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回 高處可勝寒 暗霧危峰尋野老 罡風吹不墮 飛丸走石儆雄奸
阮菡還未及答,猛瞥見離地二十數丈的峰崖上飛落兩條人影,心中驚奇,因在說話,也未看清,忙喊:「有人由上飛落,不知敵友,我們快走!」話未說完,忽聽前面撲咚一聲水響,好似內有一人墜入溪中;如是主人一面,決不至於落水,忙同趕去。相隔還有十多丈,隱聞獸嘯低而且急,甚是耳熟。那兩條人影已由臨溪一帶相繼縱起,映著月光方始看清,那獸嘯也自聽出,目光到處,正是兩條獅猿,一路連縱帶跳,星丸飛擲,一躍便是十來丈,由斜刺里凌空飛越而過。跟著便聽花林中樹枝亂響,月光之下,接連幾個起落便往來路逃去,不見蹤影,看那神情好似在峰上吃了大虧,驚慌過甚,亡命飛逃。
二人就在他們側面,相隔甚近,小妹、阮蓮正由旁邊趕來,獅猿目力最強不會不見,偏是剛一落地便不顧命一般往前飛逃,一個身上還帶有溪水,濕了一路,始終頭也未回。
四人見面,料那落處只在離地二十丈左右的山峰危崖上面,看他們這等驚慌急竄,許是壺公將其驚走,忙同照那落處趕去。到了峰腳一同朝上求告、禮拜了一陣,始終不聽回應,那一帶又背著月光,崖勢險滑,看不出絲毫上升之路,只得退了下來。連日勞乏,因兩獅猿一逃,對面相遇,又奉自己之命而來,不敢停留見面必有原因。惟防萬一有事,或是壺公脾氣古怪,逼令當夜起身,又回到原處,準備各人輪流睡上些時,養好精神再作計較。本定二人一班,江明事後想起阮菡方才發怒情景,忽然大悟,不禁面紅心跳,驚喜交集,想了一陣,又覺不合,力說:「大家連日勞苦,只我一人不累,守夜何必分班?只我一人已足,三位姊姊請自安歇,我如想睡,再請一位起來也是一樣。」
阮蓮心疑二人途中商量,故意如此說法,心想就是分班也不會強令你二人一起,做得那樣明顯,便說:「一人太單,我姊妹先睡總可以吧?」江明固執不肯。阮菡料他藉此討好,表明心跡,心中好笑,繼一想:此人實是少年謹厚,對我更好,難得這樣聽話,我既胸懷大志,以後我行我素,管什旁人議論?目前隨便和他同遊說笑便要害羞避嫌,以後如何做事,今日暫且由他,看他一人是何光景?便在旁邊說:「他願意一個人,我們樂得安睡,管他作什?真要倦時,我會替他。我三姊妹先睡吧。」
小妹本想陪伴兄弟,因江明固執,只得依了。三女便在盤石上取出所帶皮毯,一鋪一蓋,同時卧倒。阮菡人剛睡下,忽又坐起,喊道:「我們今日只吃了一頓,你是大肚漢,吃過飯很久了,一人守夜少時必餓,還不將糧袋取下,挑你愛吃的取點出來,月下飲酒,既免夜寒,又解寂寞。」說罷便要去往樹上取那糧袋。
江明忙說:「無須,我還不餓。」阮菡嗔道:「此時天氣還早,自然不餓,你又不聽我的話么?」說完,覺著話太親切,一看小妹、阮蓮均似人睡,擠在一起聲息全無,江明似恐自己上樹污了衣服,已搶先連縱帶爬到了樹上將糧袋取下,不由勾起前念,仰望晴空萬里,月朗星疏,一色青蒼,只黑風頂有兩三條雲帶繞著峰頂蜿蜒搖曳,俯視花影離披,清蔭滿地,香光浮動,夜景幽絕,念頭一轉,索性起身,笑道:「這樣好的月色夜景,虛度可惜。我也睡不著,由她兩姊妹睡去。我和你對月同飲,吃點東西,誰要疲倦,誰就先睡好了。」
江明自是願意,連聲贊好。阮蓮少女天真,早有倦意,心中無事,剛一卧倒便自睡熟。小妹一則心中有事,又挂念兄弟,本想叫他取下糧袋準備半夜裡吃,因阮菡已先開口,便在一旁靜聽,見阮菡口氣親切,兄弟也未堅持成見,知其情分越深,心中暗喜。
阮、江二人便去溪旁點火,將肉切下一塊稍微烤熟,一同飲食,一面剝著松子,對月談心,甚是高興。雙方越來越投機,光陰易過,一晃便是子夜將近。正談得高興頭上,忽聽峰頂起了異聲,先是一股極凄厲刺耳的尖銳之聲起自峰腹之內,跟著地底便似著了火一樣,轟轟亂響,地面上大片山林均似受了震撼,彷彿地震神氣。四顧天色清明,月光如畫,花影重重,夜色依舊幽靜,一點風也沒有,全不像是有何異兆光景,方疑地震將起,心中驚疑,想去喊醒兩個睡著的同伴,瞥見黑風頂一角似有黑煙搖曳,裊裊上升。定睛一看,原來峰頂一角有一片平崖,黑煙便由那裡冒出,因是偏在側後面,看不見它全貌,那地底的巨哄和峰腹中的異聲似已聯合一起,合成一種刺耳難聞的厲嘯。一看天上星月正是子時光景,才知黑風將起。
正在指顧談說之間,林中二女也自驚醒起身詢問。阮菡恐怕二女初起夜涼,剛把酒遞過,小妹說是天氣一點不冷,只更暖熱。只見峰頂上那股黑煙已越來越粗,力也越大,晃眼之間沖霄而起,中間還夾著萬點火星。那圍著峰腰的雲帶忽然分散,化為一片濃霧,圍繞在近頂一帶。
那峰本來撐天筆立,拔地千丈。經此一來,彷彿成了一座極高大的傘蓋。那黑煙初冒起時,峰頂一帶的天空立時全映成了烏金色,轟轟發發之聲越來越猛,震得山搖地動,聲勢驚人,可是天空星月依舊清明,只月光好似淡了一點,看去顯得渺小已極,峰頂一帶漸漸布滿雲霧。小妹方說:「原來傳說中的黑風,竟是火山下面蘊藏的地火餘氣,想不到竟有這等猛惡的聲勢。天氣如此晴和又沒有風,萬一這類火砂到了空中散塌下來,這一片花林豈不被它埋葬在內?」
阮蓮笑說:「怎麼沒有風,你看煙頭不是歪倒了么?」話未說完,那天地間自然之力神速如電,大得出奇。就這晃眼之際,煙頭已往峰前後兩面之中橫倒,緊跟著潮水一般向側涌去。先似一條帶有億萬金星的墨龍,往四人來路側面橫空而渡,其長經天,晃眼之間便是老遠,看去約有十來里光景,煙頭方始漸漸低下,由此便被山崖擋住。只聽異聲大作,宛如山崩海嘯,數百萬天鼓迅雷,夾著千軍萬馬踏地奔騰之聲,會合一起,同時怒嗚。煙頭早看不見,響聲延長越遠,後面的黑影仍是狂潮一般,由峰頂火口噴射出來,其疾如箭。耳聽狂風大作,越來越猛,趕往小山頭上遙望,由方才煙頭下落之處起,蜿蜒出去老遠,遇到山崖缺口地勢較低之處,均有一段段的粗大黑煙湧現,帶著千萬火星急馳而過,有的地方已成了一片黑霧。此外仍是皓月當空,明星耿耿,除近峰頂一圈陰雲暗霧似起似落、分合萬變而外,不特沒有一點烏煙瘴氣,一點風也沒有,氣候反比白天溫暖,偶有微風拂面,還加上一點濛濛細雨,也是轉眼就住,連衣服都未沾濕。只覺頭面上稍微濕潤,略有一絲涼意,月下花草似更肥鮮,分外精神,料那黑煙通過之處必是來路烏雲峽小盤谷一帶。這等奇景平生初見,均想等那回潮,看它是否仍回峰頂。
小妹、阮蓮又有點餓,回到原處石上一看,因為松枝太密,方才那陣毛毛雨全被上面松葉吸收了去,衣服仍是乾的。月影偏西,正照石上,當地起坐方便,又是壺公指定之處,便分出兩人將溪旁烤肉之處打掃乾淨,肉架支好,拿了余肉殘酒往林內同吃,環坐石上,靜等黑風回來。互相指點談說,隔了一會,前面黑煙忽然由空中斷,一半煙尾隨同去勢,投入遠方山谷之中,晃眼不見,下余還有十好幾丈長一段,略微一閃,便往峰頂出口自行收退,去勢更是快極,彷彿下面藏有極大吸力,地底山腹中的厲嘯之聲連同震撼,一齊由大而小,逐漸停止,只那黑風越響越遠,四山狂風大作。
江明去往小山頂上張望,到處峰崖山谷之中,凡是黑風經過的附近,多半暗雲低壓,昏霧迷茫,連山形也被隱住。當地天色雖還算好,只是峰頂暗霧聚而不散,近頂之處已看不見。隱聞天風凜冽,勢頗驚人,但是高出那片暗雲之上,吹不到下面。
江明心想:這地方實在好,這樣厲害的黑風,稍遠一點的地方都是風煙浮動,暗霧昏沉,這裡依舊山清水秀,花月鮮明。無怪壺公在此隱居多年不肯離開。以前只說黑風頂高出天漢,上有罡風冰雪和黑風火砂之險,猿鳥都難飛上,沒想到近峰下面這樣奇景,只不知峰對面黑哥哥去的那條路風景如何。既有蘇、蕭二人在彼隱居,黑風去路又在前後兩面之間,偏在一旁,風景想也不差。看天上星月,斗柄西指,時已不早,方才那大股黑煙始終未見迴轉。
回到林內和三女談了一陣,不覺啟明星耀,殘月欲墜,除遠近山谷中山風越大,稍低之處已成雲海,高處峰崖也和海中島嶼一般,只微露出一點角尖。風是在往外吹,但是極高,又被山谷擋住,沒有吹到當地。回憶前情,才知所謂黑風回潮並非真事,乃是大量黑煙由火口中噴出,到了遠方,因其質量太重,便往下沉,落入山谷之中。後面的還在狂噴不已,這股威力雖然大得出奇,但是煙氣大重,內有凝聚之物,急切問不易分散,並非尋常狂風之比。這樣狂猛的熱煙火氣,循著所經山谷,潮水一般向前猛躥,附近天氣自然引起變化。因為山高谷深,分量又重,只管所過之處成了黑海,到處均被黑煙填沒,但是不能冒起。這類中含火砂地氣,越往前密度漸稀,威力也漸減退。所過之處,干山萬壑,歧路又多,自又分去不少威力,肉眼自看不出,見那威勢,早已嚇退。這黑煙到了盡頭已成強弩之末,空中氣候再一生出反應,照著往複相對之理,發生大風雲霧,余煙被風一逼,反潮回來。另一面峰頂噴口,彷彿大量點燃的火油,一經爆發,立時奪口而出,下面地域廣大,山腹地底因昔年火山爆發,地質燒熔,成了一個極大的空殼。餘下火煙受了地氣反應,到時暴漲,向上狂噴,勢力太猛,快噴完時,下面成了真空,另生出一種極大的吸力,殘餘煙尾自禁不住被它猛力一吸,當時中斷,連同外面空氣同時吸進,又在裡面連同原有可燃之物和殘餘地氣互相變化,摩擦凝聚,發生火力,到時再狂噴出來,似此每日兩次,循環不息。有時為了天時變化,也有大小不同,甚而停止之時,非到年久地氣噴完不會全消。因在亂山深處,四面高山環繞,形勢奇險,常人足跡不到,到的人也未細心體會,只見一般,偶然發現上面情景,沒有深入此地,只見黑煙被風吹回,便當反潮,於是疑神疑怪,或是認為荒誕不經,引起猜想,其實並非其事。
隨又論到天地問的水火風雲雷電以及這類地氣,凡是有質有力之物哪怕無影無色,均可運用智能加以研討發明,使生出極大力量,為天下人民多出無量福利。可惜暴君專政,民智不開,偶有才智之士發明一點真理技藝便加誹謗,不肯重用,此均帝王專政以愚民為務,妒賢嫉能之故。將來真箇世界大同,人無棄力,地無棄利,有心國家事業的才智之士,再將這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天然威力加以發明運用,使九洲萬國所有人類均受其福,彼時的人,那是何等快活?
