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絨小轎

第一章 黃絨小轎

斜陽西下,彩霞似火,映得卧牛山撫琴嶺下的一片廣大楓林,也恰似一片熊熊烈火。這片廣大無際綿延數里的楓林,正是卧牛山遠近聞名的赤楓壑。

赤楓壑中古楓數千,秋霜盡赤。每當夕陽斜下,更是艷如火海,格外地顯得綺麗、壯觀、醒目。

赤楓壑不但為武林黑白兩道的英俠雄豪所常道,就是方圓百里的百姓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因為,這個風景如畫的所在,早已被人們說成了恐怖駭人、離奇神秘,令人望而生畏、臨而卻步的地方。

據傳說,多少年來沒人敢跨進赤楓壑一步,甚至沒有人敢進入,卧牛山深處打獵,也沒人敢冒險進入一試,如果有,也必是不平凡的人物。

不錯,現在正有一批不平凡的人物,踏著將臨的暮色,沿著崎嶇的荒徑,極謹慎地向著赤楓壑接近。

這一行人眾不下二三十人之多,男的一式勁衣帶刀,女的則個個雲裳背劍,在一頂精緻的小轎兩邊,尚有一個明媚少婦和一位六旬上下的老婆婆。

由於山道崎嶇,也許是他們內心膽寒,只見他們愈接近楓林邊緣,他們的步履愈慢。

隨著他們的蠕蠕向前,漸漸看清了他們的衣著和面貌。

當前和轎后的二十幾名帶刀壯漢,一式黑緞勁衣,頭戴八角壯士帽,渾身白鎖扣腰系銀絲帶,個個足登抓地虎鞋。

中間護轎的十數女婢,更是個個衣著艷麗,人人色彩不一,俱是十七八歲的妙齡少女,燕瘦環肥,各具其美。

明媚少婦背插著鸞鳳雙刀,一身亮緞玫瑰紅,生得是柳眉大眼,黑白分明,纖腰肥臀,高聳酥胸,但她的嫩白嬌靨上,卻冷冷冰冰,沒有一絲笑容。

老婆婆是一頭銀髮滿臉的皺紋,一襲天藍褂,下著黑長裙,手裡拿著一根烏黑髮亮的鐵拐棍,雙目啟閉間,冷芒閃射,炯炯有神。

黃絨小轎,深垂金絲竹簾,看不清裡面坐的是千金小姐、青春少婦,還是雞皮鶴髮的老夫人。

這一行人眾,直到走至楓林不遠的一處破廟殘垣前,才悄悄地落轎停下來。

只見那位一身鮮紅勁衣,背插鸞鳳雙刀的明媚少婦,俯身向轎內說了兩句話,接著把轎簾掀起來。

轎簾一掀,艷光四射,讓人不由目光一亮,就是滿山的綺麗景色,似乎也頓時大失光彩。

因為,坐在黃絨小轎內的人兒,竟是一位美如西子,貌似玉環的絕色少女!

絕色少女雲髻高挽,烏如墨染,上插含珠金鳳,釵鬢綴黃絹珠花,身穿米黃羅衫,外罩鵝黃無袖長襦,腰系一條金絲鸞帶,綴了一對萬福佩,生得黛眉鳳目,瓊鼻櫻口,綻唇一笑,露出一線潔白如玉的貝齒。

尤其,她那張鵝蛋形的嫩白面龐,紅潤可愛,吹彈可破,未言不笑就有一對令人陶醉的梨窩!

護衛四周的女婢男僕,紛紛躬身行禮,由於每個人的嘴唇同時牽動,想必是對那絕色少女有什麼尊貴的稱呼。

手持鳩頭鐵拐棍的老婆婆,趕緊望著轎內的絕色少女說了兩句話,同時舉起拐棍兒指了指撫琴嶺的半嶺楓林中。

黃衣絕色少女,微探螓首,閃動鳳目,循著老婆婆的拐棍兒向半嶺上看去,神情顯得十分關切。

這真是一幅絕美的艷女觀山圖。少女的一顰一動,都令筆鈍詞拙的人無法形容她,這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落雁沉魚閉月羞花吧!

