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冰宮主人
石軒中這時猛可回味過來,想起這宗小蘋曾經說過體內餘毒未清,可能隨時都變為老醜婦人。眼前這人,無疑就是她變成!
他心中感到一陣深沉無比的難過,輕輕點頭,暫且承認是被她駭了一下。暗中卻忖思道:「她那等愛惜自己原來的面貌,若果知道已經變得又老又丑,必定立刻自殺而死!現在她還不曉得,我應不應該馬上告訴她?縱然此刻不告訴她,但遲早也會被她自家發覺,那樣是不是比較好些?」
耳中聽到宗小蘋道:「這裡沒有更鼓,只憑自己感覺,我已養成習慣,是以知道目下已是三更時分,我們可要起程了么?」
石軒中一生不知碰上多少強敵!遇過多少災難,但從來未有過一次能像此刻那樣可怖難過,使他背上沁出大量冷汗!
他訥訥應道:「是的,我們該動身啦!」
宗小蘋輕鬆地拍了一下手掌,顯出十分天真的樣子,道:「你知道么?我剛才以玄門正宗內家心法運功練氣,此時感到特別舒暢,好像比任何時候都要覺得舒服,玄門心法到底不同凡響!」
她若然不是變得又老又丑,這一下天真的動作,一定十分令人入迷;但是此刻她這等老丑模樣,卻令人感得不忍瞧看。
石軒中匆遽地移開眼光,失驚地忖道:「是了,她體內的餘毒,正是被我傳給她的玄門正宗心法逼發出來。目下她雖然免去若干危險。可是卻提早變成老醜婦人,若然她知道乃因她學的玄門正宗功夫所致,一定要把我恨死啦!」
宗小蘋感到有點不對,沉默下來,過了一陣,才道:「你怎樣啦?」
石軒中不暇再想,突然起身,道:「沒有什麼,我們現在就走吧!」
宗小蘋道:「從我這座屋子要走出谷去,我決不會迷路。不過出谷以後,我們怎生走法?要繞道而走抑是穿過斷魂峽谷?」
石軒中道:「時間無多,我們必須冒險穿過那斷魂峽谷!」
宗小蘋笑道:「你的話聲十分堅定,使人聽了不知不覺增加許多信心,那我們就決定走捷徑!若是不幸葬身在那狹谷崩雪之中,只好認命!」
說罷轉身當先出去,石軒中在後跟著,兩個人一前一後,在花樹狹徑走著,石軒中望著她的背影,但覺毫無變化,決想不到從前面看時竟然這麼老丑可怕。
他一邊走,一邊尋思此事,老是委決不下要不要及早告訴她。
本來事情很簡單,像這種不幸之事,越是設法讓她慢點知道,就等如叫她多快活一陣,斷無使她早點知道之理。
可是石軒中卻考慮到,因是此刻有求於她,則不免落個意圖利用她之嫌。他乃堂堂正正的一代大俠,焉能教人發生這等誤會?
是以不斷地思忖此事,一時難以委決得下。
走了大半個更次,總算走到恆春谷南面的缺口,外面一片皓白,寒風呼號,和這溫暖的恆春谷比較,簡直是兩個世界。
他們從缺口出了谷外,宗小蘋道:「我們沿著此谷右邊走去,不久就可以看見那斷魂峽谷!不過就算見到那可怕的峽谷,卻也看不出有什麼分別。」
石軒中口中漫應著,走到那邊時,宗小蘋指指前面,道:「我們從這裡下去,地勢越走越低,經過一處山口,就踏入斷魂峽谷地面了!」
石軒中放目一瞥,但見眼前一片雪白,無數峰嶺綿延展布,果真看不出一點不同之處!
兩人開始向下面奔去,他們在冰雪之上疾馳,施展出輕身功夫,倒也不覺有雪深難行之苦。
石軒中突然問道:「我記得你說過一件事,那就是你說你體內可能尚有餘毒未清,隨時會變成像銅、鐵二嬤那等老醜婦人。」
宗小蘋頭也不回,道:「是呀,難得你記在心上!」
石軒中皺皺眉頭,忖道:「這是什麼話,看來這個女孩子當真和常人不同。」
他道:「我想問問你,若然你變成那等模樣,你第一件事做什麼?」
宗小蘋笑道:「這話問得真有意思,我一直只是害怕,倒沒有想到該怎麼辦!現在讓我想一想才答覆你。」
她想了一會,道:「假如我變成老醜婦人,那我真是片刻也不願活啦!」
石軒中道:「你的意思是說你立即自殺而死?」
「是的,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辦法么?」
石軒中想了一下,道:「好像沒有了,除非有法子找到祛除毒素,恢復容顏的藥物!」
宗小蘋道:「那簡直是夢想,以我所知,除了千年蓮實之外,無葯可治!但你目下想得到雪蓮已經那麼困難,何況是雪蓮中的至寶千年蓮實?」
石軒中道:「話說回來,怕只怕你沒有耐性和毅力等待,世上既有此物,有心之人總可以弄到手。」
他說完了這話,忽然覺得不對,只因這等天材地寶何等珍貴難得,除非有這等大福緣之人才能得到;沒福之人,就算等候一輩子也求之不得,眼前一個極好的例子就是毒叟朱向冷。他在大雪山隱居了數十年,但始終無法把千年蓮實得到手。
宗小蘋道:「就算我有恆心,一直在此地守候千年蓮實,可是人壽幾何?若然等到我七八十歲之際,才得到千年蓮實,那時只怕蓮實雖是靈效,卻也無法挽回已逝的青春了!」
石軒中覺得大有道理,便不再說。可是心中更為了她的不幸而感到難過!