內中江明、阮菡雖然言大而夸,但都言之成理,並非虛妄。連阮蓮素來天真平淡的心情,也被感動,認為江明所說有理,哪怕暫時萬難做到,將來天下人類知道封建自私之害,全民扶助,共存共榮,共勞共享福利無窮之益,終有全體醒悟之時,誰能領頭髮起的便是先知先覺,功昭萬世,永受人類敬仰的福星巨人。
四人正說得眉飛色舞,興高采烈,忽覺眼前光景越暗。江明走出樹下一看,疏星熒熒,山風漸寒,殘月掛樹,大如冰盤,景色昏黃,蒼煙浮動中,東方已有明意,剛喊得一聲:「天快亮了!」猛瞥見離地二三十丈的峰崖雜樹之間,似有兩條人影,接連兩閃便自不見,正是去往峰前的一面。那峰下半數十丈本是蒼崖壁立,石堅如鐵,光滑滑草木不生,只發現人影之處,鄰近前峰一帶,到處都是喬松奇樹倒掛盤生,還有大片藤蔓互相勾結,但是離地十多丈才有樹木,崖勢內凹,依舊無法上去。忙告三女一同出看,人影不曾再見,似已駛往峰前一面。細看形勢,當地本是峰旁盡頭之處,下面是一絕壑和大片峭壁,均非可上之路。昨夜二猿落處也在上面不遠,溪旁水跡尚還未於,離地二十丈高下雖有一條橫崖,地勢似頗平坦,怎麼看也看不出一點上升途徑。料那人影非是賊黨不可,既能安然退去,必已見到壺公。雖然慌張驚竄,彷彿受驚被逐,事終難料。並且黑摩勒師徒早就該到,照他性情,必往峰后尋來,此時未見蹤跡,不知光景如何,見到壺公沒有。還有昨日途中所見兩人也難斷定敵友,照百烏山人師徒之言,後面尾隨的兩少年,十九玉琪在內,也未見到。天已漸明,各有各的心事,江氏姊弟尤為憂急。
正商計間,隱聞峰那面有人高呼「鐵牛」,只喊了一聲,底下便無聲息。空山迴音相隔大遠,也未聽清,知是黑摩勒所發。江明首先情急,忙即奔向前去,急喊了好幾聲,並無回應。阮菡追上前去,笑喊:「獃子!方才喊聲順風而來,偶然湊巧聽到。我們人在下風,喊破喉嚨也無用處。萬一壺公不願驚吵,豈不失禮?我此時想起這座孤峰雖是高而不粗,也有好幾里的方圓,我們為了壺公平日遊行起坐之處和山田在此,始終是在這裡許方圓以內打轉,沒有遠去。只憑遠望看個大概,覺著上下無路,何不去往那一面仔細看看呢?」
一句話把江氏姊弟提醒,都笑自己糊塗。因見昨日壺公走的是這一面,便在當地留意,那一面因有大溪阻路,峰腳插在水中,始終不曾去過。略一商談,趕回林內,稍微收拾,將衣包掛好,拿起兵刃暗器和李玉琪行時所贈髮絲野麻精製的長索套鉤等應用之物,又將所贈健力提神靈藥各人服上一粒,便順峰腳一路查看過去,方覺前途山形越險,峰旁並有深溝大壑阻住去路,無法飛越,心中失望。
阮蓮這次獨自當先,到了廣溪盡頭,忽然發現有一片地方雖然陡峭非常,細看上面石包突起甚多,離地六七丈便有灌木蒼藤,再往上便和來路峰側一樣,儘是松杉之類古木倒掛挺生,樹都不大,年代卻久,看去龍蟠鳳舞,剛勁有力,一路向上,約有好幾十丈,快到峰腰方始稀少,心想:那裡也許有路,何不上去再說,試它一試?峰腳水邊恰有幾塊山石出水丈許,見後面三人同立石上,面有憂急之容,忙即招手,喊過一說,俱以為然。
四人當中,小妹姊弟最是力大身輕。江明生長黃山,幼得師傳,輕功更好,善於爬山。便由江明拿了套索,當先援了上去,阮氏姊妹居中,小妹斷後。四人均有一身好的輕功,玉琪所贈索鉤又極合用,仗著身法靈巧,再上不遠,到了樹木多處,連索鉤也用不著,一路攀援縱躍,登樹穿枝,往上援去,不消多時便上了二三十丈。
正往前進,忽然發現一條天然石塊,蜿蜒如帶,盤繞峰壁之上。因是石黑如鐵,上下相隔大高,先未看出,這時仔細觀察那條棧道,雖然環峰而行,好些地方均極險滑,窄不容步,前面又不知道有無路徑,但是當地峰勢前傾,越往上林木越稀,再上已不可能,只得定一定神,改由江明在後,小妹在前。前途多是石壁,已無草木攀附,總算還有幾處地方比較寬闊,可以停留,險窄之處,最長的不過丈余,壁上還有好些裂痕石竅,覺著細心把穩一點,通過不難,便緩緩貼著崖壁,提氣輕身,相繼走了過去。
等將這形如羊腸的天然棧道走去十之八九,眼看前面石埂已斷,只近側稍有一處凹進,現出丈許方圓的平地。失望之餘,打算在那岩凹平崖之內略微歇息,再打主意,並沒想到內里有路。到后看出那岩洞盡頭是一斜坡,深達三丈,底下暗沉沉的,當是死穴,也未在意。
坐了一陣,見朝陽滿山,打算回去,三女已然起身。江明忽然內急,為了避人,落在後面。等三女出洞,剛一轉身,猛發現那暗洞石穴似有光影閃動,心中奇怪,忙用套索往下一試,深還不到三丈。為防萬一,便將套索系在上面,縱將下去一看,原來那地方乃是昔年火山爆發時震開的一條裂縫,又斜又長。天光日影正由上下透穿之處照將進來,大大小小有好幾十處,高低不等,中間還有歧路,由腳底通出四五丈,方始彎彎斜斜伸向前去,只立處入口一段光景昏暗,不透天光,並只四五尺方圓,人不能立,須要鑽將過去,忙即喜呼:「三位姊姊快來,路找到了!」
三女聞聲趕回,問知下面有路,雖不知能否通到前面,比較總是有望。人在石壁深巷之中行走,又無危險,都想一試,忙同鑽了過去。到了有光之處一看,那地方好似一塊木板,被蟲蛀了好些條通路,人便行在其中,外壁最薄之處不滿一尺,高高下下,歧徑縱橫,腳底還有前古殘餘的黑砂,但已堅凝,浮軟之處極少,並不難走,路又極長,沿途均有天光由裂縫中透進,看得甚清。估計所行,相隔來路一面發現人影之處必不甚遠,走出兩里來路,光景黑暗,氣候陰涼,路也越發寬大平坦,前途彷彿是一山洞。
阮菡為防失足,將所剩一粒蛟珠取出照亮,走得更快。再走一段,洞徑漸小,往裡彎轉,同時發現前面地上有一團白影。江明搶先上前一看,原來當地已到盡頭,那白影乃是上面一個小洞所透天光,洞口外還有樹枝,知到出口,心方一喜,忽聽有人急呼「師叔」。阮菡正由後面跟來,珠光照處,正是鐵牛,被人綁了一個結實,正在地上掙扎,不禁大驚,忙即趕過,解開反綁放起。未及問話,鐵牛先是東張西望,滿地亂找。四人同聲急問:「你師父呢?剛天明時,還聽他在喊呢,如何不在一起?」說時,鐵牛已將所失扎刀尋到,喜道:「果然是真,未被老賊奪去。這不是好地方,實在冷得難受。我已凍了半夜,此時還好得多。我們上去再說如何?」
四人見他滿臉激怒之容,手已綁麻,連刀都拿不穩,周身不住亂抖,又聽說不是好地方,只得依他。因那小洞離地頗高,江明正取套索,想要援上,鐵牛說:「無須,那邊還有出口,昨日我和師父便住在此,總算老賊沒有知道,將我捉住送了進來;洞中蟒蛇也只聽老賊們亂說,沒有見過,不知真假。夜裡卻是冷極,凍得我心口痛,難受已極。到了太陽底下一說就知道了。」
四人跟著鐵牛,邊聽邊走,這才看出左壁有一裂縫甚高,但是極狹,人須側身而過,深約丈許。前面便是一個外小里大的洞穴,外面長滿野草灌木。當地已是黑風頂前,山路旁邊由上到下是一斜坡,再往上去,峰形便陡,輕功好的人,只不怕天風吹墜,已能勉強走到近頂有雲霧的所在。因鐵牛說時氣急敗壞,神情狼狽,年紀又小,十分可憐;林中食物偏未帶來,只得容他坐在山石上面略微歇息,方始問話。
鐵牛開口便說:「師父已兩次遇險,方才喊我,我也聽見,但被老賊在口中塞了東西:師父還到洞中來過一次,不知我在隔壁被綁,想是去往尋找,已然走去。後來好容易將口中破布吐出,鼻子和嘴差一點沒被山石磨破,連喊師父,未聽迴音。後來急得沒法,想起你們先走,應該早到,許要尋來。方才有一人來,又曾提起,正在盼望,師叔們便走來了。」
江明見他說了一套還未提到黑摩勒的吉凶下落和事情經過,心中憂疑,忙問:「你這娃兒,說話怎無頭緒?你師父喊了你一聲便無音息,如何知往尋你?昨日遇見什麼兇險,可與三老賊動手?你怎不說呢?」
