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喇嘛自絕

第 五 章 喇嘛自絕

老人、姑娘玉朵兒、拉花兒,目送關山月走出「蒙古包」,目光里都充滿了感激,姑娘玉朵兒的目光里,還多了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東西。

關山月一出這座『蒙古包」,就看見姑娘玉朵兒所說的那座「蒙古包」了。

的確不遠,在右邊,隔兩座「蒙古包」,那座「蒙古包」頂上,是插了一面藍色小旗。

關山月很快就到了插藍色小旗的「蒙古包」前,他一眼就看見裡頭有人了,但是他還是停步在外,發話問:「有人么?」

人從『蒙古包」里出來了,四十多歲個「蒙古」漢子,挺白凈,有小鬍子,只是雞眼鷹鼻,長得不討人喜歡,臉色也陰沉冰冷,劈頭就問:「你是漢人?」

聽見關山月剛才說話了。

關山月道:「是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漢人里的江湖人?」

好眼力。

關山月道:「是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漢人里的江湖人,怎麼會跑到我『敖漢旗』來?」

關山月道:「我是貴旗札薩克的朋友。」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神色、態度一點也沒變,這:「原來是我『旗』札薩克的朋友,有什麼事?」

這是沒把他「敖漢旗」的札薩克放在眼裡。

關山月道:「我找貴旗的管旗章京。」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找我『敖漢旗』的管旗章京?」

關山月道:「是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找我『敖漢旗』的管旗章生,有什麼事?」

關山月道:「我在貴旗碰上了一些事,得找管旗章京。」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在我『敖漢旗』碰上了什麼事,得找管旗章京?」

關山月道:「這事得從『熱河』『承德』說起,我在『承德』碰上有江湖人拿了貴旗人的好處,謀害貴旗人,我來到貴旗查這件事,查到了他是貴旗的什麼人,特來告知貴旗管旗章京,請貴旗管旗章京查辦。」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在『承德』碰上,有江湖人拿了我旗人的好處,謀害我旗人?」

關山月道:「是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來我旗查這件事,查到了他是我旗的什麼人?」

關山月道:「是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特來告知我旗管旗章京,想請我旗管旗章京查辦?」

關山月道:「是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確知是我『敖漢旗』的人,找外人謀害我『敖漢旗』的人?」

關山月道:「是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那麼,這是我『敖漢旗』的事,你一個外人,不必管。」

關山月沒有想到他會有此一說,是理,人家「敖漢旗」的事,可以不要外人管。

這理到哪裡都說得通。

可是,關山月畢竟是關山月。

關山月道:「是么?」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冷然,也有點得意,道:「當然。」

關山月道:「這是你說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是我說的。」

關山月道:「你說的沒有用,我得聽聽貴旗的管旗章京怎麼說。」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臉微揚。傲然:「我就是『敖漢旗』的管旗章京。」

承認了,自招了。

關山月還是煞有其事:「原來你就是管旗章京。」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正是,我說的有用么?」

關山月道:「你既是『敖漢旗』的管旗章京,我不能說你說的沒用;只是,我是貴旗札薩克的朋友,不能算是外人。」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是我『旗』札薩克的朋友?」

關山月道:「是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既是我『旗』札薩克的朋友,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旗』札薩克,請他查辦,反而來找我,告訴我,請我查辦?」

關山月道:「我告訴貴『旗』札薩克了,貴『旗』札薩克說,他辦不了。」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我『旗』札薩克說,他辦不了?」

關山月道:「是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怎麼會?他是一『旗』之主,我的上司,他怎麼會辦不了,他要是辦不了,我又怎麼辦得了?」

關山月道:「貴『旗』札薩克說,他雖是一『旗』之主,是你的上司,可是這件事他辦不了,你辦得了,因為他的權勢沒有你大。」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哪有這種事?一『旗』的札薩克,權勢沒有一旗的管旗章京大?」

關山月道:「因為你這位管旗章京,背後有位大喇嘛。」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依然態度不改,神色不變:「誰說的?我背後哪裡來的大喇嘛?」

關山月道:「這有什麼不能承認的?背後有位大喇嘛,這是好事,別人求還求不到。」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不管是不是好事,也不管別人求都求不到,我背後沒有大喇嘛。」

關山月道:「你大概忘了,我剛說過,這件事我已經查清楚了。」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目光一凝:「你已經查清楚了怎麼樣?」