不久,已走入一處山口之內,眼前陡然感到陰暗,原來前面已是一條大約一丈寬的道路,兩邊夾峙的雪壁冰崖高聳入雲,幾乎不漏天光,是以特別陰暗。
石軒中正要開口,宗小蘋已和他並肩同行,她似乎早有防備,驀地伸手掩住石軒中嘴巴。她的手掌雪白柔軟,還帶著一點香味,若果她的面孔不是長得那麼老丑,這隻手掌大可使人魂銷。
她俯貼在石軒中耳邊道:「這裡已是斷魂峽谷,不能說話;否則空氣受震,立時冰壁雪崩!」
石軒中點點頭,表示知道,她才縮回手掌。突然前面傳來「轟轟」之聲,聲音由遠而近,生似雪崩之勢一路蔓延過來。
石軒中和宗小蘋都大為吃驚,停住腳步。但過去一陣,雪崩轟隆之聲已經停止。
石軒中輕輕道:「你連我說話都怕會影響雪崩,但剛才那陣聲音比我說話還要響亮得多。」
宗小蘋道:「我以前也有此疑,但後來卻發覺天地之理,有時難以解釋。譬如這座斷魂峽穀日日都有多處崩塌;但奇怪的是這條峽谷並不因而填沒堵死,僅僅是遷移了地方,你說怪也不怪?」
石軒中突然低喝一聲快走,伸手托住她的手臂,施展出獨步天下的上乘輕功,疾向前奔。
只見這兩人一躍五六丈,簡直如同馭氣飛行,轉眼之間,已奔出兩里余路。
宗小蘋但覺耳邊風聲呼呼,根本就腳不沾地,轉眼瞧時,已奔了老遠地方,心中不禁對這位名震一代的劍神大為欽佩。
這時已聽到身後傳來轟轟隆隆之聲,回頭一瞥,但見雪飛冰濺中,已崩塌了一大片。
石軒中已放開手,全神貫注地傾聽頭上動靜,一面向前奔去。
這時眼前道路陡然變得甚為寬闊,大約有三四丈之闊。不過兩旁仍是高聳入雲的冰崖雪壁。
兩人一路奔去,路徑甚是迂迴彎曲,因此雖是走了十餘里路,但如若直線計算,也不過三四里路而已。
自從他們脫卻那次大難之後,一直都沒有碰上雪崩之險。
宗小蘋奇怪起來,道:「怎的這狹谷之內再也聽不到雪崩之聲了?往時身在狹谷之內,不管頭上有沒有雪崩,耳中總是一片轟轟隆隆之聲,教人越聽越心寒,簡直不敢再向前走!」
石軒中道:「這種道理很難追究得出,或者是你的福氣大也說不定!假如我們安然穿出這斷魂峽谷,是不是就直達那冰宮了?」
宗小蘋道:「也差不多了,出了峽谷,再轉向北走,不遠處就有三座尖峰直入雲霄,這三座尖峰相距極近,遠看有時真看不出竟是三座高峰。那冰宮就在近頂處的三峰之間!」
兩人邊說邊走,不覺又走了十來里路,耳邊一片靜寂,一直都不再聽到雪崩之聲。
石軒中明知身處這等峽谷之中,聲音最能傳遠,若然峽谷某處崩塌,不論多遠,也能聽到。目下這等情形分明整條斷魂峽谷都不曾崩塌。
他笑一下,道:「如果老是這樣,這條峽谷可就得把斷魂兩字除掉啦!」
宗小蘋也縱聲一笑,但她很快就收斂住笑聲,凝眸向天,似有所思。
石軒中暗暗感到奇怪,便密切注意她的舉動。
只見她邊走邊想,突然舉手去摸自己的臉頰,石軒中心頭大震,暗忖這件事到底要揭開啦!
宗小蘋手指在鬆弛打折的麵皮上摸了一下,突然間有如觸雷般渾身一震,登時停步。
她的目光變得冰冷惡毒地望著石軒中,石軒中也停了步,這時不敢和她對望,把眼光移開。
宗小蘋沉默了好久,突然尖聲厲叫道:「石軒中你為何不告訴我?」
石軒中緩緩道:「你要我怎麼說呢?」
宗小蘋哼一聲,道:「好一個大仁大義的俠客,原來到了自己利害衝突的關頭,也不講究仁義啦!哼,你就怕我不帶你到冰宮去,所以瞞住我不說,是也不是?」
石軒中凜然抬目向她一瞥,只見她雙目之中,射出狂亂的光芒,不覺為之一怔,暗忖她此刻神智已不清楚,只怕難以和她說理!
她舉起手掌,向石軒中面上摑去。石軒中一身武功,天下第一,哪會讓她摑著,微微一退,她的手指剛好在他眼前拂過。
她尖叫一聲,取出白玉杵,沒頭沒腦地石軒中亂打過去。
石軒中見她杵上真力充沛,只是招數已亂,心中大為悲惻憐憫,深感難以自處,只好連連閃避。
宗小蘋亂打了一陣,都打不著石軒中。陡然間神智一清,想起對方武功何等高強,自己如何打得中他?這時她但感世上的一切,都好像與她作對,簡直要把她軋壓成碎片似的……這個念頭使她胸中不住膨脹,幾乎就要爆裂!
