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彩蛾毒精
霍宇寰又道:「最近蘭州傳聞他已經病重將死,老人家也聽到消息了嗎?」
曹朴嘆道:「人總是要死的,計算年紀,他今年已七十七歲了,縱然不死,還能有什麼作為?」
霍宇寰道:「如果他真的已經病重臨死,石門鑰匙,怎會重現?那瓶『霜雪紫蓮膏』,又被誰偷去了?」
曹朴怔了怔,道:「莫非你懷疑負傷兇徒,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兄長?」
霍宇寰道:「當年曹樂山的頭部和前胸,不是曾被毒汁灼傷過嗎?據我兩次遭遇,那元兇都是頭戴寬大竹笠,身上披著厚毯,從不肯顯露出本來面目,由此對證,八成兒就是他。」
曹朴默默良久,嘆息道:「可惜我格於家規祖訓,無法離開同仁縣境,否則,就不會有今天的遺患了。」
霍宇寰道:「老人家,請恕我說句失禮的話,我以為,家規祖訓,無非是訓勉子孫的一種原則,做子孫的,卻不能墨守成規,反而曲解了祖先的本意。」
曹朴道:「你的意思是」
霍宇寰道:「譬如說吧,當初令祖遺訓嚴禁子孫離境,其主要目的,想必是在防止曹家子弟涉足江湖,干出辱沒家聲的事,對么?」
曹朴道:「不錯。」
霍宇寰道:「既然如此,足見令祖的原意,並非表示曹家子弟,只要離開同仁縣境,便可以不受家規束縛,為所欲為了。」
曹朴道:「這個……」
霍宇寰笑道:「所以我認為,家規祖訓,立意都是好的,但後代子孫卻只宜善體祖先的原意,實不必斤斤計較字句和條文,那就變成食古不化,冥頑不靈了。」
曹朴激動地道:「霍老弟,你是叫我破除成規,違背祖訓?」
霍宇寰正色道:「雖然破除成規,並非違背祖訓。」
曹朴道:「此話怎講?」
霍宇寰道:「這就好像一個門派之中,出了不肖叛逆之徒,卻仍然打著本門招牌,在外面為非作歹。執掌門派號令的人,豈能不清理門戶?豈能任憑叛徒逍遙法外?」
曹朴神色一振,大聲道:「說的是,應該為曹家清門戶,正家規,不然,何以對祖先……」
說到這裡,忽然又長嘆了聲,搖搖頭道:「可惜太遲了,石門反鎖,別無出路;即使不被悶死,也會被活活餓死,這些話,已經說得太遲了。」
霍宇寰道:「石門被反鎖,真的就沒有辦法脫身了嗎?」
曹朴廢然道:「毫無辦法。」
霍宇寰道:「天明以後,店裡的人不見老人家口去,難過不會尋來?」
曹朴搖搖頭道:「尋來也沒有用,他們沒有鑰匙,打不開石門。」
霍宇寰沉吟了一下,道:「如果咱們挖一個小孔,將鑰匙送出去呢?」
曹朴道:「這座石室,是就整塊大石鑿成的,每面石壁都厚達三尺,挖孔談何容易?」
霍宇寰道:「用寶刀也不行嗎?」
曹朴苦笑道:「寶刀雖然鋒利,也不是短時間內能夠成功的,只怕孔未挖成.我們就已變成餓便了。」
霍宇寰沉聲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試試運氣。」
說著,站起身來,提刀走到門邊。
他先從石壁上刮下少許碎屑,放在掌心裡揉弄著,由砂粒的粗細,分辨石質的堅硬程度。
然後,又用刀柄輕輕對著石門附近的牆壁,一面敲,一面仔細傾聽,借那些不同的迴音,推測牆壁的厚薄。
他記得;石門開啟時,是向左右縮退的,而且,移動毫無聲音,十分靈便。
由此推斷,石門兩側必有夾壁,夾壁內可能裝設滑輪。
既是夾壁,當然比別處單薄,至少不會是實心的。
若是裝置滑輪,則必須破壁興工,換句話說、這一段石壁可能挖補過了。
於是,他將耳朵緊貼在石壁上,耐心地敲擊,靜靜地傾聽墓穴里密不透風,顯得有些懊熱,不多久,霍宇寰額上已經溢出汗珠。
曹朴沒有幫忙,只是默默地望看霍宇寰他固然希望霍宇寰能打通一條出路,但們心自付,又覺得這份希望實在太渺茫了。
室中寂靜如死,除了刀柄敲擊石壁的音響,就只有兩人自己心跳的聲音。
過了許久,霍宇寰突然停止敲擊,長長吁了一口氣。
曹朴忙問:「怎麼樣?」
霍宇寰說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兒有一段夾壁。」
曹朴跳了起來,道:「什麼夾壁?」
火光一閃,急忙點燃燈籠。
霍宇寰一面拭汗,一面用刀尖在石壁上刻了一道痕印,說道:「這一段牆壁,裡面已經挖空,咱們若想鑿開一個洞孔,並非難事,但這樣一來,勢必會損壞勞地……」
曹朴道:「為了求生,也顧不得許多了。只是,那要費多久時間?」
霍宇寰道:「如果僅鑿一個小洞,大約兩個時辰可以成功,若要破壁脫身。那就比較費工夫。」
曹朴道:「既然這樣,咱們就先鑿一個小洞,等天明以後,店裡會有人尋來的。」
霍宇寰點頭答應,便開始動手挖鑿石壁。
這一動手,才發覺事情並不如想象的簡單,魚鱗寶刀雖然鋒利,畢竟不是鑿石的工具,加以牆面光滑,不易著力,費了老半天工夫,才鑿成一個淺淺的凹痕。
霍宇寰已經累得滿身大汗,而更令人吃驚的是,自申空氣已經越來越薄,火光搖曳欲滅,使人產生窒息之感。
曹朴連忙吹熄燈籠,道:「老弟,你休息一會,讓我來吧。」
霍宇寰實在累了,只得把寶刀交給曹朴,自己退到石椅上略作休息。
可是,工作能夠替換,渾濁的空氣卻無法換新,兩人都漸漸呼吸促迫,心氣浮躁,暈頭目眩。……。
曹朴喘息著道:「老弟,不行了,石壁等不到鑿通,咱們都要先悶死了!」
霍宇寰不答,深吸一口氣,接過寶刀,奮力向石壁挖鑿著曹朴張大了口,呼呼喘氣,又道:「霍老弟,是我害了你,我若死在曹家祖瑩中,也算死得其所,可是,你……你……」
霍宇寰充耳不聞,緊咬著牙,只顧揮刀鑿石。
他似乎已使出全身力氣,刀光閃爍,石屑紛飛,刀尖劃過牆面,爆射出來一溜溜火星。
曹朴又斷斷續續叫道:「老弟……求你給……給我一刀吧……留下你一個人……或許能支持得久些…、——」
話未畢,突然「咕略」一聲,暈倒在石地上。
霍宇寰混身汗如雨下,目眺欲裂,胸中彷彿被千百條繩索緊勒著,喉嚨口像束著一道鐵箍。
他知道自己也到了油盡燈滅的地步,雙手握刀,用盡生平之力,猛向石壁上插去!
