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密宗之毒
一聽見這聲號角響,十個壯漢立即收勢停手。
這是——
關山月聽見了,-陣急促、雜亂的馬蹄聲傳了過來。
有人來了,而且來得快、來得急,還不只一人一騎。
緊接著,也看見了,先是小黑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不過轉眼工夫,看清楚了,二、一、二,五人五騎,疾馳而來。
十名壯漢立即退立兩旁。
又一轉眼工夫,五人五騎帶著一陣風馳到,收韁控馬,一起停住。
好騎術!
在「蒙古」,騎術根本不算什麼,人人一身好騎術。
五個人,也是「蒙古」漢子,前後四騎年輕,中間一騎中年人,唇上留著小鬍子。
小鬍子以「蒙古語」發話。
絡腮鬍壯漢一轉恭謹,也用「蒙古語」答話。
旋即,小鬍子轉望關山月說話,改用了漢語:「江湖人,你從『熱河』來?」
關山月道:「是的。」
小鬍子道:「『P熱河』什麼地方?」
關山月道:「承德。」
小鬍子道:「是『熱河』當地的江湖人么?」
關山月道:「不是,從外地來。」
小鬍子道:「在『熱河』住過客棧么?」
這話問的——
關山月也覺出怪來了,可也有點明白了,道:「住過。」
小鬍子道:「哪-家?」
關山月道:「平安客棧。」
小鬍子道:「你是不是還有個同伴?」
關山月道:「不錯,可是已經分手了。」
小胡於道:「你是不是在那家客棧里,救過一位『蒙古』老人?」
關山月道:「談不上救,趕巧碰上了,伸把手而已。」
小鬍子立即轉望十名壯漢,以『蒙古語」說了幾句。
十名壯漢馬上收了尖刀,向著關山月躬身低頭,齊聲叫:「恩人!」
關山月明白了。
小鬍子也忙帶四名年輕「蒙古」漢子下下馬,急步近前,一臉恭謹色,道:「恩人救的是我旗旗主。他們要為旗主報仇,誤把恩人當成了『熱河』江湖惡徒,我旗旗主知道了,就怕他們找錯人,派我趕來阻止,問清楚,他們還真是找錯了人,還把恩人當惡徒,簡直該死,旗主一定會懲罰他們。」
原來那「蒙古」老頭兒竟是一旗的旗主。
只不知道是哪一旗。
關山月道:「他十位要為旗主報仇,也是一番心意,好在我也沒有怎麼樣,還請貴旗主不要施罰。」
小鬍子道:「旗主怎麼定奪,我做不了王,我只是把實情稟報旗主。」
關山月道:「-個我知道,我只是請你把我的意思轉奉貴旗主。」
小鬍子道:「稍候見著我旗旗主,請恩人當面跟我旗旗主說。」
關山月道:「我還有事,就不見貴旗主了,也請代為轉奉,還請貴旗主不要見怪。」
他是不願再讓人致謝,讓人款待,報答。他知道,只要跟那位旗主見了面,這些絕少不了。
小鬍子忙道:「既是恩人來到,我要是不把恩人請回旗里去,我也會受罰。」
這就麻煩了,怎麼能累人受罰?
關山月正不知該怎麼辦。
只聽小鬍子一聲高喊:「我旗旗主的恩人,就是我旗所有人的恩人!」
話落,他曲一膝下跪,納頭便拜。
關山月忙道:「萬萬不可行此大禮!」
他伸手要攔。
四名年輕「蒙古」漢子跟那十名壯漢跟著跪落。
又麻煩了,共是十五個,攔哪一個?