她瘋狂地大叫一聲,突然轉身奔去。
石軒中大叫道:「小蘋,小蘋,你別走,我會替你找到千年蓮實。」。
這幾句話一直在峽谷中迴響,但宗小蘋頭也不回,轉眼已奔出老遠,轉個彎后就消失了身影。
石軒中呆在當地,腦中一片空蕩蕩,什麼事也想不起來。只有宗小蘋那瘋狂絕望的一聲尖叫,猶自在他耳邊縈迴。
過了許久,石軒中才移動一下身體,長嘆一聲,忖道:「我親眼見到這等悲劇,卻愛莫能助,看來武功雖然練得不錯,但世事還有許許多多不是武功所能解決!這真是教人灰心泄氣!」
他側耳聽了一下,已聽不到任何聲息。那宗小蘋乃是向冰宮那邊奔去,此刻大概出了峽谷之後,步聲就不再傳到耳中。
石軒中振起精神,放步奔去,心想且出谷外瞧一瞧形勢再說;如果看來還有希望找回她,則好歹總得把她說服,要她安靜地忍耐一些日子,等自己把急事辦完之後,才回到大雪山來幫她找尋千年蓮實。這麼一想,可就頗為後悔剛才沒有出手把她點住穴道,以致吃她跑得不知去向。他出得谷口一望,登時對找尋宗小蘋之事感到絕望。
原來在谷口以外,峰嶺紛陳,處處冰封雪積,別說要找一個人,就是一支大軍埋伏在這無數冰峰雪嶺之中,也難以找到。
他一直奔上最近的一座嶺頭,放目一瞥,但見正對著他那一面,果然有三座冰峰極為緊貼地刺入天空。
他再環顧四周一眼,斷定實在無法找回那宗小蘋之後,輕嘆一聲,便放步直向三座冰峰奔去。
曙色已開,氣溫似乎更低。石軒中雖不怕寒冷,卻感到一種自古不消的寂寞。似乎在這冰雪封蓋的寒冷世界之中,只有他一個人在活動!
這時,耳際已聽到遙遠的雪崩之聲,不似在斷魂峽谷內那等毫無一點聲息。
他對於雪崩倒不大畏懼,除非是困在斷魂峽谷那等形勢狹窄的地方,無處可避,若在這空曠之地,他以超世輕功,及超人的銳敏聽覺,多半來得及趨避。
不久他已到達那三座冰峰的腳下,仰頭望去,但見山勢陡削,而且沒有一處不被雪覆蓋,因此一望而知危險萬分。
他略略調運真氣,便騰身向冰峰上縱去,但見他比飛鳥還快,身形貼著山上冰雪表層,像一支破空飛起的勁箭一樣向上騰升。
上升了三十餘丈之後,漸覺罡風勁冽,風中挾著許多雪屑冰粒,打在身上,幾乎就像暗器一樣強勁有力。
石軒中暗運罡氣護體,心想,自己所採取的上山途徑不但陡削難走,而且有罡風勁刮,武功稍差一點,恐怕先就受不了這罡風中的冰屑雪粒!因此可以斷定此路從來不會有人走過。若是如此,則那冰宮之人雖然守衛森嚴,卻可能忽略了這一面天險之地。
他只想在不驚動冰宮中人的情形之下,潛入冰宮之內,找到雪蓮。因此極力要避免被冰宮中的人發覺。
峰上罡風越來越是勁凜難當,石軒中這時也不敢縱躍,生怕雙足落地時,登時被罡風卷落千仞高峰之下,那樣縱然他武功絕高,卻也難免不被摔死!
要知石軒中雖是有過兩次從萬丈懸崖跌下而不死的幸運經驗,但那並不是說石軒中不怕從高處跌下;而是那兩次運氣奇佳,都是從懸崖跌下不及一半時,就碰上崖邊伸出來的樹木藤盤阻住。
那時候因下墜的空間不多,他尚能提氣輕身,最要緊的是加速度不大,若果一直掉下去,他的身軀接觸到地面時,由於加速之故,將增加千萬斤的力量,那時他縱然神智未昏,想提氣減緩速度,也辦不到。
他一步一步向上走,腳底觸到地面時,宛如釘牢在其上。
又走了十多丈,眼看離峰頂只有二十多丈,心想冰宮應該快要到達。登時精神一振,加快腳步向上面走去。
果然再走了五丈之高,陡然見到尖峰之後,一片皓白中,似乎有些屋宇。
當下繞過去,越過幾處冰雪堆積成的小丘,便見到一道白色的圍牆,高達兩丈五尺以上。
他走到這裡,身上壓力為之一輕,敢情已經沒有捲入欲飛的罡風。
石軒中望一望圍牆,心想,以這堵牆的高度,大凡能上得此峰之人,莫不能夠輕易躍過;可是危險就在此處,只要一躍到牆頭那等高度之時,就得被激蕩迴旋在上面的強勁罡風捲走。
當然這也不過是傳聞之言,他也不一定深信,當下從地上抓了一把堅雪,揚手向空中擊去。
那枚雪球吃他以內家真力發出,速度不快,但堅定平穩地向空中升去。
但見那雪球一飛到兩丈余高之際,登時就聽到一下尖銳的呼嘯之聲,似是上空本來布滿一層互相排盪傾軋的氣流,這一層強烈勁猛的氣流已經自然平衡著,被這枚雪球刺入氣流之中,頓時引起混亂,是以發出刺耳的呼嘯聲。
那枚雪球因具有極強的內家真力,只搖撼一下,續向上升,但速度已減慢了極多。
轉眼之間,呼嘯之聲大作,但見那枚雪球只上升了三尺左右,「波」的一聲震散為無數碎片,剎時已無影無蹤。
石軒中看了頗覺心驚,要知他已在雪球之上貫足了內家真力,就算被人用劍猛劈,也不一定能夠劈得碎,因此可知上面那一層氣流何等強勁。
但他又頗覺寬慰,原來憑他的眼力,已看出那枚雪球飛行到較牆頭還要高出半尺之時,才被風力震碎。因此他相信自己也可以過得這道圍牆。
這時因上空勁風叫嘯之聲仍然繼續不歇,他等了一陣,直到沒有聲息之後,這才貼著圍牆,緩緩上升。
升到兩丈左右,耳中已聽到一陣隱隱異聲,生似在無邊無際的蒼空中,有一種極為龐大的物體飛瀉壓下。
這等聲音一聽就教人泛起無能抗拒之感,石軒中雖是武功高強,卻也難與宇宙相抗。
他不由得停住上升之勢,可是那種令人心寒的隱隱異聲仍然傳入耳中。
他等了一陣,暗自咬咬牙,繼續向上面游升,動作遲緩而平穩。
那陣異聲越來越近,身軀四周感受到的壓力也越發增強。
這刻縱然是堅毅膽大如石軒中,卻不禁自然地萌生退志。
他深深知道自己在人類之中,雖然可以稱得偉大,力量超人,但比起宇宙的力量,可就變得十分渺小,無法抗爭。此所以那種宇宙變動的異聲,使他深感無能抗拒,只能儘快躲避,就像原始時代的人類一般,遇上暴風狂雨,就連忙躲到洞穴中,這已變成一種求生的本能!