這一刀,軟綿綿地,就像插在一堆棉花上。
接著,他也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涼意,使他從昏迷中悠悠醒來。
霍宇寰睜開眼睛,首先便看見「魚鱗寶刀」仍然斜插在石壁上。
但,刀柄上的綢穗,卻在微微拂動。
那是風?
不錯,一絲輕輕的,柔柔的,沁人心脾的風。
但風從何處來?是夾壁穿透了嗎?不可能!夾壁至少有兩層,剛才他頂多鑿穿了一層,決不可能一刀洞穿雙層夾壁。
然而,壁洞里吹來了風,卻又是半點不假,他死而復甦,也是事實。這豈不奇怪了?
霍宇寰挺身跳了起來,急急將刀拔出,湊近洞口,少目探望-」
一看之下,他不禁連叫了三聲「僥倖」!
原來他挖鑿的位置,恰好正對著外層石壁上那個鑰匙孔,風,就是由鎮孔空隙中吹進來的。
鎖孔雖小,風亦微弱,但此時此地,卻宛如續命的靈丹,沙漠中的甘泉。
霍宇寰貼在壁洞上,深深吸了兩口氣,又將曹朴抱到洞邊,使他也能領受微風的洗滌。
不多一會,曹朴也清醒過來。
當他從地上掙扎著坐起了,不覺茫然四顧道:「霍老弟,咱們究竟是死了?還是活著?」
霍宇寰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咱們都死了一次,如今又活了。」
曹朴弄明白經過情形,竟不知是喜是悲?感慨地道:「我已經是曹家的罪人,總算蒼天有眼,祖先蔭庇,沒讓我再作天下的罪人。我死不足惜,如果連累了老弟,卻叫我死不瞑目。」
霍宇寰道:「或許這是尊府列祖冥冥中,特意授命老人家,為你們曹家清除不肖子孫吧?」
曹朴點點頭,道:「不錯,祖宗留我殘生,正是要我替曹家清理門戶。待脫險以後,我一定召集全族父老,修正遺訓,然後隨霍老弟同赴蘭州,追緝那萬惡的匹夫。」
霍宇寰道:「現在內層石壁已經鑿穿,免去窒息的威脅,脫險只是時間遲早了,咱們是等待天亮呢?還是繼續挖鑿外層石壁?」
曹朴道:「既然能看見鎖孔,何不用鑰匙試一試,或許能將石門啟開?」
霍宇寰道:「好!待我把洞口再挖大些。」
不料洞口擴大之後,結果卻令人失望,因為鎖孔外競內窄,鑰匙根本無法反插進去。
霍宇寰嘆道:「看來只好再鑿下去了。」
曹朴想了想,道:「先休息一會吧,等夥計們尋來,叫他們用工具由外向里鑿,比較輕易些。」
正說著,忽然聽見門外傳來「沙沙」的聲響。
那屍音由遠而近,好似一個人正登上石級,向曹家祖瑩慢慢走過來。
曹朴大喜道:「老弟,咱們的運氣不錯啊!你聽聽。這不是有人尋來了嗎?」
霍宇寰卻以指按唇,低聲道:「先別忙出聲招呼,說不定是兇徒還沒有離開……」
說雖然這樣說,兩人卻掩不住內心的興奮,急忙擠到石壁破洞前面,屏息靜氣地傾聽著。
腳步聲在外面移動了一會,終於停在石門口,接著門上響起摩拳和敲擊輕響,那人顯然正試著想打開石門。
曹朴心裡噗通直跳,幾次想開口呼叫,都被霍宇寰搖手止住。
其實,霍宇寰內心同樣也很緊張,但他深知兇徒詭詐百出,不能不防。
外面那人推弄了好一陣,無法打開石門,不覺輕「咦」了一聲,喃喃道:「真是奇怪啦,有人看見他們出城向這邊來了,怎麼竟找不到呢?」
他一開口,霍宇韓心裡大石才算落了地,連忙叫道:「荷花!荷花!我在這裡!」
荷花在門外驚喜道:「伯伯!是您在說話?」
霍宇寰道:「是的,我和一位曹爺爺被反鎖在石門裡面,沒有辦法脫身,你來得正好……」
荷花驚道:「你們怎麼會被關在裡面的?是誰把你們反鎖在裡面的?」
霍宇寰道:「說來話長,荷花,你先幫咱們打開石門要緊。」「荷花道:「可是,這門好重好厚,我推不開它呀!」
霍宇寰道:「石門是推不開的,必須用鑰匙才能打開……」
荷花問:「鑰匙在哪兒?」
霍宇寰道:「鑰匙在咱們這裡,可是,沒有辦法遞給你。荷花你怎麼會找到這裡來的?」
荷花道:「還說哩!您走的時候也不告訴我一聲,害我睡到半夜醒了,心裡好害怕,才出來尋你。一路哭,一路向路人打聽……」
說到這裡,一傷心,果然抽抽噎噎哭了起來。、霍宇寰嘆道:「是伯伯不好,我只說很快就可以回去,誰知會被困在這裡!」
荷花垣咽著道:「後來我聽見一個人說,有兩人騎馬出了南門,其中一個很像你的模樣,我才一路尋了來,伯伯,我現在無依無靠,全靠你帶著我,你把我丟在客棧里不管了,叫我怎麼辦嘛…"
霍宇寰道:「好了,別哭了!伯伯決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現在,你聽伯伯的話,趕快回城裡去一趟。」
荷花道:「回去幹什麼?」
霍宇寰道:「由我們住的客棧向西走,有一家名叫『慶徐堂」的藥鋪,你去告訴店裡的人,就說咱們現在被反鎖在曹家祖瑩內,叫他們帶著開石鑿具,立刻來營救。」
荷花道:「現在天還沒有亮,我去對他們說,他們會相信我的話么?」
霍宇寰道:「咱們有兩匹馬,藏在城外草叢裡,你騎了馬去,他們一定會相信的。」
荷花應道:「那我就去了,伯伯,您可要等我回來才能走啊!」
霍宇寰苦笑道:「傻孩子,放心去吧,你沒有回來,咱們想走也走不了哩。」
荷花猶自再三叮嚀之後,才匆匆離開了曹家祖瑩。
曹朴詫問道:「這位荷花小姑娘是誰?」
霍宇寰輕吁道:「是一個可憐的孤兒,她的父母和親人,都被兇徒們殺害了……」
接著,又感慨地道:「天下孩子心地都是善良的,這一路上,總算我沒有白疼她。」
這些話,霍宇寰是有感而發,曹撲不明內情,自然體會不出話中含意,點頭道:「本來嘛!赤子之心,是最純潔感人的,何況老弟又對她關切愛護,這也是緣份。」
霍宇寰沒有介面,心裡卻暗自思忖:「不錯,一切沒有方法解釋的事,大約就是『緣份』吧?只不知道她這一去,還會不會回來?」
期待中,時間總好像過得特別緩慢,尤其在這暗無天日的墓穴內。
不知何時,由鎖孔透進來一抹微光,天終於亮了。
隨著天色明亮,霍宇寰的心情卻越來越沉重。
他自從號召組織「旋風十八騎」闖蕩江湖,十餘年來,自問尚有幾分「知人之明」,然而,對年不滿十歲的荷花,竟變得毫無把握。
她真的會一去不再回來嗎?抑或是途中又發生了什麼意外?
