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東嶽廟劍挑滅清教
四名喇嘛怔了一怔,互望一眼,最左那名喇嘛伸手攔住了燕翎:「慢著。」
燕翎停了步,目中威凜直逼那名喇嘛。
最左那名喇嘛道:「我們是為你好,怕他傷了你,既是你真有把握,我們讓你帶他走就是。」
最右一名喇嘛探手入懷,摸出一串鑰匙,過去開鎖,鐵柵門上那隻鎖特大,只有常人的拳頭一般大小,沒有鑰匙,光用指力手勁,即便能扭開,恐怕也得很費一陣工夫。既有辦法讓喇嘛們乖乖的掏出鑰匙來,又何必花那麽多工夫,費那麽大勁?鎖開了,鐵柵門開了,了因彎腰低頭走了出來。
燕翎向著了因投過一瞥,旋即目光又移向鐵棚內。
他是探詢了因的徒弟,悟空的所在,他不便明問,明問很可能露馬腳。
了因一點就透,神色一黯,道:「老衲在沒出去以前,有件事要請教施主。」
燕翎道:「大師客氣了,有什麽話請儘管說吧。」
了因道:「他們以小徒脅迫老衲就範,小徒深明大義,壯烈自絕,屍體不知下落,這件事,不知他們打算怎麽辦?」
燕翎聽得身軀一震,心想:「怪不得沒看見了因那位高徒……」
心中念轉,口中卻道:「大和尚放心,儘管我逼迫你聽了我的,但是我不是不講理的人,我自會請雍王爺對你有所補償。」
了因沒再說話。
燕翎微一擺手:「大師,你請前頭走。」了因看了燕翎一眼,一語未發,邁步往外行去,剛走到甬道口,燕翎叫道:「大師。」
了因停步轉身。
燕翎緊接著道:「謹防漏網之魚。」
話落身動,閃電一般欺向四名喇嘛,同時掣出預藏腰間的一柄軟劍,抖起匹練般一道寒光,卷向四名喇嘛。燕翎的劍術高絕,動作又一氣呵成,快如電光石火,寒光閃處,三名喇嘛血濺屍橫,倒在地上,僅剩一名喇嘛,躲得快一點,一條右臂被齊肩斬下,他居然咬牙忍著澈骨疼痛,轉身猛往外撲去。
了因此刻已得到燕翎的指示,一見喇嘛衝來,雙袖一抖,迎著那喇嘛揮了過去。
喇嘛忍痛外沖,那還顧得了別的,被了因一雙大袖拂個正著,了因為江南八俠之首,武技高絕,功力深厚,一雙大袖無殊鐵板,只聽砰然一聲,喇嘛大叫噴血,往外便一倒。
燕翎不敢怠慢,輕喝一聲:「快走。」閃身往外撲去。
了因明白,也旋身跟了出去。
適才那喇嘛一聲叫,自然已驚動了外頭,只見三名喇嘛已從拐角處奔了過來。
燕翎一劍卷了過去,三名喇嘛摔不及防,一起了帳倒地,燕翎跟著拐了彎,只見那一名喇嘛已打開石門,正要往外跑。
估量距離,趕過去怕來不及,燕翎情急之餘,大喝一聲,軟劍脫手飛出,一道閃電也似的射向那名喇嘛,只聽「噗!」地一聲,那名喇嘛連一聲叫喊都沒來得及出口,軟劍由後心貫穿到了前心,他沖前兩步趴了下去。
燕翎與了因雙雙趕到,燕翎吁一口氣拔出長劍。
了因恭聲道:「了因參見掌令。」一掩僧衣,就要拜下。
燕翎伸手攔住,道:「大師不必多禮,此處不可久待,遲恐有變,快跟我出去吧。」取出黑巾蒙在臉上,當先一躍,掠上石階。
兩個人一前一後,疾快異常地抬級而上,轉眼工夫秘密門戶已在望,燕翎抬手彈熄了石壁上的幾盞燈火,眼前為之一暗,燕翎邁步踏上第三級石階。
秘密門戶緩緩打開。
燕翎道:「大師請緊隨我身後。」探頭往外望了望,然後閃身竄了出去。
了因一掩僧衣,掠身跟出,低聲道:「掌令,了因的八妹……」
燕翎道:「呂姑娘已被我先救出去了。」
燕翎仍走原路,了因是個一等一的高手,又是在盡量小心的情形之下,兩個人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雍郡王府」!