以石軒中的估計,那層不可抗拒的罡風氣層就在牆頭五寸左右,因此他本想到達牆頂之際,以極為快速靈巧的身法平貼著牆頭閃進去。
但此刻他離牆頂尚有三尺,便已感到壓力漸增,似乎再游升上去的話,就得吃那無堅不摧的罡風卷上半空。
他定一定神,忖道:「我武功雖然不錯,但如與那罡風相抗,自然不能匹敵。目下要知那罡風氣層到底還有多高的話,只有一法。」
忖想之間,右手已在牆上運勁一抓,抓下一團堅冰,揚手向頭頂打出。
只見那枚堅硬冰球脫手飛起,剛剛到了和牆頂齊平的高度,「波」的一聲,脆響過處,那枚冰球已散為無數冰屑,轉瞬不知去向。
石軒中呆得一呆,心想牆頂目下已無空隙,如何過得去?
這時在那堵白色的高牆之後,本來有三條人影,方自巡逡欲去,驀地聽到那一聲脆響。登時又齊齊止步,轉眼望著牆上。
這三條人影竟是一女二男,男的都穿著綠色勁裝疾服,面目五官雖是端秀,但神情間有一點點獃滯之象。
那位女的長裙曳地,隱隱發出環佩之聲,面貌姣美,膚色如雪,看來大概只有三旬左右年紀;但頭上卻儘是欺霜賽雪的白髮,梳成宮妝高髻,使人感到這位白髮紅顏的美人,有點怪異之感。
這位白髮美婦定睛向牆上瞧了一陣,突然低沉地道:「即速叫大家準備一下!」
那兩個綠衣壯漢應了一聲,其中之一疾然躍走,只剩下一個肅立在她身後。
過了片刻,牆上突然發出一陣異聲,那位美婦側耳一聽,倏然玉手一揮,道:「快走!」
轉眼之間,兩人齊齊隱住身形,那白髮美婦動作之際,不但極是神速美妙,同時裙上的環佩也毫無聲息。
那堵白色的高牆,近頂處驀然出現一道裂痕,跟著響了一聲,冰雪紛濺,出現一個缺口,石軒中的面龐就在缺口之外,正向牆內張望。
原來石軒中為人機智絕倫,明知那罡風氣層不是人力所能抗拒,是以放棄從牆頂翻過來的心意。但此刻要他回到冰峰之下,再找路徑進入冰宮,他當然也不願意這樣做!
他想來想去,突然記起剛才自己隨手在牆上一抓,便抓下一團堅冰。他心中一動,定睛向牆上細瞧,果真瞧出這堵高牆在兩丈以上,就不是石頭砌築,而是堅冰所凝結的。
石軒中登時悟出其中奧妙,敢情當初築牆之時,只有兩丈之高。然後冰宮中人就用水潑在牆頂上,此地氣溫極低,那些潑在牆頭的水,轉瞬間就凝結成冰,如此一層一層增高,直到已及罡風氣層才停止,這一來如果有人想從牆頂翻過,勢非被那一層極強極猛的罡風氣流捲走不可。
他微覺歡喜,立運玄功,一掌向側邊的牆上擊去,冰牆上發出震耳的響聲,已裂開許多。石軒中瞧清楚此舉已可奏功,這才當真施展先天真氣奇功,掌上發出玄門罡氣,拍在牆上。
兩掌過處,牆上已裂開一個缺口,他伸頭一瞧,只見牆內是個小小的露天院子。再過去就是連綿不斷的白色屋宇。
他這刻仍然不肯大意,緩慢地從缺口中爬過去,直到身軀完全到了那邊,這才鬆手墜向地上。
院子只有兩丈方圓,一目了然,對面有扇白色的門戶,此時卻已緊閉。
石軒中過去拉推一下,那門紋風不動。他微微一笑,掣出青冥劍,輕易地插入門縫之內,把閂削斷,隨手一推,已推開白門。
眼光到處,只見門內竟是一座寬大的廳子,燈光明亮異常,屋頂似是透明,因外面較廳中黑暗,是以變成一面巨大的鏡子,抬頭就可看清廳中的一切。
廳中的傢具都甚是華麗精美,所有的椅上都鋪著綉工精緻的墊子,地上也鋪著厚厚的地毯。
石軒中緩步進去,順手把門關上,免得外面的冷風直灌入廳來。
對面的牆下站著一個美婦,此時裊娜地走過來,環佩叮噹地響著,甚是悅耳。
石軒中迅速地打量她一眼,只見她高髻如雪,觸目心驚。眉眼俏美,宛如瓊瑤公主,但整個輪廓來說,卻似乎比瓊瑤公主多了一種成熟的華貴的美。
他連忙收回青冥劍,抱拳為禮,道:「尚請主人恕我擅闖入宮之罪,區區是……」
那白髮美婦忽然開口打斷他的話,道:「且不管你是誰,先說本宮規矩,凡是由正門通名求見的,本宮均可接待。如果不由正門,哼,就算是自己人,也按律處置!」
石軒中緩緩道:「區區不知貴宮禁條,縱然犯規,也是無心!」
那美婦冷冷一笑,道:「這個自然,如果你知道本宮規矩,就不會從輕發落啦!」
石軒中點頭道:「這樣說來,倒有道理,只不知貴宮將對區區如何處罰?」
他問這一句,本意是如果所罰甚輕,則或可姑予敷衍,暫不破裂,以便探問雪蓮藏處!以石軒中想來,這位白髮美婦多半是瓊瑤公主手下得力之人。
那美婦低沉地道:「本宮規矩,外人因無心誤犯,只處死刑!」
石軒中忍不住莞爾一笑,道:「這還算從輕發落?那麼知道規矩的人呢?」
對方好似知道他定然有此一問,面上神情冷漠不變,道:「死罪好受,活罪難當!」
石軒中道:「原來這樣,區區目下雖然將被處以死刑,不過在動手之前,倒想請問一下你是誰?是否掌管此宮之人?」
這白髮美婦沉默了一陣,突然眼中射出森殺的光芒,緩緩道:「我二十餘年未曾和外人說過一句話,今日已經說得太多了!」
石軒中聞言大感驚奇,正在尋思,只見她忽然舉手掠鬢,姿態甚美,可是石軒中心中一動,轉眼向四周掃視,只見一個綠衣壯士疾地躍了出來。
要知石軒中當日與瓊瑤公主對敵之時,她也曾以舉手掠鬢的姿勢,招呼手下之人現身出手。是以他見了這美婦的動作,便突然記起此事,立即轉眼四望。
那綠衣壯士眉宇神情之間似乎有點獃滯,但身手卻矯健異常。
一躍出來,微風颯然一響,落在石軒中身前數尺之處。
白髮美婦冷冷道:「取他性命!」
那綠衣壯士應了一聲,倏地猱身急撲,雙掌齊飛,出手攻勢兇猛絕倫!
