一頓年夜飯。」
黃先生道:「一頓吃喝在別人看來也許不算什麼,可是在我這孤伶伶的落拓寒儒看來,尤其是頓年夜飯,那感受就大不相同。」
霍冷香道:「不錯,那是很感溫暖」
黃先生道:「我感激。」
霍冷香道:「這也是人之常情,還有別的原因么?」
黃先生道:「還有一個原因。」
霍冷香道:「那是什麼?」
黃先生道:「我要為『玉龍』洗刷這不白之冤。」
霍冷香格格嬌笑說道:「前者倒還可以,至於這後者,只怕你是用錯了心。」
黃先生道:「這話怎麼說?」
霍冷香道:「我不是說了么,『玉龍』如今就在我身邊。」
黃先生道:「那要等我看過他之後再說。」
霍冷香道:「好吧,就等你看過之後再說吧,等你看過之後,你就知道你是用錯了心,管錯了閑事」頓了頓接道:「再答我一句,用『玉龍』信符阻攔我的下屬的,是不是你?」
黃先生道:「我以為那是真『玉龍』現了身。」
霍冷香道:「我不說過么,『玉龍』就在……」
黃先生道:「只要你身邊的是真『玉龍』,我承認那用『玉龍』信符阻攔你下屬的人是冒『玉龍』之名的人就是。」
霍冷香道:「好,你答我最後一問,你是誰?」
黃先生道:「我說過,一介落拓寒儒。」
霍冷香道:「可是你分明是個武林人物。」
黃先生道:「這我承認,我是武林一介落拓寒儒。」
霍冷香道:「總該有個姓名稱呼?」
黃先生道:「自然有,我單名一個玉字。」
霍冷香道:「黃玉?這名字似乎不在『九龍』、『十奇』、『六異』之中。」
黃先生道:「我武林一介落拓寒儒,籍籍無名,怎配跟這二十五位當今的一流人物相提並論。」
霍冷香道:「我卻以為你必是『十奇』、『九龍』,或者『三神』中的某一個,你這黃玉兩字姓名,是假而不真。」
黃先生道:「隨你怎麼想吧,我無法勉強,假如有人硬把我當成『十奇』、『九龍』、『六異』中人,我只有感到榮幸。」
車蓬里玉手伸出,一指阿郝,道:「你知道他是誰?」
黃先生掃了阿郝一眼,道:「我眼拙,陌生得很。」
霍冷香道:「你可聽說過『陰司弔客』郝無常此人?」
黃先生搖頭說道:「沒聽說過。」
霍冷香格格一笑道:「說謊也要看是不是說得過去,放眼當今武林,誰不知道黑道六煞『陰司弔客』郝無常。」
黃先生道:「知道又如何?」
霍冷香道:「既然知道他,就該知道他是當今武林中怎麼樣的人物。」
黃先生掃了「陰司弔客」郝無常一眼道:「惡跡難數,凶名昭彰的黑道邪魔。」
「陰司弔客」郝無常臉色為之一變,只聽霍冷香喝道:「阿郝,不許動,你吃的虧還不夠么,他敢當面說你,那表示他是不怕你,事實上你確也不是他的對手。」
郝無常連忙垂下頭去。
霍冷香格格一笑又道:「閣下,不把『陰司弔客』放在眼裡,而又能一招便讓他出醜的人,遍數當今武林,還沒有幾個,由是,我判定閣下必是『九龍』,『十奇』,『六異』中的那一個。」
她說錯了,其實,真單打獨鬥,「十奇」,「六異」中人也未必能勝過這位「陰司弔客」一招半式。
黃先生淡然一笑道:「這樣吧,你認為我是這二十五位一流人物中的那一位,我就算是那一位好了。」
霍冷香道:「為什麼你不肯實說,怕什麼?」
黃先生道:「我並不是不肯實說,而是實說了你不信。」
霍冷香道:「你呀我的,除非是『九龍』,『十奇』,『六異』中人,換個人他絕不敢當著霍冷香的面這麼說話,他們得尊我一聲霍觀音。」
黃先生道:「我該是這二十五位一流人物之外的第一個。」
霍冷香道:「好吧,待會兒我不怕看不出你是誰來……」
黃先生道:「那麼如今該讓我瞻仰瞻仰『玉龍』的神採風范了。」
霍冷香嬌笑一聲道:「神採風范,這句話頗順我耳,稱我心,其實你如果說絕世風標,我心裡會更高興,阿龔。」
車轅上老車把式冷冷應道:「屬下在。」
霍冷香道:「你往旁邊挪一挪,別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看個清楚。」