翻出了「雍郡王府」的圍牆,燕翎吁了一口大氣,道:「曹三俠跟呂姑娘都在附近等候,大師請跟我這邊走。」他飛身掠去,了因緊跟在後。
轉眼工夫,到了那個院子。
「大哥。」一聲嬌呼,一條纖小人影撲了過來,是呂四娘,她落地拜倒。
了因伸手扶起呂四娘道:「該拜謝掌令,要不是掌令親自伸手,只怕咱們兄妹……」
曹仁父提著白泰官掠了過來,單膝點地:「大哥。」
了因伸手扶起曹仁父,目光觸及昏迷中的白泰官,臉上立即布上一層濃濃寒霜,身軀隨即起了一陣顫動。曹仁父往了因身後望了一眼,道:「大哥,悟空呢?」
了因沒說話。
呂四娘忙道:「大哥,難不成他們……」
燕翎緩緩取下蒙面黑巾,道:「胤禎圖以兩位那位師侄脅迫大師就範,兩位那位師侄唯恐大師一念不忍,當時就自絕了。」
曹仁父臉色大變。呂四娘轉身就往外撲。
曹仁父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呂四娘:「八妹,那裡去?」
呂四娘面布寒霜,美目擒淚,顫聲道:「我要去殺胤禎,那狗虜為悟空報仇。」
曹仁父淡然道:「八妹,憑心而論,怪誰,誰為悟空招來的殺身之禍!」
呂四娘身軀一震,目光落在白泰官身上,突然低頭痛哭。
只聽了因道:「白泰官賣身投靠,棄宗忘祖,大逆不道,罪該萬死,請掌令處置。」
呂四娘猛抬臻首,嬌靨煞白,淚眼望了因,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燕翎緩緩說道:「我請大師把白泰官帶回江南,由諸位自作處理。」
了因與曹仁父俱都一怔。
呂四娘嬌軀一矮拜了下去:「多謝掌令恩典。」
了因霍地轉望呂四娘:「八妹,你……」
呂四娘低頭悲聲道:「大哥原諒,我,我……」
了因臉上一片肅穆,道:「掌令的恩典,你我兄妹都該感激,可是你要知道,白泰官就是被押解回江南,他也是死路一條。」
呂四娘猛抬榛首:「大哥……」
了因道:「八妹,不是我不容他,也不是你我七人不容他,而是天地不容他,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都容不了他。」
呂四娘道:「大哥,七哥他是為了我……」
口口口
曹仁父冷然道:「八妹,你怎麽還執迷不悟,他不是為了任何人,他為的只是他自己。」
呂四娘轉望曹仁父:「不,三哥……」
曹仁父截口道:「八妹,醒醒吧,不能為私情昧了大義,大哥僥倖脫險,悟空慘死他手,難道他的罪孽還不夠,他喪心病狂,連拜把的兄弟都能往刀口上送,拿拜把兄弟的鮮血,性命當墊腳石、進身階,這種人你還指望他能幹什麽?」
四娘口齒啟動,欲言又止,倏地垂下榛首痛哭。
了因抬眼望向燕翎,還沒說話,燕翎已然說話:「大師,胤禎處只怕很快就會發現變故,此地不宜久留,還是趁胤禎處沒發現變故之前出城離京吧。」
了因合什道:「掌令既有所諭,了因等不敢不遵,目前了因等不知是掌令當面,冒犯之處……」
燕翎道:「都是一家人,大師何用客氣,在此我託付三位一件事,無論諸位怎麽處置白泰官,斷不可讓他知道我是什麽人。」
了因道:「掌令請放心,就算他知道掌令是個什麽人,只怕他也泄露不出去了。」
燕翎道:「三位請記住我的話就是。」
了因,曹仁父,呂四娘齊聲道:「我等遵命。」
了因目光一凝,道:「有件事,了因不知道當問不當問!」
燕翎道:「大師有什麽疑問,但說無妨。」
了因道:「掌令來京,莫非為誅殺玄曄?」
燕翎不答反問:「請問大師,我輩的職責是什麽?」
了因肅容道:「反清復明,驅逐滿虜出關?」
燕翎道:「那麽大師以為誅殺一個玄曄,就能使清朝覆滅,驅逐他們出關。」