小妹、阮菡同聲說道:「他已苦了一夜,還埋怨他做什?他對師父有多忠心,如真事情兇險,決不是這個樣子。只管放心,你黑哥哥定能逢凶化吉,你忙什麼?」
鐵牛介面道:「師父膽子真大。最急人是,怎麼勸也不聽。他有一定成見,只叫人心裡發急。師父自從三位師叔一走,立催獅猿照著蕭山人所說,將崖后毒蟲殺死。好在藥草木柴現成,那些大猴子又靈又聽話,不消半個時辰,便將死蟲燒成枯炭。跟著帶我上路。因有獅猿引導,看它比的意思,比師叔們差不多要近出一倍以上。一口氣也未停留,不消多時便自趕到。在峰前花屋中看了看,稍微停留,吃了一點東西。因在途中得到一個好心人的警告,說三老賊厲害,前途難免相遇。黑風頂上罡風猛烈,武功稍差,稍一疏忽,人和樹葉一樣吹落下來,多高本領也跌成肉泥。不特我不可以上去,便是師父,最好能在峰下等候。壺公看見外人來此,早晚必要下來。三老賊就是隨後趕到,明明認得師父,也不敢在當地動手,雙方正好各行其是。壺公決不偏向惡人,尤其老賊燕飛來那樣坐地分贓的土豪惡霸更所深恨,雖有兩賊相識,那是以前的事,彼此相交,並非約好將來為惡便應相助。如真非上不可,紙包中附贈的丸藥非先服下不可,否則峰頂高寒,罡風厲害,決禁不住。師父也知那人全是好意,並還料定他是暗中尾隨四位師叔的二人之一,不知怎的,說什麼也不肯聽人的話,以為前遇大人熊猛沒有什麼武功,只憑天賦尚能上去,何況自己煉有內家功夫,怕它何來?只為人家意思誠懇,到后看出峰高路險,上下壁立,實不好走,不許我一同上去。為防留在下面被三老賊尋來暗算,將我放在方才洞穴之中藏起,命我小心留意,便往上面走去。事也湊巧,那粒丸藥師父隨手交我放在懷中,師父走得太急,我又知道他的本領,多麼冷天他也不怕,一時疏忽,忘了交他帶走。他第一次走到那有雲的地方,便被罡風硬逼下來。因為聽出老大公人已回到頂上,並還發話譏刺,這才想起那粒丸藥,吃完再上,據說那葯十分靈效;在洞中還停了片刻,吃了一點東西方始走上。初意這一往返耽擱,老賊必已趕到,不知何故,直到師父二次起身,人還未見影子。也是我自己不好,師父去后,天已將近黃昏,洞中陰冷,師父去了多時,早該回來,忍不住出洞偷看,剛往下面轉了一轉回來,仰望峰頂,相隔大高,連初上去時那樣小黑點也看不出。正在盼望,三老賊忽然趕到,也去花林中走了一周,不知何故匆匆走出,便往峰上跑來,就在前面坡下取出食物,連吃帶商量。我正藏在林后,聽他所說陰謀毒汁,回去還要尋我師徒暗算慘殺。那黃面孔的燕飛來更是凶毒,我氣他不過,想了一個主意,假裝老大公的徒孫,打算嚇他回去。哪知初說時,三賊似頗警慌失望,後來又是黃臉賊嘰哩咕嚕說了幾句鬼話,內中一賊便自發怒,看神氣似要動手。被一老賊攔住,又說了幾句鬼話,各自冷笑了一聲,便不再理我,大模大樣從容往上走去。到了半夜,我越等師父不來越心焦,肚皮又餓起來,剛拿起衣包糧袋走到外面月光之下,還未打開,便見三賊急馳而下。我看出他們碰了釘子,至少也未見到壺公,他們的鬼話我又不曾聽懂,以為這裡,壺公向例不許傷人,我又是個小孩,怕他何來?意欲證實以前所說,罵他幾句出氣。哪知剛一開口,三賊倒有兩賊逗我發急。我本來不想動手,誰知內中一賊頗有眼力,竟認得我這口烏金扎的來歷,並還說我是師父的徒弟,罵的話實在難聽。我一時情急,中了好計,剛把刀拔出,就被燕賊將我擒住,用他身帶繩索反綁起來。我剛喊得一聲『老太公』,口中便被塞了一塊破布。燕賊先想殺我,被另一老賊攔住,說:『事情還未辦好,聽說附近洞中藏有蛇蟒,小狗說我罵他,又先出手動刀。我們只不殺人流血,壺公知道,也可分說,不會怪我們。』燕賊並說此地他以前來過,這洞大蟒只見過一次,是否還有在內雖不可知,但是洞中奇冷,小狗決不能當,放在裡面凍餓而死也好。萬一壺公見怪,便說他先動手打人,許多無禮,藉此警戒,也可留一後步。此時上面快起黑風,等風過後,再上不遲。只要中途所遇飛石之險不是此老所為,便有指望。說罷,把我塞到方才師叔所見小洞,丟了下去。如非近來跟師父學了一點身法,離地兩三丈,手腳又被綁住,還不跌個半死才怪呢。最可恨是我那寶刀剛柔烏金扎也被強奪了去。正氣得要死,屁股又被跌得生疼,忽聽上面有人大喝:『你們知道這裡的規矩么?』底下沒有聽清,聲音已遠。天亮前我正凍得難受,忽聽洞口有人說道:『我此時身有要事,無暇下來救你。好在你師父快到,你那寶刀我已代你取回,你起來時自己尋吧。此時我們不願人知道,原因甚多,我去了。』隨聽寶刀落地之聲。那人好似見我沒有迴音,又想下來解救,剛問:『你口中有東西么?還是受了重傷,怎不答應?』忽然『噫』了一聲,便自走去。後來我喊師父不應,正在著急,忽又來了一人將我喊應,說:「你救星就到,你師父已轉危為安,事情一定有望。少時難免與賊爭鬥,我們還要助他殺賊。有人命我來些探看,你既未受傷,再好沒有。這三老賊今天一個也休想回去。」說罷,不等回答,便無聲息,比前一人還要慌張,彷彿有什急事。跟著師叔們便尋了來。聽那人口氣,師父業已三上黑風頂,也不知見到老大公沒有,此時為了尋我,必與三賊相遇爭鬥起來。我如不是手腳酸麻又不知道地方,早尋去了。」
話未說完,忽見山下走來兩人。江、阮四人定睛一看,正是盤蛇谷途中在山谷中行走的兩個,一高一矮,貌相均頗英俊。高的一個已近中年,因其神態從容,面上帶笑,好似為了眾人而來,知非敵黨,又疑是暗中尾隨相助的兩少年,但又無人相識。剛由石上起立,來人已近前問道:「哪一位是江師妹?」
小妹等忙同上前,互相禮見。通名之後,才知那兩人正是峰前居住的蘇同、蕭森,為了一事,想要拜在壺公老人門下,在山中住了好幾年。壺公本來已有允意。只為蘇同近年心急,偶往天目山附近訪友,發現神拳祖師錢應泰藏有前古奇珍蝸皇至寶,為門人尤嘉順便偷去。蘇同忽動貪心,想要渾水撈魚,不料七指凶僧法燈早已想好陰謀,點倒錢應泰,將珠搶走,蘇同又被狄遁點倒,幸而乾坤八掌陶元曜和天山狄遁均是世交老前輩,把話說明,當時無事。陶元曜想起蘇半瓢的交情,命蘇同日後去往黃山。本意見他為人忠厚,天生至性,打算收為弟子,后聽蘇同一說心意和隱居黑風頂之事,為防壺公性情奇特,蘇、蕭二人之事又非此老不可(蘇同天目山遇陶元曜,事見《雲海爭奇記》),只收蘇同作一記名弟子。蘇同學了一些武藝回山,滿擬所求當可如願,哪知天目山之行壺公已先知道,怪他貪念未消,這自私之心不先去掉,所求決難答應。二人無奈,只得仍在當地耐心守候。上月看出壺公意思甚好,心中稍慰,因壺公雖未正式收留,口頭上已喊了師父。這日蕭森訪友外歸,得知老人已往龍樟集。知其最喜飲酒而又身無餘財,每去都將後山自種的糧食和山中藥草茶葉帶往交換,有時遇到貧苦,先將所帶送人,酒錢分文皆無。酒店主人林老頭為人忠厚,雖肯賒欠,去了不怕沒有酒飲,做徒弟的終看不過去,難得近日神氣還好,打算隨後跟去,就便探探口氣,短時期內有無希望。剛趕到集上,便遇蘇同說師父得信有兩起人要來尋他,必須回山等候,業已先走,行時,面上還有不快之容。二人談了幾句,因知本山向無外人足跡,看師父回時神氣,事情必關重大,忙往回趕,途中發現四個少年男女。壺公一向不許二人多事,先不知對方來路,當時避開,沒有上前招呼。剛轉進另一谷口,便遇一熟人將其喚住,告以這兩起人的來意,請為相助。二人答以師父性情奇特,他如不喜,苦求無用。但能出力,定必盡心。說完分手,途中又為一事耽擱,到時,所說江、阮四人並未見到,心正奇怪,三老賊忽然尋來。二人因受老人之誡,又知三賊為人,心中厭惡,但知來人與壺公相識,也不敢十分得罪,只以婉言拒絕,不令在他室中停留。三賊雖知壺公早已說過不會收徒,既容這兩人久居此間,必有淵源,只得懷憤而去。後來見三賊將鐵牛擒住奪去寶刀,心中不憤,出頭阻止。三賊意還不服,總算雙方都不肯動手,各自走開。二人正想起有氣,忽見一個白衣蒙面人偷偷尾隨在三賊身後,同到半山之上,不知用什方法將刀盜回,交與另一同伴,便往崖洞走去。二人本想往救鐵牛,忽然接到一紙束帖,不令多事,只得退回。天明前黑摩勒回來,到處尋找鐵牛。二人因奉師命去往峰后尋找阮、江四人不曾相見,歸來發現所留紙條,同時有人來訪,才知黑摩勒三上黑風頂的經過;阮、江四人已在無意之中尋到昔年峰腹中的裂縫,到了前峰。那人說完便和同伴往迫黑摩勒,準備同除三賊,匆匆走去。