就這麼一眨眼工夫,十五名「蒙古」漢子已一拜而起。小鬍子恭謹抬手:「恩人請!」
這是請關山月上馬,跟他們一起到旗里去。
既不能累人受罰,關山月就沒再說什麼,轉身上了馬。
關山月一上馬,小鬍子等十五名「蒙古」漢子跟著上了馬,小鬍子向著兩名年輕「蒙古」漢子用「蒙古語」說了兩句,那兩名年輕「蒙古」漢子立即抖韁踢馬,疾馳而去。
顯然,先行稟報去了。
小鬍子又向關山月:「我給恩人帶路。」
他帶著兩名年輕「蒙古」漢子帶馬先行。
關山月催馬跟上。
十名「蒙古」壯漢跟在後頭。
都是「蒙古」健騎,腳程快,片刻工夫之後,一片翠綠草原呈現眼前,就在一處山腳下。
這片翠綠草原相當大,一眼望去都是「蒙古包」,大大小小,竟有上百個之多。
這時候,那些「蒙古包」外,靠關山月等來的這個方向。已經站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是「蒙古」裝束。
站在最前頭的,是一名「蒙古」老人,正是關山月跟賈亮在「承德」「平安客棧」救的那名「蒙古」老人,這時候,他背後一左一右站著兩名中年「蒙古」壯漢,粗胳膊、厚胸膛、虎背熊腰,真夠壯的。
那兩名年輕「蒙古」漢子則垂著手站立一旁。
老人雖然仍是「蒙古」裝束,但今天的「蒙古」裝束,跟那天在「承德」「平安客棧」時的「蒙古」裝束就不一樣了,今天的「蒙古」裝束,質地、式樣、氣勢,都像一個旗的旗主。
十四騎來近,老人帶著兩名中年「蒙古」壯漢前迎。
小鬍子帶著兩名年輕「蒙古」漢子,忙下馬退向一旁。
只聽老人叫了一聲:「恩人!」就要拜倒。
關山月下馬去攔來不及,飛身離鞍,一掠到了老人面前,伸雙手恰好攔住了老人。
那黑壓壓一片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響起了一聲驚呼。
這是從沒有見過的驚異,也是從心裡油然而生的敬佩!
關山月道:「老人家萬萬不可行此大禮。」
老人忙道:「恩人……」
關山月道:「老人家要是堅持非行大禮不可,我立即告辭!」
老人這才道:「恩人萬萬不可走,我恭敬不如從命就是。」
他不再要拜了。
關山月道:「我不知道老人家是一旗之主,我失禮,倒是該重見一禮才對。」
他要抱拳。
老人也忙攔住了關山月:「我怎麼敢當?恩人這是折我,小旗,也不值一提。」
關山月道:「老人家客氣。」
老人道:「真的,恩人請看,我旗的人、畜、『蒙古包』,都在這裡了,怎麼能跟大旗比?」
關山月可不知道大旗該有多少人,多少「蒙古包」,多少牛、羊、馬、駝,還待再說。
老人轉了話鋒:「我得報知道他們十個要給我報仇,我就怕他們找錯人,沒想到恩人到『蒙古』來了,是不是他們攔住了恩人,有沒有對恩人怎麼樣?」
關山月要說話。
小鬍子搶了先,用『蒙古語』說了一陣。
老人臉上變了色,怒目向十名狀漢,也是一陣「蒙古語」。
十名壯漢個個低下了頭,沒說話。
老人轉向小鬍子怒揮手,又是一句「蒙古語」。
小鬍子欠身答應,但看了關山月一眼,說了幾句「蒙古語」。
老人轉望關山月,改用漢語說話:「我要用旗規懲罰他們,恩人要為他們講情?」
關山月這才知道,老人要下令懲處,小鬍子把他講情的事稟知了老人,道:「是的,他十位是為旗主的一番心意,也沒有把我怎麼樣,還請老人家法外施恩,網開一面。」
老人道:「他十人要殺恩人,恩人還要替他十人講情?」
關山月道:「漢人有句話,老人家一定知道,不知者不罪,我這不是好好的么?萬請老人家看我薄面。」
老人道:「恩人真是仁德寬厚,不是恩人講情,我一定重罰不饒。」一頓,向十名壯漢,冷然幾句『蒙古語」。
十名壯漢由絡腮鬍壯漢帶領說話,齊聲道:「謝謝恩人的大恩!」
十名壯漢要拜倒。
關山月抬了手:「十位,這就夠了。」
老人要說話。
關山月道:「老人家不會又要逼我走吧?」
老人忙向十名壯漢說了幾句「蒙古語」。
十名壯漢收勢不拜了:
老人又轉向關山月抬了手:「恩人,請到我『蒙古包』坐。」