了因一怔,旋即道:「了因愚昧,掌令明教。」
燕翎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大師,滿清自入關以來,自福臨而至玄曄,已六十多年,根已可謂之深,蒂已可謂之固,似這等情形,單誅殺一虜酋,是不足以使他們覆亡,逐他們出關外的,必須使他們自己潰亂,然後方可一舉推翻之,逐他們出關外,令主交付給我的任務,就是在他們之中播種下潰亂的種子,然後靜等這顆種子萌芽、茁壯、開花,大師明白了麽?」
了因肅容答道:「多謝掌令明教,老袖明白了,就此告辭,江南恭候令諭。」
向著燕翎一欠身,然後轉望曹仁父,呂四娘輕喝道:「三弟,八妹,咱們走。」
曹仁父挾起白泰官,與呂四娘各向燕翎行一禮,三個人同時騰身而起,劃破夜空,飛射而去。
燕翎目送了因,曹仁父,呂四娘三人離去,凝神聽聽,「雍郡王府」還不見動靜,想必到現在還沒有發現變故,他微微一笑,邁步出門而去。
燕翎要回八阿哥府去,可是剛離開「雍郡王府」不到一條街,眼前夜色中黑影閃動,四名黑衣人一字排開,攔住去路,這四名黑衣人當中,有兩名是「滅清教」的那兩位堂主周辰跟韓奎。
燕翎馬上明白是怎麽回事,當即停步道:「沒想到又碰見兩位,有什麽見教?」
周辰冷然道:「我等候大駕多時,奉本教教主之命,來請閣下移駕一會。」
「貴教主這是什麽意思?」
「閣下去了就知道了。」
「夜已經這麽深了,我很睏乏……」
韓奎沉聲道:「閣下……」
燕翎截口道:「貴教中人,所以進內城來,是不是為救了因大師跟呂四姑娘?」
韓奎道:「不錯。」
燕翎道:「那麽,我已經把人救出,了因大師,曹三俠,呂四姑娘此刻怕已順利出了內城,貴教還有什麽好跟我過不去的。」
韓奎道:「誰說本教要跟你閣下過不去了。」
「貴教既然不是跟我過不去,何必一定要我去見貴教主?」
周辰道:「閣下,我們是奉命行事。」
韓奎道:「是啊,本教主為什麽要見閣下,只有本教主自己知道……」
「我要是不去呢。」
忽聽一個冰冷話聲自身後響起:「只怕由不得你。」
周辰,韓奎一怔,旋即雙雙恭謹躬身:「見過右護法。」
燕翎沒回頭,微微一笑道:「原來是大護法駕到,既是位尊為護法,怎麽好往人的背後跑?」
那話聲冰冷道:「閣下休逞口舌之利,本教教主料知韓、周兩位堂主難以請動大駕,特派我再催駕……」
「只怕貴教主錯了。」
「這話怎麽說。」
「我要是不想去,他派任何人來也沒有用。」
背後那人一聲怒笑:「閣下好大的口氣,我卻有點不信!」
「不信盡可試試,」燕翎道:「不過彼此是友非敵,犯不著鬧到動手的地步。」
「那怪你不怪本教。」隨著這話聲,一陣衣袂飄風之聲掠了過來。
這陣衣袂飄風之聲來勢極快,燕翎聽見了,但他一動沒動,一直容得衣袂飄風聲到了身後,同時一片勁風襲向右肩,燕翎他方始霍然滑步閃身,橫移三尺。
一條黑影擦身而過,帶著一陣風,飛快轉過了身,是個面目冷峻的黑衣老者,兩道激怒目光,直逼燕翎。
燕翎含笑道:「怎麽樣,要不要再試試?」
黑衣老者低喝一聲撲向燕翎。
燕翎又閃身避過,在兩個身軀交錯的那一剎那,燕翎輕輕地在他左肩上拍了一掌。黑衣老者猛轉過身,臉色鐵青,一語不發,一動未動。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這就夠了。燕翎含笑望著他,也不言不動。
突然,黑衣老者一聲暴喝:「走。」他騰身破空而去。
韓奎,周辰也帶著兩名黑衣人轉身奔去。
燕翎也走了,走得居然是韓、周二人同一方向。
曰口口
「東嶽廟」!這個地方由來是嚇人的,白天都嚇人,遑論深夜?