待不一會,二人遙望四人已將鐵牛救出,故來相見,代傳壺公之命,令速迴轉黃山,並說三老賊中以馮、燕二賊本領最高,燕飛來尤為陰險狡猾,已先溜走;黑摩勒因料鐵牛不會受害,急於除害,已先追了下去;剛走不久,馮、宮二賊也自趕下,黑摩勒尋找鐵牛時,並還藏在一旁,準備跟到前面暗算等語。原來黑摩勒心高氣做,先憤壺公不該對惡人也是一樣看待;又仗著師父有信不算外人,有理可講。除完毒蟲便由獅猿領路,一路翻山過澗,朝前直走,橫斷過來,故此起身較遲,第一個到達,給鐵牛尋好藏處,便用輕功往上飛馳。哪知上面罡風厲害,還未走過四分之三,人便支持不住。那一帶草木不生,冷得出奇,並有多少年不曾消化的冰雪藏在背陰之處,常時發生極濃厚的雲霧,下面看去雖是一層雲帶,上面卻是暗霧迷茫,寸步難行,越往上路越陡峭,到處都是危崖峭壁,滑不溜足。好容易發現一條羊腸小道,彷彿可以盤繞上升,罡風卻是越來越大,好幾次遇到奇險,幾乎被風吹墜。那風又無定向,漩渦也似,飈輪急轉,吹得近頂一帶的密雲花翻浪滾,時分時合,旋轉不停,密雲暗霧中雜有大量砂土和雨點。因為風力太猛,打在身上和石子一樣,常逼得人氣透不轉。
最奇是那雲霧只管往來亂滾,始終環繞近頂之處,並不被風吹散,有時反被風力聚攏,結成許多雲團雲柱,內中常有雷電閃動,與罡風應和,發出極強烈的厲嘯,震耳欲聾。四顧昏茫,下臨無地。一個不巧,被它裹在中心,人便和轉風車一般,隨同罡風急轉,力量大得出奇。內有兩次,不是應變機警,手有寶劍,將其擊散,幾乎裹入雲柱之中,被狂風離地捲起,到了空中,風勢一變或是雲柱自行破裂,人便一落千丈,休想保得全屍。
就這樣的危險,黑摩勒仗著手中寶劍,還想勉強掙扎,鼓勇前進,後來聽到雲上有人發話警告,似說此時罡風正起,雲中並還雜有黑砂,中含毒質,上面更冷,多大本領也難安然到頂;自己也實手凍腳僵,方始消了銳氣,退將下來。第二次,服了一粒途中得到的六陽丸,覺著周身溫暖,精力比前更強,二次提氣輕身,奮勇上去。天已將近黃昏,仗著身有蛟珠,又是一雙夜眼,方才去過有了經歷,自信之力越強,哪知三賊隨後跟來。
黑摩勒起身在前,本不知道,相隔又高,暗影中更難看出。也是三賊晦氣,因有多年做賊的經驗,知黑風頂難上,不特備有避寒的葯,知道天時早晚和罡風的強弱,各種登山用具無不具備,還有三個特製的兩用千里火筒和送與老人的兩大葫蘆百年以上陳酒,先沒想到敵人先來。內中燕飛來因見途中接連出了好些事,雖然驚疑,有了戒心,但知當地禁條,無論何人不許動手傷人,流血更是大禁,就遇敵人也決不敢為難,何況途中巧遇對頭,多大膽子也不敢在黑風頂上逞能,於是一到半山之上,見天氣昏黑,月光已被雲霧遮住,離開雲層尚遠,知道此時登山罡風最小,所行雖不當黑風去路,如其不在於時風起以前趕到,黑風一起,那震撼之勢難於禁受,上面又多堅冰,險滑異常,更是難走。急干早到,便將千里火筒取出,系在頭上,手腳均有特製的套鉤,爬山比較容易,不似黑摩勒全憑真實本領,遇到極難走的地方便要繞越。
黑摩勒這時正走到一片削壁之下,剛想用劍在壁上開路,掘些小洞攀援而上,猛一回顧,瞥見下面來了三點火光,心中一動,料知三賊趕來。先還拿他不定,恰巧路旁有一堆亂石,剛剛伏好,山風過處,隱聞下面在喊:「老前輩,一別多年,今日帶來一點好酒,專程來此拜見,無奈路大難走,也不知你老人家離山也未?」聽出三賊借著問答想探壺公意思,心想:我此時殺這三賊比較容易,但是壺公禁條甚嚴,能不違背最好。何況三賊成名多年,燕賊算起來還是葛師師弟,山勢如此險滑高陡,也難施展,以一敵三,未必能佔上風,還是等到見完壺公,間明心意再說。正在盤算,三賊已將趕近,相隔不過八九丈。
當地原是一條極陡的斜坡,黑摩勒天性疾惡,見雙方晃眼就要對面,實在按捺不住,便將身旁亂石用劍暗中削動了七八塊,等到三賊相隔約有三數丈,再將那磨盤大小的石塊推向正面,用力往下一推,順坡滑下。三賊正走之間,忽聽上面隆隆亂響,知有山石墜落,天氣又黑,看不清楚,喊聲「不好」,只得聽准聲音來路往旁縱避。哪知頭上千里火不能照遠,斜坡陡峭,上面的人看不出來,卻做了敵人的目標,火光避到哪裡,山石便打到哪裡。
老賊馮吉當先,剛往旁閃,黑摩勒已看出他要往右,跟著又是一塊大的打到。總算山石扁平,馮賊機警靈巧,見勢不佳,急中生智,索性身子一歪,避開雙腳,將身側轉,坐到石上。那石滑得正急,加上一人的重量,立似飛星下瀉,急溜下去,頭上千里火也轉向來路。黑摩勒看不見火光,馮吉落處歪向一旁,被一山石擋住,差一點沒受了重傷。
黑摩勒當他不死即傷,也未看出,專朝官、燕二賊打去。二賊見上面山石一個接一個朝下打來,馮賊又不知吉凶生死,全都膽寒。疑心壺公所為,不令上山,仗著身輕靈巧,一路左閃右避,逃將下來,差一點沒受重傷。總算黑摩勒將那七八塊山石打完,二次再尋石塊,停了一停,等到尋來山石,人已逃遠,否則居高臨下,仍難倖免。三賊聚在一起,燕飛來看出不妙,便有退志。
馮吉力言:「壺公多年未見,前是酒友,好意來此拜望,至多所求不遂,不致當成敵人。即便不願我們上山,也必親身阻止或是命人警告,怎會做出此事?如是別人所為,不奉他命,何人有此大膽?我們來者是客,在未見面問明心意之前,暗中下此毒手,斷無此理。」
宮賊方說:「料得極是。」燕飛來狡詐多疑,表面答應,暗中卻打主意。事又湊巧,三賊為想子時以前上山,無意中發現峰腰有一洞穴乾淨避風,內中並還留有用具食物,打算再趕一次,萬一遇阻折回,便在洞中棲身,黑風起后,再走上去,少走一半的路。
黑摩勒見三賊被他打落,也不知受傷如何和罡風強弱、時候早晚,覺著時已不早,黑風那樣厲害,萬一撞上,萬難活命,想等風過再上,又想三賊總有一人受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探它一個仔細,一見下面燈光又在微閃,忽然不見,不知避入洞內,下來探看。
快要走近,忽聽身後有人低呼:「黑兄留步!你方才用山石打賊,連我也幾受誤傷,此舉實是不宜。這時殺賊萬萬不可。好在這時上去還來得及,萬一老前輩因你犯禁,不許到頂上去,進退兩難,莫如由小弟出手戲弄三賊,給他們吃點苦頭,將其絆住,黑兄乘此機會,搶在他們頭裡先見壺公,千萬認錯,不可和他硬頂。這位老前輩表面看去古怪,最能分清善惡,通情合理。那些禁條乃為常人而發,只要來者不是惡人,再肯認錯,均可寬免。你卻強他不得,小弟姓名暫難奉告,不久便可當面領教,請黑兄原諒吧。」
黑摩勒聽那人一口川音,和途中所遇矮子一樣,戴有面具。只所穿衣服一黑一白,輕功好到極點,便問:「途中贈葯的矮朋友,可是尊兄同道?」那人點頭笑說:「那是我的兄弟。」雙方商量了幾句,約定事完去往前途等候三賊,一同下手除此大害。