自有人過來,接去了關山月的座騎。
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立即退向兩旁讓出了中間一條路。
老人的「蒙古包」,在這片草原上這麼多「蒙古包」的正中央。
本來如此,身為一旗之主,自是該受到衛護,天經地義。
老人的「蒙古包」,也跟周遭那些「蒙古包」不一樣,較為高大,顏色也不同,上頭還掛了一面紅色的三角旗子。
想必這是表示這是一旗之主的「蒙古包」。
進了這座「蒙古包」看,關山月開了眼界了,儘管他知道「蒙古包」,聽過「蒙古包」,今天卻是頭一回見到『蒙古包」,進入『蒙古包」。
「蒙古包」里,一眼望去,儘是氈毯,待客、吃住,甚至於做吃做喝的地方,都在一座「蒙古包」里。
一旗之主的這座「蒙古包」里,氈毯十九紅、黃二色,整齊、乾淨,想必跟周遭的『蒙古包」也不一樣。
就在「蒙古包」帳門裡不遠的地方,垂著手、頭半低,站著一名「蒙古」裝束、打扮的女子。
女子年約十八、九,長得相當秀麗,只是有點黝黑;不過,黑得好看,黑得美。
關山月與老人一進帳門,女子一聲:「恩人。」
盈盈下拜。
說的是漢語。
關山月忙答禮,道:「不敢。」
老人一旁說了話:「這是小女,『蒙古』名字叫玉朵兒。」
原來是一旗之主的愛女。
關山月忙又抱拳,叫了聲:「姑娘。」
姑娘玉朵兒落落大方,沒有漢家女子的嬌羞,又一禮,道:「不敢當,請恩人叫我的名字。」
漢語流利,話聲甜美。
真是落落大方,說話的時候,一雙黑白分明、明亮的大眼睛,始終望著關山月,一臉的肅穆、崇敬色。
父親的救命恩人,做女兒的當然崇敬。
關山月欠身又一聲:「不敢。」
老人說了話:「恩人不要客氣,就叫她名字,我們這裡習慣叫名字。」
老人既這麼說,入境應該隨俗,但關山月還是叫不出口,只應了一聲。
老人也沒再多說什麼,邀關山月氈毯上落座。
關山月學老人樣,盤膝剛坐好,姑娘玉朵兒獻上了一杯白里泛黃、還帶點黑的東西。
老人一旁道:「這是『蒙古』人喝的奶茶,不知道恩人喝得習慣不習慣。」
關山月知道奶茶,也聽過奶茶,今天也是頭一回見著奶茶,也眼看就要喝茶。
關山月還沒有喝就聞著了奶香,入境不隨俗恐怕失禮,淺嘗一口,奶香、茶香滿口,還不錯,他道:「老人家,我喝得習慣。」
姑娘玉朵兒似乎神情一松。
老人連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正擔心恩人喝不慣。」
關山月道:「江湖人走南闖北,本應入境隨俗,隨遇而安,不過這奶茶還真好喝。」
老人笑了:「恩人真是識貨,我這個女兒玉朵兒煮的奶茶,是我旗最好的,在整個『蒙古』都數一數二。」
原來如此。
關山月道:「那是我好口福。」
姑娘玉朵兒笑了,淺淺一笑,笑得很美。
笑都好看,姑娘家的笑更好看,姑娘玉朵兒的笑跟漢家姑娘不一樣。
漢家姑娘初次見生人,笑得嬌羞、矜持。
姑娘玉朵兒則笑得大方、爽朗,像陽光乍現,能讓人眼前一亮。
不知道是否所有『蒙古』姑娘家,都是這樣。
可惜關山月沒看見,岡為姑娘玉朵兒站的位置在他身旁不遠處,關山月的目光在老人這邊,沒往那邊去。
關山月不是一般江湖人,知書達禮。
老人道:「沒想到恩人會蒞臨我旗,我求都求不到,我受恩人救命大恩,恩人蒞臨,不敢說報答,理當讓恩人享受我旗最好的。」
關山月道:「謝謝老人家,我何止享受到貴旗最好的,我已經享受到全『蒙古』最好的了。」
老人又笑了,相當高興。
姑娘玉朵兒又笑了,笑得更燦爛、更美。
老人凝目望關山月:「恩人對『蒙古』知道多少?」
關山月道:「不多,老人家指教。」
老人道:「不敢,先從吃食說起,『蒙古』人的吃食以羊肉為主,穀物為輔,日常多飲牛羊乳、茶、奶酒等,『蒙古』人尤其嗜煙。」
關山月道:「我聽說過。」
老人道:「再說穿住,『蒙古』人的穿,除王公貴人穿絲綢絹織以外,一般人則是冬穿毛皮、夏穿布衣,『蒙古』人住的,除王公貴人有房有屋外,一般人都住『蒙古包』。」
