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回 山深谷險 獨斗淫凶 電射星飛 小傷巨寇
前文燕飛來半夜裡由黑風頂峰腰上背叛同黨溜了出來,連同黨衣服也都拿走。行至途中,因兩夜不曾睡好,先尋隱秘之處,運用內功將神養好。二次起身,走了一段,覺著腹中饑渴,又想所行所為大不顧朋友義氣,想等馮、宮二賊尋來會合同行,問明壺公不肯見面是否為他一人之故,馮、宮二賊見到也未;如未見到,便推峰腰遇敵,為奪所盜包裹信符追趕到此;事如成功,便用金錢買動,以免走口。惟恐走出大遠,彼此相左,便在當地等候。吃完連去對面崖頂數次,打算遇見人來,殺以為證。
等到未次走下,忽然發現衣包食物全數失蹤,料知敵人偷去,包中除信符有用,但要知道芙蓉坪隨時變換的隱語和內中最重要的暗號方可通行各地,外人得去全無用處;雖有一點金銀,敵人也不至於為它犯此奇險,東西又散在石上,一望即知,不是看不出來。因此斷定敵人只和昨夜一樣想法為難,不敢近身,又是白天,難於下手,只將東西偷去,連暗器也不敢發,照此形勢,分明本領有限,人也不多。
燕賊人本兇險,加上昨夜所受戲侮,頓生毒念,便將寒鐵雙簧如意杖取在手內,貼著崖壁,朝側面幾棵大樹查探過去。忽見未兩株杉樹後面有一人影微閃,料知人藏樹后,先裝不見,冷不防一按綳簧,將那隨意分合屈伸上有環節的鐵杖猛力橫掃過去,「長蛇盤根」,一下打在樹上。當時樹皮碎裂,打了大半圈裂痕,樹葉紛飛,灑落如雨,人也縱到樹后。剛覺著一杖打空,準備一現人影,便將毒蒺藜連珠打去,目光到處,樹后哪有人影?只有一件被鐵杖打碎的小衣裹住一束草,懸在樹后隨風搖擺,才知敵人狡猾,上了大當,人並未藏在樹后,可是附近又無藏處,先頗奇怪,強捺怒火,沉著氣暗中戒備。仔細一想,忽然醒悟,在樹前上下一看,便往方才對面崖坡跑去。還未到達,越看上面越不像是有人神氣。掛草人的樹上又都看過,越想越怪,便將腳步放慢,故意喝道:「小畜生快滾出來領死!我方才一杖,那麼粗的大樹差一點被我打斷。想已看出厲害,下來跪下,聽我發落,還可活命,否則,你連全屍也保全不成了。」口中發話,一面留神朝上細看,正在裝腔,忽聽身後有人喝道:「瞎眼老賊,你見鬼呢!」聽那聲音,正來自身後。
燕賊也是人大陰險,明知自己料錯,敵人仍在那幾株樹上,因仗武功精純,能聞聲傷敵,百發百中,聞言,先作未聞,仍往前面樹上查看神氣,暗中留意,想將敵人語聲來路方向和遠近查聽準確,然後猛一回身,不問見人與否,先將手中毒蒺藜連珠打去,敵人多高武功,打中也是必死。又料敵人既然發話,就是怯敵,也必不敢再在樹上潛伏,勢非縱落不可。相隔共只三四丈,一縱就到。稍微聽出縱落聲音,不必回身便可制他死命,比回身追去,先使警覺,更易得手。滿擬敵人底下還有話說,人也必要縱落。哪知只此兩句,便無下文。
山風漸大,燕賊微聞樹枝折斷之聲,卻未聽人下來,暗罵:「蠢賊,我不殺你,誓不為人!」因那幾株大樹,做一叢前三后兩立在地上,離地頗高。聽那語聲、樹響似在未了第五株上,方才也曾上下看過,料是枝葉大密,一時疏忽,不曾留意。略微一等,不見動靜,只得先將身子側轉,冷笑道:「原來小狗還會鬧鬼,不在這株樹上。在我手底,前後百丈之內,你便會飛,也難逃命。」
口中發活引逗,先不回走。敵人所說,仍裝年老耳沉不曾聽到。立在谷中,四面張望,暗中偷聽觀察,離樹也只三丈來遠,最前面的樹枝,相隔才只丈許,稍見人影,立下毒手。因見前面三株,只第二株被自己鐵杖打過,灑了滿地樹皮落葉,但這一株樹齡較老,樹葉甚稀,有的地方已成枯枝,離地雖高,不易藏身,樹影被陽光照在地上,並無人的影跡,又是懸挂草人之樹,斷定敵人無此大膽,藏在上面。只有第三株和未了一株稍微偏後,枝葉濃密,有好幾十層,地上一片濃蔭,連樹枝都分不出。因敵人狡猾,底下不再開口,分明和昨夜一樣,又是詭計,想誘自己上當。
燕賊正在暗罵:「不知死的小畜生!你已死在眼前,除卻未了這兩株大樹,更無別的藏處。」忽然山風吹過,第二株樹后破衣被風吹起,這才看出草束下頭竟帶有一根極細的長絲線,因是風大,吹得高了一點,竟被旁邊樹榦掛住,隨風搖晃。重又明白過來,知道後面是一枯樹,前面還有兩株,都是枝葉稀疏,不易藏人。只第三株和後面的未了一株枝葉茂盛,先聞敵人語聲也在未了一株上面,心中一動,想冷不防縱將過去。一面尋思:敵人不像愚蠢,怎會死守樹上?至多打算居高臨下亂髮暗器,這樣濃的樹枝,轉側不便,如何動手,豈非等著挨打?此人如再要是黑摩勒的話,聞他機警靈巧,慣能以少勝多、以弱敵強,更不會做此蠢事。心方不解,忽又聽未了偏後第五株枝葉微響,中心微微晃動,越料敵人藏在上面,一聲冷笑,縱將過去。先後原只幾句話的工夫,這一縱又是聲隨人起,其勢極快。
燕賊狡詐多疑,心想:敵人不應這等蠢做,多少有點圈套,否則我已離開,沒再想到樹上有人,怎會發話誘敵?為防敵人暗器厲害,憑自己的手法和兵器,固不至於被他打中,到底小心些好。縱落之處,恰在第二株大樹的側面,手舉鐵杖,護著面門,以防萬一,手指樹上,正在喝罵:「小狗下來納命,我倒看你能鬧多大的鬼!只要不是小狗黑摩勒,說出來歷,也許還可饒你狗命。」正在連騙帶激,想引敵人下來,忽聽身後樹上介面笑罵:「小爺正是黑摩勒。你這叛師賣友的無恥老賊,死在眼前,還吹什麼大氣!」聲才人耳,同時,便覺左膀中了暗器,總算逃避得快,一聽語聲,自知不妙,忙即縱將出去,差一點沒有打中頸部,就這樣仍將左膀打穿一洞,雖未傷筋動骨,那鏢又小,受傷也自不輕,血流不止。身子還未立定,樹上的小鋼鏢已似連珠一般相繼打來。那鏢其長不過兩三寸,來勢又猛又急,暴雨一般,簡直難於招架。
燕賊平生未吃此苦,敵人影子未見,人先受傷,一面還要負痛招架,仗著武功高強,手中鐵杖揮動如風,黑摩勒連放八鏢均被打掉。一串叮叮噹噹之聲,寒光閃閃,四下急射,轉眼全空,底下八鏢都未打中。
燕賊未再受傷,人卻鬧個手忙腳亂。原來黑摩勒向來膽大包身,機智絕倫,知道燕賊得有師祖真傳,只比葛師差了一兩成的功候,自己最有勝算的便是那口靈辰劍,偏巧劍上芒尾又被壺公用藥設法封閉,並說:「此劍神物利器,就這樣已極厲害。如將芒尾顯出,當你劍術未成以前,容易炫露,明眼人一望而知。何況賊黨又多,知你得有此劍帶在身旁,實是危險。你本聰明絕頂,得有好些名家傳授,我今日又將《三元圖解》傳你,暇時勤習,多厲害的敵人,也可無害,並不是非此不可。」想起以前失劍之事,也覺可慮,立即謝諾,否則一劍便可了賬,何須費事?因知燕賊輕功極好,除想去此一害而外,並想就便學他一點身法。先追了一陣,不見人影,心疑燕賊逃走在先,業已隔遠,後來登高一望,忽然發現燕賊立在前面崖上東張西望,同時看出那條谷徑又寬又直,只一轉彎便可趕上,忙由崖上掩將過去。到了那幾株樹后,方始貼壁輕輕縱落,因相隔還有十來丈,崖勢內凹,同在一面,所以燕賊不曾看出。
黑摩勒也真膽大,先將法子想好,再偷偷掩將過去,乘著燕賊去往對崖張望之際,將石上放的衣物銀兩一掃而光,全數拿走。再照預計藏在第三株樹上,借著樹蔭遮蔽,又穿著一身緊身黑衣,身材瘦小,雙手抱著一個樹榦,挺身豎起,混在那些沒有枝葉的老乾之中,因其藏得極巧,知道人情多半捨近求遠,忽略明處。那幾根枝幹雖偏向外面,頭和雙腳均被擋住,人附其上,極像一根交叉的樹榦。朝陽斜射之中,上有濃蔭,照在地上的只是一片陰影,一面又在第二株樹上掛了一件小衣和一束草,上附一根細長的絲線,微一抖動,彷彿樹後有人神氣。
燕賊先見第二株樹上下沒有人影,正朝第三株查看,也沒想到敵人如此機警靈巧,藏在外層有枝無葉的老乾之上。心疑人在樹后,剛一枝接一枝分別查看過去,忽見第二株樹後人頭一閃,一杖打空,知中疑兵之計。又當人藏對面崖坡老樹之上,正在用目注視。
黑摩勒本意如被看破,立即動手,本非膽怯,見老賊全神貫注前面,一面發話引逗,人早就勢援著第二株樹榦飛身過去,照樣藏好,將草上絲線放下,再將預先折下的樹枝,照準未一株樹打去。