沒想到燕飛來起了私心,想起自家何等享受,此行兆頭不妙,本就想退,起身以前,又看出一塊山石上有刀劍斫斷之痕,越料上有強敵,假裝腿傷,落在後面。途中說起:「天下事情難料,來路連遇對頭,萬一有敵,頭上燈光易受暗算,不如取在手內,到了必不得已之時再用。」
馮、宮二賊也覺有理,便同取下,燕賊既怕險難,又想事成分功,得那重酬。知道馮賊忠於曹賊,來時拍了胸脯,勸必不聽。上來故意搶在前面,時進時退,一面暗中留意。剛上不遠,又是一塊半間房大的崖石由空崩落,順坡而下,聲如雷轟。這一來連馮、宮二賊也自驚疑,不知事情湊巧,天然崩塌,並非人為。又見時候不早,只得退了回去。
燕賊一到洞中,便裝腿痛,嘴裡卻說:「風過同行。」馮吉何等好猾,知他有些膽怯,正想言明,請其暫留,等見過壺公再作計較。跟著,黑摩勒和蒙面少年便來洞外偷聽誘敵,暗中戲弄。仗著人小身輕,又有能手相助,事前又將地勢看好,連用聲東擊西之策,給三賊開了幾次玩笑。
三賊未上山時曾遇鐵牛,本已生疑。因其口稱壺公師祖,先當蘇、蕭二人弟子,只是氣憤,不曾發作。未一次,黑摩勒一不小心被他們發現,看出是條蒙面小黑影,忽然大悟。又因連受戲弄,峰上黑暗,看不出途徑方向,吃了許多暗虧,想起峰下還藏有食物,只得忍氣退下,一到便將鐵牛綁起。依了燕賊,當時殺死出氣,總算馮吉還有顧忌,從旁勸阻,將其丟入山洞之下。蘇、蕭二人出來阻止,三賊因聽對方口氣井非壺公門人,也不理睬。自家吃完等了一會,候到黑風過去便自登山。
燕飛來奪了鐵牛扎刀,如其同上,也不至於失去,偏是上不多遠,越想自己平日所為,心膽越寒,走不多遠便說:「發現可疑,恐有敵人。」往側面繞去。馮吉本來沒有強他,又知黑摩勒是他強仇大敵,心中冷笑,任其自去。
燕賊正往下走,忽然兩塊山石迎面打來,路又滑溜,只顧閃避,回手去取兵刃暗器打算迎敵。猛覺腰間一動,再看那柄扎刀已被人用東西鉤住,凌空飛去,大驚回追,旁邊又有石塊飛來,料知敵人至少三個,一邊大聲喝罵,馮、宮二賊竟如未聞,知其看破心計,想借自己和敵人爭鬥,乘機搶先上去,不禁急怒交加,心中驚疑,照著平日不進則退的慣例,牙齒一咬便飛馳而下。初意對頭必要追來,一到平地月光之下便好應付。哪知到了下面並無動靜,覺著壺公不許登山,也許專一對他一人,暗中咒罵,取了包裹往山外逃去。
這時,黑摩勒已早在黑風還未發完以前搶先上山,只由那兩個新交好友埋伏中途,與三賊為難。就這樣仍費了許多心力,連經艱險才達峰頂。幸而黑風過後,由下望上全是煙霧迷漫,什麼也看不見,身臨其境卻是不然。一則天氣激變,罡風已停,近峰一帶比平時安靜得多,氣候也不甚冷。只是煙霧迷目,仗著珠光照亮,並不妨事。
到后一看,原來那峰頂一半平坦,當中凹下,外表形如一口極大的鍋,約有三數十畝方圓,中心便是昔年火山噴口;另一小半有十來丈高,十數畝方圓殘缺不全的峰崖,孔竅甚多,彷彿人家盆景中的小山,形勢甚奇。偏在東南角上有一小廟,還有一些奇怪的小樹,看去多極剛勁有力。繞到面前,這才看出那些山崖因受昔年火山熔質燒殘,大都中空,所有孔竅也都相通,因其離地大高,終年不見雨雪,石質又多凝滑,光潔異常。那廟也非真廟,實是一個牌坊,建在洞穴前面,只有兩間房子,外面一問設有爐灶等用具,內里一間放著許多山糧雜物,壺公人卻不見。知道此老難測,房中沒有卧榻,也許離開,早晚必要歸來,便在外面恭身說明來意,專程求見,未聽迴音,便在外面恭候。
約有個把時辰,忽聽身後有人喊道:「你們這班年輕人,總是想到就做,一點耐心沒有,非要麻煩我老人家不可。我雖設有禁條,但從不願與小孩子一般見識。既已來此,不曾送命,總算不是容易,且到裡面再說吧。」回頭一看,如非先有戒懼成見,幾乎笑出聲來。
原來身後是一老人,年約六七十歲,禿頭無須,身材矮胖,手臂較常人短得多。人既生得矮胖,又穿著一身肥大衣服,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自己發話,手稍一橫,完全像個極大的茶酒壺放在地上,果然名副其實,只想不到如此和善,藹然可親。不等話完,忙即脆倒,壺公伸手拉起。黑摩勒覺著那手抓之處,看去並未用力,稍微一強,便似上了一道鐵箍,休想絲毫掙扎,心方驚奇。壺公說完笑道:「你師父葛鷹和我舊交,以前他那行為還有不合之處,近來聞他越老人越好,果不出我所料,聽了也自痛快。他有信么?」說時,手已放開。
黑摩勒隨在身後,邊聽邊走,走完后屋,面前忽現奇景。原來那兩問小屋後面,便是崖腹正面入口,離地最低之處也有兩三丈,高達十丈左右,上面都是孔竅,方圓、長短、大小不一。最奇是老人所居一片洞穴,石質宛如晶玉,多半透明,月光照處,上下晶瑩明澈,下面又有許多孔竅隔斷,和人家假山洞一樣,曲折迴環,均可相通,月光反映,幻為麗彩,光怪陸離,宛如置身貝闕珠宮、水晶世界,使人目迷五色,眼花繚亂。壺公住在二層洞內,約有畝許方圓,地平如鏡。左壁有一天然石台,廣約方丈,上面鋪著幾張獸皮和一些書籍茗碗等零星物事,陳列整齊,甚是清潔。四面洞壁上下種有許多花草,清香撲鼻,令人置身其中塵慮皆消,目光為之一新。
壺公看完信,引往石台之上落座,笑道:「你看我這地方好么?人都見我住在這樣峰頂高寒之處,與世隔絕,有人來此,不是尋我不見便有好些禁忌,傳說出去,都把我當成了怪物,其實他們都不曉得我的心意。一個人生在世上,便應為世人出力,除非真能成仙,怎麼能離開世人呢?便是目前隱居各地名山的高明修道之士,只管向道堅誠,最注重的也是內外功行一起修積,並非專修自己,獨善其身,做一自了漢拉倒。我不過時機未至,同道大少,自家又有向道之心,想要出力,無從出起。而尋我的人,不是為了個人私怨,便是想要拜師學本領。我不將他來歷心性考驗明白,如何能夠隨便答應,使他學了我的本事,驕狂自私,大則害人,小則欺侮弱者,循環報復,引出許多傷害。名山勝境不是我一人的私物,本不能由我做主,訂甚禁條。但他既是有求於我,便應守我的法,以便考驗他的為人。所以一班無心至此游山的人,我休說不會過問,他只有本事上到峰頂,不畏罡風奇寒之險,便將這黑風頂明珠崖,玲瓏山館佔去多半,來的再要人多,只給我留下一席之地,我也不去管他。可是此峰乃前古的大火山,四面危峰峭壁,更有黑風、猛獸種種危害,休說游山的人,連樵採的都見不到一個。偶有來的,都是有求於我。我不願和這班自私自利的人交往,於是設下許多難題,使其知難膽怯,失望而去。雖然其中也有真想為民除害的,動機也是為了個人私怨。但我恐他成功之後,仗我所傳本領,不為人而專為己,雖不一定以暴易暴,到底有違本心。表面出上難題,考查他的言行是否公平善良,勇於任事,一面查明他的來歷和所說真假,再行收留。像蘇同和蕭森便是其中之一。受我幫助的人,我向例不使泄漏。失望的人再一造謠,以致越說越怪。至於我住這地方誠然與眾不同,一半固是我不願見外面那些不公不法、混亂殘暴的情形,在時機未至以前,想借靜修多得一點學識;一半也是我從少年起便將一部內家劍訣和《三元圖解》學全,此峰上下艱難,我又孤身一人,連一個傳衣缽的弟子都未尋到,此山壁立千百丈,正好磨練我的筋骨,天性又愛乾淨。難得此峰雖有子午黑風之險,並非真風,乃是火山口內的餘氣到時噴發,出時甚高,到了空中方始轉側,有一定方向,吹不到我這一面,造物又太不可思議,那大量殘餘火氣有一定時候和途向已是奇事,我住這地方,四面八方、上下孔竅何止千百,內里十九相通,每當罡風起時,只管萬竅怒號,轟隆鏜-鏗鏘嗚咽之聲宏細相問,宛如黃鐘大呂,八音齊奏,中雜雷霆天鼓,和泉響松濤、燕語鶯聲同時交作,匯為一種繁音密籟,又是好聽又是驚人。