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俊俠出浴
衛擎宇無精打采地走到近前,這才發現前面鄉道突然下斜,竟然有一道大河橫在下面,原來是一個小渡口,這座草棚當然是供渡人暫避風雨用的。
打量間,驀聞棚下的臟和尚,道:「窮小子,進來擠一擠吧?看你這副架勢,也不像是住店付得起錢的樣子!」
衛擎宇轉首一看,不由嚇了一跳,因為臟和尚的一對眼,有如雞卵大,而窮老道的一對眼,看來似乎比花生米還小;臟和尚頰下精光無須,窮老道的下巴上卻蓄著幾根狗纓胡。
臟和尚生了一副如輪大齒,而窮老道卻生了一副潔如編貝的牙齒。
窮老道見衛擎宇愣在那兒發獃,立即催促道:「傻小子,禿賊讓你進來擠你就進來吧,客氣啥?」
衛擎宇一聽,心裡就不禁有氣。和尚呼他窮,老道喊他傻,把他看得一文錢不值似的,心想:我還嫌你們臭呢!
心念間,哼了一聲,不屑地瞪了和尚老道一眼,悻悻地走到草棚對面的一株大樹下,倚著樹身坐下來,兩手胸前一抱,立即閉上了眼睛。
臟和尚向著窮老道一聳肩,自我解嘲地一攤手道:「瞧,人家還嫌你雜毛臭呢!」
窮老道一瞪小眼,立即反譏道:「人家是嫌你臭,與道爺俺有什麼相干?」
衛擎宇早已閉上了眼睛,看不見窮老道是什麼表情,根據他那副尊容,不難想象他那副樣子。
就在這時,頭上突然響起一陣舒坦的「嗯嗯」聲音。
衛擎宇心中一驚,急忙睜開眼眼,仰臉一看,只見頭上的一條細幹上,正仰面睡著一個人。
這時,他正展臂伸腿,舒展身子,僅有屁股坐在樹榦上,顫顫巍巍,搖搖晃晃地,眼看就要掉下來。
衛擎宇哪敢怠慢,急忙起身,趕緊站遠些,砸下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但是,樹榦上的那個人卻用手抹了抹嘴,盤膝坐好,巴嗒了兩下嘴唇道:「好香的酒,準是燒刀子。賊禿子,在誰家偷來的呀?」
這時他也看清了那人的裝束和面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臭要飯的。
臭花子一身破衣,滿頭蓬髮,唯一不同的是手臉耳朵上都沒有油泥巴。
打量間,臟和尚已不屑地向上一翻卵眼,輕蔑地道:「你在做夢,哪裡來的燒刀子?」
臭花子一瞪眼,立即不服氣地道:「胡說,明明是燒刀子的味道,騙得了我?快拿來,你們兩個害得我好夢正甜沒得圓,你們兩個要負全責!」
臟和尚揶揄地問:「夢見了誰?是不是那三個老富婆?」
臭花子似乎真的生氣了,只見他猛地一揮手,瞪眼大聲道:「少扯別的,快拿酒來,再不拿來本大仙可要罵人了!」
衛擎宇聽得虎眉一蹙,心說,大仙?他是什麼仙?