這座廟之所以嚇人,並不在於「東嶽廟」這三個字,而在於廟裡所設的「陰司」、「地府」、「森羅殿」。
那七十二司,上自諸殿閻王,下至鬼卒,無不栩栩如生,膽子小的人,白天都不敢進廟門。尤其,還有這種傳說,夜晚更深人靜後,有人聽見「東嶽廟」里過堂問案,鐵鏈叮噹響,還夾著能撕裂人心的陣陣慘呼。
所以,做了虧心事的人,敢在任何廟宇里賭咒,他就不敢進「東獄廟」去賭個咒。燕翎有一顆鐵膽,他敢進「東嶽廟」,而且是在這種黑忽忽的深夜裡。
燕翎為什麽在這時進「東嶽廟」?
只因為「滅清教」的人進了「東嶽廟」。
燕翎悄悄地跟進了「東嶽廟」,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或許,「滅清教」的人,以為這時候絕不會有人往「東嶽廟」里闖,所以,既沒安樁,也沒設卡。
可是,燕翎一進廟門就聽見了話聲,就是剛才那位「滅清教」右護法的話聲。
那話聲說的是:「屬下無能,未能使那人來此與教主相見,願領重罰。」
燕翎貼著門道往前竄了一步,他看見了。
就在大殿前那天井中,一前四後站著五個人,前面那個,正是「滅清教」的「右護法」
那名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身後,是韓奎、周辰,跟那兩名黑衣人,五個人恭謹肅立。
在五個人的前面,也就是大殿那高高的石階上,等於是在大殿門口,也一前四後站著五個人,五個黑衣女子,都蒙面。
前面那蒙面黑衣女子,著宮裝,雲髻高挽,環佩低垂。
後頭那四名蒙面黑衣女子,則一式功裝,背插長劍。
想必那宮裝黑衣女子是「滅清教」的教主。
果然,只聽那宮裝黑衣女子道:「怎麽,他不肯來?」
黑衣老者道:「正是。」
「右護法可曾告訴他,我只是想見見他?」
「周、韓兩位堂主告訴他了。」
「右護法想必跟他動過手了。」
「是的,那人武功高絕,屬下不是他的對手。」
宮裝的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下,道:「這時候再想找他,恐怕難了,也不知道他把人救出來沒有,這樣吧,先派人到胤禎府附近看看動靜,然後再傾全力找尋那人,務必讓他跟我見一面。」
黑衣老者應道:「是。」
燕翎一聽這話就皺了眉,他所以跟蹤前來,一為瞻仰瞻仰「滅清教」主是何許人,二為看看「滅清教」主要見他,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沒想到領導「滅清教」的是個女子,他也沒想到這位女教主會下這樣的命令。
萬一這時候「雍郡王府」已發現變故,自然是高手四齣,大舉搜捕,這時候派人往「雍郡王府」附近去,豈不是自己往羅網裡投?這非得予以阻攔不可。
燕翎正打算現身,忽見一名勁裝黑衣女子,轉身進入漆黑的大殿中。
燕翎微微一怔,遲疑了一下沒動。就這一遲疑工夫,勁裝黑衣女子已從大殿中行出,至宮裝黑衣女子身邊,低低說了兩句話。
只聽宮裝黑衣女子道:「前令追回,右護法跟兩堂堂主,可暫入殿歇息。」
前令追回!燕翎微一愕,也暗吁了一口氣。
這位「滅清教」的女教主,為什麽又在轉眼工夫後,收回了那道命令?
顯然是跟那名勁裝黑衣女子進出一趟大殿有關,二者之間有什麽關係?
是不是有人來報,他們要救的人,已被平安救出了「雍郡王府」?