想是那猛烈的罡風狂飆,在萬干洞穴孔竅中互相激蕩衝激,到了前半便自互相抵消,風聲雖大得出奇,不細心體會,不知它的好處。而前面這一角卻是點塵不揚,偶然覺到一陣陣的微風,便是火穴中餘氣被風力激蕩,生出反應,天氣必較溫熱,被風一吹,習習生涼,只比平日還要爽快。因下面藏有餘火,外頭冷極,這洞裡面卻極溫和,你此時當也覺著無論星月,比起下面加倍明朗,好些肉眼不見的星均可看出。這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天然享受,哪裡找去?我又有這飛行絕壁的內功,上下容易,不怕危險,下面水土又好,任種何物,不問季節,隨種隨生。先還以為這裡都是晶玉一般的山石,不能種植花草,我性愛種花,是一缺點。後來經我試驗,因為地氣溫暖,附近並有一股噴泉可以引用,只在洞壁凹缺之處加上點土便可生長,花開不斷。這樣好地方,無故如何捨得離開呢?你看我話說得多,乃是獨居深山,難得見到你這樣勇敢有毅力的娃兒,又是我兩老友的得意門人,此行所為頗對我的心思,你同輩中有好些少年男女,想借你口轉達,使知人非為己而生,休說你們少年人,便是我這老不死的山野之人也並未忘情人世,只要心志相同,無論何時何地,怎樣艱苦,遇上應為之事,決不袖手旁觀或受好人搖動,只無功利之念,不願人知而已。一向行而後言,而你們所求的事關係千萬人的生命財產,對方已與暴君勾結,想要一舉除去,談何容易?為此不願顯露,先使警覺。不見阮、江四人,令其速回,一則想使那班害民賊知我誰都不幫,少掉他好些防備,也少勾結許多能手,並免密告清廷,惹出事來,連累無辜:二則黃山煉劍關係重大,賊黨已派出許多厲害爪牙暗中破壞,令師和蕭隱居本領雖高,但要主持燒煉之事,無暇他顧,阮太白等固非庸手,總嫌人少,萬一有事離開,敵人定必乘虛而入,因此催令急速回山。偏不肯聽。方才我想命人明言警告,中途發現你連經兩次奇險,仍舊奮勇走上,這等毅力膽智、百折不回也實難得。先又得知四小姊弟所談心志,越發高興,這才變計,將尋我的賊黨驚退回去。因我這裡不願有野獸來此騷擾,你派來探我動靜的二猿,也被我摜向峰下。一面使蘇、蕭二人通知四小姊弟,引其與你相見,一同趕回黃山,再回上來和你見面。可笑你葛師直到今日還不明白我的為人,我如不願與來人相見,什麼花巧俱都無用。這且不去說它,但是事要機密,不問江明他們將來是否成功,有此心志,能提頭為人引路,已是萬分難得。我必暗中為力,消滅他們目前危機。歸告各位師長同道,說事關重大,清廷那一面的凶威如何不曾想到?此事由我一人包辦,日內我便趕往京師,先將那最大的危害為他們設法化除,使得將來殺賊除害之事不致激怒清廷,使受惡賊勾引,發動大兵危害人民。等到你們根基立定,再照江明、阮茵心志去做,豈不穩妥得多?我決不受惡賊收買,也決沒有那麼無恥,既答應你,便是自己人,不必再管禁條如何,到了峰下只管便宜行事。來的賊黨均是能手,不同勝敗,均要露出被我拒絕,誤認三老賊業已如願而歸,因而忌恨之意。為人固以誠信為本,對於惡賊卻須從權,隨便怎麼說均可。你那徒弟也是美材,實在難得,此時正受磨練,四小姊弟到了前面,必與相見,同往尋你,途中會合,回去越快越好。此時離天明不遠,你在此稍微遊玩,吃點東西,便回去吧。」
黑摩勒萬想不到壺公如此和易近情,好生敬佩,想起來時心意和鐵牛所說,十分慚愧,恐其警覺,忙又伏地謝罪。壺公笑說:「年輕人多是氣盛,你能不畏艱險和前兩次的警告,非要見我查明真假不可,已是難得的了。」隨取剛燒好的三枚薯蕷令黑摩勒一嘗,問其可好。黑摩勒吃完說好,又請賜教。壺公也有問必答,除傳授內功要訣而外,並將寶劍要過,代將芒尾設法掩去,教以心平氣和如何做人之道,便催起身。
因為說話耽擱,黑摩勒想起三老賊尚在峰下,不知走否,想要就便除去;淫賊燕飛來更是可惡,留下是害;壺公又在催走,似有用意;連景緻也無暇看,忙即拜辭。趕到峰下,三賊和鐵牛均無蹤影,聽壺公口氣,鐵牛不會有什兇險,阮、江四人也要尋來,便往前面追去。因得壺公便宜行事之命,心膽越大,暗忖:三老賊雖然厲害,後面還有賊黨接應,看似人多厲害,但我手中這口靈辰劍不是尋常兵刃所能抵敵,江、阮、鐵牛等五人就要尋來,昨夜兩個蒙面少年本領決不在我之下,此時不見,必已尾隨賊黨,尚未趕往前途,怕他何來?心念一動,腳步更急,連蘇、蕭二人也未顧及去往通知,匆匆往前趕去。因聽三老賊昨夜在山腰小洞中商計,知其仍走回路,便往前面加急飛馳。
哪知燕飛來已先溜走。馮吉、宮祥先是途中連受驚險,被人暗中作梗戲弄,雖然急怒交加,因料黑摩勒蹤跡業已發現,這類事必是敵人所為,也許所來同黨甚多,不止這師徒兩個;以為壺公號稱感情用事,雖不容易打動,憑著以前那點交情,至多不肯出山相助,斷無不見之理,何況素無仇怨,只有交情,以他本領,說聲不許人上去,誰敢違背?決不至於命人如此暗算。來時誇有大口,就此回去,也難覆命,沒奈何,只得一路留心,冒險走上。眼看離頂不遠,暗影中忽有一股極強大的力量,隨著山風迎面撲來。二賊如非久經大敵,應變神速,幾受重傷,仔細查看,均無影跡,正要前進,又是一股猛撲過來,接連幾次,幾乎打跌山下。這才明白那是一種極厲害的罡氣,除卻壺公,何人有此本領?連向上面高聲求見,力言專程拜望並無別念,也無回答。那罡氣忽又改上為下橫掃過來,人卻始終不見。知道形勢兇險,再不知難而退,稍一疏忽便要粉身碎骨。那罡氣更一股跟一股地猛撲不已,當時心膽皆寒,慌不迭退將下來。到了昨夜洞口,還想進去吃點食物再走,剛把宮祥所帶酒葫蘆解下,以為主人既在上面作對,相隔甚高,下時途中未遇一人,可見主人只是不許上山,只一退走,便不再有敵意。因知厲害,便把滿腔怨毒發泄在黑摩勒等敵人身上。
宮祥人較心粗,口對葫蘆,正說:「這樣好的百年美酒,人家不願享受,便宜我們。仗著酒性,歸途捉到昨夜那幾個小狗,碎屍萬段方可雪恨。下面山洞中的小狗,不知被他同黨救去沒有,如其尚在,我先拿他開刀吧。」
馮吉深知壺公厲害,既不以己為友,難免不存敵意,也許昨夜燕飛來不肯聽勸,犯他規矩,主人為了此事心中不快,因而拒絕。可見小不忍則亂大謀,所料如對,豈不誤事?正越想越有理,心中後悔,忽聽宮祥這等說法,連忙攔道:「宮兄怎隨便開口?主人和我是老友,斷無不見之理。十九為了燕兄上山時不該以大欺小,捉那小狗,又將扎刀奪去,連犯主人禁條之故。這裡流血最犯大忌,我們已為燕兄吃了大虧,如何還不小心?就要報仇,也等走出五十里之外,當是兒戲的么?」未句話剛出口,宮祥還未及答,忽見崖前銀光微閃,叭嚓一聲,宮祥手中葫蘆立被打碎。那暗器又勁又急,二人那麼好的目力,均來不及閃避,二三十斤重一個大葫蘆竟被擊碎,酒如傾盆,灑了一地,滿洞均是酒香。
二賊又驚又怒,忙即縱將出來,一看左右,哪有人影?馮吉方疑敵人藏在洞旁山石之後,正喊:「宮兄留意!」竟欲冷不防縱將過去,只要將人尋到,對方一再暗算為難,便下毒手,壺公出頭見怪也有話說,心方一橫。二賊共有兩個大葫蘆,各裝二三十斤美酒。馮吉背的葫蘆並未解下,隻身上潑了些酒。他這裡聲東擊西,同時又瞥見山石後面似有一小人黑影將頭微探,又縮退回去。馮吉全神貫注側面,一手持刀,一手暗器,正待雙管齊下,縱將過去,忽聽身後呼呼連響,似有許多暗器由兩旁打來。二賊耳音都靈,忙即縱避迎敵。說時遲,那時快!只聽連串叭嚓之聲,那東西並非暗器,乃是好些石塊,分由兩旁打來。