石軒中心頭冒火,暗念此宮之人所作所為無不冷酷暴戾,大乖人情。這些人留存在世上,對世界毫無益處。
此念如電光一閃,掠過心頭之際,同時也感到對方掌力絕強,招數毒辣。當下暗運真力,隨手一掌劈去。
他出手雖快,但招數卻甚是平凡。旁邊的白髮美婦雙眉一舒,露出放心的神情。
這一剎那間,那綠衣壯士掌勢突變,左手改猛擊之勢為勾撇,一下勾住石軒中手腕,向外門帶去。右掌也化為駢指刺戮之勢,直取石軒中腰腹間大穴。
任何人處在石軒中的境地,已是有死無生之局。但石軒中早已有備,事實上乃是故意吃他勾住手腕,以便瞧瞧對方是否存心取自己性命。
目下一看對方手法既重且辣,分明已下絕情,於是也不客氣,暗暗運足玄門罡氣,遍布全身,同時手中突然增加內力,那隻手臂登時重如山嶽。
那綠衣壯士本來要把對方勾帶得身形微旋,哪知對方突然間如淵停岳峙,奇重無比,自己左手借勢一勾之力,居然無法搖撼得對方移動分毫。心中方自一驚,右手駢指已點到對方腰腹之間。
但覺對方腳下不動,腰腹卻忽地縮退半尺,自己這一招也落了空。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正想趕緊撤退,石軒中左手疾出,輕輕印了他前胸一下。
那綠衣壯士四肢一軟,不由自主地退開四五步,然後噗地吐出一口鮮血,面色變得慘白驚人。
石軒中劍眉一剔,虎眼射出懾人威光,朗聲道:「你雖是凶毒成性,但我仍然留你全屍!」
那綠衣壯士身軀連連搖晃,看看已快要倒地,卻驀地站穩,雙目一睜,看看石軒中,又轉眼四瞧,眼中流露出驚異的神色。
石軒中大感迷惑,便也不再出聲。那綠衣壯士突然道:「咦!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是誰?」
那白髮美婦倏然遙遙一掌向那綠衣人後心印去。石軒中疾發一掌,罡氣湧出,布在那綠衣壯士身後,擋住她陰毒的劈空掌力。
那綠衣壯士緩緩道:「啊,我胸中好難過,可是……我為何會在此地?」
石軒中朗朗道:「朋友,你不曉得這裡是什麼地方?再想一想看。」
綠衣壯士微一凝眸,突然道:「哎,我本來要上峨嵋山拜師學藝,怎的到了這裡?你們……」說到這裡,似是內傷發作,突然發不出聲音,跟著身軀一震,便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石軒中迅速地望望那屍身,便抬目凝視住那白髮美婦,冷冷道:「你們給他服下迷亂心智的藥物是不是?他直到瀕死之際,迴光返照,才憶起舊事,但已經太遲了!」
那白髮美婦神色變得甚是嚴肅,道:「你猜得不錯。原來你就是天下間唯一可與鬼母匹敵的劍神石軒中,怪不得遙發一掌,就擋得住我的玄冰掌力!」
石軒中道:「你是誰?」他出言動問之時,口吻毫不客氣,皆因他對這白髮美婦已大為嫉惡。
那美婦微微一笑,道:「我也是鬼母的死對頭。」
石軒中心中冷笑一聲,忖道:「她這話分明想引起我敵愾同讎之心,但我石軒中焉肯和這等殘酷惡毒之人引為同道?」
只聽那美婦又道:「假如你早個一兩年到此地來,我會和你合力對付鬼母!」
石軒中為之一怔,道:「現在呢?」
那美婦道:「現在不必了,鬼母雖是武功蓋世,但也無法出得我的掌握,哈……哈……」她仰天厲聲大笑,笑聲雖是刺耳難聽,但樣子仍然甚為嫵媚。
石軒中冷笑一聲,道:「我石軒中決不會和你這樣的人同流合污,這些話都不必說了……你且把來歷說一說,然後,石某要在武功上向你領教!」
她皺一皺眉頭,道:「你說同流合污么?哼,當真是不識好歹的人!」話聲中,突然躍上前,一掌劈向石軒中前胸。她一出手,登時就有一陣酷寒之氣旋盪激轉。石軒中暗運罡氣護體。右手一招「峰頭掃雪」橫掃出去,雙方掌力一接,「蓬」地微響,各各震退一步。石軒中心頭微凜,跟著又是一招「摘星拋月」,雙掌連環劈去。那白髮美婦出掌封架,手法奇奧精嚴,但聽兩下「蓬蓬」
輕響,雙方都釘立在原地,不分勝負!