燕賊聞聲,果然生疑,立時趕來。因第二株枝多葉少,方才曾經細看,響聲又來自未了一株,不由忽略過去。黑摩勒先想多看一會,因見燕賊口發狂言,雙手均有兵刃暗器,方才那一杖功力甚深,不是易與,心想:此賊師門叛徒,把我師徒當作深仇,用心陰毒,又是一個強盜而兼惡霸的凶人,和他有什客氣?想起途中所聞,氣他不過,意欲打傷再說。念頭一轉,更不尋思,忙將手中小鋼鏢打將出去。燕賊雖是久經大敵,驟出不意,竟為所傷,等九支鋼鏢先後打完,人也隨同飛落。
燕賊縱橫江湖數十年,除葛鷹外未遇敵手,想不到老來為一未成年的幼童所傷,又是受人暗算,新仇舊恨同時激發,不由咬牙切齒,怒火燒心,連向來遇敵沉著冷靜,專講以靜制動、乘隙進攻,照例出手敵人不死必傷,決不過四五個照面的神態心意俱都改變。一見人隨鏢到,手中杖一揮,先將未兩支鋼鏢打退。恨到極處,竟連話也未說,先就一按綳簧,一杖打去。剛一出手,瞥見敵人手中劍精芒耀目,宛如一流秋水,映日生輝,因劍上芒尾已被壺公封閉,急怒百忙中將它忘卻,及至雙方兵器已快接觸,因仇恨大深,意欲一下便制敵人死命,出手便將鐵杖前段化為半截帶有環節的鋼鞭,將機簧抖直,看去通體仍似一支丈多長的鐵杖,敵人只用兵器一架,立可轉彎,反激傷人。上面月牙更是凶毒,以前連遇幾次寶刀寶劍,均未傷折分毫,自信無敵,以致疏忽了些。等到瞥見劍光耀目,猛想起前聽人說小狗得有一口靈辰劍,劍上芒尾隨同舞動伸縮不定。此劍鋒芒射眼,比以前所見寶刀寶劍更強,莫要被它毀了這根寶杖。心才一動,忙即收勢,已自無及。
說時遲,那時快!黑摩勒本覺敵人兵器奇怪,威力甚大,劍芒已被壺公封閉,敵人兵器太長,又可分合長短,屈伸如意,手法更極靈巧,自來薑是老的辣,莫要吃他的虧。想將鐵杖斬斷,上來便用全力,並還防到敵人兵器會轉穹,全神註定杖頭月牙之上,來勢雖猛,實則中藏變化,以虛為實,身法輕靈,可進可退。燕賊只聽傳說,初次對面,雖然上來挫了銳氣,有點慌亂,心中仍有輕視之念,加以恨毒敵人,恨不能一杖打成肉餅,心氣一浮,用力更猛,只管武功驚人,動作巧妙,仍是慢了一步,錚的一聲,竟被黑摩勒一劍撩個正著,將杖頭月牙斬為兩半,只剩一個尖角。這還是心有成見,看出兵器設有機簧,好些變化,有了戒心,沒想到會臨時撤退。為防杖頭轉彎反擊,不問一劍能否斬斷,一個不巧難免受傷。又覺月牙斬斷,敵人兵器便難復原,所以專朝月牙下手,否則,連那前半環節也被揮為兩段,真成了一根禿頭鐵棒了。
可是這一杖也真厲害,燕賊手疾眼快,就這時機一瞬之際,瞥見劍已斫到月牙上面,百忙中知非斫上不可,立時變計,就勢用力一抖,月牙雖被斬斷,那亮晶晶三四寸長,看去不大,分量極沉,勢急如電的半段尖角立朝黑摩勒身上打去。黑摩勒如非靈巧機警,早就防到,縱避得快,也差一點沒有受了重傷。就這樣仍被半段月牙的尖角從肩頭上擦過,將身著皮衣劃破了一條裂口,肩頭皮肉也在作痛。這一驚真非小可,才知老賊名不虛傳,果是厲害,將方才輕敵之念去掉好些。剛一落地,老賊已連人趕縱過來,身還未到,三杖毒蒺藜已作品字形,一前兩后同時打到,來勢急而且准,真比尋常連珠暗器還要厲害得多,連敵人的閃避方向全都算好。
黑摩勒雖然身輕如燕,目力更強,差一點仍又被他打中,見勢不佳,敵人身法輕快已極,這還是杖頭月牙被人斬斷,受了點驚,呆得一呆,否則還要更快,照此情勢,再往後面縱退,定必如影隨形,被他打個手忙腳亂。敵人身輕手快,再用寶劍去斬未必成功,稍一疏忽便要受傷,平日專用這類身法取勝。不料遇見勁敵,棋低一著,便吃大虧。何況對方暗器厲害,還不知道有毒與否,如何可以大意?這原是轉眼問事,念頭似電一般閃過,敵人已由相隔兩三丈處飛來,猛想起新近學會飛鷹爪的身法,何不試它一下?為要避那三枝鐵蒺藜,人先倒縱出去,兩腿一分,用劍一擋,便將當中暗器避過。當時形勢也真險極,敵人暗器打法特別,第一杖由下而上,成一直線斜打過來,另兩枚左右並飛,無論左右均難閃避,當中一枚更難招架,並且一擊就散,化為亂針,四下飛射,凶毒已極。黑摩勒腳剛站地,看準燕賊二次來勢,冷不防一個「黃鴿沖霄」,改後為前,手舞寶劍,目光看定下面敵人,一縱三四丈高下,竟由燕賊頭上飛越過去。
燕賊本因上來受挫,並將師傳多少年、珍貴如命、仗以成名的寒鐵寶杖上的月牙斬斷了一半,又驚又急又是痛惜之下,看出敵人雖得高明傳授,身手輕靈,並具神力,到底年幼,全仗天賦,功候尚欠精純,心中一狠,竟將多年未用的師門絕技旋風二十八杖施展出來。這類兵器已極厲害,輕功又臻絕頂,加上獨門師傳,手中鐵杖一經施為,人和飛鳥一般凌空縱起,上下追逐,如影隨形,一杖緊過一杖,越打越急,當地立在杖風人影籠罩之下。休說迎敵,便想縱逃也辦不到。人和蜻蜓一般,剛一撲空,點地便起,勢子越來越急,多高本領也禁不住幾個飛撲,並且敵人越往後縱越糟,休想有那回手招架之功。
燕賊原因荒淫多年,這類武功最耗真力,本領又高,向無敵手,用不著再費這樣氣力,平日輕不施展,已有多年未用,為了恨毒仇人,不加殘殺難出胸中惡氣,又看出黑摩勒本門真傳所得無多,以為全是天賦和聰明,見他連展輕功縱避,正合心意,立下毒手。正待緊逼過去,做夢也未想到,敵人小小年紀,跟隨葛鷹日淺,本門真傳所得雖是無多,所有師長卻均是劍俠異人,竟將七禽、乾坤、飛鷹三種最厲害的掌法全數學會,突出奇兵,改退為進,冒著奇險,乘他將落未落、其勢已衰的瞬息之間,迎面凌空飛來,再用鐵杖改變招數往上打去,一則無及,又恐敵人寶劍厲害,身尚臨空下降,雙方勢子都急,微一疏忽,手中兵器難免不被斬斷,只得揮動鐵杖護住頭頂,往地下縱去。雙方一上一下,恰巧對面錯過,並未偏出多少。這一來,相隔都遠出了兩丈。
黑摩勒落地轉身,立將勢子緩過,一面把氣沉住,劍指前面,笑罵:「老狗強盜休不服氣,以為我有一口靈辰劍,欺你老弱無能。你既會輕功,再好沒有。索性大家放下兵器,各憑拳腳,看是我活還是你死。實不相瞞,我因葛師說我狡猾太靈,不肯多傳本門心法,知道你是本門叛徒,想看看你的本領。我這口寶劍有好幾丈長的芒尾,比你那根哭喪棒要長得多,如非另一位師父婁公明不許輕用,早將你和那根哭喪棒一齊斬斷了。」
燕賊不知黑摩勒因見敵人兵器大長,寶劍雖可將它斬斷,敵人武功高強,不易成功;又知方才一鏢業已見血,對方無形中吃了大虧,不能再用內家真力傷人,另外還有一種用意,所說是詐。因聽許多人說起靈辰劍的妙用,劍尖芒尾舞動起來能伸長好幾丈,方才微一疏忽,便將心愛兵器的月牙斬斷,聞言信以為真,誤認敵人年輕狂妄,學了一點輕功,便想逞能,葛鷹不肯傳授,想在對敵時偷學本領。這樣膽大的孩子實在少有。暗付:旋風二十八杖雖極厲害,敵人寶劍威力更大。此劍神妙曾有多人目睹,決非虛語。已被毀傷,再要斬斷,人再為他所傷,更是冤枉。方才怒火頭上,竟會忘卻,差一點吃了大虧。難得對方自尋死路,想要偷學輕功身法,再好沒有。心中一驚,又想起對敵不該如此氣浮,忙把怒火按住,縱到面前,冷笑答道:「無知小狗,為了葛鷹老賊恨你狡猾,不肯傳授,想從我偷點巧妙么?休看我恨你入骨,如肯拜我為師,萬事皆休,什麼本領都肯傳授。」
話未說完,黑摩勒介面罵道:「放你娘的屁!小爺向不以強凌弱,憐你此時孤苦伶仃,年老無靠,想取你的狗命要憑真實本領,不願仗著好劍殺你,污了我的劍不算,你做了鬼還喊死得冤枉,不是本領太差,吃了兵器的虧,就便看看你是什麼東西變的。小太爺的師長,不是劍俠便是異人,全部正人君子,憑你這樣不要臉的老淫賊,做我徒孫也不配,虧你好意思說得出口!要動手,快將哭喪棒放下,否則你那兵器太長,又和跳蚤一樣滿地亂蹦,我嫌多費手腳,反正落個欺老,我將劍上芒尾放出,揚手就取你的狗命了。早晚總是臭塊地,我省點事也好。」說罷手挽劍訣,假裝準備。