老車把式阿龔冷漠一聲:「是,姑娘。」隨即把身子往旁挪了挪。
只聽霍冷香說道:「閣下,你看吧。」
車簾倏然掀開,在車前兩盞琉璃風燈照耀下,不愁看不見車裡的情景,目光注處黃先生猛地一怔。
他看得清楚,外面是大風雪,這檀香車裡卻是春暖酥人,車蓬里,鋪著一塊名貴的貂皮。靠里,有一隻巨大的錦枕,一個風神秀絕,俊美無儔的白衣文士斜倚在錦枕上,含笑望著車外。
那玉手觀音霍冷香,一襲雪白的宮裝,雲髻高挽,嬌靨含春,堪稱當代尤物,她,眉梢兒微揚,媚眼兒半眯,就斜倚在白衣文士的左肩上,面頰相貼,香澤暗送,那份親昵模樣兒,令人羨煞,妒煞。
她,另一隻柔荑握著一隻晶瑩的玉手,嬌聲問道:「看清楚了么?」
黃先生瞿然而醒,道:「看清楚了。」
的確,他是看清楚了,那是名列「九龍」首位,宇內稱奇稱最的「玉龍」皇甫華,絲毫沒錯。
他也看得清楚車裡那位「玉龍」皇甫華亦非假冒,也不是任何人經過易容裝扮而成的。
「玉龍」皇甫華與「玉手觀音」霍冷香依偎在一輛香車裡,固然堪稱珠聯璧合,羨煞天上,妒煞人寰的一對玉人。
可是「六異」邪而不正,尤其這霍冷香平素遊戲於鬚眉之間,放蕩形骸,令人側目,稱奇,稱最,為人最為正派的「玉龍」竟跟她搭在一處,顯然成了入幕之賓,這件事若是傳揚出去,怕不立即沸騰武林么?
這真是一件令人費解,出人意料的事!
黃先生話聲方落,霍冷香玉手一收,車簾垂下了,視線也被遮斷了,黃先生口雖啟動一下,但沒說話。
只聽車裡霍冷香嬌笑問道:「閣下,你以為他是誰?」
黃先生道:「果然是『玉龍』皇甫華。」
霍冷香格格一笑道:「那麼,如今你怎麼說。」
黃先生道:「我承認那以『玉龍』信符阻攔貴屬之人是假就是。」
霍冷香道:「你說來輕鬆,我可沒那麼便宜,我要找出冒充『玉龍』之人來,我要殺了他,看看以後誰還敢冒『玉龍』之名。」
黃先生道:「你可願答我一問。」
霍冷香道:「自無不可,你問吧。」
黃先生道:「『玉龍』皇甫華跟你是什麼關係?」
霍冷香嬌笑說道:「哎喲,香車同卧,臉兒相貼,身兒相接,這你還看不出來,還用問么?真是不解事。」
黃先生雙肩微微轉動了一下道:「可願再答我一問?」
霍冷香道:「可以,你問吧,我一定會給你滿意的答覆。」
黃先生道:「你我交談甚久,為什麼皇甫『玉龍』不答一言?」
霍冷香道:「這個么?是我不許他說話。」
黃先生倒:「你為什麼下讓他說話?」
霍冷香吃吃一笑道:「這是我跟他的私事,不足為外人道。」
黃先生道:「他就這麼聽你的話么?」
霍冷香道:「為什麼不?事實上你我交談至今,你可曾聽見他說過一句話,哼過一聲?他對我百依百順,愛我,痴戀我,不聽我的聽誰的?別看他名列『九龍』首位,在宇內稱奇稱最,威震寰宇,當世無敵,在我面前卻溫順的跟個小綿羊一般,我叫他向東,他絕不會向西,當然,對他,我也一樣……」
黃先生忍不住輕輕地哼了一聲。
聲音不大,霍冷香卻聽見了,只聽她道:「你哼什麼,是羨慕他,還是嫉妒他?」
黃先生道:「二者都不是。」
「哎呀!」霍冷香嬌聲說道:「一個大男人家,幹什麼這樣畏首畏尾不敢承認哪,你要願意,只要你點個頭,許諾一聲,我擔保你也可以跟他一樣地享盡人間溫柔風流情趣……」
黃先生神色一動,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霍冷香道:「你可別錯會了我的意思,我已經是他的人了,別人休想再碰我一個指頭,可是我另有成行的粉黛,敢誇俱是人間絕色,當世翹楚……」
黃先生道:「如何?」霍冷香道:「如何?只要你點個頭,許諾一聲,你便可……」
黃先生道:「我明白了,你是有條件的。」
霍冷香道:「你是個明白人,一語中的。」