關山月道:「我聽說,『蒙古』以喇嘛的地位最高?」
老人道:「是的,喇嘛最高,其次王孫,最低上的是平民。喇嘛權勢大,大喇嘛可以左右活佛、號令王公;工族十九是元朝帝室嫡裔,或其重臣之子孫,曾受封爵者。」
關山月道:「『蒙古』有『旗』、『盟』。」
老人道:「『蒙古』各部落稱『旗』,數『旗』會盟稱『盟』;一旗之長稱『札薩克』,一『盟』之長稱『盟長』。表面上,『蒙古』的權勢掌握在各『旗』的『札薩克』之手,其實都受大喇嘛支配;高德的大喇嘛,片言隻字,雖王公不得違背。」
關山月道:「沒想到喇嘛這麼厲害。」
老人道:「『蒙古』人先信『紅教』,後為『黃教』,如今已經都信『黃教』了。『黃教』入『蒙』,在明之早年,三世達賴鎖南堅錯時,有高德說服『紅教』,勢力漸及於『蒙古』各部、俺答及其孫黃台吉等入『藏』,迎之至『青海』及『漠南』說教,四世達賴雲丹錯,就是俺答的曾孫,其勢亦蔓延於『漠北』及『伊犁』等地,而『漠北』諸部以所處僻遠,不得親承達賴命,乃自奉宗喀巴第二弟子哲布尊丹巴後身為呼圖克圖,處諸『庫倫』以總理『蒙古』教務,其位與班禪相亞,是即今日『蒙古』之活佛肇始。『蒙古』所信之『喇嘛教』,雖源出『西藏』,實為其別一支派,活佛之權柄,也只能處理教務,而為宗教領袖,但『蒙』人信教過深,活佛遂無形中清掉『蒙』之全數。本朝收服『蒙古』后,以地處僻遠,民風獷悍,乃利用教力羈糜之,優禮活佛,使其歸心內響,活佛之權就更大了!活佛又受制於高德之大喇嘛,大喇嘛雖位在活佛之次,但真正厲害的還是大喇嘛。」
老人不但漢語說得好,說起蒙古的這些事,也能如數家珍。
關山月由衷的道:「謝謝老人家,我獲益不淺。」
老人道:「恩人客氣,恩人不是『蒙古』人,自是不如我這『蒙古』人知曉『蒙古』事,其實『蒙古』事還多,不是一時說得完的。」
關山月道:「聽老人家一番話,我已經都長了不少見聞了。再多聽一些老人家的指教,恐怕我要成『蒙古』通,再來『蒙古』就不用愁了。」
還真是。
老人轉了話鋒:「恩人還是客氣,這一趟到『蒙古』來,恩人是……」
關山月道:「我要到『科爾沁旗』去。」
老人目光一凝:「恩人要到『科爾沁旗』去?」
關山月道:「我要找個人,貴『旗』是……」
老人道:「『科爾沁旗』是大『旗』,我『旗』是『敖漢旗』,世居這『努魯兒虎山』下,不能跟『科爾沁旗』比。」
關山月道:「老人家客氣。」
老人道:「恩人要到『科爾沁』哪一『旗』去?」
還真問住了關山月。
關山月道:「『科爾沁』哪一『旗』?」
老人道:「『科爾沁旗』分『左、右翼、前、中、后旗』。」
這可又問住關山月了。
關山月怔了一下,這麼說:「『科爾沁旗』有位『呼格倫』親王。」
老人臉上立有敬意,道:「『呼格倫』王爺是我『蒙古』英雄,馬上馬下,萬人難敵,凡我『蒙古』人,無不敬之為神,就連活佛、高德大喇嘛,都敬他三分。」
關山月道:「我要去的『科爾沁旗』,應該就是『呼格倫」親王在的地方。」
老人道:「那我知道了,恩人是到『科爾沁左翼中旗』去。」
關山月道:「『科爾沁左翼中旗』?」
老人道:「『呼格倫』王爺就住『科爾沁左翼中旗』。」
關山月道:「那我就是要去『科爾沁左翼中旗』了。」
知道該去什麼地方了。
老人道:「恩人剛說,到『科爾沁左翼中旗』去找個人,不知道恩人是去找什麼人,以恩人的武功,找的一定不是『科爾沁左翼中旗』的一般人,『科爾沁左翼中旗』,有份量、有名氣的人我都知道。」
關山月道:「我要找的這個人,不是『科爾沁旗』人,也不是『蒙古』人。」
老人道:「恩人要找的這個人,既不是『科爾沁旗』人,也不是『蒙古』人?」
關山月道:「是的。」
老人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關山月沒說話。
他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他怕老人再多問。