應該是?燕翎心念轉動間,黑衣老者已率領韓奎、周辰及兩名黑衣人步上石階,進入大殿不見。
忽見宮裝黑衣女子微抬頭仰臉,對著廟門方向。
燕翎心頭剛微一震,繼見宮裝黑衣女子目光忽轉凌厲,直投射過來,隨著她冰冷說道:
「閣下既然來了,何不過來一晤。」
滅清教這位女教主居然發現了燕翎,怪不得她要追回前令。
不,發現他的不是這位女教主,顯然也和那勁裝黑衣女子進出一趟大殿有關。
這麽看來,自然是大殿里另藏著高明人物發現了他,當然,你猜測出是他們原來邀得的人,更見高明,燕翎這裡震驚地心念轉動。
那宮裝黑衣女子冰冷又道:「沒想到閣下這麽小家子氣,你叫本教上下失望。」敢情人家誤會他小家子氣了。
燕翎一定神,朗笑一聲掠了出去,直落天井內,石階前,一抱拳,道:「拜謁來遲,還望教主大度諒宥。」
宮裝黑衣女子冷冷道:「閣下好大的架子啊!」
燕翎道:「教主是指派人見召,還是適才一語道破。」
宮裝黑衣女子道:「二者都有。」
燕翎道。「容我解釋,前者,我這個人天生的怪脾氣,不願讓人家像綁架似的綁來,後者是在思索大殿里還有那位高明人物在,而未能及時趨前拜謁,並不是我小家小氣。」
宮裝黑衣女子身軀震動一下,道:「由閣下這兩種解釋,我知道閣下是位奇士,也是位高人,那架子大,跟小家小氣七個字,我願意收回,不知道是否還來得及。」
燕翎一笑道:「教主是折我,我怎麽敢當。」
宮裝黑衣女子道:「我這是由衷之言。」
燕翎道:「教主盟主,我也字字發自肺腑。」
宮裝黑衣女子目光一凝,道:「閣下很會說話。」
燕翎道:「教主誇獎,我只是說出心裡想說的話而已。」
宮裝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下始道:「閣下為什麽不以真面目示人?」
燕翎看了看宮裝黑衣女子,笑笑,沒說話。
宮裝黑衣女子似乎微微一怔,旋即道:「我身為『滅清教』主,尤其現在身在虜都,不能不特別小心。」
「教主原諒,我也有不得已之處。」
「閣下的身份,恐怕也很重要。」她似乎有點輕看燕翎。
燕翎笑笑道:「我的身份不見得重要,可是命卻很重要!」
宮裝黑衣女子似乎笑了,但旋即又停了笑:「你是『江南八俠』中曹三俠的朋友。」
「是的,承曹三俠看得起。」
「曹三俠似乎很信任你。」
「交朋友理應如此,剛才我說過,承曹三俠看得起,事實上曹三俠並沒有交錯我這個朋友,我把了因大師跟呂四娘解救出來了,他兩位毫髮無損。」
「嘿!真的麽?」她彷佛不信。
「教主今夜不必派人探查,那太危險,紙是包不住火,一兩天內自可見分曉。」
「你一個人進去救人的?」「事實如此,我不願否認。」「你的武功很高啊!」「說句話教主別在意,滅清教里還挑不出我的對手來。」「你見過多少『滅清教』的人?」「不多,但身份卻不低。」「你見到的『滅清教』的人太少了。」「是麽?」「有機會的話,你應該多見一些。」「我倒沒這個願望。」「你不願意多見?」「教主,我跟貴教之間,是友非敵啊!」「也許,可是你已經招致本教上下不滿。」「是因為我阻攔貴教救人?」「不錯。」
「別人不明白,難道教主也不明我是好意!」「難道你不覺得,你過於輕視『滅清教』了?」
「不知道教主是否知道,當時我跟貴教中的幾位高手動過手,他們幾位都沒能勝過我一招半式。」
「你的意思是,能勝過你,才有資格進入胤禎的住處救人?」
「倒不是什麽資格不資格,只不過勝過我一招半式,至少已自保有餘。」
「這麽有把握麽?」
「教主,事實上我已經把人救出來了,而且自始至終神不知、鬼不覺。」
「你似乎已經處於不敗之地!」