由於老婆婆的舉杖一指,大家才突然發現半嶺上的楓林中,尚有一間破舊的茅草屋。

茅屋上落滿了楓葉,門窗全被楓樹遮住了,如非老婆婆舉杖指出,實在無法看得清楚。

隨著那些人的靜靜觀看,紅日漸漸落山,晚霞灰暗,蒼茫的暮色也在不覺中籠罩了赤楓壑。

但是,隨著暮色的降臨,卻發現了茅屋中,竟有一點微弱燈光透出。

顯然,那間破舊茅屋中,尚住著有人。

不錯,那是一個年輕人,看來不滿二十歲,虎眉、星目,挺直的膽鼻,英挺白潤的面龐上積了一層泥垢,看來倒有幾分像個要飯的花子。

尤其,他系在髮髻上的藍巾缺了一角,褪了色的藍衫也破了數處,只有他那雙潔白的手,也許能證明他不是窮家幫的人。

藍衫少年並沒有秉燭讀書,看樣子他似乎正在那裡苦練一種功夫。

他腳下不丁不八地站在茅屋的一端,兩臂微圈,雙掌交錯,十指彎曲如鉤,根據他的十指微微顫抖,他的雙掌上,顯然貫滿了勁道。

他那特富男性美的雙唇,閉成了一個下彎的弧形,虎眉飛剔,星目閃輝,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身前五尺、橫系樑上的一張三尺大白紙。

在屋外遠遠看到那點微弱燈光,就放在白紙的後面,茅屋一端的破舊竹桌上。

那是一個鐵缽,裡面裝滿了鹿油,一根綿線燈蕊,燃著寸長的火苗。

只見藍衫少年,伸出右掌,緩緩向透在紙上的火苗抓去,看來十分用力。

把臂伸直,接著又徐徐后立,同時也徐徐捲起彎曲如鉤的五指。

只見破竹桌上的燈苗,竟隨著藍衫少年的收掌之勢,徐徐向白紙方向傾斜,傾斜,火苗越拉越長。

驀見藍衫少年一聲大喝,猛力收拳,噗的一聲,火苗立滅,屋內頓時暗下來。

藍衫少年神色一喜,急忙奔至白紙近前,仔細的一看,白紙紋絲沒破,完好如前。

只見他獃獃地望著那張白紙,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終於把它練成功了!」

了字出口,急忙返身,右臂也同時興奮地甩向身後。

只聽「轟」然一聲大響,茅草橫飛,塵煙激揚,碎石破空帶嘯!

藍衫少年神情一呆,急忙一看,茅屋的半邊山牆已經不見了。直到屋外的塵煙飛逝,碎石落地,他才望著屋外一片殘折的楓樹,悚然一驚,似乎想起什麼,急忙向著中間的一張方桌前奔去。

那張方桌上並沒有什麼陳設,僅放著一塊較為平扁的石頭,但是那塊石頭上,卻刻著「師父之靈位」五個字,看那字跡,顯然是以大力金剛指法刻上去的。

藍衫少年痛哭失聲,他抬起頭來,望著那塊石頭,哭聲道:「師父,您老人家留下來的武功宇兒全部練成了,現在僅遵您老人家的遺囑,武功練成,片刻不留,宇兒現在馬上就下山去了!」

說罷俯身,連叩四叩。

他直起身來,繼續哭聲道:「師父,宇兒此番下山,縱然粉身碎骨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把您老人家失落的『心』找回來!」

說罷起身,他又抽咽著低呼了兩聲「師父」,才舉袖拭淚,毅然轉身,如飛縱出屋門,直向嶺下奔去。

這時天色幾近暗下來,但附近的地形山勢仍清晰可見。

藍衫少年的星目中仍噙著滿眶淚水,雖然視線模糊,但他路徑熟悉,飛奔在楓林間,一如狂馬疾馳。

他一面向嶺下飛奔,心中仍一面想著他死去的師父,他雖然向師父學了不少武功,卻不知道他的師父是誰。

這可由茅屋方桌上的那塊扁石得到證實,他既不知道師父的綽號,也不知道師父的名諱,甚至不知道他師父是哪裡人氏。

藍衫少年眼看奔至嶺下,突然發現眼前的地面上有了亮光,而且,數以千計的楓樹,也再度鮮紅如火起來。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心頭一震,急忙剎住身勢,回頭一看,只見半嶺上火焰飛騰,濃煙升空,他住了數年的那間破舊茅屋,突然起火了。

一股怒火,突然而起,他怒哼了一聲,轉身再向半嶺上馳去。

前進下足數丈,驀見前面楓樹下的一塊青石上,赫然刻著兩行十個大字,定眼一看,竟是「低頭猛下山,切忌回頭看!」

藍衫少年悚然一驚,頓時想起了師父的臨終遺言,於是猛然轉身,再向楓林外飛身奔去。

想到他度過了無數凄風苦雨的日子,和漫漫長夜的茅屋,這時突然起火焚毀,這不但令他感到傷心,也感到十分迷惑。

他實在想不通,數年來一直相安無事,何以在他功成離開的片刻之後,茅屋突然起了大火!