關山月道:「你背後有位大喇嘛,這件事瞞不了『敖漢旗』的人。」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瞞不了『敖漢旗』的人,又怎麼樣?」

這是承認了。

關山月道:「所以,整個『敖漢旗』,你的權勢最大,別人辦不了的事,你辦得了。」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那又怎麼樣?」

關山月道:「所以我來找你。」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關山月道:「恐怕由不得你不聽我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這下臉色變了,有怒容:「你……」

關山月道:「你是知道漢人里的江湖人的,是不?」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驚怒:「你敢跑來我『敖漢旗』——我這就叫人……」

他往關山月背後張望,張嘴要叫。

關山月抬手抓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推進了「蒙古包」,道:「最好不要。」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說不出話,臉都憋紅了,兩手抓住了關山月手腕,用力扯,可就是動不了分毫。

關山月鬆了手。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猛喘氣,臉色由紅轉白,自得沒有一絲血色,沒再叫人了,驚魂未定,他道:「我已經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只希望關山月趕緊走:

關山月道:「你會聽我的么?」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忙點頭:「會、會。」

關山月道:「那你應該知道,我查出了是貴旗的什麼人,找『承德』的江湖人,謀害貴旗的什麼人。」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說。」

他不敢不讓關山月說,不敢不聽。

關山月道:「是貴旗的管旗章京,謀害貴旗的札薩克父子。」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臉色又變了:「是札薩克告訴你的?」

關山月道:「是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就是為這件事,到我『敖漢旗』來的?」

關山月道:「是的。」

這不是實話。

可是關山月這麼說。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他無能,不配當我旗的札薩克。」

關山月道:「可是他還是『敖漢旗』的札薩克,除了你,沒人不讓他當,他不配你配?用這種惡毒、卑鄙手法,你這種人就配?」

還真是!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我找的『熱河』那幾個江湖人,沒把事情做成,不該回來的人又回來了,就是碰上了你?」

關山月道:「沒錯,就是碰上了我。」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還敢到『敖漢旗』來找我?」

關山月道:「我這不是來了么?」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明知道我背後有位大喇嘛……」

關山月道:「大嘛嘛在你『蒙古』人眼裡不得了,在我眼理算不了什麼。」

不全是實情,關山月知道「密宗」大喇嘛厲害,可是他得這麼說。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驚怒:「你敢對大喇嘛不敬!」

這在「蒙古」人,還真是不得了的事。

關山門道:「我不說了么,大喇嘛在你『蒙古』人眼裡不得了。在我眼裡算不了什麼。」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一臉驚怒,抬手顫指關山月:「你、你死定了!」

關山月道:「那不正好么?我壞了你的事,你一定恨我入骨,是不是?」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你究竟想怎麼樣?」

關山月道:「你想知道?」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說!」

關山月道:「謀害札薩克父子,陰謀奪位,你跟你背後那個大喇嘛,都該受『蒙古』律法制裁!那是什麼罪,你跟你背後那個大喇嘛,一定清楚!」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我當然清楚,大喇嘛就是『蒙古』的律法。」

關山月道:「可是他不是當朝的王法,不是報應不爽的天道。」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去跟大喇嘛說。」

他還真把大喇嘛當靠山。

怎麼不?大喇嘛本就是「蒙古」人求之不可得的靠山,只是不是人人能有。

關山月道:「我一定找他。」

還真是。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去、你去找呀!」

他抬手往外指。

顯然,他不但不怕關山月去找,還巴不得關山月去找,快去找。

關山月道:「我先找你,把解藥交出來。」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什麼解藥?」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恐怕他不會不知道。

關山月道:「札薩克的兒子中的毒。」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札薩克的兒子中了毒,你跟我要什麼解藥?」

關山月道:「敢做不敢當,你就憑這想當『敖漢旗』的札薩克?」

白凈「蒙占」中年漢子道:「你不要激我,沒有用。」

挺明白的。

當然,能當上一「旗」的管旗章京,還能不是個明白人?