心念間,驀見窮老道向著那位大仙斜著眼,道:「瞌睡蟲,別找錯了碴,喏,喝酒的主兒在那兒哪!」
說著,還特意向衛擎宇努了努嘴。
盤坐在樹枝上的老花子一看,「噢」了一聲,立即瞪著兩眼向衛擎宇望來。
這時衛擎宇才發覺,原來是他的酒氣把那位大仙薰醒了,而且,還斷定他喝的是燒刀子,鼻子這麼靈光,當為酒仙一流的人物。
心念方動,驀見樹枝上的那位大仙,目光一亮,竟飛身向他撲來。
衛擎宇看得心中一驚,本能地退了半步。
但是,那位大仙,勢挾勁風,就在他的身前五步處剎住身勢。
只見這位大仙,伸長了脖子瞪著眼,把衛擎宇英挺俊逸的泥污臉,仔細地看了半天,突然回身望著草棚下發愣的和尚老道,急忙招手道:「禿賊、雜毛快來,你看這渾小子像誰?」
話未說完,勁風已經襲面,人影閃處,和尚老道兩人已到了近前。
窮老道首先撥開那位大仙,道:「你閃開,讓俺瞧瞧!」
大仙立即不高興地道:「閃開幹啥,前面又沒有座山擋著,你看不到?」
老道瞪著一雙小眼,在衛擎宇的臉上溜了半天,才搖著頭,道:「除了一臉的污泥,俺啥也沒看到!」
衛擎宇看了這情形,頓時大怒,不由剔眉怒聲問:「你們三人要做什麼?」
和尚立即道:「你凶啥?告訴你,你小子碰上我們三個,你有福了,保你今後吃香的,喝辣的,左擁右抱!」
衛擎宇哼了一聲,不屑地道:「虧你還是佛門弟子!」
臟和尚卵眼一翻,沉聲道:「你怎的知道我老人家是佛門弟子?」
衛擎宇舉手一指和尚的天靈穴,怒聲道:「因為你頭上有戒疤!」
窮老道立即煞有介事地一指衛擎宇,正色道:「嗨,這小子還真有一套,他居然知道和尚的禿頭上有戒疤!」
那位大仙卻不耐煩地道:「別盡在那裡打哈哈,你們兩人到底看出點兒門道來沒有?」
和尚老道同時搖搖頭道:「啥名堂也沒看出來!」
大仙一跺腳道:「他小子很像玉面神君嘛!」
和尚老道聽得目光一亮,大小眼一齊對著衛擎宇瞧,同時,「噢」了一聲道:「真的?」
但是,衛擎宇卻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大仙一見,脫口急聲道:「別跑!」
跑字出口,前進如風,右手已搭向了衛擎宇的肩頭。
豈知,衛擎宇略微一閃,大仙的右手竟然抓空了!
這不但使大仙神色大驚,就是和尚老道也愣了。
只見那位大仙急忙一定神,大聲道:「好小子,原來你還會兩下子,我老人家今天倒把你看走了眼了!」
說話之間,一連幾閃已擋在了衛擎宇的身前。
和尚老道似乎也覺得,今天晚上如果讓這渾小子跑了,正經事辦不成先不說,這個人可丟大了。
是以,兩人一對眼神,立即跟了上去,三人形成一個品字,竟把衛擎宇圍在了中間。
衛擎宇一看,越想越氣,第一天下山便碰見了這種事,因而怒聲問:「你們要幹什麼?」
那位大仙道:「想跟你小子聊聊!」
衛擎宇道:「沒有什麼好談的。」
和尚突然問:「你從什麼地方來?」
衛擎宇反問道:「方才你沒看到?」
老道放緩聲音問:「小子,你師父是什麼人?」
衛擎宇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麼告訴你?」
和尚、大仙、老道,三人的臉都有些氣青了,往日口若懸河的嘴巴,這時似乎也無用武之地了。那位大仙哼了一聲,不由怒聲問:「你自己姓啥叫啥總該知道吧?」
衛擎宇卻冷冷地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
大仙聽得一愣,大喝一聲,道:「你不告訴也不行!」
大喝聲中,飛身前撲,右掌迎空一揮,一式「力劈華山」逕劈衛擎宇的天靈,勢挾勁風,又快又疾。
衛擎宇腳下下丁不八,卓然而立,一俟對方招式用實,突然出手,其快如電,伸指逕點對方的掌心!
大仙一驚,怒哼一聲,急忙沉腕翻掌,倏-變劈為削,右掌反腕劃了個弧形,直奔衛擎宇的肩頭。
豈知,衛擎宇的手指,就像粘在大仙的手腕上一般,跟著他的掌勢變幻,中食拇三個手指,照舊捏向他的右腕。
大仙這一驚非同小可,厲嗥一聲,連翻手腕。
三翻兩翻,七扭八轉,大仙的手腕似乎仍難逃脫,衛擎宇的三個手指之間。
和尚的大卵眼一轉,大喝一聲,出手如電,突然抓向衛擎宇的笑腰穴。
衛擎宇一見,頓時大怒,怒哼一聲,左掌順勢一撥……
只聽砰的一聲,臟和尚悶哼一聲,一個胖大身體,就像一個大肉球股,直向數丈外滾去。
和尚這麼一插手,才算解了大仙的被拿厄運。
但是,衛擎宇的股腹之間,似乎也被臟和尚摸了一下。
老道見和尚一直滾了六七丈才停身,倒在地上直哼哼,目光一亮,驚呼一聲,飛身奔了過去。
只見老道縱至和尚身前,急忙驚喜地悄聲問:「怎麼樣?到手了嗎?」
蜷卧在地上直哼哼的和尚,向著老道一擠眼,立即將抱著肚子的一雙油泥手動了一動。
老道定眼一看,神情不由一呆詫,脫口驚聲道:「好傢夥,黃澄澄,好大的個兒,這小子八成是偷來的吧!」
把話說完,悚然一驚,急忙轉首一看,只見衛擎宇緊蹙虎眉,神情迷惑,似乎正在那兒納悶。
因為他僅用了兩成功力,輕輕一撥,怎會把和尚撥的直滾?