繼而一想,恍然似有所悟,顯然是有人前來故意縱火。

一想到有人故意縱火,心頭怒火也隨之突然而起,他恨不得馬上轉回現場,將那人力斃當地。但是,他不敢違背恩師的遺言,他認為師父的遺言,很可能與現在的火燒茅屋有關。

他穿林鑽隙,低頭狂奔,只覺得左右楓樹后倒,腳下枯枝敗葉旋飛。

驀然一陣涼風襲面,空氣同時一新,他已奔出了壑中的廣大楓林。

也就在他奔出楓林邊緣的同時,前面數丈外,突然響起一聲大喝:「什麼人?站住!」

狂奔中的藍衫少年,心中一驚,急忙剎住了身勢,但他的身體卻依然是狂奔的架勢。

他原本是低頭狂奔,這時卻把頭垂得更低了,他不是怕別人看到他泥污的臉,而是怕別人看到他眼中的淚水和滿臉的淚痕!

因為他是一個男子漢。

有人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不能讓別人看到他哭,雖然下面還有一句:「只緣未到傷心時」來減低他這時的難堪。

他雖然低著頭,做著一腿在前一手在前的狂奔姿勢,但他抬抬眼皮,仍可看到數丈外一雙一雙的抓地虎鞋,他知道,擋在他前面的,至少有十幾個壯漢。

接著是另外一個壯漢怒聲大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在此胡沖亂闖?」

藍衫少年急於下山,加之滿腹的怒火,立即一揮右臂,厲聲道:「閃開!」

接著是第一個大喝的那人,怒聲道:「好個大膽狂徒,也不抬起頭來看看轎子里坐的是誰……」

藍衫少年未待那人說完,再度猛地一揮右臂,更加凄厲地-道:「閃開,我叫你們閃開!」

前邊略微一靜,想必是互打招呼或向什麼人請示,接著一人怒喝道:「不給你一些顏色看看,你也不知道厲害!」

害字出口,一個魁偉人影如飛撲至,呼的一聲,一拳當頭打來。

藍衫少年頓時大怒,哼了一聲,旋身跨步,頭也不抬地挺掌揮出。

「噗」一響,接著是聲慘叫,那道撲來的魁偉身影,又翻翻滾滾地飛回去了。

一陣吆喝,人影閃動,七八個壯漢紛紛向那個翻滾身影撲去。

由於事出突然,撲救不及,「咚」的一聲跌在殘垣前的草叢裡,滾了兩滾,再沒有吭氣。

這時,坐在黃絨小轎中的絕色黃衣少女,看得嬌軀一震,黛眉輕蹙,似乎有些膽怯地,看著仍在那裡低頭拉著揮掌架勢的藍衫少年。

背插鸞鳳雙刀的紅衣明媚少婦看得神情一呆,嬌靨上立罩霜意。

手撐烏黑髮亮鐵拐棍兒的白髮老婆婆,冷冷地望著藍衫少年,滿布皺紋的老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那些綵衣背劍的護轎婢女,個個張著小嘴發獃,似乎也嚇傻了。