燕賊心有成見,又見說得如此把穩,越料是真,心生毒念,聞言也不發怒,冷笑答道:「不知死活好歹的小狗!老太爺平生曾遇不少會劍術的高人奇士,如怕此劍,也不會非取你的狗命不可了。如不依你,當我用長兵器欺你黃口小兒。你拜葛鷹老賊一場,本門真傳毫未得到。且教你學點本領,再去做鬼也好。」黑摩勒笑嘻嘻道:「罵人無用,不管我做人你做鬼,終是勝者為強,你說話算數么?」燕賊怒喝:「當然說完便算!你那寶劍怎不收起?」黑摩勒笑道:「我是防你鬧鬼。大家退後兩丈,收好再打。可是要用真實本領,什麼破銅爛鐵都不能用了。」說罷當先縱退,將劍收好,故意擺了一個身法。
燕賊見他蹲身縮體,雙手環抱,斜立地上,雙目氣足神完,註定自己,用的是個「神鵰展翅,振羽欲起」之勢。看出是七禽掌中第一招起勢之一,才知名不虛傳,果有拿手,如非多年功力,休想佔得上風,那口寶劍尤為可怕,方說:「小畜生的話也要算數。我連兵器都不用,各憑一雙空手分個死活。」邊說邊將鐵杖疊好還原,想要收起,插向身後。不料此杖製作精巧,通體均有機簧,月牙乃是關鍵,已然斫折,不能復原,再插身後,必要散落,拖著老長一段,如何與人動手?一則話已出口,又想對方寶劍厲害。正在為難,黑摩勒早已看出,笑罵:「老狗強盜,你那哭喪棒還不放下?帶在身上有多麻煩。這樣破銅爛鐵,無人會用,又沒第二人會要你的。你如得勝,真有本事,連這一口寶劍也為你所有。這樣小氣作什?莫非你做慣了賊,還怕別人偷去么?」
燕賊聞言,怒火貪心全被激動,暗忖:小狗必死我手,此時無人在此,就有人來,憑自己的輕功,臨時搶取也來得及;手要下得快,將他打死,休說此杖不會失落,連那寶劍也為我有。念頭一轉,怒喝:「你那寶劍也要放下!」
黑摩勒笑道:「我那寶劍又沒有壞,為何放下?你跑得比我快,乘機偷走,我找誰去?我沒做過賊,不比你積年老偷兒,我不能不留點心。要動手,就來,各憑拳腳,一對一打個明白,如不信服,再用兵器也行。你那哭喪棒已被我斫碎,禁不住我兩劍,被我斬斷,再比拳腳,我卻不能。」
老賊立被提醒,想起鐵杖妙用已被敵人看破,再想暗算,便非容易。最氣人是上頭月牙一破,失掉好些用處。對方寶劍雖未施為,不如傳言之盛,劍上芒尾也只聽說,不曾眼見,就那斷鋼削鐵的威力已曾見到。小賊如此狂妄,所說當必不假。真要鬧鬼,身邊還有好些毒藥暗器,憑自己的輕功,也來得及避那一劍。反正敵人決無生路,怕他何來?為防萬一,見對面崖坡的樹最高,口答:「依你小賊,等我放好兵器就來。」聲完人起,一縱好幾丈,便往對崖飛縱過去。不料黑摩勒早有準備,剛將鐵杖就勢掛好,落在地上,耳聽腦後風聲和一聲「好」字,一條黑影已背著日光跟縱飛來,落向身旁。心中有氣,未及喝問,黑摩勒已先笑道:「你想逃么?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燕賊不知黑摩勒另有用意,又受高明指教,將新學會的飛鷹爪與七禽掌相合變化出來的巧招隱而不露;見他口發狂言,神態滑稽刁巧,專一想法弄人,並無別的奇處,以為只是身輕力健,人本聰明,所識高人又多,師長更是名家,不知從何處偷學了兩招,聽他方才想偷學自己輕功的口氣,已可聽出真意,其實限於年齡,並未學會,只有一知半解,即此已是難得,天資既好又肯用功的美質平生少見,如能收為自己的徒弟,豈非絕妙?心中一動,忽生憐才之念,竟將前念稍微改變,不肯上來就下毒手,打算相機行事,不能夠制服再下毒手。主意打定,冷笑說道:「你這小狗,天不知多高,地不知多厚。你明想取巧激我。你不過仗著一點聰明,人小鬼大,以前所遇敵人欺你年小,又無真才實學,以致中你詭計。你遇人不多,經歷尚淺,便敢膽大狂妄,以為沒有敵手。今日遇見老大爺,除卻跪下認罪,跟我回去,休想活命!」
黑摩勒看出燕賊愛才,乘機笑答:「老頭兒,我的各位師長雖極高明,可惜他們嫌我淘氣,好些真功夫都不肯傳授。全仗隨時留心,偷學一點,常時想起氣悶不出。你把我師父當作仇敵,又要殺我師徒。今日追來,本非要你的命不可,只為你以前與師父原是同門,想借比武學你一點輕功。將你打倒,不必說了;如打不過,我便逃走,好歹也學了兩手。既是這等說法,反正跟誰學本領都是一樣,你只比我真高,便拜你為師何妨?不過你是一個老淫賊,名聲大臭,只能偷偷地喊你師父,不能使人知道。你還要把師祖所傳輕功全數施展出來,我看才行。尤其師父那一套飛鷹爪,必須借著和我對敵演習出來,我看值不值得。如你不會,我還是照樣要你狗命。你看可好?」
燕賊見他生得瘦小枯乾,又穿戴著一身皮衣褲和皮面具,都是緊貼身上,肩頭上被暗器劃破一塊,看神氣似已受傷,竟未中毒,若無其事,看去小活鬼一樣,偏是動作輕靈,搖頭晃腦,神態滑稽,使人又好氣又好笑。聞言方覺敵人偷學武功,可以搖動,及聽未了幾句越說越難聽,不禁又驚又怒,略一尋思,冷笑道:「你這小狗雖然可惡已極,這樣靈巧用功可也難得。我的輕功比你師父還高,本門幾種掌法我也全會。一則年紀老了一點,不願用那大力;二則我不騙你,別的功夫都比你師父高,只有內家罡氣我不如他。你只將我輕功學會,便無敵手,何必定要飛鷹爪呢?」
黑摩勒早知燕賊貪淫太過,內家罡氣已不能用,方才又中了一鏢,少掉好些凶威,再聽出不會飛鷹爪法,心中越定。如換平日,早已急不如快,搶先出手,因近來連經大敵,長了經歷,知道對方不是易與,又是一個極惡窮凶之徒,既想毀掉他的寒鐵杖,又想自己殺賊尚無把握,打算多耽延一些時候,等到江、阮等四人趕來,合力下手除此大害。難得燕賊妄想收徒,正好取巧,聞言先不動手,暗中戒備,表面裝作天真,笑嘻嘻說道:「不學飛鷹爪也行,但我方才見你起腳和蜻蜓點水一般,看去輕浮,真力不夠,如何動作?偏是那樣靈巧輕快。我也是吃了真力不夠的虧,你用什方法補救呢?」
燕賊一聽大驚,暗忖:這小鬼真箇眼快心靈,人又那麼刁鑽靈巧,此時全是幼童天真,連口氣都逐漸改過,不由越看越愛,心想此是仇人傳衣缽的愛徒,如被我收服,氣也把他氣死,意欲以恩相結,笑說:「你這小鬼真箇刁得有趣。我輕功已臻絕頂,不肯拜師,怎能看出?這且不去說它。月牙尖上有毒,按說此時應該周身冷顫,痛癢難忍,再有三個時辰必死無救。你肩頭受傷,好似還能支持。不是月牙尖頭所傷是那斷角,便是事前服了純陽之葯。這類靈藥最是難得,你事前又不知道,當然不會。我又看出是那尖頭劃破,也許你人雖瘦小,皮肉堅實,受傷不重,暫時還能忍耐。時候一久,休說見血必死,只有血痕浸出,六個時辰之內也必發作,早晚送命。我那傷葯最靈,專解奇毒。在未看明心意以前已無殺你之心。我賞你一塊解藥,先將性命保住,免得久了難治。真箇執迷不悟,殺你不遲。」
黑摩勒早就聽說師祖當年煉有各種解毒靈藥,但未見過,葛師每次相見都是匆匆,無暇詢問,只知紅如硃砂,帶有極甜美的異香,又知六陽丸不特禦寒,服上一粒,三月之內百毒不侵。初受傷時頗痛,也未細看,此時痛已漸止,必是靈藥之力。難得老賊痴心妄想,自送上門,心中一喜,立時笑答:「我想殺你,倒送我東西,這多不好意思呢?」隨說,將葯接過。
燕賊正說用法多少,黑摩勒已介面笑說:「早晚是我的東西,此時總算好好相贈。如其你本領還不如我,只將人頭切下,留下屍首,算報答吧。」燕賊聽他又出惡言,怒喝:「小鬼,怎不會說人話!」黑摩勒笑道:「你已叫我小鬼,如何會說人話?你教我的輕功,不是還沒有施展出來了么?真要合我心意,再賠不是也來得及。算起來你已年老成精,怎麼這樣大的肝火呢?要動手就打吧!」
燕賊見他帶笑帶說,好在又是同一心理,想等馮、宮二賊趕來,表示自己不是溜走,沒料到說打就打,出手這快,未一字剛一入耳,黑摩勒已飛身縱起,一掌迎面打到,來勢又猛又急,驟出不意。伸手一擋,覺著對方那隻小手斫在膀上堅如鋼鐵,功力稍差決吃不住。就這樣,還覺斫中之處隱隱作痛,心中一驚。再看,人已借這一擋之勢,借勁使勁,倒縱出去兩丈來遠,佔了便宜,並還笑說:「老頭兒果然本事不差。如換別人,早已被我打死。你不要急,我這是偷學本事,不這樣,如何學得成呢?」
燕賊被他鬧了一個啼笑皆非,沒法和他生氣,只得強笑說道:「小鬼不要大意,以為便宜,你未服輸以前,雖不殺你,多少也吃一點苦頭。各自小心,我動手了。」