這孩子,究竟是迷失的孤雛還是偽裝的鷹駕?霍宇寰真正有些茫然了。
外面天漸漸明亮,霍宇寰的臉色卻漸漸陰沉。不料就在這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了馬蹄聲。
曹朴高興得跳了起來,大聲道:「來了!真虧她小小年紀,居然沒有誤事。」
霍字寰也不禁暗暗鬆了口氣,但凝神傾聽,忽又皺眉道:「不對啊!怎麼只有一匹馬的蹄聲?」
曹朴笑道:「一定是荷花那孩子怕你走了,急著先起來瞧瞧。」
蹄聲及山下而止,沒片刻,果然聽見荷花氣喘吁吁奔近石門,連聲叫道:「伯伯!伯伯!」
曹朴道:「我料得不錯吧?快些答應她,別把孩子又急哭啦!」
霍宇寰應聲道:「荷花!你回來了?事情辦妥了沒有?」
荷花在門外喘息著道:「伯伯!不得了啦!出了事啦-…。」
霍宇寰吃了一驚,忙問:「出了什麼事?」
荷花道:「我尋到那家藥鋪,看見店裡和街上站滿了人,擠也擠不進去,向人打聽,才知道昨天夜裡發生了變故,藥鋪里的人都殺光了……」
霍宇寰和曹朴都驟然一震,異口同聲著道:「什麼?你再說。一遍。」
荷花道:「那家『慶徐堂』藥鋪里的人,昨天夜裡都被殺光了,現在縣衙差役正在驗屍。」
曹朴聽了這個消息,險些當聲暈倒,咬牙切齒道:「好毒辣的畜牲!你也太狠了」
霍宇寰道:「這麼說,你沒看到店裡的人?」
荷花道:「店裡一個活人也沒有,我又不知道能不能告訴別人,只好趕回來報信,伯伯!您說應該怎麼呢?」
霍宇寰略一沉吟,道:「事既如此,你趕快再進城去,暫時別把這件事泄露,先回客棧,取出包裹……」
荷花道:「取了包裹又怎樣?」
霍宇寰道:「包裹不是有銀兩和很多碎金葉嗎?你要特別鎮定,千萬不可露出驚慌的樣子,把屍塊碎銀存在客棧柜上,告訴夥計說,房間替咱們留著,回來時再結帳。」
荷花道:「然後呢?」
霍宇寰道:「然後你就去雇一名石匠,叫他帶著鑿石頭的工具,跟你一道出城到這兒來……」
荷花道:「如果石匠問我做什麼工作,我該怎麼說?」
霍宇寰道:「你只說到了地頭,自然會有人告訴他,他若不信,你就先付他金葉子,但切記不要提到曹家祖瑩這個名字,知道嗎?」
荷花道:「知道了,我立刻就去。」
霍宇寰吩咐荷花去后,才安慰曹朴道:「老人家不必太難過,兇徒們這麼干,不外乎想斷絕咱們脫身的希望,幸好他們並不知道有個荷花,咱們仍有一線生機。」
曹朴嚙唇現血,對著南道內墓穴跪下,悲憤地祝禱道:「曹氏列祖在上,求祖宗們保佑曹朴順利脫身出困,那怕踏遍天涯海角,我發誓要手刃那絕情無義的畜牲,為屈死冤魂報仇,否則,寧可埋骨異鄉,永不入把曹氏祖勞。」說完;以首觸地,連磕了九個響頭。
霍宇寰連忙勸慰道:「報仇的事,來日方長。老人家肩負全族血海深仇,務必節哀應變.」_
曹朴凄然苦笑道:「老弟,你放心吧,我不會不顧惜自己身體的,我還得留下這風燭殘命,親眼看見那富牲的報應下場呢。」
接著,又長嘆一聲,道:「可惜我一時疏忽,沒有將『青虹劍』帶來,那寶劍想必已經落在畜牲手中了。」
霍宇寰道:「一個人若多行不義,早晚必遭天譴,縱有神兵利器,也救不了他的命。」
曹朴道:「話不能這麼說,那畜牲武功本已不弱,再得神劍為助,如虎添翼,只怕更難制服了,情勢逼人,咱們不得不預作準備。」
霍宇寰道:「老人家打算怎麼辦?」
曹朴道:「請你把燈籠點燃,幫我找一口有紅漆記號的箱子,我給你看一件東西。」
霍宇寰依言點燃了燈籠,協同曹朴尋找,不多久,果然在牆角最底層找到一口堅固的鐵皮箱子。
那箱子前端,有紅漆塗的「X」形記號,並且貼著封條,箱鎖生滿鐵鏽,顯然已經很多年沒有打開過了。
曹朴移開上層箱櫃,小心翼翼地將那皮箱搬了出來,然後撕去封條,扭斷鎖扣,揭開了蓋子。
箱中放著一個鋼鑄的小方盒,四周塞滿了絲麻和棉花,以防鋼盒遭受震動。
曹朴把鋼盒輕輕遞到霍宇寰的手中,說道:「打開來看看吧,小心些,別讓裡面的東西掉出來打破了。」
霍宇寰道:「裡面究竟是什麼東西?」
曹朴道:「是一件你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說過的奇物,你先打開來看吧。」
霍宇寰滿腹疑雲,慢慢打開了鋼盒。
盒子里紅絨作墊,端端正正嵌著一隻比拇指頭大不了多少的七彩水晶瓶。
啊!不對!瓶子只是透明的,那些色彩,是瓶中盛著的水液不!也不是水液,那東西比水略稠,比油略稀,任憑怎樣流轉晃動,仍然彩色分明,絲毫不會混濁。
霍宇寰看了好一會,道:「這究竟是什麼東酉?怎會這樣奇怪呢?」
曹朴道:「它叫『彩蛾毒精』。」
霍宇寰道:「這東酉如此鮮艷,原來有毒?」
曹朴道:「不錯,這是當年凶名滿天下的『毒王』柳寒青獨門秘制的東西,只須小小一滴,便可毒斃幹人以上,一瓶毒精,可使方圓百里內人畜盡滅,草木不生,蟲蟻死絕。」
霍宇寰失聲道:「哦!有這麼厲害?」
曹朴道:「這還不算厲害,最可怕的是,中毒的人混身無傷,膚色如常,看來就跟睡熟了一般,但誰要碰到他的身體,立刻會被感染中毒,如此延傳擴展,必須整整一年以後,毒性才會消失。」