那白髮美婦面上露出肅慎之色,顯然她雖是接住石軒中反擊的一招,但也感吃力萬分,是以心生凜懼。
石軒中這時哪肯客氣,突又出手猛攻,他使的乃是由師門無敵天下的「伏魔劍法」變化出來的掌式,是以奇奧無比,舉手投足之間,威風凜凜。
那白髮美婦施展出玄陰門的精妙武功,一時之間,似是大可與石軒中匹敵。
激鬥了七八招,石軒中奮起神威,連攻三掌。那白髮美婦竭盡所能,拆開了第一二掌,第三掌卻不得不出手硬對。
但聞「蓬」的一聲,那白髮美婦震退了三步之多。
她這刻才曉得劍神石軒中名不虛傳,掌上內力越戰越是雄厚。
當下借著震退之勢,躍開七八步之遠,厲聲喝道:「且慢動手」
石軒中情知對方武功精奇,內力深厚,比起那玄陰教主鬼母一身武功,竟不相上下,剛才暗以玄門罡氣夾在掌力之中發出,也不過把她震退三步。若然她當真硬拼的話,少說也得打上三五百招才能分出勝敗!
他此來本不是要和她拼個死活,目的只在雪蓮,眼下尚未查出雪蓮藏處,似乎不宜急急動手。
於是他卓立不動,微微一笑,道:「石某並非有意尋仇,如果能夠不動手,自然是最好不過!」
那白髮美婦道:「我正要問你,到底來這大雪山冰宮有何圖謀?」
石軒中道:「石某先請問你貴姓大名,再答來意如何?」
白髮美婦哼了一聲,想了一下才道:「我就是冰宮主人,至於俗家姓名,數十年來一直都罕用得到,說出來也沒用處!」
石軒中虎目一睜,道:「這麼說來,瓊瑤公主乃是你的女兒了?」
冰宮主人似是感到意外,神色間微現錯愕。只聽石軒中又道:「想那鬼母一生自認為天下第一高手,仇怨遍天下,你們母女和她有仇,自然不足為奇,石某不必再詳加詢問。」
冰宮主人仰天冷笑道:「我和鬼母之間的仇恨,豈是普通一般人想像得到的?哼,哼,我就是她的師母,先夫木靈子,一生最是寵愛冷婀這個徒弟,但到後來才知道冷婀天性涼薄冷酷,後悔之餘,卻已無法制她。為了保存他自己一點骨血,因此設計詐作因故殺死我們母女,暗中卻把我們送到大雪山來。」
石軒中大感意外,道:「怪不得冰宮主人你及瓊瑤公主的武力全是源出玄陰門一脈,而手法又與鬼母略有出入。」
冰宮主人冷冷一笑,道:「目下那冷婀已入羅網,決計無法活命,為了布置這個天羅地網,我已費了十餘年心血,連頭髮也熬白啦!你和她交過手,當知她近年武功進境,不知到底怎樣?」
石軒中沉吟一下,道:「石某平生不會打誑,只好據實相告,如論功力深厚,鬼母尚在石某之上,但招數之神奇奧妙,卻比不上你及令嬡!」
冰宮主人頷首道:「當真不出我之所料,早在十餘年前,我已考慮到雖然有玄陰真經真本,但冷婀天賦資質乃是當世之選,加以多年的苦修,功力自是深厚無比,我如單憑武功,此生此世就不用作報仇之想了!」
她停頓了一下,望著石軒中,道:「且不提冷婀之事,你到底來此有何圖謀?」
石軒中緩緩道:「石某隻想得到一些雪蓮配製藥物!」
冰宮主人凝眸一想,冷冷道:「你要雪蓮何用?敢是對付我們?」
石軒中一生磊落光明,無法當面打誑,只好點點頭。
冰宮主人發出數聲冷笑,道:「真是滑稽不過,天下間竟有這種事情!」
石軒中微微一笑,道:「石某並未想到冰宮主人此時此際尚留守宮中,當初入宮之時,原想找出雪蓮藏處,不告而取!豈有打算向冰宮主人討葯之理!」
冰宮主人在廳中裊娜地走來走去,身上環佩叮噹響脆回蕩在大廳,甚是悅耳。
她走了一會,突然停步道:「你此刻雖是取得雪蓮,也來不及破壞我們的計劃,沖著你這一身武功與及昔年和冷婀作對之事,倒是可以把雪蓮給你!」
石軒中反而一怔,道:「冰宮主人慨然贈葯,石某自是萬分感謝!」
冰宮主人優美地舉手掠鬢,風姿嫣然,但石軒中卻迅速地四望一眼。她笑一下,道:「我不是發出暗號叫人進來暗算你,你放心好了,關於那雪蓮之事,我已有所決定,只要你膽力強得過我,那就儘管拿去!」
石軒中微微皺眉,忖道:「她說的『膽力』,不知如何測驗得出來?」
冰宮主人向一扇白門走去,同時作個手勢要他跟來。兩人出了那扇白門,外面竟是一道迴廊,轉過去便又是一座堂屋,這座堂屋布置簡陋,屋頂當中有一塊面積甚大的黑色鋼板,用一根粗約三尺直徑的銅柱托住。
冰宮主人一鼓掌,登時從角門后出來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女,與及兩個綠衣壯漢。那兩個白衣少女面目長得和瓊瑤公主一樣,但這時石軒中已深知毒叟朱向冷變形液的神效,所以並不驚奇!同時又知道這兩個少女一定是和宗小蘋一道的四個少女之二。
冰宮主人吩咐道:「小冰,去把寢宮第三號寶箱內的一個玉盒取來!其餘的人試一試這『乘風台』的效能!」
一個白衣少女應聲走了,其餘的人齊齊向牆邊縱去,打開一扇暗門,內中有幾支鋼製把手。他們扳動那些鋼製把手,只見屋頂那塊鋼板忽然下降,原來那根銅柱能夠伸縮升降。
屋頂那一方鋼板下降之際,整座堂屋中冷風激蕩,原來那方鋼板竟是屋頂的一部分,這一隆沉,屋頂就露出一個一丈方圓的大洞。
石軒中雖然聰明絕頂,可是瞧了半晌,仍不知道這一方鋼板有何作用?