「教主,我這是實情實話,再說我確是出諸一番好意,這趟救人,只許成,不許敗,要是沒有十分的把握,憑一時血氣之勇闖進胤禎府去,人救不出來,白白犧性,而且還打草驚蛇,再想救人難上加難,這是事實,也是理,要是貴教上下不加諒解,而非干戈相向的話,那就太讓親者痛、仇者快了。」又道:「教主,我救出了因大師與呂四娘,難道還不夠麽?」
「本教上下,並沒有任何一個親眼看見你把人救出來。」
燕翎笑一笑,旋即道;「貴教之中,卻有人看見曹三俠跟我在一起,而且曹三俠承認我是他的朋友,也曾勸阻貴教中人,採取行動。」
「不錯,這確有其事,可是本教上下又怎知曹三俠不是讓你騙進了胤禎府,如今正跟了因大師、呂四姑娘囚在一處。」
燕翎笑道:「我希望教主是故意刁難,而不是真這麽想。」
「我卻希望本教的看法是錯的。」
燕翎道:「應該是錯的,貴教實在不能談滅清,各自回家干別的去吧,免得日後糊裡糊塗的送了性命。」
宮裝黑衣女子目光忽轉凌厲,兩把霜刃似的,直逼燕翎:「你這是跟『滅清教』上下說話。」
「教主,話不好聽,但卻是實話。」
宮裝黑衣女子哼哼一陣冷笑:「滅清教自創立以迄於今,雖不敢說有什麽大作為,但還沒有人敢當面說這話,我若是便宜對你,只怕我手下成千上萬的兄弟不服,來人。」四名勁裝女子隨話射落石階,各占方位,將燕翎圍在中央。
四勁裝女子的動作不但整齊一致,而且輕盈靈妙,不僅表示武功有相當的造詣,也表示經過相當的訓練。
燕翎微微一怔道:「教主……」
錚然龍吟,亮光電閃,四勁裝女子抬手出劍,劍尖齊指燕翎。
燕翎嘆了一口氣道:「貴教上下的胸襟,也未免太狹窄了,狹窄得居然不能聽實話,也罷,四位發招吧!」
正對面一名女子冷然道:「亮你的兵刃。」
燕翎淡然道:「我不知道四位之中,是否有跟我動過手的那兩位在,要是有的話,四位就不該讓我亮兵刃。」
左邊一名冷叱道:「你也未免太狂了,由你吧。」
話落,四柄長劍齊揮,矯若四條游龍似的從四個方向卷向了燕翎。
燕翎紋風不動。電光石火般,劍氣已襲上身。
燕翎突然出招,左掌右揮,剎那間攻出四式,錚然連聲,四柄長劍帶著激蕩的亮光後縮。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宮裝黑衣女子脫口一聲輕嘆!
燕翎身輕疾旋,往左拍出一掌,正中長劍,左邊勁裝女子被長劍上所入的勁力震退,一連三步。人影疾閃,身後那名勁裝女子已掠到左邊補了位,不但快,而且配合得妙極真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的確受過相當的訓練,有相當的默契。
補位的勁裝女子隨手攻出一劍。
同時,被震退的勁裝女子已掠到燕翎身後,補上另一個缺口,與另兩名一起出劍。燕翎又是四面受敵。
燕翎笑道:「怪不得,這四人組陣,要比兩人聯手威力大多了。」
話落,跟陀螺般疾旋,帶起一陣勁風,落出一股吸力,四名勁裝女子竟立足不穩,不由微微往前一衝。
就這麽一衝,忽聽幾聲驚叫,四名勁裝女子抽身緊退,八道驚怒目光齊注燕翎。
凝目再看,四柄長劍都已到了燕翎手中。
燕翎他向那位官裝黑衣女子微微欠了欠身:「承讓。」
宮裝黑衣女子沒動,也沒說話。
「好手法」一聲沉喝卻起自漆黑的大殿內。
不像出自人口沉喝,倒像一聲閃雷,震得人血氣浮動,耳鼓嗡嗡作響。
口口口
好深的功力!燕翎心裡不由一震,凝目望漆黑大殿。
大殿內緩步走出了一個人來,一個白袍老人,雪白的袍子,長短只及膝,兩袖特大,搖動間帶起陣陣動風。
此人像貌極奇特,白髮成束,長眉垂頰、巨目、獅鼻、海口、一張臉素紅。
燕翎一怔,旋即唇邊掠過一絲笑意。