頓了頓,又接道:「此外,『彩蛾毒精』特具異香,如果聞到它的香味,也能令人神志錯亂,變成痴狂,而且天下無葯可解。」
霍宇寰道:「這麼毒絕的東酉,老人家是從何處得來的?」
曹朴道:「當年先祖在峨眉行道,有一次入山採藥,無意中發現毒王柳寒青埋骨的洞穴,獲得一部毒經和這瓶東西,先祖不願流毒蒼生,就把……」
霍宇寰道:「為什麼也不連這東西一齊毀去?」
曹朴道:「此物乃天下至毒,想得到很難,要毀它也不容易。據『毒經』記載,此物既不能土掩,也不能用火焚,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它自行風化。」
霍宇寰道:「怎樣才叫自行風化?」
曹朴道:娜就是將瓶蓋揭開,置於荒山絕頂,等一年之後,瓶中彩色完全變成白色,毒性就算消失了。」
霍宇寰道:「既有這個辦法,當初何不試試?」
曹朴搖頭道:「先祖已經試過了,無奈才三天本到,山中草樹盡皆枯萎,鳥獸中毒瘋狂,自相殘殺,遺屍遍野,不得已,只好將它封在鐵箱內,如此代代相傳,誰也想不出銷毀它的方法。」
說到這裡,忽然冷哼一聲,緩緩道:「今天,我總算想到一個毀毒的方法了。」
霍宇寰道:「老人家是想」
曹朴道:「我要讓那狠毒的畜牲,嘗嘗這天下最毒的之物的厲害,然後把他的屍體,拋在荒山絕頂,曝屍一年,隨毒性而風化」
霍宇寰聽得激靈靈打個寒嫩,道:「這樣未免太過份了些曹朴截口道:「什麼做過份?用他滿身罪惡的身體,替天下蒼生做一件有益的事,這能算過份嗎?」
霍宇寰想了想道:「不過,那廝狡詐得很,只怕難有下手的機會。」
曹朴冷然一笑,道:「這個不用擔心,到時我自有計劃,不怕他飛上天去。」
他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一面說著,一面接過鋼盒,謹慎地塞進懷裡。
霍宇寰沒有再說什麼,因為遠處正傳來馬蹄聲響。不片刻,荷花果然帶著一名石匠趕來了。
那石匠可能是個「本份人」,一到墓外,就鄭重申明道:「小姑娘,此地分明是曹家祖走嘛,咱們話說在前頭,無論你給多少金子,要我挖墳我可不幹。」
荷花道:「現在老實告訴你吧!不是我雇你來挖墳的,是曹家老爺子自己要雇你來的。」」石匠道:「你是說,城裡『慶徐堂』的曹老夫子?」
荷花道:「正是。」
石匠道:「他在哪兒?」
荷花道:「暗!就在這座石門裡面,不信你自己去問他沒等那石匠詢問,曹朴已經大聲接著道:「不錯,我就是『慶徐堂』的曹樂天。」
那石匠吃了一驚,忙道:「老爺子,果然是你?昨夜城裡出了大事,你怎麼卻在這裡?」
曹朴道:「說來話長,請教大哥貴姓?」
石匠道:「小的就是南門口打鐵街的蕭石匠,老爺子不記得了嗎?」
曹朴道:「蕭老弟,請你幫幫忙,我和一位朋友被反鎖在裡面,無法啟開石門,已經被困了整整一夜了。」
蕭石匠道:「老爺子要我怎麼做?」
曹朴道:「我這兒有開門的鑰匙,可是沒有辦法遞給你,煩你在石壁上鑿一個洞,只要能把鑰匙塞出去,就能打開石門了。」
蕭石匠忙道:「這容易,小的馬上就動手。」
接著,一陣「叮叮」之聲,果然開始運推鑿洞。
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合適的工具,鑽石鑿洞,並不困難。
不多一會工夫,石壁上已經鑿穿一個酒杯般大小的洞孔。
陽光從洞口速射進來,使人精神為之一振。
曹朴吹滅了燈籠,欣然拍著霍宇寰的肩腫,道:「老弟,咱們終於又能重見天日了。」
霍宇寰聳聳肩,道:「只是想不到,竟作了穿牆邊壁之徒。」
兩人都忍不住撫掌大笑起來。、
荷花湊近洞口,催促道:「別笑了,快把鑰匙給我吧!」
曹朴取出鑰匙,由洞口遞了出去,同時叮囑道:「記住,開門的時候,要先向右方轉動三圈,然後向左迴轉一圈半。」
荷花應道:「知道啦」
話音未落,突然光線一暗,洞口已遭封閉,並彷彿聽見荷花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呼。
霍宇寰大驚,急忙喝問道:「荷花!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連問數聲,無人回應。
曹朴高叫道:「蕭石匠!蕭老大!」
門外有人冷笑道:「蕭石匠還在他老婆被窩裡睡覺哩!老子姓李,不姓蕭。」
曹朴怒叱道:「你是什麼人?」
門外哼道:「老子是勾魂的使者,要命的閻羅!姓曹的,你以為這麼容易就脫身了?下輩子再做夢吧!」
隨著話聲,只聽洞口咕嘻嘻直響,忽然流進大股汁液。
霍宇寰吸一口氣,駭然失聲道:「不好!趕快堵住洞口,那是桐油……」
他匆匆脫下外衣想塞進夾壁去,「轟」的一聲,桐油已經著火燃燒起來。
夾壁內全是熊熊火焰,洞口仍然不停地灌進桐油,剎時間,火勢由破壁蔓延進入石室,又將數十口藥箱盡皆引燃。霍宇窘和曹朴被大火所通,不得不退至墓穴甫道內,眼睜睜看著火勢即將波及全室,卻對之束手無策。
火焰封住洞口,也吸去了室內稀少的空氣,濃煙充斥,避無可避,兩人縱然不被火燒死,也將被濃煙熏死在墓穴中……