只可惜他這份明白,沒用在正當地方。

關山月道:「你有個大喇嘛撐腰,又怕什麼?」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我不是怕,只是,我沒有解藥。」

還是讓關山月激了,承認下毒了。

關山月道:「我不信你沒有解藥。」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沒有就是沒有,那種毒沒有解藥。」

關山月道:「照你這麼說,札薩克的兒子是死路一條。」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本來就是要他死,『蒙旗』的札薩克是世襲,札薩剋死了,兒子不死,我奪不了位。」

關山月道:「夠狠,夠毒。」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你們漢人說的,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

關山月道:「漢人的話,你學了不少,也懂不少,知道不少,還有一句,你知道不知道?」

白凈『蒙古I中年漢子道:「哪一句?」

關山月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我不知道。」

關山月道:「你這就知道了。」

抬手又抓住白凈「蒙古」中年漢子的脖子。

不知道白凈「蒙古」中年漢子是不會武,還是會武,不怎麼樣,關山月很容易一把就抓住了。

其實,就算他會武,還不錯,恐怕也是一樣。

許是白凈「蒙古」中年漢子讓關山月抓脖子抓怕了,關山月剛一抓住他脖子,手上還沒用力,他急急就叫:「我真沒有解藥,我真沒有解藥!」

關山月道:「是根本沒有解藥,還是你沒有解藥?:「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是我沒有解藥。」

這是說——

關山幾道:「誰有解藥?」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沒說話。

關山月五指微一動。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忙叫:「我說,我說!」

關山月道:「我聽著呢!」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大喇嘛有解藥。」

可信,關山月原就認為,老人兒子所中之毒,出自「密宗」。

當然,也是白凈「蒙古」中年漢子,想把關山月支向他背後那個大喇嘛。

這是一定的道理。

關山月道:「恐怕連那毒,也是那個大喇嘛給你的?」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連道:「是、是!」

果然出自密宗。

關山月道:「這位大喇嘛學的好佛、修的好『密宗』,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他?」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大喇嘛在廟裡。」

關山月道:「我只看見『蒙古包』,沒有看見喇嘛廟。」

的確,這一片只見「蒙古包」,沒見喇嘛廟。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道:「廟不在『敖漢旗』,在山腳的那一邊。」

關山月道:「你帶我去。」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立即點了頭,連猶豫都沒猶豫。

他不見得很願意去,卻未必不願意去。

人在這個時候,誰不想趕緊找靠山?

他一定認為,只要到了靠山面前,他馬上就會得救,關山月馬上慘死定了。

他的靠山是個大喇嘛。

以大喇嘛的權勢,並不怕誰知道。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不但帶關山月去,還弄了兩匹馬,顯示這段路不近。

兩人騎著馬往外走的時候,引得在「蒙古包」外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盯著看,連「蒙古包」里的人都跑出來看。

顯然,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誰都知道兩人要上哪兒去。

姑娘玉朵兒跑過來,攔在關山月馬前,滿臉是焦急,是憂愁:「恩人,大喇嘛厲害。」

關山月道:「我知道,我會小心,姑娘請回去吧!」

他拉偏馬頭過去了。

姑娘玉朵兒沒回去,站在那兒看,仍然滿臉憂急。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不但帶關山月到喇嘛廟找那位大喇嘛去,還催馬走得相當快,似乎是越快到越好。

他快,關山月自是也得快。

關山月還能不知道他的心意?當然知道,只是不願跟他多羅唆。

其實,快也好,老人的兒子還等著解藥解毒,快一步總比慢一步好。

兩匹馬都催馬快走,所以很快就繞過了山腳。

繞著山腳就看見了喇嘛廟了。

這座喇嘛廟,就在這一邊山腳的山腳下,緊挨著山腳。

喇嘛廟門開著,只是看不見一個喇嘛:

怎麼回事?

關山月還是說了話:「這座喇嘛廟有喇嘛么?」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似乎有點興奮,道:「放心,一定讓你見到你要找的大喇嘛。」

說話間,已經到了廟門前。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翻身下馬。

關山月跟著下了馬。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先向廟門行了一禮,然後才往裡走。

極虔誠的。

關山月跟著他往廟裡走。

進廟門就看見喇嘛了,都是年輕的一般喇嘛,許是白凈「蒙古」中年漢子經常來,喇嘛們就跟沒看見他似的,熟人帶了人來,喇嘛們也像沒看見關山月。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的確是時常來,識途老馬,帶著關山月左彎右拐了一陣子,到了後頭一個院子。