再說,他也曾暗自運氣,發現左股和小腹之間,不癢不痛,和尚的臟手雖然觸身,可是和尚似乎還沒來得及使力。
這時見老道向他望來,覺得這三個人的來路怪異,武功不俗,還是早些離開的為妙,是以,哼了一聲,大步再向鎮前走去。
豈知,剛剛舉步,驀聞老道傷心地道:「三更半夜,滿天的星星,你居然殺了人不償命?」
衛擎宇覺得這三人都有些要無賴,因而止步道:「他又沒有死,我為什麼要償命?」
老道倔強地道:「沒死也下行,他被你打的鼻青臉腫,嘴裡直哼哼,你至少也得留下顆大元寶給他看看病!」
一提「大元寶」,衛擎宇神色一驚,急忙探手腰間,一摸之下,大驚失色,唯一的一顆大元寶不見了。
心中一急,急中生智,他突然想起了師父以前談起過的江湖怪癖人物乾坤六怪傑!
想一想:賊僧、丐道、瞌睡仙;金嫗、富婆、姥寶煙,男女各佔了一半。
他記得師父曾對他說過:「遇見三乾跟著走,碰到三坤躲遠些!」
可是,方才諷言相對,大打出手,現在怎麼還好意思套近乎呢?
心念間,只見老道向著他一揮手,無可奈何地道:「好,好,你去吧!看你可憐兮兮的,也是窮小子一個,剝下你的衣服來也當不了幾分銀子!」
說話之間,發現衛擎宇仍愣愣地站在那兒望著他,不由一愣,道:「咦,叫你走你為啥又不走了呢……」
話未說完,那位大仙已走至衛擎宇的近前,舉手一指丐道,問:「小子,你知道那老雜毛是誰?」
衛擎宇一見瞌睡仙,立即沒好氣地道:「賊!」
丐道小眼一瞪,指著蜷在地上的臟和尚,正色道:「賊?賊在這兒躺著哪!」
瞌睡仙望著衛擎宇驚喜地一笑道:「這麼說,你小子已知道我們三位老人家是誰了?」
丐道立即怒叱道:「什麼老人家的?咱們要拉他入伙,就要稱呼他小兄弟!」
衛擎宇見到有了轉機,立即尷尬地笑一笑,道:「三位是有名的乾坤六……六……」
丐道見衛擎宇六了半天,怪字不便出口,索性自動地道:「六什麼?六個老怪物,還是六個老不死?」
說此一頓,特地舉手一指衛擎宇,繼續道:「知道嗎?古人說,『老而不死是為賊』。
你小子現在不趁著年紀輕輕,轟轟烈烈地干一番事業,等你小子的頭髮白了,告訴你,你吃屁都沒有熱的……」
衛擎宇未待丐道說完,立即蹙眉道:「老前輩……」
話剛開口,丐道已瞪眼道:「什麼老前輩?要喊窮哥哥……」
衛擎宇趕緊正色道:「不,不,晚輩還是要呼三位老前輩!」
丐道一揮手道:「隨便你,你愛喊什麼就喊什麼,反正我們三個老不死的都喊你小兄弟,咱們是你叫你的,俺叫俺的,井水不犯河水!」
衛擎宇苦笑一笑,正待說什麼,只見丐道砰地一腳踢在賊僧的大屁股上,同時催促道:
「快去弄兩缸酒來,小兄弟今天晚上入伙,兄弟們要好好地喝一頓……」
話未說完,賊僧已由地上躍起來,歡聲道:「打酒買菜俺最樂意,反正不花俺的銀子!」
說話之間,身形如煙,直向鎮前飛馳去。
丐道哼了一聲,道:「慷他人之慨,真不害臊!」
一邊的瞌睡仙則扯開了嗓門,大聲道:「別忘了,燒刀子!」
「俺知道!」
話聲傳回來,賊僧已到了數十丈外了。
瞌睡仙得意地一笑,興奮地一拍衛擎宇的肩頭,愉快地道:「走,咱們到草棚下去等著!」
話聲甫落,數十丈外突然傳來賊僧的惶聲嘶叫道:「哎呀不好,快來救命!」
衛擎宇心中一驚,急忙轉身,只見鎮前一片昏黑,看不見有任何人。
但是,瞌睡仙卻扯開嗓門,大聲道:「來了!」
衛擎宇一聽,飛身就待向前奔去。
丐道出手如電,急忙將衛擎宇抓住,同時急聲問:「你要幹啥?」
衛擎宇被拉得一愣,不由迷惑地道:「不是去救賊僧老前輩嗎?」