萬不料就在這生死須臾之際,石門突然打開。
一條人影冒火突煙沖了進來,高聲叫道:「霍大哥!霍大哥!你在哪裡」
霍宇寰聽出竟是孟宗玉的聲音,一時驚喜交集,幾疑身在夢中,急忙應道:。「是孟兄弟嗎?我在右邊市道內。」
孟宗玉一頓腳,由火中飛掠而至,匆匆把一件浸濕了水的外衣,蒙在霍宇寰頭上,沉聲道:「大哥,快跟我走!」
那件濕衣,本是他自己用來護身防火的,如今卻毫不猶豫給了霍宇寰,自己則雙手抱頭,向大火里衝去。
霍宇寰反手挾起曹朴,借濕衣遮頭冒火而出。
三個人先後衝出門外,霍宇寰和曹朴分毫未傷,孟宗玉卻眉發盡焦,混身沾滿火星。
他倒在地上一陣翻滾,急急將衣上餘燼弄滅,顧不得肌膚灼傷,跳起身來,又向石門奔去……
霍宇寰連忙拉住他道:,「兄弟,你要幹什麼?」
孟宗玉指著石室道:「那裡面不是還有人么?」
霍宇寰道:「沒有了」
孟宗玉溫「我剛才聽見那廝喝罵,好像還有一位姓曹的霍宇宏道:「這位就是曹老爺子,愚兄已經將他帶出來了。」
孟宗玉這才看見曹朴已經脫身,不覺靦腆地笑道:「我真是急瘋了,人在身邊居然沒有瞧見。」
曹朴拱手致謝,道:「幸虧少俠及時赴到,如果再遲片刻,霍老弟和我都已經葬身火窟了。」
霍宇寰問道:「兄弟,你怎麼會將尋到這兒來的?又怎知咱們被困在石室里的?」
孟宗玉道:「說來也是湊巧,天明時,我由城中經過,無意間發現一個小姑娘正跟一個漢子在路邊交談,那小姑娘牽著兩匹馬。而此地是偏僻小縣,馬匹並不常見,因此引起我的注意,誰知仔細端詳,才認出那漢子也是一位熟人……」
霍宇寰道:「是誰?」
孟宗玉道:旬組是以前在蘭州嘯月山莊任管事的李順。」
霍宇寰哦了一聲,道:「難怪我聽聲音有些耳熟,原來假冒蕭石匠的竟是他。」
孟宗王道:「我一路尾隨他們來到這裡,起初並不知道大哥被困在石室中,還以為他們是來營救被困的同黨,後來聽見大哥的笑聲,心裡猶在懷疑,直到那廝灌油縱火才出手奪了鑰匙打開了石門。」
霍宇寰道:「李順逃走了嗎?」
孟宗玉道:「沒有,他被我砍中一刀,頸脖子斷了一半,已經死了」
霍宇寰道:「唉!你不該殺死他,應該留下活口。」
孟宗玉赧然道:「當時我太心急,出手不覺重了些。」
曹朴道:「這不能怪孟少俠,換了是我,也會殺了他。」
霍宇寰又問道:「另外還有一個小女孩,你該沒有傷她吧?」
孟宗王道:「是那叫荷花的小姑娘嗎?我沒有注意,或許被她逃掉了。」
霍宇寰道:「不會的,我曾經聽見她驚呼的聲音,可能已遭李順毒手,咱們在附近找找看。」
說著,急忙站起,孟宗玉幫著在附近草叢中分頭尋孜首先發現的是李順的屍體,頸項間刀傷深達喉骨,氣管斷裂,早已死了;接著,又發現山坡上野草被壓倒了一大片,一直尋到山腳,終於找到了荷花。
只見荷花直挺挺躺在一棵矮樹下,人已昏迷,卻沒有受傷。
霍宇寰連忙把她抱到懷裡,一面替她推拿,一面低叫道:「荷花!乖孩子,快醒一醒!」
孟宗玉論道:』這小姑娘是誰?她和李順不是一路的嗎?」
霍宇寰道:「快別胡說,她只是個可憐的孤兒,親人都被兇徒們殺害了,是我帶她到這兒來的。」
孟宗玉道:「可是,我明明看見她和李順……」
霍宇寰道:「她根本不認識李順,為了想救咱們,錯把李順當作了蕭石匠,你沒看見她是被李順從山坡上推下來的嗎?」
「我……」孟宗玉迷們地怔了片刻,道:「我沒有留意,大概是的吧。」
恰好這時候,荷花身子蠕動了一下悠悠醒來。
當她睜開眼睛,看見霍宇寰,立刻緊緊依偎在他胸前、放聲大哭。
霍宇安柔聲道:「乖孩子。別哭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q荷花哭道:「伯伯,我們是不是在做夢?是不是在陰間?」
霍宇寰到:「不要說傻話,你仔細看看,太陽就在頭頂上,咱們都是好好的活人。」
荷花揉了揉眼睛。又四面望望,道:「怎麼?我們還活著,並沒有死?」
霍宇寰微笑道:「咱們脫險了,死的是那個壞人,你瞧,石門不是已經拉開了嗎?」
荷花似乎驚魂甫定,連連長吁道:「啊!謝天謝地,剛才我真該死,再也想不到他會是個大壞蛋,鑰匙被他搶去了,我還以為伯伯一定會被他害死哩。」
霍宇寰道:「好人自有天保佑,伯伯和荷花都是好人,決不會被人害死的。」
荷花道:「可是,是我把他帶來的,伯伯,你不會怪我吧?」
霍宇寰笑道:「伯伯什麼時候怪過你?何況,你又不是故意,壞人臉上沒有刻字,誰也認不出來。」說著,又親切地替她整理頭髮.輕拂衣服上的草梗樹葉,然後說道:「來,見過曹爺爺和這位孟叔叔,今天多虧孟叔叔救了咱們三人。」
荷花先向曹朴施了禮,再走到孟宗玉面前,俯身跪下,迫:「多謝盂叔叔救命,荷花生死事小,謝謝你救了我伯伯,我沒有辦法報答,只好給叔叔多磕幾個頭,求老天爺保佑叔叔,娶個好嬸嬸……」
孟宗玉滿臉通紅,連忙攙把他扶起來。
曹朴點頭贊道:「多甜的一張小嘴,難怪霍老弟會如此疼愛她了」
霍宇寰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孟兄弟,你怎會一個人到同仁縣來?林姑娘和各位兄弟們呢?」