二賊不知敵人多少和功力深淺,急怒交加中,仗著耳靈眼快、身法靈巧,正在左閃右避。馮吉忽聽身後又是一聲,背脊骨上好似中了一下鐵彈,如非武功極好,聽出身後葫蘆已被擊碎,知道敵人先用石塊亂打,迷人耳目,抽空再發暗器,那麼堅韌的酒葫蘆,方才被他將下半打成粉碎,功力可想。斷定不妙,百忙中運用勁功挺了一下,雖然未被打斷背骨,也是奇痛非常,知道厲害,同時敵人石塊也自打完。這時光景仍極黑暗,看不出敵人影子。
馮吉成名多年,第一次被人打傷,先又連受欺侮,心中恨毒,便和宮祥打一招呼,背對背立定戒備,惡罵了幾聲,無人回應。一想那暗器來處偏在方才所見黑影旁邊不遠,暗中切齒,生出毒計,斷定人藏亂石之後,並還不止一人。仍用前策,還未起身,忽又瞥見石後人頭影子一閃不見,似由側面繞回原處。認定敵人不過三四人,因知自己厲害,不敢明敵,仗著地理熟悉,聲東擊西,和初上峰時一樣,暗算惡鬧,不由怒火上升,看準黑影藏處,暗中一拉宮祥,突然同時縱起,往亂石叢中飛越過去。天已黎明,曉色迷茫中,方想,天只一亮,你們這些小賊休想活命!本意憑自己的本領,敵人只在寶刀刀花籠罩之下,萬無幸理,何況手中還有暗器,宮祥又非庸手。哪知目光到處,石后並無人影,才知遇見強敵,心中一驚。
忽聽側面一片離地四五丈的山崖上,有人哈哈笑道:「不要臉的老狗強盜,還敢在此猖狂!不看在主人面上,休想整個回去!是好的,去往五十裡外,等候我們取你狗命,免得我們為難。」二賊聞言,急怒攻心,抬頭一看,崖上伏著一個怪人,穿著一身黑衣,頭戴面具,但與傳說中的黑摩勒裝束不同。話未說完,拳大石卵已似暴雨一般,雙手齊發連珠打下。同時發現先見黑影乃是一頂帽子,上系長索,已被黑衣人拖了回去。方始醒悟中了對方詭計,幾次縱身上前,無奈那片危崖離地好幾丈,敵人居高臨下,上面並有無數石卵,手法又准又重,打個沒完,又料定還有能手,不止一人。
二賊退既不甘,進又不能,正想分路縱上,忽聽急風颯然,身側不遠,箭也似飛起一條白影,帶著一道寒光,突然縱起,由側後面撲來,相隔既近,來勢更快得出奇。總算馮賊久經大敵,見勢不佳,仗著所用是口寶刀,百忙中將刀一橫,恰與來人的劍迎個正著。只聽蹌琅一聲,火星四濺,餘音還未停息,敵人已受這刀劍相接一擋之勢,斜身往側面山坡下縱落,看出宛如一個大的飛鳥,身法好看已極。同時又聽宮祥「哼」了一聲,似已受了點傷。就這微一疏神之間,自己也幾乎被石卵打中,沒奈何,只得也往坡下縱落;低頭一看手中寶刀,已被敵人的劍斫缺了綠豆大小一塊。那人力量更大得出奇,手臂也被震得有些酸麻。
因不知那兩人全憑膽勇機警,事前看好地勢,設下疑兵之計,預算好二賊心理,聲東擊西,分頭夾攻,先開了一陣玩笑,等到下面準備好的石塊打完,本領差的一個,便去崖上將預先放在石后的帽子抖落地上,拖將回去。等將敵人引來,口中喝罵,用崖上現成石卵朝下亂打,分去二賊心神。另一能手早就繞將過來,抄向後路,知道二賊厲害,同伴本領有限,以一敵二必難討好,仗著身輕力大,暗中運足氣力,看好下落之處,冷不防運用全力猛撲過去,本心也只開個玩笑,將賊逐走。這還是看出壺公心意,否則還是不敢冒失,並無當地殺賊之念。果然二賊厲害,雖然出其不意,慌亂之中仍能招架,用的又是一口寶刀,一聽金鐵交嗚,惟恐寶劍受傷,心中也是一驚,仗著先有成算,立時就勢翻身縱落,只順手朝宮祥打了一飛星彈,雖吃宮祥用日月雙鉤一擋,那彈來勢特急,仍由面旁擦過,將宮祥耳朵打裂了一塊,血流不止。到了正面,便照預定藏起,將面具和外衣脫下。二賊也自縱落,兩下相去卻是有好幾丈。雙方都是有點顧慮,更不願在當地拚鬥。
馮吉見宮祥血流滿面,自己背傷又痛,本就恨毒,無計可施,猛聽方才少年落處有人說道:「二兄、七弟已然出手,不要上前。我那寶劍比你更好,待我試試老賊那口刀可斬得斷。」馮吉為了寶刀被人斫缺,本在痛惜,聞言料知敵黨甚多,來者不善,照例敵人之友,即我之敵,這裡禁條向不許人逞能動武,就說昨日不該擒那小狗,犯了山規,似此集合多人,屢次暗算為敵,主人如不同意,怎會置之不問?越想心越寒,再見前面崖后己轉出一個英俊少年,劍已出匣,寒光閃閃,一望而知是口寶器,心更發怵,暗付:此時壺公心意難測,好些可疑;再不知難而退,必要吃大苦頭。背上的傷,也要到前面覓地醫治。這裡虛實不知,也不知敵人強弱多少,處處吃虧,不如暫時隱忍,去到前面看清形勢,這班年輕的仇敵是否早與壺公勾結,好作打算。
念頭一轉,止住宮祥,不令開口,方要上前發話,忽聽前面崖角有人高呼:「這位尊兄請快回來!這裡不容尋家師的來人在此爭鬥,昨夜那三位老年人,不該倚仗人多,以大欺小,將那小孩的刀奪去,人又被他們困人山洞,因此犯禁,以至壺師不願相見。你們如何又犯?昨夜所說,想到峰頂拜見已無望了。這裡一向和平安樂,不願人在此爭殺。你們要打,不妨約定地點,離開這裡,大家心明眼亮,免有顧忌。」話未說完,少年已回身迎去,底下便聽不出。
跟著便見黑衣人縱向方才斗處,手指下面喝道:「老賊你還不走,我又要拿石頭打你了!你們如不以強欺弱,哪有這些苦吃?」馮吉立時乘機怒喝:「無知小狗,竟敢猖狂!是好的,去往五十裡外等死。老太爺要先走了。」黑衣人哈哈笑道:「我弟兄為了路見不平,警戒你們這三個無恥狗賊,以致數千里遠來白跑一趟,鬧得我們也見不到老大公,非要你們的命不可!快到前面等死,小爺們隨後就來,包取你們狗命,放心好了。」
二賊冷笑喝問:「你們這幾個小賊哪裡來的?叫什名字?小賊黑摩勒如何不見?」黑衣人笑罵:「小爺還有點事,沒有工夫多說。到了前面,包你做明白鬼,放心好了。」說罷,又是幾石卵朝下打來。二賊氣得無法,又聽出方才喊回少年的正是蘇、蕭二人口音,料定壺公還是老規矩,這兩人雖非他的正式門人,定必隱此多年,與之相識,知道他的脾氣和山中地理。這班敵人均與交好,想是知道自己來意,想幫對頭的忙,礙著山規,不敢出手,卻在暗中相助。雖和自己一樣也未見到壺公,雙方仇怨已深,強龍不鬥地頭蛇,再如停留,吃虧更大。心恨燕飛來誤事,但又不便出口,只得說了兩句門面話,匆匆縱落,往外趕去。
途中回顧方才白衣人,正由崖后趕出,與黑衣人會合,說了幾句,在亂石叢中一轉不見。黑衣人本領沒有看出,白衣人身法卻是快極,單那輕功已臻絕頂,手中又有一口揮金斷鐵的好劍,另一少年,聽口氣本領更高。再想起黑摩勒那口靈辰劍,更是神物利器,昨夜相遇,未見使用。聽說此劍厲害非常,如與對敵,哪怕功力不如自己,遇上這口劍,先就有點吃虧。最奇是,他那小徒弟身邊所帶竟是寒山故物之一,有名的剛柔烏金扎。敵人小小年紀,哪裡來的這許多至寶奇珍?可恨燕飛來不夠朋友,只顧他一人出氣,鬧得徒勞無功,他卻佔到便宜,把剛柔烏金扎得去。自己本領雖高,宮祥也是能手,無奈這些小狗手中均有利器,個個厲害,人數又多,多年盛名,莫要老來失風,跌倒在幾個小狗手裡,豈不冤枉?越想心越寒,加急往前趕去,滿身是酒,狼狽已極。到了峰下樹林之內,一尋昨日存放的衣包已不知去向,空自怒火燒心,無可如何,又不願丟臉去向蘇、蕭二人商借,總算上半身還好,只得把上衣脫下,冒著早寒曉風,向前急走。打算到了前途有水之處,敷上傷葯。遇見敵人,相機行事;如其不遇,一到山外有了村鎮,便可設法偷盜。想起燕飛來可惡誤事,互相咒罵不絕。
這一耽擱,動手之處又在峰的側面,所以黑摩勒不曾發現,反倒搶在二賊之前。那兩蒙面人,因這三賊凶名大大,昨夜略佔上風,全憑地理和心思靈巧,業已看出厲害,又知三賊後面還有同黨接應,惟恐黑摩勒不等人到便先動手。萬一寡不敵眾,吃虧已是冤枉,那口靈辰劍再被賊黨奪去,更是未來隱患,和蘇、蕭二人匆匆談了幾句,自行趕往所居榕屋之中,匆匆進了一點飲食,便即追了下來。