這時撲救傷者的幾個壯漢,已將那人的身體,在草叢中翻轉過來,大家低頭一看,其中一人立即惶聲道:「啟稟於奶奶,脈搏微弱,已經暈死過去了!」

被稱為於***老婆婆,依然冷冷地望著低頭拉著架勢的藍衫少年,對壯漢的報告理也不理。

但是,一身鮮紅勁衣的明媚少婦,卻柳眉一剔,嗔目嬌叱道:「擅出重手,欲置人死,這種心狠手辣之人,萬萬留你不得!」

說話之間,寒光連閃,「唰唰」兩聲中,背後的一對鸞鳳刀已橫在身前。

轎中的黃衣絕色少女一見,花容大變,脫口低聲阻止道:「晉嫂!」

那聲音太低了,低得恐怕只有明媚少婦一個人聽到。

但是,仍在那裡低頭作著揮掌架勢的藍衫少年,卻怒聲道:「要她過來,小爺要把她的心挖出來!」

明媚少婦一聽,嬌靨罩煞,嬌軀微抖,不由氣得嬌叱道:「你……」

想是氣極了,你字出口后竟不知道再叱喝什麼。

但是,把話說完的藍衫少年,卻低著頭,有力而緩慢地伸出彎曲如鉤的右手,正貫滿了勁道,向明媚少婦站立的位置抓來。

被稱為於***老婆婆一見,面色大變,脫口怒叱道:「滾,要滾快滾!」

藍衫少年並沒有快滾,他依然緩緩地收了功力,頭也不抬,飛身向山下馳去。

他飛身縱過的同時,卻聽到「叮噹」兩響雙刀落地的聲音,以及明媚少婦的嬌喘吁吁道:

「於奶奶……我的心口……我的心口好悶喲!」

藍衫少年飛身狂奔,速度驚人,是以,那位明媚少婦又說了些什麼,他已無法聽到。

他這時的心裡,似乎已忘了方才發生的事情。他想到的只是師父的遺言:「低頭猛下山,切忌回頭看」。

雖然這些石樁都是他自己安裝的,上面的字也是他以大力金剛指法刻上去的,但是,那卻是師父命令他做的。

藍衫少年一想到師父的遺言,頓時想起被焚的茅屋。

於是,心中一動,立時想到了方才攔阻他的那些人。

是以,急忙剎住身勢,脫口自語道:「是他們,一定是他們,茅屋的那把火,一定是他們派人去燒的!」

心念至此,突然轉身,心頭立泛殺機,他決心要將那些人悉數掌斃當地。

但是,就在他突然轉身之際,心靈的深處立即響起他師父的遺言低頭猛下山!

藍衫少年懊惱地一跺腳,轉身再向山下馳去。

但是,他心裡卻安慰自己說,暫時放過他們,總有再碰到他們的一天。

可是,繼而一想,連他們是疤麻瞎瘸,黑白胖瘦都不知,將來就是碰上了還不是不識!

這時他內心的懊悔,絕非外人所知,僅能在他突然施展輕功,恰似一隻掠地而飛的大鵬時,去體會他的心情。

◇◇◇

一陣飛馳,不覺已出了山口。

只覺夜空高遠,繁星滿天,東南天際,現出燈火點點,那裡顯然是座大鎮甸。

藍衫少年一看到十數裡外的那片燈火,肚子突然餓了,這時他才想到,從午前到現在,滴水未進,粒米未餐呢。

由於腹中的飢火,他的身法更快了,只見東南天際的那片大鎮甸,隨著他快速驚人的身法,愈變愈大,終於到達了近前。

藍衫少年距離鎮口尚遠便收了身法,因為這時鎮上夜市正盛,兩街燈火輝煌,人群摩肩接踵。

酒樓上鍋勺叮噹,猜拳行令,茶肆間嘹亮歌喉,笙笛竹絲,加上街上的喧囂人聲和小販的叫賣聲,亂成一片。

藍衫少年一進鎮口,立即引起了街人注意。尤其當他走在人群中時,更是人人側目,紛紛躲避,顯然是怕藍衫少年順手扒走他們身上的銀子。

但是,藍衫少年對這些似乎並不太注意,因為他急於找個酒樓飯館,填飽肚子充饑。

一陣酒菜香味撲鼻,抬頭一看,正是一家豪華大酒樓。

好氣派,樓高三層,上下三層燈火通明,就連站在酒樓門口招徠客人的酒保,俱都身著新衣,顯得格外神氣。

藍衫少年想也未想,舉步登階走了進去。

站在門口台階上的兩個酒保看得一瞪眼,心想怎麼來了個花子?