這時,那個名叫小冰的白衣少女,手中捧著一個半尺大的玉盒進來,雙手遞給冰宮主人。
冰宮主人打開盒蓋,走到石軒中身邊,道:「這裡面儘是雪蓮,數量甚多,相信足夠你用的了!」
石軒中鼻端吸入一陣清香氣味,記得這正是雪蓮的香味,便點頭道:「我想一定夠了!」
冰宮主人把玉盒交給小冰,然後道:「你瞧見這座平台沒有?此台能上升高出屋頂以上,直達上面的罡風氣層。」
石軒中恍然大悟,道:「你要我站在上面,試驗膽力是也不是?」
冰宮主人道:「說對了一半,事實是我們一齊站在台上,由他們開動機關,此台緩緩上升,一直等到哪一個忍受不住,先離開此台,就算他輸了!」
石軒中凝眸一想,感到自己吃虧之處甚多。第一點是在這等情形之下,很難防範她的詭詐陰謀。第二是自家不知那罡風氣層究有多高,沒法子計算何時應該趕緊離開。
冰宮主人道:「此台上升之勢甚緩,等過了屋頂之後,就有鐵棍給你探測出罡風氣層的高度,那時我們開始考驗膽力!你如感到不支,只要扯一下手邊的鋼線,下面鈴聲立響,此台馬上停住!」
石軒中暗忖道:「憑我這一身輕功,只要別和她相隔太遠,她若然急急縱走,自信還能跟得上她。」
當下頷首道:「好吧,除了此法之外,大概已無別法可以和平解決。」
於是兩個人一齊縱上那方鋼板平台之上,轉眼之間,那座平台已升上屋頂。
只見屋頂旁邊站著另一個白衣少女,把一根鐵棒交給石軒中,石軒中舉起向頭頂一試,大約三尺左右,就碰上那無堅不摧的罡風氣流。石軒中早已有備,運足全身功力握牢,這時但感鐵棒大震一下,那探入罡氣層的一端已經彎下,並且變成扁平的形狀!
那罡風具有如許威力,委實教人觸目驚心。石軒中把鐵棒交還白衣少女,冰宮主人驚佩地道:「你是第一個握得牢鐵棒的人,不少高手試過這一下,都是鐵棒登時脫手飛走。」
石軒中微微一笑,低頭一看,腳邊有條幼細鋼線,末端有個小環。冰宮主人站在右邊,在她腳下也有一條鋼線及小環。石軒中忖思一下,緩緩道:「平台上的位置我可以選擇么?」
冰宮主人道:「當然可以,我們調個位置如何?」
石軒中暗忖她所站之處靠近中心,無論她向哪一邊縱去,自己都來得及追縱,便不和她調換。
冰宮主人冷冷道:「那麼現在開始,你若是感到不能忍受,就拉一下腳邊的小環。如果你不怕同歸於盡,那就不必再說啦!」
她一揮手,旁邊的白衣少女向下面比個手式,這方平台便緩緩上升。
石軒中感到速度極慢,似是逐寸上移的。他胸中突然感到一陣茫然,心想這一次比試膽力,細論起來實在有點無聊,武林中多少邪派高手想殺死自己,卻沒有一點辦法,然而他卻可能在今日被罡風卷上空中,死無葬身之地!
他忖思之際,耳邊已聽到陣陣尖銳可怖的狂飆呼嘯之聲,這種聲音目下似乎還在天邊,正以極大的速度向地面上衝壓下來。
早先嘗過的那種人力無能抗拒的滋味又浮上心頭,大自然的威力,又一次降臨在他身上。
平台逐漸上升,不久已升了三尺之高,石軒中頭頂已快要觸到那罡風氣層,使得他不得不縮低身軀,可是頭髮已經散亂。
那冰宮主人高髻忽然也全部鬆散,長長的白髮拂垂在肩背及面部,遮住她一部分的美艷容顏。
平台上的兩個人索性盤膝坐下,石軒中一面運聚功力,一面萬分小心地望著對方。
過了一陣,頭頂又感到那種無可抗拒的壓力,那冰宮主人上半身向前一俯,口中冷冷道:「石軒中你膽力之強當真是我平生僅見;但小心想一想,你這樣與我同歸於盡,死得無聲無息,有何價值?」
石軒中也學她把上半身向前俯,微微一笑,道:「石某剛才早就想到這個問題,目下情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恕石某難以遵命!」
他說得那等從容自然,教人無法不信他的話,句句皆是出自腑肺。同時那種不把生死大事放在心上的豪氣,更是令人心折!
冰宮主人凝眸望著他,過了一陣,突然問道:「你可見過我女兒?」
石軒中真不明白為何有此一問?當下點頭道:「見過,我們有時和平相處,有時也動過手!」
她想了一下,道:「她是不是要你不赴瑤台之會?」
石軒中頷首道:「有這麼一回事,不過……」
冰宮主人介面道:「不過你不答應,是不是?這倒不必多說。」
這時她忽地整個人伏在鋼板上,敢情平台繼續上升,雖是坐著向前俯伏也不行了!
石軒中也學她的樣子,俯卧在鋼板之上。他運起最上乘的內功,全身發出吸力,緊緊吸住那鋼板。
可是那冰宮主人卻顯得不大費力,石軒中大感詫異,留心查看,卻沒有發覺她抓住什麼東西,甚至一雙手掌掌心也沒有貼在鋼板之上。要知此刻雖是未入罡風氣層,但全身四周已有極強的壓力,如是常人,早就被四周潛力捲走!是以冰宮主人這等毫不費力的樣子,實在可疑!