燕賊做夢也未想到敵人小小年紀,會學會那三種最負盛名的掌法,又連受水雲鴻、壺公前後指點,加以合用,悟出許多巧妙身法變化。如非日淺,功力不夠,內家罡氣尚未煉成,不必再等人來,早已吃了大虧。一心還想軟硬兼施收為徒黨,話一說完,便飛身縱起。
黑摩勒料定燕賊不會傷他,上來一味引逗取巧,滿口便宜話,等到看清對方虛實深淺,除輕功極好,解數精奇,不用險招無法近身,真要相拼,不冒奇險難於進攻而外,內家真力比師父相差甚多,連劈空掌都輕易不用,固然毒念已變,一半也是有心藏拙,恐人看輕之故,不由寬心大放。一面惜著偷學為名,雙方此起彼落,在崖前十丈以內縱躍迎敵,追來撲去,想使敵人力乏,抽空下手;一面看準崖前那株大樹,待機而動。
燕賊本多疑忌,先見敵人狡猾刁鑽,頗有戒心,后見黑摩勒閃避時多,專一留心自己身法步法,時前時后,或左或右,猿躍鳥飛,在當地往來飛縱,目光老註定自己身上,敵意不多;偶然縱到樹下,幾次只一伸手便可將那鐵杖搶去,自己心慌趕去,人已飛走,始終頭也未抬;內有兩次趕得太急,還被嘲笑了兩句,心生內愧,不願顯出小氣,故意給他空隙,暗用全力準備,只等敵人的手一伸便即飛身縱過,猛下毒手。
哪知黑摩勒縱到樹下,彷彿料定自己不放心,必要追來,打算在未落地以前抽空反擊。腳才沾地,立時雙腳一絞,「驚龍掉首」,倒縱起來,全身凌空扭轉,當頭撲到,身法靈巧已極,並還剛由自己這裡學去,先並不會。幸而這次沒有再追,又有準備,否則還要吃他的虧,暗中贊好,心更喜愛,連那毒手也未施展,稍微一架,兩下便自分開,笑說:「小鬼真箇聰明,可惜起得太猛一點,轉身時腳尖用力稍重,以致前重后輕,落時成了強弩之末。我如想傷你,以逸待勞,你已吃虧。憑我老人家,怎會上你的當?還是快些服低,我那輕功妙處好些還未施展呢。你不拜我為師,如何能學得去?」
黑摩勒邊打邊答:「這個不足為奇,非得看出拿手才心服你。我先把這『驚龍掉首、飛鷹盤空』的身法學會再說。現已看出你真的名不虛傳的了。」
燕賊也是妄想收徒之念太甚,不知是計,又見敵人靈慧可愛,一點就透,已有信服之念,不再罵他淫賊。一時性起,認定敵人不降即死,憑這點功夫決非對手,萬逃不脫,打算給點甜頭,笑說:「小鬼,你既要學,且看清了。我不傷你,不要膽怯。你有本事,只管施展。」
黑摩勒聽他說出滿話,暗罵:「不知死的萬惡淫賊,少時知我厲害!」口中笑答:「話要算數,你先做個挨打的人。」便飛撲過去。燕賊笑說:「我先做下風也好,留神我的起落。」
二人由此便追撲起來,一路引逗,離樹已有五六丈。燕賊只當對方業已心服,還未輸口,這未一招恰應往後倒縱。黑摩勒假裝上風,追逼又緊,照理還要往後倒縱。興頭上,正喊:「小鬼記清這一招,你便改做下風。打完再不服輸,我就要你的命了。你追得上么?」邊說,人已倒縱出去。
這次相隔更遠,還未落地,耳聽黑摩勒大喝:「我早會了!這個不足為奇,誰肯服你這個老淫賊?還是真打的好,我把你人頭帶交師父,有意思得多。」話未說完,一個新學會的身法,人已翻身,往來路大樹下縱去,不等落地,劍已出匣,左手抓住鐵杖的柄,接連兩劍,斬成三段,剩下兩三尺長一段,隨手便往隔崖甩去。燕賊驟出意料,急怒交加,大罵「小狗」,縱向追來,已自無及。
黑摩勒聽那鐵杖沒有下落聲音,方覺奇怪,忽聽颼颼颼接連幾聲,猛想起敵人暗器厲害,慌不迭手舞劍花,閃向樹后。說時遲,那時快!就這晃眼之間,耳聽奪的一聲,一枚鐵蒺藜已先釘向樹上,正由黑摩勒耳旁擦過,差一點打中頭上,死於非命。心方一驚,同時還有六七枚連珠飛來,暴雨也似。崖上又有好些暗器飛下,那些鐵蒺藜多半被其打落,有的全釘樹上,彷彿上面有人相助神氣;遠遠又聞呼哨之聲。
立定探頭,往外一看,原來燕賊人最機警,急進急退,最善收風,本是怒極追來,因相隔太遠,不能一次縱到,剛落在離樹兩丈左右,身邊鐵蒺藜已早取出,忽然想起敵人寶劍厲害,心中恨毒,忙將鐵蒺藜先打出去。目光到處,瞥見崖上來了一男一女,一個並將斷鐵杖接去。那許多鐵蒺藜,一枚也未打中敵人。同時,又聽來路轉角隱隱喊殺呼哨之聲,知道馮、宮二賊遇到強敵,以馮吉的本領,尚發風緊暗號,催令速逃,可知厲害。心中一驚,立時想起人未走出五十裡外,敵人竟敢大舉來追,分明已得壺公同意。此時前後皆敵,黑摩勒手中寶劍那等厲害;身旁雖有一雙六陽戟,也是精心製造、可以摺疊之物,比寒鐵杖差得多,鐵蒺藜已決用完,再打下去凶多吉少。心中一動,方想趕向前面略探形勢,仗著自己這身輕功,就是不敵,逃終有望,省得被馮、宮二賊傳說出去,咬牙切齒,剛一轉身。黑摩勒當他要逃,如何能容?跟著又聽江明遠遠喝罵,心中越喜,罵道:「無恥老淫賊!我還不到斫你人頭時候,何必這樣膽小怕死?」
燕賊本就怒火燒心,哪再經此一激?想起多年威名,今日敗於小鬼之手,以後何面見人?後面又有強敵,一樣丟臉。前途當可遇見馮吉,還是先顧自己要緊。念頭一轉,立即回身迎來,打算能報仇頂好,兩三個照面如見無望,這一帶形勢先已看明,溜起來也較方便。難得敵人驕狂,劍已收起,再好沒有,重又生出惡念。剛剛回身飛撲,黑摩勒也縱身飛來,雙方都沒想到敵人來勢這猛。老賊本已要逃,忽然轉身反撲,黑摩勒更出意料。雙方相隔只三四丈,經此一來,恰巧迎面。黑摩勒猛想起燕賊暗器凶毒,心方一驚,人已縱起,眼看撞上,就這時機瞬息之間,看出敵人雙手環抱向前,五指向外齊伸,微往裡鉤,知其想用重手法凌空抓來。雖然敵人真力不濟,方才看他手法極巧,又狠又准,動作更為靈活。彼時並無傷人之念,尚且如此厲害,真被抓上,決禁不住。忽然急中生智,猛將雙掌往下一按,施展七禽掌法,將真氣往上一提,人便高起了三四尺。
燕賊看準敵人年幼,只是聰明絕頂,功力還差得遠,眼看冒失縱來,快要撞上,抓中之後不死必傷,萬沒料到真會七禽掌法,內家氣功也有深的根底,方才故意示弱,不肯現出。斷定必中,正用全力往前抓去,相隔已只五六尺,來勢那等猛急,兩下一湊,本是危機一發,萬無倖免,忽聽敵人口中用力響了一聲,身形微一屈伸之間,竟自改下為上,凌空而起,由自己面前斜飛上去。雖只尺許之差,但是人在空中,先料非中不可,心又狠毒,恨不能一下把人分裂兩片,真力已全發出,勢子大猛,無法改變招數,本身真力真氣既差,先又被黑摩勒往來引逗追逐,白費許多氣力,不特無法收勢,反因用力大猛,往前衝出老遠,不是功力精純,幾乎立足不穩,人也脫力受傷,氣力已浮,剛剛落地回身,心中一慌,忽聽一聲大喝,又聽崖頂喊好喝彩之聲。目光到處,敵人已凌空飛來,當頭下撲,雙手平伸,兩腳朝天,頭下腳上,目光註定下面,手已漸向胸前收攏,似在運用真力準備下擊。認出此是七禽掌中最厲害的一手,並還加上飛鷹爪的身法,中藏變化,與方才對敵時全憑輕身縱跳迥乎不同,才知中了誘敵疲勞之計。照此形勢,敵人非但得天獨厚,這內家最厲害的兩種掌法均已得到真傳,無怪平日那大名望。再打下去,決難取勝,一對一自然不致吃虧,不能殺他,便須防到他的同黨。又見崖上兩少年男女都是英姿颯爽,此時觀戰不下,分明料定自己必敗,有了布置,想讓小狗逞能,本身決非庸手。聽說近來江湖上出了好些有本領的少年男女,比昔年自己出道時厲害得多。馮、宮二賊又似逃走,不聽聲息,越發驚疑。一見全身已在對方掌風目光籠罩之下,燕賊照例不作徒勞無功而有危險之事,當時把心一橫,假裝迎敵,以靜制動,立在地上,暗中準備,看準對方來勢,相隔不過一兩丈,猛施輕功,身形一晃,一個「黃龍轉身」,扭轉身子倒縱出去。
黑摩勒畢竟吃了功力不夠的虧,更沒想到燕賊久經大敵,識見甚高,一望即知,神態如此鎮靜,竟等自己快要落地方始縱逃,不能凌空施展飛鷹爪中重手法下擊,方想如何取勝,並防備他的暗器,心神略分,燕賊已往前面倒縱出去,身法巧妙從所未見。最厲害是貼地橫縱,後半和箭一樣筆直,並不高起。第一縱只得兩三丈遠,腳剛沾地,身未立定,忽然往下一蹲,立似黃鵠沖霄,拔地直上,朝斜刺里崖上飛去。那崖又陡又峭,雖然微微有點傾斜,上面井無藤樹之類,稀落落生著幾株野草。燕賊也只縱到中部,手腳並用,更不停留,活似一個大壁虎,晃眼到頂。