白袍老人目光如火炬看著燕翎:「小後生,你的手法不錯,可是你狂得讓老夫看不下去。」
燕翎笑了笑:「你老又何曾忍過,能忍到如今才現身,已經是大不易了。」
白袍老人一怔:「小後生,你知道老夫?」
燕翎笑道:「昔年曾作長白游,峻峰雪翁兩白頭。」
白袍老人又一怔:「小後生,你,你,姓什麽?叫什麽?」
燕翎笑道:「末學後進,你怎麽會知道的,不提也罷。」
白袍老人目中奇光一閃,道:「末學後進也該有個姓名,你說將出來,知道不知道那是老夫的事。」
燕翎道。「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提,你老又何必非讓我難堪不可。」
白袍老人沉聲道:「小後生,你說是不說。」
燕翎道:「你老原諒,我還是那句話,不敢說。」
白袍老人沉哼一聲道:「小後生,你既然知道是老夫當面,居然還敢不聽老夫的,你好大的膽子。」架袖一揚,向著燕翎拂了過去。
白袍老人站在高高的石階上,燕翎則站在石階下,兩下里的距離至少也在一丈以上,白袍老人那裡一拂,燕翎倏覺一片強大無比的勁力,由上而下的壓了下來。
燕翎吸一口氣,突然飄退五尺,道:「末學後進,禁受不住你老這『鐵袖功』一拂之威。」
白袍老人道:「那就廢話少說,快快跪下來給本教教主賠罪。」
燕翎倏然一笑道:「你老,男兒膝下有黃金啊!」
白袍老人怒聲道:「老夫不管你膝下有什麽,你說跪不跪?」
燕翎含笑道!「末學別的沒有,天生一付硬骨頭,天地可以跪,父母可以跪,除此之外,我絕不跪任何人!」
白袍老人怒笑一聲道:「好一付硬骨頭,老夫倒要看看,你這身骨頭到底有多硬。」這話說完,未見他作勢,他人已離石階飄起,身軀平射,恍若電光石火般向燕翎撲去。
燕翎紋風未動,容得白袍老人撲近,一片山一般的勁襲上了身,他往左滑步,身子猛一轉,又橫飄三尺,躲開了白袍老人這威猛的一擊。
只聽白袍老人輕「咦!」一聲道:「大移挪,小後生,你是佛門弟子。」
說話間身軀偏轉,抖起雙袖,卷向燕翎。勁力排山倒海,燕翎不知是不敢硬接,抑或是故意逗對方,只見他身子一飄,又躲了開去。
白袍老人一怔停住:「『太極門』的『無影步法』,小後生,你究竟是那門那派的弟子?」
燕翎聳肩攤手,搖搖頭;「你老,我也不知道。」
白袍老人鬚髮暴張,身上白袍也為之一漲,瞠目霹靂大喝:「小後生,你以為老夫劈不了你。」
「我說了麽?你老?沒有吧?」
白袍老人怒不可遏,暴喝道:「好小子。」雙掌翻飛,一陣向燕翎攻出了八掌。
這八掌奇快無比,而且一氣呵成,完全把燕翎罩在了掌影之中。
那知燕翎身軀連閃了幾閃,又脫出了白袍老人的掌力範圍。
白袍老人怔住了,「滅清教」其他的人也怔住了。
燕翎卻很瀟酒地向著宮裝黑衣女子微一欠身:「在下遵諭前來,已經拜謁過教主,尚有其他事在身,不克久留,就此告辭。」
長身而起,越過圍牆,破空飛射而去。白袍老人不言不動,別人誰也沒敢動。
其實,燕翎走得太快,「滅清教」的這些位,都還沒定過神呢。
轉眼工夫之後,白袍老人首先定過了神,他暴跳如雷,猛跺一腳,鋪地磚碎裂了好幾塊: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只聽一個輕柔甜美的話聲,從大殿里傳了出來:「走就讓他走吧,雷老何必發這麽大脾氣?」
白袍老人抬眼望大殿:「姑娘……」
大殿里走出了兩個人,一男一女,年紀都很輕,男的俊美異常,女的清麗絕倫,赫然竟是仲孫奇、仲孫玉姐弟,「滅清教」人齊躬身,連那宮裝黑衣女子都包括在內,齊恭謹叫道:
「教主。」
能讓人猛地一怔,敢情仲孫奇才是真正的「滅清教」教主!