老人還是問了:「恩人要找的這個人,既不是『科爾沁旗』人,又不是『蒙古』人,怎麼會在『科爾沁旗』?」
關山月不能不說了,道:「內地住煩了,到『科爾沁旗』去找朋友。」
老人沉默了一下,道:「也許恩人不方便說,我不該再問,可是我不能不問,恩人到『科爾沁旗』去,是不是去找仇敵?」
關山月目光一凝,道:「老人家怎麼會這麼想?」
老人道:「恩人是江湖人,遠來『蒙古』,又是遠赴『科爾沁旗』找人,卻又不知道該去『科爾沁』左右翼前中后哪一旗。」
可不是,的確讓人懷疑。
關山月道:「老人家,我不是去找仇敵。」
老人神情微松,道:「那就好,那就好!」
關山月道:「老人家,那就好?」
老人道:「恩人要是遠赴『科爾沁旗』找仇敵,我要告訴恩人,『蒙古』哪一『盟』,哪一『旗』的仇敵都能找,只有『科爾沁旗』的仇敵不能找。」
關山月道:「老人家,為什麼?」
老人道:「因為『科爾沁旗』有『呼格倫』王爺。」
關山月道:「『呼格倫』親王護短?」
老人道:「不,正好相反,『呼格倫』王爺是『蒙古』第一英雄,『蒙古』的神,怎麼會護短?」
關山月道:「那老人家是說……」
老人道:「不管是誰,到『科爾沁旗』去尋仇,只要錯在『科爾沁旗』的人,『呼格倫』王爺會馬上把人交給去尋仇的人,任憑處置,可要是錯不在『科爾沁旗』的人,那去尋仇的人,也別想活著離開『蒙古』。」
關山月道:「老人家是說,『呼格倫』親王不護短,可也絕不容許他『科爾沁旗』的人受人欺負。」
老人道:「正是。」
關山月道:「這位『呼格倫』親王,不愧是「蒙古」第一英雄,也難怪會是『蒙古』人心目中的神。老人家放心,我不是去『科爾沁旗』尋仇的。」
他又說了一次。
老人也又說了一次:「那就好,邪就好。」
關山月遠來「蒙古」,遠赴「科爾沁旗」,真不是為了尋仇么?
他是不願意說,也不願讓老人擔心。
他轉了話鋒,道:「我還沒問呢,老人家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老人道:「恩人是說……」
關山月道:「老人家在『承德』碰上的事。」
老人道:「煩勞恩人動問,謝謝恩人關心,查是查了,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只是……」
他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似乎有什麼難言之處。
從老人的神情看得出來,他眉鋒微鎖,老臉上一片陰霾。
關山月看見了,道:「老人家,只是什麼?」
老人道:「沒什麼,過去就算了,好在我造化大,碰見恩人相救,沒死。」
誰都知道,他是不願說。
關山月不願說的,關山月又怎麼好多問?
所以,關山月沒有再問。
姑娘玉朵兒突然說了話:「為什麼不告訴恩人?」
老人忙道:「玉朵兒,你又不是不知道。」
姑娘玉朵兒道:「就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認為應該告訴恩人。」
她說的是漢語,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要讓關山月聽得懂。
老人道:「玉朵兒,咱們是『蒙古』人,只有算了,何必再讓恩人知道?」
姑娘玉朵兒道:「咱們算了,他們會算了么?哥哥的病治不好,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再對你下手。」
老人道:「玉朵兒,不要再說了。」
姑娘王朵兒不聽,道:「不!。」
老人臉上變色,輕喝:「玉朵兒!」
姑娘玉朵兒不敢不聽了,低下了頭,只是她還是說了一句:「要是哥哥死了,你再遭毒手,我怎麼辦?」
老人神情一震,老臉上閃過一絲抽搐,道:「王朵兒,誰叫你生為我的女兒,誰叫你生為『蒙古』人!」
姑娘玉朵兒低著頭,沒再說話。
老人有多少無奈?