丐道一笑道:「那是我們彼此援手的記號,說過就算了,不必真去救他,他死不了!」
衛擎宇聽得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因而迷惑地問:「不去救他?那……」
話未說完,丐道己拉著他走到了草棚前,同時道:「那是我們三個人遇到三個老虔婆的呼救訊號……」
衛擎宇立即不解地自語道:「呼救的訊號?」
丐道繼續道:「不錯,如果遇到其中一個,就喊『不好』,遇到其中的兩個,就喊『不得了』要是三個都碰上了,就叫喊『全到了』到了那時候再不去就不行了。」
衛擎宇聽得又想笑又下好意思笑,只得忍笑問:「那麼賊僧老前輩方才是碰見了哪一位呢?」
丐道道:「那誰知道,只有等賊禿回來問他了!」
衛擎宇心裡想著,已跟著丐道、瞌睡仙走進了草棚內,但他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問:
「你們三位和那三位,可是有什麼過節兒?」
丐道一指棚內的幾塊石頭,道:「你先坐下來,待俺慢慢地告訴你!」
於是,衛擎宇和丐道坐在一起,瞌睡仙則倚坐在棚柱上。
衛擎宇剛剛踏入江湖頭一天,自然對外界的一切都覺得新鮮。雖然他的恩師對他也講了一些武林軼事和當代知名人物,但他也大都忘掉了,就拿當面的丐道、瞌睡仙來說吧,他就不大清楚他們的底細。
是以,這時屁股一碰石頭,便迫不及待地道:「老前輩,您快說吧!」
丐道點了點頭,正色問:「那三個老虔婆的雅號你知道吧?」
衛擎宇趕緊頷首道:「晚輩知道,好像是金嫗、富婆、姥寶煙!」
丐道立即正色道:「不錯,正是她們三個!」
說此一頓,突然又正色問:「你可知道她們三個的底細?」
衛擎宇搖搖頭,沒有答腔。
丐道繼續道:「我告訴你,金嫗雖然是排在第一位,但她卻是最窮的一個,真正有金山銀山的還是棲鳳宮的富婆……」
衛擎宇立即不解地問:「那人們為什麼要送她一個雅號叫金嫗呢?」
丐道解釋道:「那是因為她手裡拿的那柄兵器鳩頭杖是烏金打造的,外表看來烏黑髮亮好像鐵似的……」
衛擎宇一聽「烏黑髮亮」,心中一動,脫口急聲問:「那位老婆婆可是穿著一雙鐵弓鞋?」
丐道聽得目光一亮,脫口正色道:「是呀,怎麼,你們認識?」
衛擎宇趕緊搖頭道:「不不,我根本不知道她長得是什麼樣子!」
丐道立即不高興地道:「那你為什麼知道那老虔婆的腳上,穿的是一雙鐵弓鞋?」
衛擎宇不便說出:「我方才的酒錢還是她付的呢」,只得一笑道:「晚輩在鎮口的酒樓上喝酒時,看到一位老婆婆的腳上穿著一雙鐵弓鞋……」
丐道一聽,急忙望著瞌睡仙,興奮地「嗨嗨」了兩聲,老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無可奈何起來。
衛擎宇轉首一看,這位怪傑真不愧稱為瞌睡仙,他早已倚在棚柱上睡著了。
丐道突然大罵道:「老禿賊,買酒怎地去了老半天,直到現在才回來!」
瞌睡仙急忙睜開眯眯眼,挺身而起,「啊」了一聲,急聲道:「酒?待俺來開缸!」
丐道立即沒好氣地道:「慌什麼,還沒有下酒的菜呢!」
瞌睡仙知道已受騙,立即下高興地道:「又是你,哼,好夢正甜!」
丐道懶懶地道:「好夢正甜那你就再睡吧!」
瞌睡仙立即不高興地道:「既然被你吵醒了,哪裡還能再睡得著,到底是什麼事嘛?」
丐道淡然道:「小兄弟碰見了第一號!」
只見瞌睡仙目光一亮,瞪著衛擎宇,興奮地問:「真的呀?小兄弟!」