仲孫奇輕抬皓腕,一雙清澈目光投向白袍老人。
白袍老人馬上一點脾氣也沒有了:「姑娘,您都看見了!」
仲孫奇微頷榛首,「他是個奇才,近些年來,恐怕也只有他這麽一個。」
白袍老人道:「憑老奴一身所學,竟然沒摸出他是那門那派的弟子。」
「他的一身所學相當淵博,智慧也很高,他沒有錯,也只有他這種人,才能輕易進出胤禎的里處。」
宮裝黑衣女子道:「教主相信他確已救出了了因大師跟呂四姑娘?」
仲孫奇微頷榛首:「我確信,我確信他是友非敵,要不然他不會就這麽走了,沒有傷咱們『滅清教』任何一個人。」
白袍老人道:「沒想到京城裡居然有這麽一位人物,老奴算是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還有一山高』了,可惜只可惜,咱們沒能看見他的面貌真像。」
「不要緊,」仲孫奇道:「再見著他的時候,我一眼就能認出他來,你們都回去吧,把消息告訴桂大俠夫婦,好讓他兩位放心,讓小靈留下了陪我就行了。」
白袍老人一怔道:「姑娘是要……」
「我有我的事兒,你們不要管。」
仲孫玉上前一步道:「姐姐,你……」
「聽姐姐的話,帶雷老他們回去。」
仲孫玉道:「不,我不能讓姐姐你一個人留在這兒,這兒到處都是滿虜鷹犬。」
「難道我不知道?你認為他們能奈何我?」
「我知道,可是……」
「怎麽,不聽姐姐的話了?」
仲孫玉沉默了一下:「姐姐,你到底有什麽事兒……」
「我自然有我的事兒,你不用管。」
「姐姐……」
仲孫奇沒說話,清澈目光望著仲孫玉。
她沒有生氣,可是就是鐵石人兒也不忍不聽她的話。
仲孫玉微一點頭道:「好吧,我們回去。」他轉身步下石階。
仲孫奇道:「有事我會叫你們,可是沒有我的話,誰也不許進城裡來。」
仲孫玉道:「知道了。」他步下石階,往外行去。
其他滅清教的人,各向仲孫奇行了一禮,跟在仲孫玉身後出了廟門。
仲孫奇身邊,只剩那宮裝黑衣女子。
只聽仲孫奇道:「小靈,去換換衣娑,跟我走吧。」
宮裝黑衣女子恭應一聲,施一禮進了大殿之中。
仲孫奇也進入大殿,兩個人先後隱入了黑暗之中。
日回日
燕翎悄悄地回到了八阿哥府,連燈都不點上了床。
第二天他醒過頭來,已經是太陽老高了,他披衣下床開了門,可巧榮桂往外頭過,瞥見他一怔:「我的爺,可瞧見您。」榮桂三腳並兩步走了過來。
「累死我了,」燕翎道:「這兩天差點兒沒把我的腿酸折。」
「什麽事兒呀,這幾個絕活法兒!」
「我先問一聲,老八有沒有找我?」
「沒有,這兩天他老往宮裡跑,跑得勤著很,那有工夫找您,倒是那位格格來了兩趟。」
「那位格格?」
「玉瑤啊。」
燕翎心裡一跳:「她……,有事兒麽!」
榮桂搖了搖頭:「她沒提,只問了您一聲。」
燕翎沒說話,心裡明白是怎麽回事兒,轉個身洗臉去了。
榮桂坐了下來,挺關心的:「您忙出個頭緒來沒有?」
燕翎看了他一眼:「乾脆問我忙的是什麽事兒,不就結了麽。」
榮桂窘迫地咧嘴一笑。
燕翎一邊擦臉一邊道:「四爺、老二那兒兩頭兒跑,就這麽回事兒,昨兒晚上剛從老二那兒回來,今兒個一早還得上四爺那兒去,詳情等回來再告訴吧。」
榮桂是個懂事的人,沒再問,站起來道:「這就走!」
「嗯。」
「早飯也不吃了?」
「四爺那兒吃去,還怕四爺他不管飯!」把手巾往盆里一扔,穿衣裳去了。榮桂道:
「那您忙您的吧,等您回來咱們再聊。」他逕自走了。
燕翎穿好衣裳也出了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