就在他們瞪眼一呆的一剎那,藍衫少年已到了樓梯口。

旁邊的一位酒保一看,「嗨嗨」連聲,急步奔了過來,同時嘴裡不停地嚷著:「爺,爺,樓上是雅座!」

藍衫少年順手一掏腰間,向著奔過來的酒保面前一送,道:「樓上雅座可是不要這個?」

酒保一看,頓時直了眼兒,黃澄澄的金華萬道,耀眼生花,不但是金的,還是一個大元寶,心裡道:這位小爺今天喝酒是拿這個付銀,還得趕快通知掌柜的準備鋸條,喝完了酒付銀,少不得鋸下它幾塊來。

心裡這麼想著,眼珠子卻跟著元寶往上瞧,因為那位小爺已經上去了。

酒保急忙一定神,趕緊扯開嗓門往上吆喝道:「公子爺一位,好好伺候!」

爺字喝得特別響亮,好好兩字更是加重了語氣,顯然是通知樓上的酒保小心注意。

就在樓上的酒保們齊聲歡喏的同時,藍衫少年已登上樓梯口。

藍衫少年看也不看樓上的陳設是多麼的豪華,也懶得去看滿樓上究竟坐了些什麼人物,一屁股就坐在樓口不遠的空位置上。

趕緊跑過一個酒保來,但沒跑到桌前就愣在那兒了。

藍衫少年看也不看,僅揮手道:「拿酒來!」

酒保一看,他背得滾瓜爛熟的好酒名菜,也用不著表演了,應了個「是」轉身走了。

藍衫少年雙手放在桌上,兩眼盯著桌面,他突然發覺,方才吵翻天的猜拳呼干聲,這時突然沒有了動靜。

由於有了這一發現,他頓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準是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

藍衫少年心中暗自惱火,屁股底下如坐針氈,頓時不自在起來。

他局促不安地轉了轉眼珠子,驀然發現前邊不遠的桌底下,半截黑長裙,露出一雙鐵弓鞋。桌腿的一邊,還斜放著一根烏黑髮亮的鐵拐棍兒。

藍衫少年並未在意,只知道那必是一位武林中身手不凡的老婆婆,因為沒有一套驚人的藝業,她也不敢足登一雙鐵弓鞋。

再看附近左右的桌上,大都坐滿了人,有的穿烏靴,有的穿劍履,大都是江湖豪傑人物。

一陣輕快的步履聲,隨著撲鼻酒香,酒保已經將酒菜送來,高腰銀壺,四盤大菜。

藍衫少年皺了皺眉頭,扭了扭雙唇,似乎要說什麼。

酒保一看,趕緊哈腰堆笑道:「爺,不對您的胃口,您儘管吩咐下來,小的再給您換!」

藍衫少年僅揮了揮手,端起酒保為他滿好的酒,咚的一聲喝了個干。

酒一入口,一股辛辣直達小腹,不由嗆的咳嗽了兩聲,原來是一壺上好的燒刀子。

滿樓的酒客一見,齊聲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同時打破了寂靜,也開始了舉杯呼干聲,整個酒樓再度熱鬧起來。

藍衫少年雖然滿腹怒火,但也怨不得別人,誰叫你自己懶得開口?

由於酒樓上恢復了熱鬧,藍衫少年在心理上反而減輕了壓力,於是狠狠地喝了幾杯,燒刀子雖然辛辣無比,但兩三杯下肚后,就會覺得飄飄欲仙,醇香滿口。

藍衫少年吃光了盤中菜,喝完了壺中酒,也到了騰雲駕霧,腳踩絲綿的境界。

他緩緩站起,晃了兩晃,兩臂撐著桌子,完全是一幅酒足飯飽的姿態。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酒保,早已含笑哈腰地奔過來,同時恭聲道:「爺,您老的量足啦?」