姑娘玉朵兒有多少悲痛?
關山月說了話:「老人家,我該告辭了。」
他站了起來:
姑娘玉朵兒猛然抬起了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所包含的,令人難以言喻。
老人忙跟著站起,道:「恩人怎麼能走?無論如何請在我旗住二天,讓我旗儘儘地主之誼。」
關山月道:「我不願說的,老人家沒有多問;老人家不願說的,我也不願多問;為了不讓老人家為難,我還是走吧!」
原來——
姑娘玉朵兒兩眼那難以言喻的流露不見了,代之閃現的,是兩道異采。
老人也懂了,道:「恩人……」
關山月道:「老人家不願告訴我,是怕麻煩我,還是怕連累我?」
老人道:「不敢瞞恩人,我都怕。」
關山月道:「老人家,早在我在『承德』『平安客棧』伸手的時候,老人家你已經麻煩我、連累我了,是不是?」
老人道:「所以我不敢再……」
關山月道:「已經麻煩了,已經連累了,我不介意再多一次。」
老人道:「可是我……」
關山月道:「老人家介意,是么?」
老人道:「恩人,是的。」
關山月道:「老人家是讓我留下,還是讓我走?」
老人沉默了一下,抬了手:「恩人請坐。」
姑娘玉朵兒兩眼異采大盛,緊盯在關山月臉上。
關山月又坐下了。
老人跟著坐下,遲疑了一下,道:「真說起來,找怕連累恩人,要多於怕麻煩恩人。」
關山月道:「老人家請明說。」
老人道:「這件事里,牽扯到一位大喇嘛。」
關山月道:「老人家請說下去。」
老人道:「這件事,是有人想奪我『敖漢旗』札薩克的位子,怕我死了以後我的兒子繼承,所以也讓我兒子生了重病。」
關山月道:「老人家,是誰想奪『敖漢旗』札薩克的位子?」
老人道:「我旗一位『管旗章京』。」
關山月道:「管旗章京?」
老人道:「『旗』之札薩克之下,設有協理台吉、管旗章京、拜生達等官,幫同辦理旗務。」
關山月道:「老人家既是『敖漢旗』的札薩克,難道就奈何不了一名下官?」
老人道:「恩人,他背後有大喇嘛撐腰。」
難怪老人剛說,這件事里牽扯了一位大喇嘛。
根據老人的說法,在「蒙古」,喇嘛的地位崇高,喇嘛之中,又以活佛的地位最高,大喇嘛的地位次於活佛,但高德的大喇嘛,雖片言隻字,王公不敢違。
「敖漢旗」這個管旗章京有個大喇嘛撐腰,難怪老人這個札薩克無可奈何。
而且,這個管旗章京有大喇嘛撐腰,他要奪「敖漢旗」札薩克的位子,老人這札薩克的位子,遲早保不住。
關山月道:「這個管旗章京想奪貴旗札薩克的位子,怎麼會有個大喇嘛給他撐腰?」
老人道:「我只知道他有個大喇嘛撐腰,別的就不知道了。」
關山月道:「有個大喇嘛撐腰的事,是他說的?還是老人家知道?」
老人道:「我旗人都知道,他經常到那位大喇嘛處走動,也部知道那位大喇嘛對他很照顧。」
關山月道:「知道是哪位大喇嘛么?」
老人道:「知道。」
關山月道:「那名管旗章京就在『旗』里?」
老人道:「是的。」
關山月道:「知道令郎是什麼病么?」
老人道:「找大夫看過,大夫看不出是什麼病,不能治;也請喇嘛看過,說是遭人作法下了咒,他法力不夠,不能解。」
關山月道:「老人家能不能先讓我看看令郎?」
老人道:「恩人……」
關山月道:「我略通醫術,要是病,我或許能治。」
老人道:「恩人通醫術?」
關山月道:「我不是治過老人家的病么?」
老人道:「恩人那是……」
關山月道:「老人家又怎麼知道,令郎不也是?」
老人怔了一怔,神情震動,瞿然道:「恩人是說……」
關山月道:「老人家,看過令郎后才知道。」
老人霍地站起,道:「那就煩請恩人看看他去,我給恩人帶路。」
他抬手往外讓。
關山月站了起來。
姑娘玉朵兒說了話:「還是我來帶路吧!」
她轉身先往外走了。
關山月跟了去。
老人陪著關山月出了他的「蒙古包」。
姑娘玉朵兒帶路,出了老人的「蒙古包」轉向了老人「蒙古包」后的一個「蒙古包」。
這座「蒙古包」略小,顏色不同,頂上也沒插旗,而且帳門沒開。
姑娘玉朵兒到這座「蒙古包」前,以「蒙古語」叫了一聲,說了一句。
帳門開了,開帳門的是名中年「蒙古」女子,長得也挺好,只是一臉愁容,神情憔悴,向著關山月跟老人施禮。
老人道:「這是我的兒媳。」
老人的兒子已經娶妻成家了。
這沒有什麼,「蒙古」男子,十六歲以上莫不有妻,何況老人的兒子已屆中年。
「蒙古」人成婚的年紀,男子十六,女子通常長男子兩三歲。
照這麼看,姑娘玉朵兒不是已經嫁人了,就是要嫁了。
許是後者,不然怎麼還待在老人身邊?