這個院子里的喇嘛,都是中年喇嘛,個個莊嚴肅穆,彼此不交談,見著的也都是從眼前匆匆經過,而且個個也像沒看見白凈「蒙古」中年漢子跟關山月。

這樣的情景,這樣的氣氛,讓人也不免為之凝重,為之肅然。

這從白凈「蒙古」中年漢子可以看得出來,他已微低了頭,放輕了腳步往裡走。

靠里是一座殿宇,已經近在眼前,但由於裡頭沒點燈,裡頭暗,外頭亮,所以一時還難看清裡頭的景象,不過可以很清楚的聞見,從裡頭飄出的一種異香。

很快的到了殿前,白凈「蒙古」中年漢子沒馬上進去,他雙膝跪下,爬俯在地一拜,然後抬頭,以「蒙古語」向殿里說話。

關山月如今已看清殿內景象了,這座殿不是喇嘛供諸神佛的殿宇,殿里沒有諸神佛像,擺設也很簡單。

靠里有一座不算高的平台,上鋪紅毯,紅毯上盤膝坐著一名紅衣喇嘛。

紅衣喇嘛是名五十以上的老喇嘛,枯瘦黝黑,也用「蒙古語」說了一句。

老喇嘛說完話,白凈「蒙古」中年漢子站了起來,轉臉向關山月說了一句:「跟我進來。」

他先進了殿。

關山月知道,他要找的那個大喇嘛,就在眼前了,跟著進了殿。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帶著關山月往裡走。

關山月已經清晰感覺到了,平台上那老喇嘛利刃似的一雙目光已經盯上他了。

這是在打量他。

事實上,老喇嘛一雙老眼,在這暗暗的殿里,像能發光,好亮!

關山月知道,這老喇嘛不但有大權勢,還是個「密宗」高手。

他挑戰的,不但是大喇嘛的權勢,還有大喇嘛的「密宗」武功。

很快的,到了平台前,白凈「蒙古」中年漢子向著枯瘦黝黑老喇嘛深深一躬身之後,又用「蒙古語」說了一句。

老喇嘛看也不看他,那發亮的老眼,利刃似的目光只緊盯關山月,他說了話,說的是漢語:「你從『承德』來?」

關山月道:「是的。」

老喇嘛道:「你是漢人里的江湖人?」

關山月道:「是的。」

老喇嘛道:「你在『承德』做的事,『敖漢旗』這個管旗章京已經稟報我了,他說這件事的內情,你都知道了?」

關山月道:「是的。」

老喇嘛道:「他還說,你來跟我要解藥,還要讓我跟他受『蒙古』律法制裁?」

關山月道:「是的。」

老喇嘛發亮的老眼又亮了三分,道:「在『承德』的時候,你不知道內情,伸手管了這件事:來到『蒙古』之後,你已經知道了內情,還敢管這件事?」

關山月道:「我已經到了這裡,也已經站在大喇嘛面前了。」

老喇嘛道:「在『承德』管這件事,不算什麼,你們漢人里的江湖人,只要以俠義自居,都會管這種閑事;可是,此時此地還敢管,你這個漢人里的年輕江湖人,好膽量,好勇氣!」

關山月道:「沒什麼,既然以俠義自居,本該如此。」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用「蒙古語」說了兩句。

老喇嘛老臉變色,老眼光亮暴閃,道:「你說大喇嘛在你們漢人眼裡不算什麼?」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告狀了。

在節骨眼上來了一手了。

關山月是說過這話,他承認:「我說的是實情。」

老喇嘛道:「那只是不了解喇嘛,不了解『蒙古』的漢人。」

關山月道:「大喇嘛說的,恐怕也是實情。」

老喇嘛道:「你這漢人里的年輕江湖人就是一個。」

關山月道:「或許!」

老喇嘛道:「你試試能不能從我手裡要去解藥就知道了。」

這的確是個辦法。

這也只是頭一步,要是連解藥都要不到,其他的也就別想了:

萬一真如老喇嘛所說,關山月是不了解喇嘛,才認為大喇嘛不算什麼,那這一趟來,不但什麼目的都達不到,他自己也別想再出這座喇嘛廟了。

只是,關山月是真不了解大喇嘛么?

關山月道:「大喇嘛放心,我一定會試。」

老喇嘛閉上了一雙老眼,沒再說話。

這是等著關山月試,等著關山月出手。

顯然老喇嘛不願損及自己的身分先出手。

本來嘛,大喇嘛在「蒙古」是什麼身分,什麼地位,怎麼能對一個漢人里的年輕江湖人先出手?