孟宗玉嘆了一口氣,道:「大哥不問,我也正想奉告,林師妹已經負氣出走了……」
霍宇寰吃驚問道:「什麼時候出走的?跟誰負氣?」
孟宗玉說道:「就在大哥離開了老鴉嶺以後不久」
接著,便把林雪貞責怪無為道長,以及與鐵蓮姑言語爭執,一氣之下,憤而出走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
霍宇寰怒道:「蓮姑太不應該了,無論如何,林姑娘年輕氣盛,大家該讓她一些才對,怎麼可以趁我不在,就這樣逼她?」
孟宗玉道:「其實,這件事不能怪九姐姐,確實是林師妹過於任性,犯了眾怒。」
霍宇寰道:「不論怎麼說,以長欺幼,總是不對的。孟兄弟,你這一路追下來,可曾見到她的蹤跡?」
孟宗玉搖搖頭,道:「起初在山區河流附近,還發現過幾處痕迹,彷彿也是朝這個方向來的,但臨近縣城,卻打聽不到消息了。」
霍宇寰頓足道:「如果她真的也向同仁縣來了,萬一和兇徒遭遇,豈不危險,咱們你再耽擱,趕快回城去尋她要緊。」
曹朴過:「我也急著回店看看,還得料理安葬的事,咱們這就走吧!」
這時,墓穴中余火已經熄滅,曹樸重新封閉了石門,霍宇寰和孟宗玉則挖了一個上抗,草草掩埋了李順的屍體,老少四人,分騎兩匹馬,匆匆趕回城中。
一夜之隔,慶徐堂藥店業已橫屍遍地,面目全非,曹朴含淚檢點財物,什麼都沒有缺少,只少了那柄「青虹寶劍」。
災變后的瑣事,千頭萬緒,必須曹朴親自料理。霍宇寰便趁這段時間,和孟宗玉分頭打聽林雪貞的消息。
同仁縣城並不大,半天工夫,全城都走遍了,林雪貞的蹤影卻沓如黃鶴。
傍晚時分;兩人帶著滿身失望返回慶歡堂藥店,互相研判的結果,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是,林自貞可能中途迷失了方向,至今尚未到達,再不然,就是昨天深夜已經超越同仁縣,繼續向北去了。
霍宇寰道:「如果她中途耽誤,尚未抵達,倒也罷了,如果是已經走在咱們前面,卻叫人放心不下。」
孟宗玉道:」依我推測,她由山區徒步趕路,必然也很勞累疲倦。若到縣城裡,少不得總耍休息一番,或者購買馬匹代步,那總會留下一點線索,除非進著什麼急事,才沒有在城中停留。」
霍宇寰沉吟詩「會遇上什麼事呢?難道發生了意外,被兇徒挾持去了?」
孟宗玉道:「林師妹很機警,我想不可能落在兇徒手中,倒是還沒抵達的成分比較大。」
霍宇寰憂心仲忡地道:「除了林姑娘,還有你羅三哥的行蹤也叫人擔擾,他一直尾隨著兇徒,應該走在我前面了,可是直到現在,我就始終沒有見到他,唉」
孟宗玉道:「大哥,依我看,這樣吧。曹老爺子還要料理許多瑣事,至少得有一二日耽擱,大哥不如留在這兒,略等幾天,我繼續往北追,無論誰先有消息,咱們約定一個地方,。準時會面,大哥認為如何?」
霍宇寰道:「這辦法很好,不過,咱們得掉換一下,你留下來,我和荷花先走……」
孟宗玉急道:「大哥」
霍宇寰搖搖手,攔往他的話頭,說道:「孟兄弟,別跟我爭,我要先走,是有原因的:
第一,我得繼續追蹤兇徒;第二,你肌膚鬚髮被火灼傷,必須醫治調養,有曹老爺子跟你在一起,彼此可以互相照顧協助;第三,我得儘快設法把荷花送到秘谷會。」
荷花岔口道:「伯伯,我不要去秘谷,我要跟您在上起…
霍宇寰沒有理她,繼續道:「現在咱們假定元兇就是曹樂山,兇徒們逃亡的方向,八成是潛回蘭州,由此地騎馬趕去,三天可到,咱們就約定五天之內,在蘭州城中三福客棧會面。」
孟宗玉道:「萬一兇徒們沒有去蘭州,或是並未在蘭州停留,又怎麼辦呢?」
霍宇寰道:「不管情況如何變化,我都會想辦法在三福客棧內留話連絡,那兒有一個姓來的夥計,綽號『小黑子』,是咱們布置的眼線。」
孟宗玉明知無法攔阻,只得點點頭道:「咱們會儘快趕到,希望大哥多多保重,如非迫不得已,最好等咱們會齊了再動手。」
當晚,大家心增都很沉重,草草吃了些東酉,便各自破息。
第二天,天還未亮,田宇更便帶著荷花動身上路,一騎雙跨,離開了同仁縣城。
抵達蘭州時,也是天剛亮不久,途中僅僅耽擱了兩天兩夜。
蘭州府還是老樣子,一大早,街上已經行人接醫,十分熱鬧,滿街都是趕集的,賣菜的,做小生意的……還有什麼也不幹,專門逛街湊熱鬧的各色人等。
這時候,酒樓飯店都還沒有開門,一隻有種菜食店的生意興隆,顧客擠滿一屋子,夥計們忙得暈頭轉向……」
一會這邊喝道:「四號座,香片兩壺,生煎包子一籠……」一會兒,那邊又叫:「七號客人要的桂花蒸糕快些……啊!八號再添一壺龍井,芝麻餅先來兩碟……」
街上實在大擠,霍宇寰只得下馬步行,一手牽著馬經,一手牽著荷花,既怕馬匹撞著別人,又擔心別人擠著荷花……竟有些舉步艱難的感覺。
經過一家茶食店門口,荷花輕輕搖著霍宇寰的手,低聲道:「伯伯,我餓了,咱們吃點東西再走好不好?」_
霍字寰想了想,道:「也好,反正現在太擠,且歇一會,等人散些了再說。」
剛巧臨街一副座頭空了,便將馬匹拴在門邊,領著荷部坐下。
夥計過來招呼,霍宇寰要了兩壺鐵觀音,一籠肉包子,又問荷花道:「你喜歡吃什麼?