黃先生道:「什麼條件,你先說說看。」
霍冷香嬌笑說道:「我說嘛,男人家那有不愛溫柔情趣的,在溫柔風流情趣之前,就是鑽石人兒他也會低頭,你呀,剛才承認不就得了,幹什麼繞這大圈子呀。」
黃先生淡然說道:「請說你那條件?」
霍冷香道:「你可要聽清楚了……」
黃先生道:「我已全神貫注,仔細在聽。」
霍冷香道:「那就好,聽著,第一,你要放棄你的立場,你的本意……」
黃先生道:「這話我不懂。」
霍冷香道:「你幹什麼跟我裝糊塗呀。」
黃先生道:「我真不懂,你最好明說。」
霍冷香道:「好吧,就算你真不懂吧,我要你放棄自己的立場,自然是指你跟我敵對的立場,至於放棄你的本意……」
黃先生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別管『十奇』被逼害的事,也別再替『玉龍』皇甫華洗刷那不白之冤。」
霍冷香笑道:「對了,事實上你說的,你跟『十奇』一無親,二無故,絲毫扯不上關係,犯得著替他們冒險賣命出力氣么……」
話鋒微頓,接道:「至於『玉龍』,你如今已經知道了他跟我的關係,似也用不著再替他洗刷什麼不白之冤了,對不?」
黃先生道:「請說你那第二個條件。」
霍冷香道:「這第一個條件你答應了?」
黃先生道:「我沒有說話,便是默許三分,剩下的七分那要等我聽聽你那第二個條件之後再說。」
霍冷香道:「你倒真怕吃虧,十足像個生意人。」
黃先生道:「如今你我談的就是交易,不賺錢的生意勉強可以,賠錢蝕本的生意沒人願意做,我不得不步步為營。」
霍冷香嬌笑道:「好個步步為營,聽著,我這第二個條件是你必須在一個月內到『嘉興』鴛鴦湖邊報到……」
黃先生呆了一呆道:「『嘉興』鴛鴦湖?」
霍冷香道:「是的,『嘉興』鴛鴦湖,又稱『南湖』。」
黃先生道:「據我所知,『十奇』中『鐵膽巨靈』趙滔往『張家口』報到,為什麼我要到『嘉興』鴛鴦湖去報到?」
霍冷香道:「因為你不是趙滔,你是你,他是他。」
黃先生道:「有什麼特別的原因?」
霍冷香道:「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因『玉龍』跟我所築的香巢不只一處,普天之下共有十處之多。」
黃先生輕「哦!」一聲道:「這我倒沒想到,委實令人羨煞,妒煞。」
霍冷香笑道:「你不必羨,也無須妒,只等你到了『嘉興』鴛鴦湖報到之後,你想要的,我應有盡有,到時候任你挑選就是。」
黃先生道:「好吧,『嘉興』鴛鴦湖,就『嘉興』鴛鴦湖吧,到了那兒之後呢?」
霍冷香道:「到時候自有人會跟你連絡,引你入內。」
黃先生道:「一個月的工夫,似乎太倉促了些……」
霍冷香道:「我寬限一個半月。」
黃先生道:「那就夠了,不要跟對趙滔一樣地給我一張塗有劇毒的柬帖!」
霍冷香道:「那倒不必,你跟趙滔不同,以我看你比趙滔高明得多,區區之毒似乎控制不了你,你只拿著這隻『玉龍』就行了,接住。」
車簾一動,一點白光疾射而出,直奔黃先生胸前打到。
黃先生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一直容得那點白光近胸,射勢忽然一頓,力量下墜時,他才伸出手來,恰好把它接住。
霍冷香驚嘆說道:「你高明。」
「好說。」黃先生淡然一笑道:「你的手法也堪稱一絕,我看準了一點,你既然要我到『嘉興』去報到,此時此地必不會傷我。」
霍冷香格格嬌笑說道:「更見高明,你我就這麼決定了……」
「且慢。」黃先生道:「容我問一句,據我所知,你給予趙滔的職位,僅是車后護衛,我想知道一下,你預備怎麼安置我?」
霍冷香道:「這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就是。」