黑摩勒沒想到逃得這快,忙即追去。忽見燕賊回手便是兩枚鐵蒺藜打來,剛剛避開,隱聞崖頂呼喝之聲,稍微一停,燕賊已無蹤影。跟著便見兩少年男女喝罵追過,也是一瞥即去。正往上追,忽聽身後呼喊,回顧阮、江等五人一同趕來,忙喊:「燕賊已逃,我們快追!」說罷當先追上崖去。到頂一看,只兩少年男女在下面亂山林野之中飛馳隱現,腳程快極,閃得兩閃便不再見,也不知是否追賊。就這稍微兩次停頓,燕賊已不知去向。知被逃遠,追趕不上;兩少年所去途向,谷徑迴環,並非去路,只得邊追邊往前看。
江、阮、鐵牛等五人也趕了上來,正說追敵經過,得知馮吉被江明、阮菡合力夾攻,已和宮祥逃去,快到轉角,忽由斜刺里飛來一根好幾尺長的粗木箭,將其打成重傷,又中了阮菡兩支暗器,剛一倒地,便被江明殺死。跟著,蘇、蕭二人趕來,送還衣包,並傳壺公之命,上來故意喝止,雙方要打須在五十裡外,不許當地傷人。想起壺公之命,宮賊已乘機翻山逃走,便未再追。因覺燕飛來是個大害,正往前留心查看,忽聽下面谷中有人喝罵之聲,均疑燕賊已被人攔住動手,先兩少年男女所去途向偏又不對,覺著奇怪,自己這面哪有許多的人?要是兩蒙面少年,怎會預知?趕在前面,正要一同追去,猛瞥見下面山谷中來了一夥手持兵器的人,老少都有,本領似都不弱,無一相識,料是接應三賊的賊黨。仔細一看,鐵牛認出內中一人曾在湖口見過,斷定不差。內中一個壯漢已順崖坡趕上,老遠大喝:「小狗男女,可去前面領死!燕老英雄也在那裡。免得驚動主人,彼此不便。」
黑摩勒見那來賊面容獰厲,憤怒已極,知其有心報仇,不會逃走,難得燕賊也在那裡,立時答應,說:「你們先走,小爺們隨後就到。」賊黨獰笑一聲,把手一揮,便往來路退去。
江明要追,黑摩勒笑說:「明弟你忙什麼?你看賊黨這樣兇橫氣浮,先落下風。既是前途相待,樂得以逸待勞,大家談點經過。前面多是峭壁,地勢更高,鐵牛無法下去,我們也由谷中走吧。」
江明不知黑摩勒料定昨夜白衣蒙面人是李玉琪,恐其未到,或是暗中跟來,無事不肯出面,先又答應了他,暫時不對人說,打算等他一等,一面留心查看,人到也未?江明卻因回山心急,急於上路,方說:「分上下兩路走。」黑摩勒已領頭順著陡坡馳下,只得一同跟去,到地又催。黑摩勒用手拉了他一下,笑說:「我打累了,想緩緩氣。」江明料有原故,便不再說。眾人腳程都快,雖未十分賓士,十里左右的路,不消片刻也自走近,遙聞喊殺之聲,心中奇怪。
黑摩勒微一尋思,忽喊:「我料錯了,大家快追!」趕到一看,前面乃是谷中一片盆地,石多土少,稀落落生著十幾株大樹,此外均是危崖峭壁,草木不生。昨夜所見黑白兩蒙面少年,正與五個強敵打在一起。眾人未到以前,本是白衣人以一敵五,黑衣人藏在側面崖樹後面,想見眾寡懸殊,突然飛落,上前相助。打得正急,前面又有三賊黨趕來,急行如飛,看去均是能手,已快到達。白衣人手持雙鉞,背插單劍並未取用,武功精奇,雖無敗意,但是對面有兩個道童打扮的賊黨,均會地趟刀,輕功又好,縱前跳后,旋轉如飛。白衣人兩次要傷別的賊黨,均被救下,一點占不到上風。眾人已知兩蒙面人屢出大力暗助,又料定是李、童二人,見受賊黨圍攻,全都大怒。
黑摩勒暗告江明:「你和三位師姊快些上前接應,我帶鐵牛由旁邊繞過,從高下擊,相機而行,去分賊黨心神,井在暗中查看燕賊是否逃走或在別處觀戰。」說罷匆匆分手,帶了鐵牛,順著崖坡往上繞將過去。
江、阮四人各有一口好劍。江氏姊弟,一個輕功極好,一個近服靈藥,身輕力健。又見白衣人與李玉琪身材相仿,斷定是他,惟恐有失,一聲呼喝,當先縱上。阮氏姊妹跟在後面。這時,白衣人仍和以前一樣,越殺越勇。黑衣人和另一賊單打獨鬥,將其引開,先是詐敗。阮氏姊妹知他本領較差,方在著急,趕上前去。黑衣人忽然回身,不知用什暗器將賊黨打傷,口中大喝:「諸位姊姊兄長,這五個賊不相干。後來三賊均會一點劍術,須要留他的神!」話未說完,三賊已自趕到。
三人一般高矮,各自一口長劍,映著朝陽,精光耀目,同聲大喝:「無知小狗男女,拿命來吧!」隨說,人已上前夾攻。那另一賊受傷本來不重,正和黑衣人拚命。阮菡見黑衣人武功雖不甚高,人卻靈巧機警,雖遇強敵,手法一點不亂,反抽空將敵人打傷;聽說來敵均會劍術,心中一驚,又見江明已朝三賊迎去,由不得關心太過,立時轉身縱上前去。
阮蓮見三賊一到賊黨同聲歡呼,料非尋常,原來四賊黨見同黨有人受傷,舍了白衣人,正在喝罵趕來,忙喝:「你是童七兄么?我幫你殺這賊黨!」話未說完,一面舉劍上前,一面早將暗中取出的幾支魚尾梭藏在手內,先朝後來賊黨迎去,笑罵:「你這狗強盜叫什名字,為何兩打一,不講理?」
那賊恰是一個色鬼,見敵人是個少女,美貌天真,十分嬌艷,忽動淫心,妄想擄走,手中雙刀一分,剛大喝得一聲「小丫頭」,本意身高力大,貌相獰惡,只這一聲大喝便將敵人鎮住,猛瞥見敵人手上寶劍寒光映日,略一舞動,耀眼欲花,知是一口極好的寶劍,心方一驚。黑衣人正是童一亨,早想和江、阮四人見面,見被識破,邊打邊喝:「三姊留意!此賊頗有蠻力,刀乃純鋼打就,十分沉重,但他作惡多端,是個下三門的淫賊,千萬不可放過!」話未說完,那比阮蓮高出小半個人的淫賊大盜已一聲怒吼,翻身追到。跟著,又聽對面那賊也中了一件暗器,身子往旁一歪。童一亨跟手一鏈子鞭掃向腿上,當時打倒,左手再一梅花刺,就此了賬。
原來阮蓮見那賊黨生得高大獰惡,凶煞也似,所用鋼刀厚背闊刃,長達五尺以上,略一舞動呼呼亂響,料知刀沉力猛,不是易與,又聽說後來三賊厲害,本想用計除去,來賊又是為色所迷,妄想威嚇,等看出劍上精光映日,想起老賊燕飛來所說,這些敵人雖是年輕,個個厲害,心方一動,阮蓮已冷不防乘著用劍一晃之際,迎面打出三支魚尾梭。可笑來賊極惡窮凶,橫行多年,因見敵人年輕美貌,立在身前笑語如花,只顧胡思亂想,驕狂輕敵,絲毫沒有留意,剛看出寶劍特別,敵人手中劍一舞,日光之下,宛如一道銀電在眼前閃動,不知是計。剛想起此劍厲害,心中一驚,想用雙刀去架,百忙中看出敵人身子未動,相隔還有丈許,乃是日光反映,方覺愧忿,不料敵人雙目早註定在他身上。他這裡微微一慌,劍光耀目中,那三支魚尾梭已連珠打來,相繼打中面門要害,並有一支透腦而過,多大蠻力也無用處,怒吼一聲便自翻到。阮蓮為防強敵受傷,拚命反噬,連發三梭,人便縱出。瞥見敵人倒地,還有一賊正與黑衣人惡鬥,便將所剩一梭由側面反手打去。那賊連受兩傷,這一梭恰又打中肩頭,哪還支持得住?當時畢命。
二人匆匆見面,阮蓮問知另一白衣人正是李玉琪,越發歡喜,口方大喝:「那穿白衣服的正是李六哥!」戰場上形勢已變。
原來江、阮三人剛剛縱到,忽聽白衣人高呼:「那是仙霞嶺洗手多年的老賊錢文通的三個賊子,均會一點劍術,所用鉤連劍削鐵如泥,身邊又有迷香,諸位留意!」話未說完,雙方已同趕到。
小妹聽出白衣人口音正是玉琪,心感救命之恩,見他力敵三賊,上來太忙,趕往相助,聞言心動,回顧後來三賊剛被兄弟截住,阮菡也自趕到;看出來賊都是身材高長,相貌年歲相差有限,所穿衣服甚是華麗,非俗非道,形態詭異,正在舉棋不定,稍微一呆。和玉琪斗的三賊中有一賊看出小妹、江明正是芙蓉坪畫影圖形密令搜殺的重要遺孤,忽起貪功之念,留下兩個用地趟刀的道童去敵玉琪,自己趕上前來,喊聲「賤婢」,手舉鐵棍當頭打下。
小妹見那鐵棍純鋼打就,約有茶杯粗細,來賊武功甚強,心中愛惜那劍,不舍用劍去擋;又見新到三賊見同黨傷了兩個,分出一賊朝阮蓮、一亨怒喝縱去,兄弟和阮菡成了一對一,只見劍光如虹,映著朝陽,電閃也似。耳聽錚錚亂響,雙方兵刃相接,已殺了個難解難分。知已無礙,心中略寬。正想乘機用劍去斬敵人兵器,試他一下。不料敵人手中鐵棍上下翻飛,身法也極輕巧,潑風也似殺將上來。方怪自己應敵不多,近日身輕力大,遠非昔比,如何仍和以前一樣膽小怯敵,一見敵人棍重力猛便生顧慮?