衛擎宇正在想啥是「第一號」,這時經瞌睡仙一問,頓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因而道:
「因為我沒看她的面目,不敢肯定是不是她!」
瞌睡仙立即不以為然地道:「這就怪了,為啥碰了頭沒看清面目?」
衛擎宇不便說出當時的情形,只得道:「因為當時是背向著我。」
瞌睡仙不解地問:「那你幹啥專看人家的臭腳丫?」
衛擎宇被說得雙頰一熱,趕緊解釋道:「因為我師父說,你們六位中的一位常穿鐵弓鞋,武功極高,她的凌空一擊『喜鵲登枝』,十分厲害……」
看了丐道一眼的瞌睡仙,立即關切地問:「你的師父是誰?」
衛擎宇正色道:「晚輩真的不知道。」
丐道突然道:「你的師父年輕時,一定很英俊!」
衛擎宇搖搖頭,道:「晚輩也不知道。」
丐道突然有些生氣道:「他的底細你可以說不清楚,但是他的面貌是丑是俊,端莊與否,你總不能說不知道吧?」
衛擎宇只得道:「因為他老人家已經六十多歲了!」
丐道一聽,不禁有些生氣地道:「你看我老雜毛年輕的時候是否英俊瀟洒?」
說話之間,立即把一張老臉向衛擎宇送過來。
衛擎宇一看,禿眉小眼,朝天鼻,薄薄的兩片嘴唇,稀疏的幾根鬍鬚,一張黃臉,滿是油泥,這副尊容,實在不敢恭維。
好在丐道有自知之明,立即沉聲道:「你說,你能說我年輕的時候是個英挺俊拔的少年嗎?」
衛擎宇望著丐道的那張油臉,既不願搖頭,也不敢稱是,令他十分為難!
恰在這時,一陣疾速的衣袂破風聲,由遠直奔過來。
衛擎宇急忙轉頭,循聲一看,只見一道寬大人影,逕由大鎮上如飛馳來。
這時,原野黑暗,大鎮上的燈光較之方才少多了,因而顯得夜空上的星星,格外明亮。
打量間,已聽丐道興奮地道:「是賊禿回來啦!」
只見賊僧一手提著菜籃一手提著酒缸,嘴裡叼著一個小包袱,頭上頂著四個大瓦碗,到達近前,直望著丐道瞪卵眼,顯然是要丐道快接酒。
衛擎宇看了賊僧這副身手,又想笑他滑稽,又暗贊他的本事。
於是,他急忙起身,先把菜籃接過來。
但是,丐道接過酒缸后,噗的一聲,戟指把缸口的封蓋戳了個大洞,立即湊近在瞌睡仙的鼻子下。
衛擎宇一看,這才發現兩三句話的工夫,瞌睡仙又睡著了。
只見瞌睡仙渾身一戰,脫口急呼道:「燒刀子!」
把話說完,才睜開了兩眼,抬頭一看,望著賊僧一笑道:「俺的活祖宗,你可回來了,怎的去了這麼久?」
賊僧理也不理他,兀自解開叼在嘴上的小包袱,不由分說,白花花的銀子,你一個,他一個,衛擎宇一個,賊僧自己的兜里放一個。
衛擎宇一看,原來賊僧是在分銀子,手法熟練,乾凈利落,小包之內,至少有一百多個二兩重的銀元寶。
瞌睡仙一看,一邊接銀子,一邊瞪大了眼眼,問:「怎麼?偷的呀?」
賊僧理也不理,看也不看,繼續一個一個地丟過去。
當最後一錠銀子丟給衛擎宇的時候,衛擎宇的目光一亮,恍然似有所悟,不由脫口急聲道:「我的大元寶……」
這時,賊僧才煞有介事地道:「大而無當,留著沒用,乾脆換成銀錠大家分開用……」
話未說完,丐道和瞌睡仙已同時贊聲道:「好,俺贊成!」
衛擎宇卻焦急地道:「可是……」
話剛開口,賊僧已揮手道:「別可是可是的,身上帶著那麼大的金元寶行道江湖,你會發現它是個累贅,是塊廢物。」
衛擎宇一聽,心中更加焦急,正待說什麼,瞌睡仙已送過來一碗酒,同時,哈哈笑著道:
「小兄弟,今晚是你請客,這第一碗酒理應先給你喝,來,老哥哥先敬你!」
說罷,兀自端起自己的一碗,咚咚咚,一連喝了三大口。
衛擎宇心裡又焦急又生氣,哪裡有心思喝酒!