關山月可急著要解藥,道:「那我就先出手了!」

他要動。

殿外響起了一聲「蒙古語」沉喝,一條紅影電射而入,疾撲關山月。

別看殿里只老喇嘛一個,無時無刻不有人衛護。

這就顯示出大喇嘛的身分與地位了。

關山月頭也沒回,抬手住后一抓,順手就摔。

紅影斷線風箏似的,翻滾著往一旁掉落,雖然是兩腳落地沒摔著,卻踉蹌退了兩步才拿樁站穩。

那是個年輕喇嘛,一臉驚怒。

剛才進廟之後看見不少年輕喇嘛,一個個都不起眼,沒想到卻能派上用場。

一般的喇嘛都這樣,再往上去的喇嘛就可想而知了。

老喇嘛連眼都沒睜一下,也一動不動,生似不知道有剛才那回事:

年輕喇嘛就要再動。

殿外又響起一聲沉喝,悶雷似的。

年輕喇嘛立即躬身低頭,沒動。

殿門內地上出現一條人影,人影高大,映在地上看,更顯高大。

那是一個身軀魁偉高大的中年紅衣喇嘛。

高大中年紅衣喇嘛不止身軀魁偉高大,像截鐵塔似的,還獅鼻、海口、銅鈴眼,看上去嚇人。

關山月像無所覺,仍然沒回頭。

高大中年紅衣喇嘛一雙銅鈴眼放光,大步定進殿里,直奔關山月背後。

個子大,步履應該沉重,每一步都能震動地皮。

理雖如此,事卻不然,他每一步都輕抖,輕得沒有一點聲息。

是不是怕對老喇嘛不敬?

是不是又顯示出了大喇嘛的身分與地位?

人高大,步履也大,兩三步便到了關山月背後。

關山月仍像無所覺,仍沒回頭。

高大中年喇嘛沒馬上出手,沉喝發話,說的是漢語:「你,轉過身來。」

關山月像沒聽見。

高大中年喇嘛有了怒意,話聲提高了:「佛爺叫你轉過身來,佛爺不從你背後出手。」

關山月這回聽見了,說了話:「恐怕你非從我背後出手不可,從我背後出手,或許你還有望得手。」

這是說,要是從前面出手,恐怕一點得手的希望都沒有。

高大中年喇嘛恐怕從沒聽過這個,怒意形於色,銅鈴眼暴睜,怒嗎:「你太猖狂,找死!」

喝聲中,抬起毛茸茸的大手,向著關山月的脖子就抓。

看那隻嚇人的大手,看那五根嚇人的手指頭,看他含怒出手那一抓的嚇人勁道,要是讓他抓著,石頭會碎,鐵塊會穿洞,血肉的脖子,就可想而知了。

關山月還是沒回頭,抬手一指往後點,腦袋後頭像長了眼似的,直點高大中年喇嘛毛茸茸大手的手心。

比起那毛茸茸大手,那根根粗似胡蘿蔔的五根手指的一抓,這麼一根手指的一點,算得了什麼?

可是高大中年喇嘛那一抓,卻怕關山月這一點,他一驚沉腕收手。

他是個識貨的行家,他那隻毛茸茸的大手,要是讓關山月這一指點中,他那能碎石洞鐵的大手,非洞穿不可。

老喇嘛閉著一雙老眼,看不見,可是這時候他卻睜開了一雙老眼說了話:「怪不得你敢到『蒙古』來管這件事,怪不得你敢來找我。」

高大中年喇嘛變了招,又一聲怒喝,揚起毛茸茸的大手,猛然劈向關山月的脖子。

這一劈,一樣可以碎石斷鐵,只要讓他劈中,脖子非斷不可。

關山月也變了招,變指為掌,硬接。

高大中年喇嘛是從前頭揚掌下劈,關山月則是伸臂往後,出掌硬接,關山月已經吃了虧。

高大中年喇嘛既是識貨行家,這一點他清楚,這回不怕了,這回暗喜,他要讓關山月先斷腕子,后斷脖子。

兩掌接實,猛然震動。

關山月沒動一動,高大中年喇嘛卻身軀晃動,退了一步,而且大手疼痛,難忍難當,不由得齜牙咧嘴,忙以左手握住了右掌。

沒碰見過這個,沒受過這個,何止驚恐,簡直要暴跳,他還要動。

老喇嘛說了話,用的是「蒙古語」。

高大中年喇嘛沒再動,躬身低頭退向一旁。

想必是老喇嘛攔了他。

關山月也說了話:「大喇嘛是不是把座下的喇嘛都召來?」

老喇嘛一雙老眼暴睜,好亮,嚇煞人:「佛爺不想那麼費事了!」

他紅衣一展,拂向了關山月。

他出和了,到底還是先出手了。

顧不得有損身分了,以他所見關山月所顯露的,他不能再顧有損身分了!