關山月忙答禮,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只好照漢人的稱呼,叫了聲:「少夫人。」
一「旗」之札薩克的兒媳,應該可以稱為少夫人。
老人道:「不敢當恩人這麼叫她,請叫她名字吧,她叫拉花兒。」
關山月當然不能這麼叫,他道:「請老人家帶我看令郎吧!」
老人應聲抬手往裡讓。
老人的兒子就躺在靠里氈毯上,是個中年「蒙古」漢子,身上蓋了一條毯子,閉著兩眼,一動不動,睡著了似的,只是臉色蒼白得嚇人。
關山月過去坐在老人兒子身邊,先把脈,后翻眼皮,最後捏開了嘴看了看,然後站起。
老人忙道:「恩人……」
關山月道:「要是我沒有看錯,令郎確是跟老人家一樣。」
老人忙道:「也是毒?」
關山月道:「正是。」
老人忙道:「恩人能……」
關山月道:「老人家,我不能。」
老人臉色一變。
姑娘玉朵兒臉色也變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閃現了失望,用「蒙古語」對拉花兒說了一句。
拉花兒低下了頭。
關山月道:「老人家,這是一種很奇特的毒,恐怕出自『密宗』。」
老人臉色又一變:「恩人是說……」
關山月道:「老人家,令郎遭人下毒的機會太多了,對今郎下毒也太容易了。」
老人道:「恩人,那……」
關山月道:「請老人家放心,解鈴自有系鈴人。」
老人忙道:「恩人是說……」
關山月道:「有這種毒藥的人,自然也有能解這種毒的葯。」
老人道:「可是,恩人說,這種毒出自『密宗』,要是這毒出自那位大喇嘛……」
關山月道:「再請老人家放心,他就是活佛,也得交出解藥來。」
老人還不放心,道:「恩人,大喇嘛……」
關山門道:「老人家,那就是我的事了。」
老人道:「我不是說恩人動不了大喇嘛,我是說大喇嘛不能動。」
關山月道:「老人家,『蒙古』沒有法么?」
老人道:「恩人,『蒙古』不是沒有法,可是喇嘛就是法,活佛、大喇嘛就是法。」
關山月道:「喇嘛或許是『蒙古』的法,卻不是當朝的王法。」
老人一怔,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關山門又道:「老人家,我已經伸了手,就交給我了,貴旗那位管旗章京的「蒙古包」是哪一座?我要見見他去。」
姑娘玉朵兒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又現異采。
拉花兒仍低著頭,顯然她聽不懂漢語。
一定是,姑娘玉朵兒不都是跟她說「蒙古語」么?
老人還猶豫,道:「恩人……」
關山月道:「老人家能不顧令郎的病、自身的安危、札薩克的位子么?何況還有令嬡跟令媳?」
老人不猶豫了,要說話。
姑娘玉朵兒先說了:「恩人,這座『蒙古包』右邊,過去兩座,頂上插藍旗的那一座。離不遠,這裡的動靜,恐怕他已經知道了。」
關山月道:「不怕他知道,只要他想不到我敢去找他就行,我去了。」
說去就去,轉身往外就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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