但是,一旁端著酒碗的丐道,卻一豎大姆指,得意地道:「小兄弟,這叫難兄難弟,大家有福大家享,大家有難大家當,有了銀子當然也大家分,來,喝酒,雜毛哥敬你!」
說罷仰頸,一氣牛飲,順手在菜籃里抓了一把牛肉。
衛擎宇氣得兩手一拍膝頭,焦急地道:「可是我師父他老人家……」
話剛開口,賊僧已沉聲問:「你師父怎樣?」
說此一頓,突然又似有所悟地問:「你師父是誰?」
說罷,又轉首去看猛吃猛喝的丐道和瞌睡仙。
丐道咽下牛肉,又嘶了一條雞腿才含糊不清地道:「小兄弟自己也不知道!」
賊僧聽得一愣,不由望著丐道,問:「那麼小兄弟姓啥叫啥?」
丐道被問得一愣,這才想起,鬧了半天還不知道小兄弟的尊姓大名。
瞌睡仙則爽朗地道:「小兄弟就是小兄弟,何必一定知道他姓啥叫啥?你賊禿姓啥叫啥?
恐怕你以前是哪個廟裡的小和尚已記不得了。」
賊僧聳聳肩頭做了個滑稽相,道:「這倒是真的。」
衛擎宇則自我介紹道:「晚輩姓衛,保衛國家的衛,擎是一柱擎天的擎,宇,四海寰宇的宇……」
宇字方自出口,三位怪傑已同時一拍大腿,豎起大拇指頭,贊聲道:「好,好,好名字,就憑小兄弟的這個名字,將來一定能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咱們的計劃也一定能成功!」
衛擎宇聽得虎眉一蹙,不由迷惑地問:「老前輩,什麼計劃?」
話未說完,賊僧已翻著卵眼沉聲道:「什麼老前輩,老前輩,你不覺得這樣稱呼俗氣、噁心?」
衛擎宇一聽,不由面現難色,雖然說這三位怪傑嬉笑怒罵,遊戲風塵,遇事不拘形跡,但是,他們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而他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夥子,再怎麼說,也不能太離了譜兒。
心念問,丐道已望著賊僧,問:「你方才遇見了哪一號?」
賊僧啃著一塊豬腳,漫不經心地道:「拿棍子的!」
瞌睡仙急忙興奮地道:「嗨,小兄弟也碰見了她呢!」
賊僧聽得卵眼一瞪,望著衛擎宇,興奮地問:「真的呀?在什麼地方?」
丐道代答道:「在鎮口的八仙閣!」
賊僧突然惱懊地問:「糟,小兄弟,她有沒有和你照面?」
衛擎宇正待回答,瞌睡仙已爽快地道:「一個屁股對著他,你說算是照面沒照面?」
賊僧寬心地「噢」了一聲,喝了口酒,又問:「小兄弟,那你怎麼認得她?」
衛擎宇道:「我並不認識金嫗前輩,是因為她穿了一雙鐵弓鞋……」
賊僧一笑,問:「是誰告訴你的?」
衛擎宇道:「是我師父說的。」
賊僧有些得意地問:「噢?這麼說,你師父也知道我們這六個老不死的了?」
衛擎宇頷首道:「是的,他老人家常談起你們六位。」
丐道也頗感興趣地「噢」了一聲,關切地問:「你師父怎麼說?」
衛擎宇未言先笑,道:「他老人家告誡我,『遇見三乾跟著走,碰到三坤躲遠些』……」
話未說完,三位怪傑已同時哈哈笑了!