忽聽空中一聲大喝,偷眼一看,正是黑摩勒由半崖腰上凌空飛落,人還未到地,先是幾支小鋼鏢雙手齊發,分朝兩個使長劍的打去。想是凌空下擊用力太猛,那兩個使長劍的惡道雖因本領高強不曾受傷,內中一個被一鏢打在劍上,幾乎打中手背,劍也盪開,劍尖指地,慌得一慌,黑摩勒的鏢雖被避過;對面阮菡正在相形見絀,心中愧忿,想用暗器取勝,立時乘機兩支魚尾鏢,一支由惡道耳旁擦過,一支打中左肩,連衣透穿,仗著內家氣功,雖未受傷,也嚇了一跳。阮菡見梭打中敵人反震落地,心又一驚,方覺厲害。
黑摩勒本已盤空飛落,早就看出這三個道裝敵人厲害,雙手連發六鏢,去打敵人頭部要害。鏢一發完,隨手將劍拔出,身子一翻一挺,盤空下擊,百忙中瞥見阮菡有些發慌,敵人長劍已縱身刺去,立用全力,連人帶劍朝下斫到。
那惡道弟兄三個,一名錢能,一名錢成,最厲害的一個便是老三錢勝,也是看見阮菡美貌,動了色心,初意手到擒來,瞥見敵人手上也是一口寶劍,頗得真傳,身手又為輕快,不是易與,正想以全力進攻,生擒回去作妾,不料飛將軍從天而降,明明看出日光之下,一個黑衣蒙面的小人急如鷹隼,雙手發鏢,凌空下擊,手中劍幾被打落,與燕飛來所說黑摩勒一樣身材打扮,又驚又急之下,打算迎敵。因見來勢似往乃兄錢成撲去,相隔還有好幾丈,百忙中又被阮菡打了兩梭,不由激怒,動了平日剛愎之念,打算先將這美貌少女擒到再說,仍往前撲,更不回顧。
誰知敵人練就七禽飛鷹掌法,快要到地,忽然凌空翻轉,聲東擊西,一劍斫來,驟不及防,等到耳聽頭上風聲,一條黑影帶著一道寒光當頭撲下,暗道「不好」,仗著劍法高強,應變神速,身子往後一撤,反手一劍往上斫去。雙方勢子都是又猛又急,只聽兩劍相觸,-琅一聲龍吟,火星飛射。錢勝被這一劍振得晃了一晃,黑摩勒也覺膀臂酸麻,虎口微痛,人也被劍震退出去兩丈來遠。
雙方都恐寶劍受傷。黑摩勒落地一看手中劍仍是一泓秋水,寒光閃閃,映日如電。錢勝因見火星飛濺,料知雙劍必有一傷,心中驚疑,連前面敵人也不及顧,縱身一躍七八丈,人還不曾落地,已看出劍上一條缺口竟有手指大小,對方力氣再大一點便非斷不可,當時恨極,怒發如狂,回手取出十幾把飛刀,剛朝黑、阮二人飛去,口中怒喝:「無知小狗男女,我不殺你誓不為人!」聲才出口,錢成、錢能也各將獨門飛刀發出。
先是小妹一劍將敵人鐵棍盪開,因是初次出手,尚未硬對,乘著敵人去勢斫去,那鐵棍精鋼打就,又極堅硬,只斫了半寸深一條裂口,還未斬斷。覺著自己力大異常,敵人決非對手,膽勇立壯,忙以全力進攻,殺將過去。那賊驟出不意,吃小妹一劍橫斫過來,覺著手臂酸麻幾乎把握不住,才知對方力氣比他更大。這一驚真非小可,急切間還沒看出棍已受傷,恰巧小妹縱身一劍斫來,心想再試一試,只要將劍打飛立可成功,暗用全力,雙手握棍,橫著猛力往上一架,做夢也未想到那劍能夠斷鐵,力又大得出奇,剛聽錚的一聲巨響,虎口皆裂,一個「不」字剛喊出口,那茶杯粗的鐵棍齊中斬斷,反激過來,先後打向頭和肩膀之上。小妹的劍再乘勢斫下,連聲也未出,便死於地上。
阮蓮、一亨雙戰錢能,離崖最近,上面伏著鐵牛,因師父說「敵人厲害,不奉命不許下去」,正在氣悶,看出阮蓮還能勉強抵敵,一亨全憑靈巧機警,乘隙進攻,敵人劍法精奇,劍又鋒利,一亨不敢拿兵器硬敵,內有兩次幾乎受傷,阮蓮幾次警告令其後退,均不肯聽,惡道說話又大污穢不堪,越看越有氣。藏處大高,不敢下縱,便將暗器朝下打去。錢能本就上下受敵,鐵牛所發暗器又是高人傳授,好些種數,專打頭部要害,防不勝防。鐵牛因昨日吃虧,便把陳玉娥所贈暗器放在包裹之內,藏在洞中,以為黑風頂禁地之內不能動武,未佩身上,事後悔恨,一上路便將它扎在身上,滿擬當眾逞能,師父偏說敵人劍術頗高,自己功力不夠,不許上前,便拿敵人出氣,發之不已。錢能雖仗一身功夫,只頭臉不被打中便可無事,一身極華麗的衣服已碎了好些,明知上面有敵,急切間偏不能追去,恨到極處,便將飛刀發出。
那兩個用地趟刀的雖是道童打扮,年已不小,乃金家六虎的師叔地游神吳班,夜行鬼朱金棠,因聽金家六虎被敵人殺光,心中恨毒,一路追蹤,想要報仇。中途遇見芙蓉坪派出來的同黨,說起黃山陶、葛二人已定八月中秋開石取寶,就要鑄煉各種刀劍,命數賊黨拿了老賊曹景親筆書信往武夷山迎來,遇見馮吉等三老賊,告以前事,不問壺公是否說動,無須回山,就便先往仙霞嶺金銀谷去尋惡法師錢文通父子四人,催其出山相助,一面沿途多尋能手,破壞敵人火爐,或用誘敵之汁暗算。勝雖無望,只使敵人功敗垂成,便是奇功一件。火爐一壞,立即逃回。並說錢氏父子擁有良田千頃,平日享受過於王侯,地勢隱秘與外隔絕,小弟兄三人還常在江湖上走動,所重也是在色而不在財,不是奇珍異寶向不輕動。老的已有多年不曾出山。雖有親筆書信,另命專人聘請,未必肯出。知馮、燕二人和老的是昔年好友;以前又答應過曹景遇事相助之言,無論如何也要將其請出等語。
二賊一聽,料知仇人必回黃山,曹景出有重賞,正好一舉兩便,立與會合,一同趕來。快到以前,中途遇見燕飛來,得知三賊在黑風頂遇敵之事。燕賊狡猾,未見馮、宮二賊,不知底細,只說:「對方人多,五十里內不必動手。馮、宮二人尚在後面,不知這些小狗男女是否來此赴約。」五賊聞言大怒,立照所說迎去。燕賊隨即藏起,準備相機行事。登高遙望,見宮祥在另一條山谷中如飛逃走,忙即迫去。
另一面,錢文通接到曹景第一次書信,果不肯親自出山,只命三子往隨馮、燕二賊商計行事。錢氏弟兄和燕飛來最是投機,還到燕家住過些日,忘年之交,一聽來人說馮、燕二賊往黑風頂未回,妄想藉此去尋壺公討教,但防人多不見,託故後走,約好見面地方,先後上路。本意自己路熟,可以搶在前面,哪知前行五賊腳程真快,急於尋到三老賊,身邊又有馮吉所留地圖,又是先走半日,到了盤蛇谷方始趕近。正走之間,忽聽前面喊殺之聲,登高一望,便追了來。一到便看出敵人年紀雖輕,本領個個高強,內一白衣蒙面人更是厲害。滿擬每人均有一口好寶劍,必能取勝,不料敵人的劍比他更好。內中錢成最是手黑,見江明劍法竟是正宗傳授,好生驚奇,正發暗號,想令兩弟將家傳獨門飛刀施展出來。
先是李玉琪獨斗吳、朱二賊,已是有勝無敗。江小妹忽將所斗賊黨連人帶鐵棍一齊斫為兩半,覺著玉琪以一敵二,無人相助,不知玉琪別有用意,不願全殺,二賊地趟刀又極巧妙,前後呼應,要想除去一個不是容易,正打主意;誤認勢單,飛身上前就是一劍。對面那賊正是吳班,見小妹年輕,剛想說便宜話,身子往旁一滾,打算虛架一刀,用拐去撩敵人的腿,不料敵人力氣大得出奇,連她本人也不知道。小妹見吳賊滴溜溜一轉,劍便斫空,正想就勢進攻,看出敵人一手持刀一手持拐,對準自己腿部點來,滿臉詭笑,神態可惡,不禁有氣,耳聽玉琪口呼:「大姊且慢!我殺此賊。那一個要留活口。」也未注意,跟著一劍刺去。
吳班往後一仰,身便倒地。本意施展地趟刀,就便說兩句便宜話,方在笑罵:「乖乖快來!」小妹見第二劍刺空,看出敵人身輕靈巧,刁猾異常,恨到極處,想起自己力大,何必非要用劍殺他?心中一動,手起一劍,「撥草尋蛇」,橫掃過去,為防敵人往右翻逃,人也隨同縱起。吳班死在臨頭,還想乘機調戲,左手短刀一晃,身子一滾,正打算用右手的拐向敵人點去,一見小妹縱起,哪知厲害,色慾蒙心,連另一白衣強敵全都忘記,以為自己就地三十六滾擒拿手比地趟刀還要厲害,敵人只被撈住一點,休想逃脫毒手。當是現成便宜,隨同一滾之勢,拐交左手,再將身子一閃,一伸右手,想抓小妹的腳。
說時遲,那時快!吳賊人在地上手腳並用,轉風車一般,不時前縱后跳,左閃右避。本來敵人多高本領也難傷他,只一撲空,稍微疏忽,死活便在他的手內。不料凶星照命,小妹立意殺他,手中又是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劍,吳賊想逃都難,況是迎上前去。雙方原是同時發動,轉眼之間,吳賊剛將兵器並向左手,瞥見寒光耀目,覺出敵人寶劍不是常物,手中刀拐已撩將上去,錚地兩聲,連刀帶拐全被削去了一段,暗道「不好」,心中一驚,色念依然未消,左手業已伸出,以為身法巧妙,只要抓住敵人的腳,一扭一滾,對方便非倒地不可,做夢也未想到敵人這一腳竟有好幾百斤氣力,上來乃是虛勢,身子還未落地,一見吳賊手到,左腳一撒,凌空一腿,右腳便朝手上踢去。