跟著,阮、江四人救出鐵牛,蘇、蕭二人也恰中途折回。得知黑摩勒已往追賊,馮、宮二賊則走不久,暗中尾隨的兩少年跟在三賊後面,連佔上風,一人未傷,全都高興。小妹姊弟因蘇、蕭二人只知大概,燕飛來又是那等厲害,還不放心,當時便要追去,連行李也不想要。阮蓮笑說:「途中要用。老大公又催我們急速回山,萬一追得大遠,再往回取,豈不耽延時候?」蕭森介面道:「這個無妨。這裡去往峰后並不甚遠,另有通路,不似來時艱險。由峰後走,繞不多遠便可搶在賊黨前面,但恐途中相左,尋找不便。你們還是由此起身,我代你們取來送去,省事得多。」
五人聞言,大喜謝諾,隨同起身趕去。由當地起,這前半數十里谷徑雖是迴環曲折,只此一條必由之路,要走出三四十里方可分開。此時如其有人登高一望,實是有趣。那一帶山高谷深,宛如一條長蛇,蜿蜒盤曲。這前後走的幾起人,當頭一個是燕飛來,業早停下。後面跟著黑摩勒,還未追上。另有兩人由另一條路上飛馳趕來,也未到達。黑摩勒身後是馮、宮二賊,已將傷葯敷好,重新結束,往前急走。再後面是兩蒙面少年。最後是阮、江、鐵牛等五人。蘇、蕭二人正和壺公說話,領受機宜,拿了衣包,也快起身趕去。
這幾起人腳程俱都飛快,在那蜿蜒如帶的山谷之中飛馳。朝陽已升,天氣晴和,低的谷中朝霧還未消盡,刀光人影不時出沒隱現於蒼煙沓靄之中。另一面,除去兩個快要撞上諸人的少年男女而外,還有七八個趕來接應,與三老賊送信的賊黨,也分兩起先後趕來,後面並還跟著三個少女和另一女俠,也是三前一后,抄著小路,一同急馳在青山綠野危峰峭壁之間。這后一起四個來人雖然來得最後,但是本領極高,並未按照谷中山路而行,一路攀援縱躍,竄山越澗,橫斷而過,上下如飛,一個個生龍活虎一般,來路雖遠,不消多時便快趕到。可是這兩面的人各自為政,誰也不知前後均有對頭,不久便要會合一起,引起一場惡鬥,這且不去提他。
先說燕飛來看出兆頭不佳,壺公明有厭惡之意,如換別人,也還不在心上,惟獨這位老前輩,本領之高無人能敵。休看馮吉與之相交,並不知他底細;自己從小便知,並見此老許多奇迹,萬萬逆他不得。同時想起師兄葛鷹未離師門以前便與此老相識,后聽人說雙方一度還成了酒友,雙方同在一起,聚了好幾個月方始分手。來時只顧貪那重酬和美貌婦女,如何忘卻此事?小賊黑摩勒正是仇人老賊葛鷹的得意門人,日前還在湖口,怎會趕來此地?分明雙方已有勾結,否則,憑自己的本領,已到手的剛柔烏金扎怎會被人奪去?又是凌空飛起,彼時旁邊因有敵人,不暇兼顧,始終未見人影。必是此老暗中捉弄無疑。自己擁有良田千頃,姬妾成群,為此吃虧丟人太不上算。越想越寒,腳底也更加快,一口氣跑出三四十里。
燕賊耳目靈警,一路留心身後,並無動靜,知道壺公只要來人知難而退,如非在當地犯了他的大惡,從來不為已甚。天光漸亮,腹中又有一點饑渴,便將順手取走的包裹解下一看,才知逃時匆忙,藏包裹的樹林大暗,忘了上峰之時為恐上面大冷,好些衣服均已取出,下余幾件連同銀兩和零星用具都包成了一起。原備回時拿走方便,這一心慌,連馮、宮二賊所有也帶了來。念頭一轉,忽想起所行所為大無義氣,雖有葛鷹之事可以推託,到底不好意思。萬一馮、宮二人成功回來,更是難堪,不如以錯就錯,假說在下面遇敵爭鬥,發現包裹被另一敵人偷去,窮追至此,將其奪回,以免內中鐵羽信符落在外人手中。但又想到自己那高本領,既能奪回原物,所用兵刃暗器無不凶毒,身邊又有一根寒鐵精金鑄成的寶杖,敵人斷無不傷之理。深山之中偏無人跡,途中連野獸也未遇到一個,否則殺上一兩個人作為憑據,豈不也可遮掩,免得再費金銀買口,花了錢還難免馮、官二人轉說出去丟臉。正取包中食物,邊吃邊打主意,不時走往高處查看有無人獸蹤跡,能殺一人更好,再不弄點獸血也有話說。未一次又去崖上窺探,剛想起人在五十里內,未離禁地,便有人來,殺了也難免於出事,獸血雖可冒充,老馮最是心細,獸屍和毛難免被其看破,仍是不妥。
立了一陣,回到原處。山石上所放衣包食物,就這上下相隔的眼前,不多一會的工夫,竟全不知去向。那條山谷頗為寬大,附近只有幾株老松樹,兩頭均是空蕩蕩的不見人獸蹤跡,只有對崖一片坡道,剛由上面下來,此外沿途雖有幾塊山石立在地上,並非藏人之所,這些東西怎麼全數失去,一物不留?如是野獸銜去,多靈巧猛惡,像來時大霧中所遇怪獸一樣,也不會不留一點痕迹,何況近黑風頂五十里內向無野獸往來,斷定又有敵人跟來,不由吃了一驚。總算方才換衣服時,兵刃暗器仍舊佩好,沒有離身,否則豈不更糟!
當時強忍怒火,表面從容,暗中以全力戒備,並將所用毒藥暗器鐵蒺藜,暗中取了三枚拿在手內。因料敵人藏處極少,前後又無多少工夫,東西是在眼前失去,便是會飛也逃不出多遠,又因平日狡猾,料定敵人仍是昨夜所遇黑摩勒一黨,人必不多,本領也不甚高。自己孤身在此,對方如有把握,早已動手,不會偷去東西便算了事。先料敵人多半藏在近側幾株大樹上面,還想乘機暗算,冷箭傷人。因防暗器,身靠石壁立定,耳目並用。對面崖坡下雖有一棵老樹,又背陽光,因相隔還有五六丈,又在方才立處腳下,敵人不會如此大膽,如其有人伏在上面,方才下來,曾由樹旁走過,正好暗算,必早動手,不會如此安靜。也未過去,只看了一眼,見那杉樹已枯了一小半,只半邊生著一點枝葉和許多老枝禿干,立在暗影之中,不能藏人,並無影跡,便照預計,先用激將之法惡罵了幾句,未聽回應。
一路嘲罵,說對方膽小無恥,只會暗中作賊,不敢見人。一面貼著崖壁,往那幾株大樹下查看過去。因心中恨毒,準備一下便制敵人死命,連那身帶鴛鴦奪命雙戟也未取用。先將昔年師賜北海寒鐵精金、又經師兄葛鷹精心打造的雙簧如意杖取在手內,以為此杖可長可短,一按綳簧便可隨意伸縮,長短由心,初上手時是一支圓柄附有月牙護手的帶鉤鐵杖,只用兵器一擋,那暗藏後面的半截立帶月牙飛起,長出兩倍,多厲害的敵人也禁不住這一杖,多厲害的寶刀寶劍也不能傷,更可用它飛行絕壁,只要杖頭鉤和月牙搭住,任多險滑陡峭的削壁均可騰身而上。自己又有極好輕功,便猿鳥也無此快法。多年威名,多半仗此兵器。敵人只被發現,人在三四丈內,憑自己的身法和這一根寶杖,休想活命。不比昨夜,人在又滑又陡的峰崖之上,黑暗之中地理不熟,容易吃虧。又料敵人決非對手,手中還有三枚毒蒺藜,稍一現形,非死不可。
正以全神貫注,一路查看過去,猛瞥見第二株大樹後面人頭微閃,知道人在樹后。心中暗喜,表面卻裝不見,仍往第三株樹走去。心料敵人狡詐,那樹又粗,必將身子貼在樹后,隨同自己轉側。就此縱將過去,難免驚竄。此人定必靈巧腿快,意欲不問情由,仗著手中鐵杖和長鞭一樣,有好幾節能夠轉彎,打算「長蛇盤根」,冷不防先打他一杖試試,打中更好,如其不中,敵人也必縱出,再用毒蒺藜打去,一任對方身法多麼輕靈,縱得多快,也是必死無疑。主意打定,走到第三株樹前不遠,一聲大喝,猛然回身,一按後面綳簧,反手一杖,用全力朝樹后掃去,人也同時縱起。
燕賊雖因多年荒淫,內家功夫吃了點虧,真力仍是頗強,這一杖,差不多用了九成力,只聽喀嚓連聲,那鐵杖長鞭一樣,已朝那樹榦上,做好幾節橫掃過去。地的一聲,那麼粗壯的山樹,竟被打裂了一圈三四寸深不等的碎裂之痕。一時樹皮粉碎,四下分飛,樹身也受了劇烈震撼,上面樹葉紛落如雨。
燕賊一杖打去,見無動靜,手中一抖,杖頭還槽,又成了一支六七尺長的圓柄扁方、形如一口帶鉤寶劍的奇怪鐵杖,人也縱到樹后,滿擬敵人必要縱避,左手毒蒺藜業已揚起,準備一見人影立時發出。目光到處,發現樹上掛著一物,業被打碎,不禁又驚又急,怒火上撞。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