儘管告訴伙兒叫他送來。」
荷花紅著瞼道:「伯伯,城裡的東西我都沒吃過,不知哪些好吃?」
夥計沒等霍宇寰開口,搶著道:「小店的點心有十多種,甜的,鹹的,樣樣都好吃。」
荷花道:「好!那就每樣都來一份吧。」
夥計只怕客人吃得太少,立刻大聲傳呼道:「二號座,扶觀音兩壺,大包一籠,外帶各式點心,每樣一份,快啦!」
不多一會,點心送來了,大籠小碗,盤子碟子,滿滿擺了一大桌。
霍宇寰並未阻止,只含笑問道:「荷花,你一個人能吃下這許多點心嗎?」
誰知荷花卻點頭道:「當然能,我慢慢吃,一定能夠吃完。」
霍宇寰微微一笑,說道:那會夠你吃上大半天呢。」
荷花道:「那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時間還早嘛!」
說完,便據案大嚼起來。
霍宇寰吃完一籠包子,見街上人群已經略減,便對荷花說道:「你在這兒慢慢吃,伯伯到三福客棧去一趟,很快就回來,好么?」
荷花嘴裡塞滿了糕餅,無法開口,只把頭點了幾下。
於是,霍宇寰叫來夥計,先付了茶食錢,將荷花和馬匹留在店裡,囑託夥計照顧,自己則緩步出店,向三福客棧而去。
他前腳剛走,隔桌一個猥瑣漢子隨即端著茶壺,悄悄走了過來,坐在荷花右首座位上。
這漢子生得殘眉小眼,蓄著短短的鬍鬚,左眼眉尾,有一條深深的刀疤痕印。
荷花自顧吃點心,對這忽然移位相就的刀疤漢子,好像根本沒有看見。
刀疤漢子也沒有看荷花,兩眼只望著大街,口裡卻低聲道:「剛走的那人是誰?」
荷花一面吃,一面輕輕答道:「是紙刀霍宇寰。」刀疤漢子神色微變,又道:「他知道你的身份了么?」
「可能還不知道。」
「這麼說,他是追蹤咱們的『頭兒』來的?」
「嗯」
「他發現了多少?」
「已經知道『頭兒』手部受傷,而且在同仁縣跟曹朴見過面,對「同仁堂』藥鋪也起了疑心,曹家祖全的事沒有成功,李順被殺了….,,「嗅?怎麼會失手的?」
「他們由老鴉嶺追卞來,沿路分為三四批人,其中一個姓孟的,恰好認識李順。」
「現在他們是否都向蘭州追來了?」
「陸續都會來,連曹朴也決定跟他們一同行動了。」
「他們在蘭州城中,有沒有暗舵?」
「好像還沒有,只知道他們約定在三福棧,跟一個姓秦的,綽號『小黑子』的夥計連絡,那人是他們布置的眼線。」
「很好,你繼續纏住姓霍的,無論如何要查出那座『秘谷』的確實位置,這是大功一件,知道了嗎?」
「知道了。他已說過儘快要送我到『秘谷』去,也許就在這一二日便動身。」
「不過,你要注意一件事,『頭兒』的手傷必須五天後才能痊癒,上面特別交待,在這段期間內,暫時停止一切行動。希望你能設法再拖延幾天時間……」
他們交談的聲音很低,荷花又是個年輕小姑娘,店裡食客雖多,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純潔的孩子,竟然是可怕的江湖人物。
可是,這些經過情形,卻並沒有瞞過另外一個人。
那人也是一個小孩子,年紀也只有十來歲,面孔白白的,頭上扎著衝天辮,是個挺頑皮的小男孩。
霍宇寰帶著荷花進來時,這孩子正低著頭吃喝,身子被幾個同桌大人擋住,彼此都沒有照面。直到荷花一口氣叫了十幾種點心,才引起這孩子的注意。
他見荷花獨吃許多糕餅,心裡已經老大的不服氣,霍宇寰走後,不禁暗喜道:「這丫頭倒會擺闊,趁她的大人不在,正好分她幾樣來吃吃。」
誰知他剛要行動,就看見那刀疤漢子鬼鬼祟祟移座坐了過去、接著,便聽見兩人低聲交談,而且,一開口,竟提到、「紙刀霍宇寰」。
暗吃一驚,連忙偷偷移近了些,尖著耳朵仔細竊聽,一字一句,毫無遺漏,不料越聽越心涼,登時出了一身冷汗。
刀疤漢子說完話,起身出店而去。那孩子也顧不得分糕吃餅了,一溜煙出了茶食店,遠遠綴了下去。
只見那刀疤漢子匆匆橫過大街,突然加快腳步,轉入一條窄巷內,扭頭四面望了望,然後在一扇黑漆門上,輕敲四下。
門裡有人問道:「是米店的夥計送米來了嗎?」
刀疤漢子道:「我是油行里送油來的。」
黑漆門應聲打開,刀疤漢子又回頭張望了一下,才閃身走了進去,隨即掩上門扉。
那孩子飛步進了巷子,細細一打量,原來黑漆門就是『同仁堂』藥鋪的後院門。
不禁聳肩一笑,喃喃道:「慚愧!慚愧!敢情咱們上次來的時候,竟走了眼……」
三福客棧,是蘭州最大的一家旅店,前後四進院落,都是全新的樓宇,連跨院在內,共有近百間客房外帶三座大廳,夥計僕婦總在七十名以上。
要在這許多夥計中找一個「小黑子」,自然不是容易的事,何況還得避人耳目,不露痕迹。
所以,霍宇寰進入三福客棧之後,並不急於找人,先要了一間上房,舒舒服眼洗過澡,才把夥計叫來問道:「你們這兒有拉腿師傅嗎?替我叫一個來。」
夥計連聲應道:「有!有!有!」
霍宇寰道:「要手藝工夫好的,人要標緻,性情要溫和,年紀不能太大,價錢貴些不要緊的。」
這麼一說,夥計心裡就明白了,連忙壓低聲音,曖昧地笑道:「老客的意思,敢情是要個『帶上坑』的?」
霍宇韓道:「廢話!不帶上坑,我幹嗎一到蘭州,就上你們三福客棧來?」
夥計賠笑道:「原來您老是識途老馬,知道這兒才能叫到好貨色。」
霍宇寰點點頭,道:「上次我來蘭州,也是住的你們這兒,有個姓秦的夥計替我叫了一個名叫什麼『桃』的,很不錯,你就仍叫她再來一趟吧。」
夥計道:「是不是『小桃紅』?」
霍宇寰道:「不是,我記得只有同個字的。」
夥計忙道:「那一定是為『桃花』了,尖尖的下巴,臉上有幾粒白麻子,可對?」
霍宇寰搖搖頭道:「不對!不對!那小姐的臉蛋又白又嫩,連一粒病也沒有。」
夥計哦了一聲道:「我知道啦,準是新出局的『櫻桃』,細條個兒,今年才十六歲,額前蓄著留海短髮,口裡有顆金牙
霍宇寰揮手道:「你完全弄錯了我說的,那娘兒們今年已經二十齣頭,根本沒有鑲金牙,更不是新出局的雛兒。這樣吧!你還是去把那姓秦的夥計找來,他一定記得。」
那夥計顯得很不情願,懶洋洋道:「老客,何必非她不可呢?小的另外替你叫一個,保證比您上次叫的更好,您老先看看,不滿意再另換?」
霍宇寰道:「我是喜歡老相好,才有味兒。」