吳賊本可避開,偏吃了手快的虧,看出敵人凌空施展鴛鴦腿,還在高興,斷定不會抓空,竟將左手刀拐一松,就勢滾撲,雙手並用,身子一躬,腳跟貼地,打算就勢將敵人右腳用雙手抓住,人也同時縱起,手中再一用力,敵人立時周身酸麻,有力難使,便可任性調戲一陣,死活由心。就這心念微動,時機一瞬之間,猛覺右手腕已被敵人踢中,好似受了鋼鐵重擊,奇痛難忍,同時人也倒縱出去。小妹見敵人挨了一下重腳,只怒吼一聲,照樣還能倒縱出去一兩丈,身法靈巧已極,其急如箭,不知手腕已被踢斷,怒火頭上,正想上前追殺。
玉琪見小妹趕來相助,心想:早點除去一賊也好。剛和朱賊對打,本意二賊中朱賊更是淫凶可惡,本領也最高,打算將其除去,將吳賊放走報信,免得全數殺死,老賊曹景多加戒備。正向小妹通知,忽見吳賊辭色輕狂,出口調戲,不由怒從心起,剛把前念改掉,恰巧吳賊由斜刺里箭一般倒縱過來,痛極心慌,沒看準去路,正落身前,相隔只兩三尺,對面朱賊恰又吃了點小虧,受驚縱退,便不再往前追,回手一鉞,打死地上。
朱賊看出戰場上形勢大變,馮、宮二人始終未見,燕飛來約好當地相待,忽然失蹤,敵人越來越多,自己這一批同黨死了四個。錢氏弟兄本領雖高,並無勝意,內中錢能被三個敵人上下夾攻,反有一點手忙腳亂,料知不是好兆。否則,以燕飛來的本領和為人,又那麼痛恨仇敵,斷無不見之理,就許先遇仇敵,或死或傷多在意中,再不見機,休想活命。念頭一轉,乘著男女二敵停手說話之際,慌不迭仗著一身好輕功,手腳並用,一路攀援縱躍,轉眼到頂,翻山逃去。
李玉琪先聽童一亨開口,知道形蹤已露,吳賊一死,小妹也縱到身前,便不等開口,先喊:「大姊!小弟在此恭候。因是得信在後,匆匆趕來,好些顧忌,故未相見,大姊不要見怪。」小妹見他不追敵人,來和自己說話,似恐怪他口氣,想起前情,不由面上一紅,笑說:「琪弟還不迫賊,少時再說如何?」李玉琪低答:「我們必須放走一個,由他去吧。」話剛說完,錢成瞥見同黨除三弟兄外傷亡殆盡,越發急怒交加,怒喝一聲,當先出手。
黑摩勒恰在此時凌空下擊,弟兄三人不約而同,各將飛刀放出,一時寒光閃閃,刀雨橫飛,日光之下,宛如無數閃電四下飛舞,來勢猛惡已極。玉琪、小妹見勢不佳,忙各搶上前去飛身迎敵。錢賊弟兄獨門飛刀又薄又快,形如柳葉,為數甚多,厲害已極。眾人如非得過內家真傳,早已受傷。敵人飛刀偏是發之不已,本人手中長劍又極精奇。雖是以七敵三,形勢照樣兇險,正在左架右避,縱躍如飛,耳聽叮叮噹噹,金鐵交嗚之聲響成一片。
正當緊張頭上,忽聽連聲清叱,先後三條人影,一上兩下,如飛趕來。三賊一見來了三個少年男女,內中一個長身玉立穿著一身純白的由崖上凌空飛落,手中也是一口長劍,光芒四射,鋒利異常,看去眼熟。定睛一看,正是前在湖湘問因強搶民女被她遇上吃過大虧幾乎送命的威鎮江湖的女俠閃電兒呂不棄;另一白衣少年又是她的好友活報應端木蓮,雖是男裝,聽說也是一個女俠;後面一個穿青的少女,初次見面,既與二人同路,想必也非弱者。心方一寒,一聲暗號,想要逃走。忽又聽崖上有一女子笑罵:「不知死活的狗強盜!轉眼全家遭受惡報,還敢在此猖狂!我奉師父之命,將你父子狗命暫時留下,等那許多被害的人尋你全家算賬,一報還一報。不便違背,不要你的狗命了。既敢來此擾鬧,且叫你們帶點記號回去。」一面高呼:「諸位師弟姊妹不必動手!他父子四人這多年來害人太多,十年前又用陰謀毒,殺了兩家老少和許多無辜良民,平日傷生害命,窮奢極欲,罪孽太多,此時殺死便宜了他。且等那些苦主尋他報仇,由我給他留個記號便了。」話未說完,手朝三賊連揚。日光之下,只見幾點豆大黑影一閃,緊跟著又聽三四聲極輕微的爆音,彷彿小爆仗響了一響。三賊似被那東西打中,錢能的手也被炸傷,各自血流滿面,同聲怒吼,負傷逃去。
眾人還想追趕,被小妹攔住,說:「此是百鳥山人老前輩門下葛孤師姊,奉命來此必有原因,大家見面再說。」眾人剛聚在一起,葛孤已飛身縱落,朝肩上停立的白鸚鵡把手一揮,鸚鵡先自飛走。
鐵牛高喊:「師父,我要下來!」黑摩勒方喝:「你由那邊繞下,這裡大高。」話才出口,鐵牛已然縱下。黑、江諸人恐其跌傷,搶前接應,人已離地不遠。黑摩勒看出他身法未亂,快到地時,並學自己的樣將氣提住,凌空一翻一轉,將下降之勢緩上一緩,再往側面翻落。江明驟出意外,搶前一把竟未抓住。自己看出無妨,已早停手,心雖驚喜,表面仍假怒道:「小鬼怎不聽話!算你會跳,這樣高的所在,下面要有敵人,凶多吉少。當著各位師長,還要班門弄斧么?」鐵牛笑說:「師父不要怪我,身上暗器全都發完,丟了可惜,拾它費事。恐各位師長忙著上路,心急了些,下次我不敢了。」江、阮諸人見他小小年紀,人門不久能有這樣功力,人又聰明用功,同聲稱讚。
小妹便向葛孤分別引見。一同來意,才知錢賊父子前乃江湖大盜,水旱兩路害人甚多。老賊錢文通五十歲后偶往武夷、仙霞諸山訪看同黨,無意之中發現仙霞嶺後有大片盆地,雖無芙蓉坪險要,地勢也極隱秘。內中住有幾百家居民,都是宋未元初逃難入山的窮民,仗著山高崖險人跡不到,藏在山中自耕自食,本極安樂自在,除每年運些山中物產,去向城市中賣換一點必須之物而外,因上輩所受痛苦太深,形跡十分隱秘,從未向人泄露,似這樣安居度日已有好些年代,人也越來越多。被錢賊無意之中尋到,推說人山迷路,前往投宿。山民見來外客,錢賊嘴又會說,爭以客禮相待。
哪知錢賊狼子野心,看上當地水土肥美,天時地利無一不好,竟想霸佔,據為己有,見山民忠厚好欺,先說自己要在附近開墾。山民因山中還有一片土地不曾開闢,錢賊話既好聽,二次前往又送許多東西,當他好人,群起相助。后見所建房舍高大華美,佔地甚多,雖覺錢賊不應如此奢華,並將容易出產的好地糟掉,已然答應在先,錢賊又自動划好界限,言明兩不相犯,也就聽之。哪知房子花園建成之後,人來越多,每日笙歌酒肉,烏煙瘴氣,全不像個做莊稼的樣子,俱看不慣,恐怕壞了山中勤儉樸實的風氣。但是這班安善良民多半膽小怕死,有時受到賊黨惡奴欺凌,均因對方人多勢眾,武勇兇橫,更恐引來官差受害更大,正在敢怒而不敢抗。
內有兩家山民也和錢賊一樣,是外來的人,為受清廷文字之獄所害,經人指點,逃來山中。為首兩人文武全才,一教山民識字,一教習武,平日一齊耕作,最得村民敬愛。錢賊來時,二人恰巧離山訪友,歸來聽說錢賊惡跡已露,因身受清廷嚴緝,亡命人山,好些顧慮,先還不敢冒失。后見山民連受欺壓危害,越來越甚,同時看出對方均是綠林中大盜來此隱居,既恐引來清兵連累山民受害,又見他們受苦太深。先見賊黨人多厲害,還不敢輕舉妄動,重又出山約了幾個有力量的同道,先禮後兵,向錢賊打招呼。哪知錢賊立意霸佔,本領又高,當時敷衍過去。等人走後,不到半年,一面勾結山外同黨暗算那些來人,一面大舉發難,命心腹爪牙把住兩面山口,先將那兩家人殺個精光,后將山民殺死幾十個示威,余夠數綁起,迫令降服,重訂山規,將大片田財全數霸佔,迫令所有山民均為農奴,稍有不遂便加慘殺。
山民受盡苦難,無奈力不能敵,和芙蓉坪那班人一樣,不逃是受苦,終年耗著血汗,衣食不周。
錢賊全家上下窮奢極欲。山民終年勞苦不得一飽,那麼好的地利全被仇人強奪了去,想要逃走,勢所不能,只得忍痛苦挨下去,已十多年。先向錢賊打招呼警告的人多是反抗清廷的義士,先後均為賊黨暗害。未了幾個更被錢賊勾通曹景,密告鐵衛士,當作亂民反叛全數慘殺,井還興了一次大獄,害人更多。端的罪惡滔天,萬死不足蔽辜。
前日只說那兩家人業已殺光,不料內中一家有一子一女,因恐清廷殺戮太慘,從小改變姓名,寄養在一個親戚家中,改姓為蕭,所依的人便是蕭森堂叔。蘇同乃蕭家至親,山民也曾去過,聞報好生悲憤。