瞌睡仙則哈哈笑著道:「我看你師父是位多情種子,以前一定吃了她們不少的虧!」
衛擎宇聽得面色一沉,心裡很不高興,他不希望別人用諷譏的口吻談他的恩師。
丐道趕緊揮手道:「咱們不談這些,先談正經事!」
說罷,轉首望著賊僧,問:「說真格的,你怎的會碰見那老虔婆?」
賊僧道:「我吆喝的時候距離她們還遠……」
丐道和瞌睡仙聽得神色一驚,脫口急聲問:「什麼,她們?你是說還有拿煙袋的呀?」
賊僧立即不耐煩地道:「不是不是,另一個是風月仙姑……」
瞌睡仙卻迷惑地道:「奇怪呀,風月仙姑怎的和那老虔婆搞在一起了?」
賊僧不高興地道:「你問我,我問誰?」
丐道則催促問:「後來呢?」
賊僧道:「我看她們兩人好像是為什麼事在爭執,我怕你們兩個不曉得,吆喝了一聲就走了!」
瞌睡仙問:「她對你可有啥表示?」
賊僧一翻卵眼,立即沒好氣地道:「廢話,她對我會有啥表示?還不是瞪我一眼算了!」
丐道則迷惑地道:「奇怪呀,前天在田光鎮發現了拿煙袋的,今天又遇見了拿棍兒的,莫非咱們三人的計劃走漏了消息?」
瞌睡仙一聽,立即不高興地沉聲問道:「是誰走漏了消息?是賊禿,還是你自己?」
丐道立即正色道:「我是擔心別人偷聽了去!」
如此一說,賊僧和瞌睡仙不由對看了一眼,似乎在道:「會嗎?」
衛擎宇這時才關切地問:「老前輩們說的那位拿煙袋的人,可是……」
丐道一定神,立即「噢」了一聲道:「拿煙袋的就是姥寶煙,有錢的就代表是富婆……」
賊僧突然問:「小兄弟,你可知道那些江湖上的無聊人物,為啥喊她叫做姥寶煙?」
衛擎宇搖搖頭沒有吭聲,但在任何人都看得出,他正在豎著耳朵聽。
丐道繼續道:「那是因為她的那根旱煙袋,全長三尺三,統體都是鮮紅的金剛鑽,而且粗如鴨卵……」
瞌睡仙立即指著衛擎宇,正色問:「重六七斤的金剛鑽,你說得值多少銀子,你說是不是塊寶?」
衛擎宇愣愣地點點頭,連聲應了兩個是。
瞌睡仙突然又鄭重其事地問:「小兄弟,你願不願意親眼看一看那老虔婆的金剛鑽煙袋?」
衛擎宇當然希望能見識一下這麼大的金剛鑽煙袋,但他知道一定很難,是以,懷疑地問:
「能看得到嗎?」
瞌睡仙正色道:「當然能看得到,非但能看,而且你還可以拿在手裡把玩,把玩……」
衛擎宇只是一個大孩子,雖然生性倨傲,但他依然童心未泯,這時一聽,不由精神一振,但卻有些不信地問:「真的呀?」
賊僧則正色道:「老哥哥們還騙你幹嘛?只要你按照老哥哥們的計劃去做,那老虔婆不但願意把她的煙袋給你看,而且還甘願規規矩矩地伺候你,你說新鮮不新鮮?」
想必是這件事太新鮮了,新鮮的近乎有些不可能,因而,衛擎宇緊蹙虎眉,「噢」了一聲,一臉的迷惑。
但是,他仍忍不住望著賊僧、丐道、瞌睡仙三人,迷惑地問:「不知三位前輩是什麼計劃?」
瞌睡仙搶先道:「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要你暫時冒充別人的兒子……」
話未說完,衛擎宇頓時大怒,突然站起身來,嗔目怒聲道:「晚輩尊敬你們三位是當代武林的前輩人物……」
賊僧立即輕蔑地道:「哎,我說小兄弟呀,幹啥發這麼大的脾氣呀?叫你冒充別人的兒子,只是到他家裡偷一樣東西罷了……」
衛擎宇聽得腦際「轟」的一聲,上身一晃,險些一頭栽在地上,不由氣得厲聲問:「你說什麼?冒充別人的兒子不算,還要做賊去偷人家的東西?」
丐道則輕描淡寫地道:「這是只此一次,下不為例的事,有的人就是一輩子恐怕也難得遇上一次呢……」
衛擎宇聽得俊面鐵青,渾身直抖,只覺胸間一陣翻騰,「哇」的一聲一張口,方才在八仙閣吃的酒菜,全部吐了出來!