夥計道:「可是一」
霍宇寰取出一塊碎銀塞在他手中,笑道:「這個你拿著,就算應得的賞錢,去替我叫姓秦的夥計來一趟,事成以後,抽頭的份子還有你一份,這總行了吧?」
那夥計見了銀子,連忙賠笑道:「您老太客氣了,無功不受祿,這……怎麼好意思……,」
霍宇寰道:「沒關係,出來玩玩的人,哪裡不花銀子,只要玩得稱心,多花點錢也值得。」
夥計道:「咱們這兒夥計有好幾十個,您老說的那姓秦的,不知叫什麼名字?」
霍宇寰故意沉吟了一下,道:「名字倒不太情楚,我只記得他綽號叫『小黑子』。」
夥計道:「哦!原來是『黑皮』。他在西跨院當值,您老請略等一會,我這就去叫他來。」
俗謂:錢能通神。這話一點也不錯。
夥計去不多時,房門上響起輕微的畢剝聲,接著,進來一個身軀瘦小,皮膚黝黑的漢子。
這人雖然生得很瘦,神情卻流露出機警剿悍,目光炯炯,舉止沉著。
他顯然只是「旋風十八騎」的外圍眼線,並不認識霍宇寰真面目,進門后先向霍宇寰上下打量了一陣,才垂手問道:「是老客叫小的來侍候的嗎?」
霍宇寰頷首道:「是的,怎麼?你不認識我了?」
說著,用右手按胸,左手握拳,豎起大拇指,向鼻子兩側反覆擦抹了三次。
瘦小漢子眼中一亮,忙道:「原來是石八爺。您老很久沒來蘭州了吧?」
霍宇寰笑道:「可不是,都快整整一年啦。」
瘦小漢子臉上立即現出驚容,急急掩上房門,廁膝跪下,道:「小人秦仲,參見大當家。」
霍宇寰擺手道:「不須多禮,起來好說話。」
「謝謝大當家。」
秦仲仍然恭敬地磕了一個頭,才站起身來,側身垂手侍立。
霍宇寰道:「近日內可有什麼消息?」
秦仲壓低聲音,說道:「昨天晚上,三當家剛來過……」
霍宇寰大喜道:「啊I他是什麼時候到的?人在哪裡?」
秦仲道:「昨天午夜時分才到,但沒有在客店停留,只交待了幾句話,便出城去了。」
霍宇寰急道:「他說了些什麼什?」
秦仲道:「三當家交待,如有幫中弟兄抵達蘭州,不可在城內逗留,要大家儘快趕去西關外白龍廟會合待命,並須隨身攜帶三天乾糧。」
霍宇寰道:「那白龍廟是在酉關什麼地方?」
秦仲道:「就在神川門外偏南不遠,廟後有片竹林,出城就能望見了。」
霍宇寰皺眉道:「既然離城不遠,為什麼要大家準備三天的乾糧呢?」
秦仲道:「是三當家這樣交待,原因何在?小的沒敢深問。」
霍宇寰點點頭,道:「好吧!我立刻就出城去。這兩三天內,有一位孟少俠和一位曹老爺子可能會到,他們雖不是本幫中人,卻是我的朋友,如果來了,也請他們去白龍廟見面。」
秦仲躬身答應了一聲:「是。」
霍宇寰急於出城與羅永湘會晤,不願片刻耽誤,便把荷花的年齡模樣,以及茶食店的地點,-一告訴了秦仲,而後叮囑道:「我走以後,你馬上去接她到客棧里來,替我妥為照顧,好好哄著她,別讓她四處亂跑,也別讓她受到委屈。」
秦仲連聲應諾道:「小的立刻就去。」
霍宇寰離開三福客棧,匆匆購了乾糧,邁開大步,徑出西城。
走沒多久,果然遠遠望見河邊有座士崗,上面全是茂密的竹林。
可是,這一帶河岸既非渡口,也沒有居民,周圍蘆葦叢生,一片荒涼。
霍宇寰穿過蘆葦,覓路登上土崗,只見崗上遍地枯葉,渺無人跡,所謂「白龍廟」,不過是座破敗的廢墟,冷冷清清,香火斷絕,除了滿目蛛網和鳥糞,何嘗有半個人影?
看情形,這地方已經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霍宇寰眉頭微皺,緩步走了進去,一面游目四顧。一面叫道:「三弟!三弟」
連叫數聲,毫無回應。
霍宇寰心裡暗忖道:「三弟一向做事謹慎,他既然招呼幫中弟兄來此會合,自己決不會不到,即使有事暫時離開,一定也會在廟裡留下連絡的暗記,可能他昨夜離開三福客棧以後,又」遭遇到其他事故,以致無法分身趕來,好在時間還早,且等他一會吧。
於是,將一大包乾糧放在殿前石階上,撩衣席地而坐,以肘支頤,耐心等待。
誰知這一等,直等到近午,仍然未見羅永湘的蹤影。
霍宇寰不禁焦急起來一方面擔心羅永湘遲遲不到,可能發生了什麼意外?一方面又惦記著荷花,不知秦仲已經接到客棧去了沒有?是否會好好照顧她……
正自煩惱,廟外忽然傳來一陣履聲。
那是一個腳步踉蹌的人,正踏著落葉,向上崗上奔來。
霍宇寰只當是羅永湘到了,連忙起身迎了出去。
不料跨出廟門,卻見秦仲滿頭大汗匆匆而至,背上背著荷花。
霍宇寰一怔,還沒有開口,荷花已經張開雙臂,撲入他懷中,大哭追:「伯伯,您為什麼不要荷花了?是荷花做錯了什麼事,惹伯伯生氣了么?」
霍宇寰詫道:「秦仲,是怎麼一回事?」
秦仲喘息著道:「大當家明鑒,並非小的不盡心,委實這位小姑娘太難哄,她說什麼也不肯呆在客棧里,一直大哭大鬧,非要尋您不可,害得店裡客人都懷疑小的在拐帶人口,小的實在被她鬧得沒有辦法了-…」
霍宇寰搖頭笑道:「這孩子,的確能纏人。」
荷花哭著道:「我不要跟他嘛,我又不認識他,誰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霍宇韓道:「他是伯伯的朋友,因為伯伯有事,才托他照顧你的。」
荷花把頭亂搖,連聲道:「不管!不管!我只要跟伯伯在一起,除了伯伯,我誰也不要。」
霍宇寰無可奈何地吁了一口氣,道:「好吧伯伯也正在放心不下,既然已經來了,就跟伯伯在一起吧!來,快把眼淚擦乾,不要再哭了。」
荷花這才破涕而笑,朝著秦仲扮了個鬼臉,道:「哼!你聽見了沒有?我說伯伯一定會答應我跟他一起的,你還想騙人呢!」
秦仲抹抹汗水,苦笑道:「大當家如果沒有旁的吩咐,小的還得趕回客找去……」
霍宇韓道:「且慢!我正要問你,昨夜三當家果真是說的這地方嗎?」
秦仲道:「是的。」
霍宇寰道:「他離開客棧的時候,有沒有表示立刻到此地來?」
秦仲想了想,道:「這倒沒有。三當家只交待要兄弟們來這兒等候持命,並未說過他會先來。」
霍宇寰皺眉道:「可是,此地既無本幫暗記,我等到現在,也不見他的人影,顯然,他離開客棧以後,一直沒有到此地來過,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