彼時蕭森隨了叔祖蕭山人隱居盤蛇谷,還不知道此事,只蘇同一人由外新回,得知經過,悲憤填胸,當時便要請人報仇。無奈由吳家過繼來的叔父蘇半瓢,隱跡江湖,多年不通音訊;錢氏父子武功極高,均通劍術,各有一口好劍,老賊更是厲害,無人能敵。中間約了兩次人,想要行刺,均未成功,傷人頗多。蘇同僅以身兔,后聽人說錢賊別有專長,只壺公和有限幾位老前輩能夠除他,立時趕往黑風頂,想要拜師,經過好幾年均未如願。蕭森忽然回家上墳,得知前事,一時怒火太盛,也未回山稟告祖父,自恃本領,約了兩個好友前往尋仇,大敗而歸。又犯了一樁無心之過,被蕭山人暫時逐出,往尋壺公求教。二人由此合在一起,日夜用功,苦守峰前,直到昨日深夜,方蒙壺公面允收為弟子,不久便照師命行事,去往仙霞嶺金銀谷鎖子峽,同了那許多苦主去尋錢賊父子全家報仇除害。
百鳥山人早知此事,因燕、宮二賊已然同逃,後面還有兩人跟蹤追去。二賊均當壺公誰都未見,眾人合力,本不難將二賊除去。一則二賊逃走已遠,二則這類危害民間的惡賊還有不少,均與芙蓉坪老賊通氣,平日要尋他們須費不少力,還不能一舉成功。難得黃山開爐煉劍,寶石奇珍最易引起賊黨惡人生心,正好藉此引來,便不能一網打盡,多去掉幾個惡人也是好事。才命葛孤轉告眾人,暫時不妨縱令逃走,途中再如相遇,風聲已被傳出,自應下手除害。如其不遇,不可多生枝節,即速趕回黃山要緊。雖然陶、葛二老有準備,畢竟芙蓉坪老賊詭計多端,有本領的黨羽太多,不可不防。上路越快越好。
眾人聽完前事,謝了指教。李玉琪道:「我是昨夜遇到壺公,蒙他老人家原諒指教,照以行事,不料燕賊多年盛名,這樣無恥,我恐曹賊得信疑忌,多了防備,故將兩矮賊放逃了一個。早知燕、宮二賊均已漏網,那叫朱金棠的狗賊最是萬惡,還不如就此為山東道上的商民多除掉一個大害呢!」
阮蓮笑道:「李六哥,你和大姊我們均已見面,你和七哥頭上戴的鬼臉子怎麼還不除去?莫非此時還不願以本來面目見人么?」玉琪笑答:「並非不願以真面目見人。只為四位姊妹兄弟走後,我因服藥之後須要多用氣力,偶在山上行走,無意之中發現三老賊的蹤跡,聽出陰謀,和七弟追了下來。但因先恩師曾與壺公爭執,山中禁條又多,好些顧忌。先恐連累大家,故此不敢相見,並無別意,不料壺公那樣寬厚,對於先師更無嫌怨,遇時情意殷殷。雖是匆匆一面,也得了不少益處。此時又因逃賊尚不知我二人名姓來歷,以後再遇賊黨容易下手,故未取下,並無別意。」阮蓮笑說:「原來如此。我還怕你吃醉了酒,白臉變成紅臉,不好意思見人呢。」小妹見李、童二人身後各有一個小包裹,面具急裝之外,身上還帶有好些應用之物,料是自己一走便跟下來,所說半是託辭,一聽阮蓮語帶嘲笑,恐被外人聽出,忙用言語岔過。
鐵牛已將暗器尋來,還拾了好些別人的暗器,除魚尾梭交回阮氏姊妹,余均藏起。大家都忙著迴轉黃山,略整衣履行裝便同上路。到了九十三天梯,眾人還想上去拜見百鳥山人。葛孤力說:「家師訪友未歸,無須客氣。相見有日,我也不舍你們。此時回山要緊,請快走吧。」眾人只得罷了。
小妹見葛孤甚是惜別,行時握著自己的手,互訂後會,十分殷勤,面上卻有煩悶之容,笑問:「葛師姊為何不大高興?」
葛孤強笑答道:「師父近年改了脾氣,越發不願多事,想送你們一段都不允許。我又和你一見如故,不舍分別。前日看你走得極快,必能追上他們。我奉師命不能遠送,請你和三妹稍停片刻,我們談上一會,再追他們如何?」說時,眾人急於回山,已紛紛告辭,起身先走。只阮蓮一人在旁,等候小妹同行。玉琪、一亨和黑摩勒邊走邊說,正在回顧。小妹心中一動,立即應諾。阮蓮笑說:「我對他們說去,二姊可要喊他回來?」葛孤笑說:「並無什事,他已走向前面,不必喊了。」
阮蓮料有原故,又見江明、阮菡同了鐵牛走在最前面,因試鐵牛暗器,已先趕出十來丈,快要轉彎,忙即追上黑、李三人,請黑摩勒轉告端、呂、江、阮諸人,說:「我和江家大姊被葛師姊留住,說完了話就來。可告大家先走,我們都追得上,不必等了。」三人便往前面趕去。
葛孤隨拉江、阮二人去往山石上坐下,由身邊取出兩支鐵管,粗約半寸,長只三寸,純鋼打就,甚是靈巧,分送二人,笑說:「這是我閑來無事,採取山中火硝加上鐵沙製成的火彈飛丸,大小兩種,用時裝在鐵管之內,百發百中。方才打那三賊,便是小的一種。看去不過一粒小黃豆大,威力頗強,一經打中,當時爆炸,傷處奇痛無比。我因師命放走三賊,使受仇人惡報,不待用的最小一種,藥力也都不大,只將他們耳鼻和手稍微炸傷,帶點記號回去,警戒了事。那大的一種雖只拇指大小,多厲害的猛獸,打中頭部也要炸裂。起初原見左近毒蛇猛獸太多,尤其谷口前面常有樵採的人經過,往往送命。因此煉有不少火彈。這兩支鋼管卻是師父所賜,百鍊精鋼製成之物,可惜不多,難於分贈。你們回到黃山,必有強敵來犯。聽說芙蓉坪老賊近日不知怎麼會探出諸家遺孤下落和你們往來之路,已命賊黨四齣尋蹤。途中也許狹路相逢。這類無恥狗賊,多不要臉的事也做得出,人數又多,到處都有接應。這一件小玩意多少有點用處,因只兩支,二妹恰巧先走,只好對她不起了,」二女說:「山中蛇獸太多,火器妙用方才眼見。」意欲退回一支,請留備用。葛孤固執不肯,二女知她熱心剛直,稱謝收下。
葛孤兩次想要開口,俱都欲言又止。二女方料奉有師命,不敢輕說。正想試探百鳥山人是否真箇離開,兩隻白鸚鵡忽同飛下,急叫了十幾聲。
二女聽它不作人言,以為百鳥山人催葛孤上去,方要告辭,葛孤聽完,忽然喜道:「師父真箇疼我。自見三位妹子,我便靜極思動,意欲同往黃山一游,還未開口,只設詞試探,打算隨往黑風頂暗中相助,給馮吉等三老賊吃點苦頭,便受申斥,底下自然不敢請求。悶了兩日,天明前蕭師叔回山,路過來訪,和師父談了一陣。師父命我接應你們,將錢家弟兄三賊驚退回去,因有『事完即回,今日不許離此遠出』之言,她老人家法令素嚴,不敢違背。我先不知呂師妹她們也趕了來,剛上崖頂,遙望群賊已將飛刀發出,滿空飛舞,知其練有異派劍術,還有別的毒手尚未施展。方恐有失,忽見三少年男女由崖上下分途趕到,因由另一路翻山而來,中途未遇,不知來歷深淺,忙即趕上,她三人已先出手。看惡道驚慌神氣,並且一見呂師妹便舍敵人,聚在一起,飛刀也不再發,明是來人手下敗軍之將無疑。事已無妨,但恐諸位合力夾攻,不特打草驚蛇,老賊得信驚慌,另生別的枝節。錢賊父子罪惡如山,全家上下無一好人,這樣死法也大便宜,使那些被害人的家屬心中難過,這才用我星星火稍微警戒,給他吃點苦頭,攔住大家,一同來此。先正想起氣悶,因師父還有遠客要來,蕭師叔也恰在座,無暇見客,只得推說訪友未歸,實則未走。這兩隻鸚鵡靈慧非常,和我最好,方才在旁偷聽,得知師父另有深意,日內便要命我去往黃山,與諸位姊妹合力殺賊,不久便可相見了、我留二位妹子後走,原有話說,因恐師父怪我多事,拿不准她老人家心意,正想如何說法點醒你們,鸚鵡便來報信。聽師父口氣,目前持重並非怕事,乃是和壺公一樣心意。覺著黃山諸老前輩只想幫助這幾家孤兒女和許多受害的山民報仇除害,但沒想到強敵勢盛,清廷暴力太大,事前設想稍一疏忽便鑄大錯,難於挽救。為防多生枝節,有害無益,故此不許我輕舉妄動。等到今日來人到后和蕭師叔商量停當,照以行事,非但沒有置身事外,反以全力暗助,也許日內和壺公見上一面,還要趕往清廷分頭下手。鐵衛士中能手太多,又受清廷愚弄離間,互相牽制,懷著鬼胎。免得壺公一人萬一顧不過來,好想法子補救。照此形勢,有許多話已可明言,只是人多口雜,容易泄露。芙蓉坪老賊耳目既靈,賊黨又多,請想,你們離山沒有多少天,平日形跡也頗隱秘,他是怎麼知道?目前形勢越來越緊,絲毫大意不得。我說的話最好記在心裡,便見二妹她們,最好暫時不說。自己人固不致走口,事前如都知道,便有許多顧慮,或是胸有成見,先現形跡,不是吃虧便是打草驚蛇。誰都不知自然也有妨礙,好在諸位姊妹兄弟多是同路,內有一二人知道底細,便可臨機應變了。休說他們,便是你兩姊妹,有的話也是由我分別告知,不能全數聽去,並還要先答應我不再互相轉告才行呢。」
二女料有深意,同聲謝諾。葛孤先將未來之事就所知說出,並告機宜,說完又將二女分別喊到一旁,低聲密囑。二女聽完俱都喜慰,因先約好彼此不談,也未再問。葛孤仍守師命,不肯離開,知二女忙著起身,阮蓮腳程不如小妹,眾人業已先走些時,笑說:「好在不久相見,請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