就在他張口嘔吐的同時,耳畔已聽到瞌睡仙道:「小兄弟已喝醉啦!先讓他睡一覺再說,這件事咱們暫時下提,明天再繼續商議……」
話未說完,衛擎宇已被人點了一指,他的腦際一眩,頓時暈了過去。
◇◇◇
朝霞滿天,旭日東升,又是一天的開始。
被三位怪傑折騰了半夜的衛擎宇,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滿天繁星的夜空,而是糊著粉白花紙的房頂,心想:這是什麼地方?
他眨眼想了想,立即想起了昨夜在小渡口,草棚下和三位怪傑喝酒的事。
轉首一看,發現竟是一間尚稱雅靜的客房,這時朝陽照窗,室內明亮,卻不見三位怪傑的影子,他自己卻躺在一張大床上。
衛擎宇雖然感到驚異,但他卻斷定必是三位怪傑見他嘔吐,趁機點了他穴道,並將他送到這家客店裡來。
他緩緩地撐臂坐起,發現床尾尚有一面橢圓形的大銅鏡。
衛擎宇一看鏡內自己的影子,脫口驚啊,大吃一驚,掀開薄被躍下床來,口裡尚不停地嚷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嚷叫著,再度湊近鏡前一看,只見自己俊面潤白,朗目虎眉,挺直的鼻子下,兩片微向下彎的丹唇,髮髻清新烏亮,藍帶光滑嶄新,而自己的破藍衫,也換了一襲新的。
衛擎宇看罷,急忙離開床前,正待奔出門房去,房門「呀」的一聲推開了,三位怪傑一齊含笑走了進來。
三位怪傑同時哈哈一笑道:「小兄弟,睡醒啦?」
衛擎宇立即焦急地問:「三位前輩,這是怎麼回事?」
賊僧立即正色道:「冒充人家的兒子去偷東西,不穿一身新衣服那怎麼成?」
衛擎宇一聽,這才想起了昨晚上的那個計劃,頓時大怒道:「三位前輩如再提這件事,可別怪晚輩不客氣了!」
說話之間,雙掌一錯,立即作了一個發招的架勢。
賊僧、丐道、瞌睡仙,三人一見,立時把張老臉沉下來。
瞌睡仙首先凝重地問:「你認為我們三個老不死的平素為人如何?」
衛擎宇毫不遲疑地怒聲道:「俠肝義膽,嫉惡如仇!」
瞌睡仙繼續問:「那麼你自己呢?」
這一問把衛擎宇問住了。
他似乎還沒想到他自己,想了想才憤憤地道:「至少也會為芸芸眾生著想,做一些有利武林的事!」
三位怪傑一聽,同時一豎大拇指頭,齊聲道:「好,小兄弟,有你的,就憑你這兩句話,咱們的計劃就有了十成的把握了……」
衛擎宇一聽還談那計劃,立即斷然憤聲道:「不,只有冒充人家的兒子偷東西不幹!」
丐道鄭重地問:「那麼要你偷的這件東西,關係著包括你我在內的生命,武林即將來臨的浩劫,你去不去?」
衛擎宇聽得一愣,不由吃驚地問:「這麼嚴重?」
瞌睡仙道:「不嚴重能做這種缺德事嗎?不但叫你改名換姓當人家的兒子,還要做賊偷人家的東西?」
丐道立即瞪眼道:「別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
賊僧也不高興地道:「瞌睡蟲,我禿頭先警告你,你若是把小兄弟說火了,到時候你去!」
瞌睡仙慌得急忙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我?你看我這副德性,鳳宮仙子她會信嗎?」
衛擎宇急忙關切地問:「鳳宮仙子是誰?」
賊僧見問,順手一指圓桌鼓凳,道:「你先坐下,咱們慢慢地談!」
於是,四人各自撿了一隻鼓凳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