就這麼袍袖一展,看似沒什麼。

真沒什麼,既不見勁氣,也不見強風。

像是拂灰拂塵似的這麼一展、一拂。

這麼樣的一展、一拂,能有什麼勁氣,能有什麼強風?

可是,關山月的感受就不同了,他清晰的感覺到,一片無形的力道,向他衝撞而來,像是一堵氣牆,排山倒海而來,力有千鈞,從來沒碰見過。

一般這種無形勁氣,會逼得人立足不穩,踉蹌後退,這是理。

可是,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關山月此時此地所受的這片無形勁氣,雖也逼得關山月立足不穩,要往後退,可也同時產生強大的吸力,緊緊的吸著關山月,讓關山月無法後退,甚至腳下無法移動分毫。

也就是說,關山月遭受到一推一吸兩股強大勁力的擠壓,使得他無法呼吸,幾乎要窒息。

關山月知道,要是這樣下去,他不止會窒息,而且會臟腑爆裂,七竅噴血而亡。

他知道了,老喇嘛是他自進入江湖以來,所遇到的第二高手。

他也見識到了,什麼是「密宗」武學。

他心神為之震動,忙吸一口氣,運功抵抗。

剎那間,他覺得那片勁力的威力減弱了不少,他不再有窒息之感,但心口悶悶的,呼吸還是有點不順暢。

老喇嘛老臉上有了驚詫色,叫道:「你能抵擋佛爺『密宗』的『無上氣旋』?」

關山月只說了兩個字:「還好。」

老喇嘛道:「你出身你們漢人武林的哪門哪派?」

又來了!

怎麼都愛問?

怎麼都到了『蒙古』了,也是一樣?

其實,到哪兒都一樣,人同此心,心同此埋,碰上關山月這樣的修為,誰不想知道他藝出何門?

關山月說了,還是那句老話:「我不屬於任何門派。」

老喇嘛又問:「你今年多大年紀?」

關山月道:「二十多。」

老喇嘛道:「你不過才二十多,年紀輕輕怎麼會有這種修為?」

關山月道:「我也不知道,或許是我得天獨厚。」

老喇嘛道:「你不願說,佛爺也不再問,能抵擋佛爺『密宗』『無上氣旋』的,蒙、漢之中,你是頭一個。」

關山月道:「是么?」

老喇嘛道:「你再試試這個!」

這回他沒再展紅衣,而是伸出手臂抬起手,出兩根手指緊並,向著關山月抖動,或橫、或直、或畫弧,一連三下。

盤坐不動,隔空出招,什麼都不像,只像比手划腳。

這算什麼?

這不知道算什麼,但卻能讓關山月又一次清晰感覺到,無數利刃迎面罩來,招式之奇,前所未見,威力之大,也前所未見。

他臉色一肅,神情凝重,再次提氣,也抬手出指,以指代劍,振腕揮出。

雙方都是以手指代替兵刃,也都是隔空出招,不見雙方手指接實,當然更聽不見金鐵交鳴聲。

但,老喇嘛兩指一抖,沉腕收指,老臉變色,震聲驚叫:「你會『大羅劍法』?」

關山月道:「我不知道什麼『大羅劍法』。」

老喇嘛道:「你還不說?」

關山月道:「我說什麼?」

老喇嘛道:「你瞞得了任何人,瞞不了佛爺!佛爺這『密宗』『心劍』,只有『大羅劍法』能破。」

關山月道:「不止!」

老喇嘛道:「不止?」

關山月道:「我不知道什麼『大羅劍法』,我不也破了你『密宗』『心劍』了么?」

老喇嘛沒再問,也沒再說,倏地迎面一聲怪叫,霍地站起,雙掌一合外翻。

老喇嘛這回站起來了,這回也不再是無形勁氣了,而是一片有形的勁氣襲向關山月。

勁氣之強,排山倒海。

勁氣之強,呼嘯有聲。

令人心驚膽戰,能讓鬼哭神號。

原本退立兩旁的喇嘛,急忙再往後退躲避。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也覺出不對來了,快步躲出丈餘外。

關山月兩眼閃現寒芒,他也揚雙掌劈出。

硬迎,硬拼!