藍衫少年沒有答腔,僅把撐在桌上的手指頭動了兩動。

酒保一看,再度哈腰堆笑道:「爺,那您就請吧!你老的酒帳,已有人給付啦!」

藍衫少年心中一驚,立即望著酒保,問:「誰?」

酒保一笑道:「這您老就不用問啦,日後您老自然知道!」

藍衫少年凝目盯視著酒保,似乎要看透酒保的這話是否實在。

酒保被看得根根汗毛豎起來,渾身的不自在,張開的笑口,一直不敢合攏來。

藍衫少年頭一低,拉椅離位,謝都沒有說一聲,逕向樓下走去。

他的離去,並沒有引起滿樓酒客的注意,倒是那位滿頭銀髮的於奶奶,拿起桌邊的鐵拐棍兒,一聲不響地跟下樓去。

藍衫少年走出酒樓,覺得街上人面閃閃,萬頭攬動,似乎較之方才更熱鬧了。

再看對街商店內的燈,一個燈也變成了兩個燈,他的腳下似乎也有些凹凸的不踏實,這時,他才知道他的酒喝多了。

他知道,一個武林人物,不管他的武功多麼高,酒喝過了量同樣地會醉倒,如果和人動手,他很少有勝算的把握。

有鑒於此,他覺得最好的解酒辦法,就是找個地方睡覺,但是,他又沒有睡客棧的習慣。

於是,他擠過人群,穿過橫街,沿著一條衚衕,逕向鎮外走去,顯然,他是希望發現一座祠堂或小廟。

◇◇◇

鎮外夜風清涼,徐徐迎面,精神一爽,酒意也醒了大半,步履也隨之加快。

就在他步履加快的同時,身後鎮緣衚衕內,突然傳來一個老婆婆的低叱聲音,問:「什麼人鬼鬼祟祟地跟著老身?」

接著是另一個女子的膽怯聲音,分辯道:「不,晚輩不是跟蹤老前輩……」

老婆婆立即沉聲問:「那你是跟蹤誰?」

只聽那個女子膽怯地道:「晚輩……晚輩是怕老前輩對他……對他不利……」

老婆婆聽了似乎很生氣,因而略微提高聲音道:「他的死活要你來關心?」

這一詰問之後,衚衕內立時趨於岑寂,顯然那個女子被老婆婆問住了。

藍衫少年雖然回頭察看,但他的步伐卻沒停止,由於看不見衚衕內有人,因而他斷定那個人必是隱身在別人的門樓內或屋檐下。

他記得師父在世時曾向他警告過,偷窺別人練武或竊聽別人談話,都是武林之大忌,是以,他覺得事不關己,而且對方又是老少女子,還是趕快離開的好。

心念及此,再不回頭,繼續大步走去。

但是,他仍聽到那位老婆婆,以嚴厲警告的語氣,壓低聲音道:「風月仙姑,老身鄭重地警告你,今後你如膽敢打他的主意,當心我一杖斃了你……」

藍衫少年由於漸走漸遠,以下的話也聽不清楚了。

風月仙姑是誰,他也懶得記在心裡,根據她的這個不雅名號,想必也不是什麼好女人。

他是第一次下山,可說是初入江湖,對於一些江湖豪傑和武林知名人物,他還不太清楚。

除了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叫衛擎宇外,連他的恩師是誰他都不知。

藍衫少年衛擎宇頭腦有些昏昏沉沉,酒足飯飽之後,只想儘快找個地方睡一覺,對於江湖上跟蹤、踩尾巴、盯梢這一套根本不知道。

是以,他大步前進,東張西望,在他是希望曠野中有個祠堂破廟,但是,暗中跟在他身後的人卻不時隱身,連連躲避,緊張得不得了。

只見大步前進的藍衫少年衛擎宇,目光一亮,滿布泥污的英挺俊面上也突然有了喜色。

循著他的目光向前方一看,只見七八十丈外的數株茂盛大樹下,正有一個席棚或是草棚。

衛擎宇這一喜非同小可,立即展開身法,身形如行雲流水般,才發現那座草棚和幾株大樹就在鄉道的旁邊。

隨著他的前進,發現他臉上的喜悅越來越少了,最後終於變成了失望。

因為,他看到的那座草棚下,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座草棚並不大,最多可擠下七八個人,如果找塊石頭枕著睡覺,兩三個人就滿了。而這時草棚下,偏偏已有了兩個。

藍衫少年衛擎宇失望之下,不知什麼時候連身法也收了,心想:既來之則安之,不妨走過去瞧瞧。前進中凝目一看,發現草棚下的兩個人還沒睡覺,都在那裡坐著。

繼而一看原來竟是兩個花子,那身破衣服,補了又補,看來比他衛擎宇的衣服還糟。

走至不遠一看,才發現兩人不是花子,竟是一個臟和尚和一個窮老道。

臟和尚肥頭大耳,由禿頭胖臉到那兩隻手,直到他那襲灰破僧袍一雙赤腳,上上下下,都是烏黑髮亮的油垢。

這時他正在那裡笨手笨腳地,修補他那雙多洞的破草鞋。

窮老道的一身行頭並不比臟和尚好多少。灰白蓬散的道髻上橫插一截青竹,只剩了幾根鬃絲的破拂塵,斜插在領后,穿著一襲缺乾少坤,補了又補的風火道袍,已分不清是紫是藍還是黑色的了。

這時,他正用一根線,縫補他道袍的下角。

他縫補的手法很怪,沒有針,只有線,而他卻能穿引自如,他的功力之高也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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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黃絨小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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