雖然感到可疑,但他一時瞧不出破綻。這時那平台仍然向上緩緩升起,現在只要再上升幾寸,他們就一齊進入罡風氣層之內了!
只聽冰宮主人冷冷道:「石軒中,你當真要與我同歸於盡?」
她用內力把話聲傳送到石軒中耳邊,是以清晰異常。不然的話,石軒中耳中但聞大風厲嘯之聲,如何聽得見人語之聲!
石軒中已感覺到「死神」冰冷的手幾乎獨摸到他背脊,因此他懶得回答。
但他卻迅速地把今夜的經過作一次全盤思考。首先,他想起第一次步入那座華麗堂皇的大廳時,那冰宮主人並不對他重視,只命手下之人出手,原因是他進廳之時,乃是用青冥劍削斷門閂,那冰宮主人必是認為他打通冰牆也是仗著青冥劍之力,是以瞧不起他。
其後,她已親自試出他武功,立刻改用較量膽力之法!這斗著不啻說明凡是有武功比她高強之人,她就使用此法!則這種方法無疑就是克制比她高明的對手的陷阱了!
他一得到這個結論,再細查一下她的動靜,只見她俯伏在平台之上,當真不大吃力!
「不用說也可以知道這裡面一定有詐的了,我功力比她高強一點,但仍須用全力才能吸附在鋼板之上,她怎能比我輕鬆?不過,還有一點大為可疑的,那就是這方平台好似已升到極限,不再移動。」
冰宮主人突然冷冷長笑數聲道:「石軒中,你最好認輸,我練過這一門功夫,如果長此熬下去,一定是你先吃不消,全身筋疲力盡而被罡風捲走!」
石軒中心頭一凜,忖道:「她的話有點道理,目下已難以移動,倘若這平台再向上升高一點,我就立刻乘風捲去,死無葬身之地,就算這平台不再上升,可是這樣下去,也支持不了多久!」
他沉默了一陣,緩緩道:「為何此台不再移動?你不是要與我同歸於盡么?」
冰宮主人又是冷冷長笑道:「這樣不很好么?」
石軒中突然如有所悟,道:「我相信此台已不能上升!」
冰宮主人道:「這話有點可笑!」石軒中道:「你們這一類的人決不肯輕易相信別人,因此你會考慮到假如手下生出反叛之心,豈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使你送命?根據這一點,我相信此台不能再升高!話說回來,我們如果真是較量膽力的話,為何還不上升?目下已證明我的膽力並不比你差,如不更進一步測驗,就該命人把平台降下去!」
冰宮主人冷笑道:「算你聰明過人,但你已是俎上之肉,今晚別想生還!」
石軒中緩緩道:「那也不見得,你以為我沒有發覺你另有法子?所以省力地卧伏台上,等我精疲力竭被罡風捲走么?」
冰宮主人道:「我曾下苦功練過這一手,你懂得什麼?」石軒中冷笑一聲,突然蠕蠕而動,單靠雙掌的吸力,把身軀移近冰宮主人。
她厲聲道:「你再過來,我就不客氣啦!」石軒中道:「這句應該由我說,現在你立即發令下降,不然的話,我就與你同歸於盡!」
冰宮主人道:「你那邊不是有信號環么?」
石軒中劍眉一皺,道:「你決意不發號令么?」他說時面上一片凜然之色,冰宮主人當真怕他突然出手,不敢再事拖延,連忙扯動小環。
轉眼之間,那座平台已緩緩向下降。石軒中估計身外潛力已不能把自己捲走之時,突然伸手快如掣電般扣住她的臂上穴道。
冰宮主人冷冷道:「原來你也是暗計傷人之輩!」石軒中半蹲起身,一言不發,把她的衣袖捲起,只見她小臂上套著一個寬闊的金環,石軒中把金環取下來,往台上一擲那金環立刻停在鋼板之上,不似其他東西那樣反彈起來,石軒中冷冷道:「這金環是強力的磁鐵,是不是?你身上還有幾個?」冰宮主人無話可說,把眼睛移到別的地方。石軒中又道:「你如不仗磁鐵之力,怎會顯得那等輕鬆?這是最大的破綻,現在把雪蓮給我,我立刻離開此地!」
冰宮主人雙目一閉,理也不理他。石軒中見她有撒賴之意,當真奈何她不得。轉眼一瞥,只見那個捧著玉盒的白衣少女已失去蹤跡!
那兩個綠衣壯漢見他扣住冰宮主人的手臂,都掣出兵器,準備出手。這等情形之下石軒中本應先發制人,遙遙發出罡氣,把他們震死!但由於剛才的經驗,已知道這些綠衣壯漢之中,有些乃是迷失本性,故此為非作歹。實在不該隨便傷害他們。
他念頭一轉,立刻道:「你先命手下退開,我總得使你心服口服,把雪蓮親自給我。」
冰宮主人果真喝退手下,然後道:「你也先放手,我們再談!」
石軒中放開手,從容笑道:「我深信必有法子教你心服,同時,為了令嬡瓊瑤公主之故,我也不想傷害你!」
兩人躍下平台,冰宮主人先把那塊鋼板升上去堵住屋頂的洞口,然後向石軒中道:「我昔年為了防備鬼母入侵,挖空心思,設下兩大險關。這乘風台是其一,還有一關你如能安然闖過,我就當真心服口服!」
石軒中忖思一下,道:「石某不能貿然答應,你先把那險關說一說!」
冰宮主人道:「跟我來!」轉身向一道白門奔了出去,石軒中緊緊跟隨,穿過不少屋子及迴廊,到達一處奇怪的地方。
------------------------張丹楓掃描simon1999OCR舊雨樓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