砰然一聲大震,強風狂卷,勁氣四溢,兩個喇嘛跟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雖已經都躲開了,但還是站立不穩,又各退了好幾步,嚇得臉色都變丁。

再看關山月跟老喇嘛。

關山月衣袂狂飄,但腳下沒動。

老喇嘛同樣的衣袂狂飄,也一樣的腳下沒動,只是,他兩隻腳心已經陷進平台里了,深及半尺!

這就夠了!

勝負已判!

等到衣袂靜止,不再飄揚,關山月說了話:「怎麼樣?」

老喇嘛也說了話,臉色白得嚇人,話聲也凄厲嚇人:「佛爺堂堂大喇嘛,要佛爺低頭認罪,不能!」

恐怕還真不能,因為從沒有過。

關山月道:「你既是堂堂大喇嘛,你說怎麼辦?」

老喇嘛道:「解藥給你!」

一揚手,一點白光脫手射出,飛向飛山月。

關山月抬手接住,一入握就知道了,那個是小白瓷瓶。

老喇嘛又道:「『敖漢旗』的管旗章京是『敖漢旗』的人,該交由『敖漢旗』處罰。」

話落,他又盤膝坐下,閉上了一雙老眼,不再言語。

兩旁的喇嘛立即向著平台趴伏在地。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則驚慌的急忙跑到平台前跪倒,兩手扶著平台邊,仰著臉用「蒙古話」直叫直說。

關山月明白了,心神為之震動。

老喇嘛自絕了,臨自絕前還交出了解藥,不失為一個可敬、可佩的人。

關山月神情一肅,向著平台上老喇嘛躬下了身。

就在這時候,白凈「蒙古」中年漢子突然站了起來,轉身往外就跑。

關山月沒攔他,只說了話:「你還能跑到哪裡去?」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倏然停住。

不錯,他還能跑到哪裡去?

跑回「敖漢旗」去?

跑到別的旗去?

已經沒有這個大喇嘛給他撐腰了。

「敖漢旗」不會饒他。

別的旗不會要他。

他還能跑到哪裡去?

他沒再跑,但卻忽然向著殿外用「蒙古語」大叫。

轉眼問,殿外來了一片喇嘛,中年的、年輕的都有,向著殿內以「蒙古語」叫喊,震耳欲聾,都快把殿頂掀了。

極嚇人的!

顯然,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還不死心,沒地方跑了,叫來了眾喇嘛,寄望這些喇嘛能救他。

人都是這樣!

救命的事,不到絕望是不會放棄的。

他可沒想到,連老喇嘛那裡大喇嘛都救不了他。

都到這時候了,還使壞。

像老喇嘛那樣值得敬佩的人,畢竟不多。

像這樣的,還想奪札薩克的位子。

高大中年喇嘛站了起來,向著殿外大聲說話,打雷也似的。

殿外立即鴉雀無聲,紛紛趴伏在地。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為之一怔,不再叫了,兩眼發直。

或許,高大中年喇嘛讓殿外眾喇嘛知道,老喇嘛是自絕的,不是傷在關山月手裡。

看這情形,應該是。

喇嘛里也有這樣的。

這樣的還應該居多。

高大中年喇嘛轉回身,向關山月,又說了話,這回是用漢語了:「請你把他帶走,請你儘快離開。」

這「他」,當然是指的那「敖漢旗」的管旗章京,那白凈「蒙古」中年漢子。

高大中年喇嘛臉色冷,語氣冷。

看來,關山月並不受這裡歡迎。

那是一定的,老喇嘛總是因關山月而死。

老喇嘛雖然是自絕身亡,修行的信佛人或許不仇視關山月,但是,關山月要是沒來這一趟,老喇嘛也不會死,關山月怎麼會受歡迎?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都要癱了。

關山月轉向他了:「走吧!」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渾身發軟,身子一晃,真要倒。

關山月一步跨到,伸手扶住。

白凈「蒙古」中年漢子沒倒下,可是沒有用,他走不上路。

真的,他臉色白得沒了血色,整個人是軟的,連話都不能說了,只比死人多了口氣。

嚇成這個樣子。

真讓人想不到。

這樣的人還敢使壞害人,還配奪「敖漢旗」札薩克的位子?

關山月把他扛上了肩,扛著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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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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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喇嘛自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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