黃先生道:「我剛才說過,這是交易,所以我必須在事先弄清楚,以免到時候吃了虧,上了當。」
霍冷香沉默了一下始道:「你想比趙滔的職位高些么?」
黃先生道:「當然,人誰不想高位。」
霍冷香道:「我有個規矩,入我門來的職位高低,那全看他在武林中的名氣大小而定,你的名氣遠不及趙滔……」
黃先生道:「虛名不足以為憑據。」
霍冷香道:「你的意思是要看……」
黃先生道:「似乎應該看一個人的所學。」
霍冷香嬌笑一聲道:「我本就有意思考考你,現在我就破例考考你,如果你的一身所學確比趙滔為高,當然你的職位就比他會高,可是如果你的一身所學不如趙滔」
黃先生道:「我願居他人之下就是。」
霍冷香道:「好,你是個爽快人,站穩了」
黃先生道:「且慢,再容我問一句,你預備怎麼考我?」
霍冷香道:「很簡單,你看我的車夫」
黃先生沒有看車把式阿龔一眼,道:「我早就看見了。」
霍冷香道:「你可知道他是誰?」
黃先生微一搖頭道:「不知道。」
霍冷香道:「又裝糊塗了,好吧,由你了……」
頓了頓接道:「他是個武林中名氣不下『十奇』的大人物,『要命郎中』龔瞎子……」
黃先生神情微微一震道:「原來是龔郎中,我久仰。」
霍冷香道:「看來你也沒把他放在眼裡。」
黃先生道:「那種事不必形諸於外。」
霍冷香道:「你很會說話,只要你能在他長鞭三揮之下不倒,我就認為你的一身所學比趙滔高,我也就會給你高職高位。」
黃先生微一點頭道:「我沒有想到這麼容易,好吧,請命他揮鞭吧。」
霍冷香道:「你站穩了,阿龔。」
她話聲方落,車把式阿龔,那位「要命郎中」龔瞎子已揮起了長鞭,先是緩揮,而後越揮越快,漸漸地馬鞭在寒風中露出呼嘯異聲,聽來刺耳怕人。
然而,那長鞭只在半空旋轉,卻不落下襲向黃先生。
黃先生氣定神閑,泰然安祥,卓立在雪地上,一雙目光直跟著那在半空旋轉揮動的長鞭上。
突然,龔瞎子一聲冷笑,手腕一振,那長鞭靈蛇也似地閃電一般直向黃先生頭頂掃去。
黃先生仍沒動,眼看那鞭梢兒就要落在頭上,龔瞎子冷哼一聲,長鞭忽折向下,蛇一般地向黃先生脖子纏去。
這一手快,也出人意料之外,可是黃先生應變神速,一點也不比龔瞎子慢,單掌一豎,直向揮過來的鞭梢迎去。
龔瞎子瘦小身形為之一震,連忙沉腕收鞭。
黃先生微笑說道:「這算是第一鞭」
話還沒說完,長鞭揮抖得筆直,鞭梢忽向黃先生胸前要穴飛快地點過去。
黃先生淡然一笑,伸兩指就要去剪。
龔瞎子快,長鞭又一沉,飛繞上黃先生左小腿。
龔瞎子笑了,輕笑三聲,振腕猛地一拉,他想把黃先生拉倒在雪地上,摔他一個結實。
可是,他那貫注真力的一揮之後,黃先生站在當地,腳下連動都沒動。
龔瞎子兩眼猛地一睜,沉聲喝道:「你再試試。」
挺腰站起,猛地又是一扯,黃先生仍沒動,然而「砰!」地一聲,那條馬鞭斷了。
龔瞎子身形一幌,一屁股坐在了車轅上,臉上變色,眼瞪得大大地,既驚又怒地望著黃先生。
敢情,他這位瞎子並不是真瞎,只是裝瞎而已。
黃先生淡然地笑了:「三鞭已過,我僥倖不倒……」
只聽霍冷香驚聲說道:「夠了,我給你的職位定然讓你滿意就是。」
黃先生道:「你我一言為定。」
霍冷香道:「你我一個半月之後再見,阿龔走!」
龔瞎子應了一聲,拉動馬頭,趕動了馬車,郝無常與那四個醜女人在前開路,飛馳而去。
黃先生沒再說話,就那麼站在雪地上任檀香車遠去。
一直到望不見那輛檀香車后,他才抬腿輕踢,那條斷鞭飛落在丈餘外,然後,他攤開右掌,雙眉只一揚,那條玉龍馬上起了一絲烏氣,立即隨風飄散。
他目光獃獃地望著掌心上的那條玉龍,喃喃說了道:「他是玉龍,我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