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溥儀等狼狽地回到了「靜園」。
胡嗣瑗、陳寶琛直埋怨,認為這根本就是某一方面的陰謀,那位十四格格不祥,不可再見。
可憐溥儀、郭婉容、文綉三個,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哪還聽得進這些。這時候說什麼也聽不見。
胡嗣瑗、陳寶琛沒奈何,命祁繼忠等一般侍衛把溥儀三個扶進了「寢室」。
這兒喝完「白蘭地」好不容易魂兒歸竅,定了神,外頭匆匆忙忙,氣急敗壞地進來了李蓮英、羅振玉一幫人。
李蓮英進來就跪倒床前:「奴才該死,讓皇上受驚。」
陳寶琛道:「李總管,都是你非讓皇上跟肅王爺的十四格格見面不可,幸虧聖天子百靈庇佑,皇上只受點兒虛驚,萬一皇上要是有點兒什麼,這怎麼得了,這怎麼得了啊!」
李蓮英一個勁兒的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溥儀驚魂漸定,躺在床上說了話:「起來吧,這不能怪你。」
「謝皇上恩典,謝皇上恩典。」
李蓮英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胡嗣瑗道:「李總管,以後別再張羅讓皇上跟那位十四格格見面了。」
李蓮英一怔忙道:「胡先生,這不能怪十四格格——」
胡嗣瑗道:「你怎麼還——不怪她怪誰,難道怪皇上不成?」
「不、不、不,胡先生,十四格格完全是為盡忠盡孝——」
陳寶琛冷冷道:「她別再盡忠盡孝了,誰知道她安的是什麼心,皇上頭一回跟她見面就出這種大差錯——」
「嗣瑗兄!」羅振玉道:「你這種說法我不敢苟同,李總管當年是服侍老佛爺的,他對大清朝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他斷斷不會害皇上,他要是沒把握,怎麼會輕易讓皇上跟十四格格見面。」
「是啊!」李蓮英一見有人幫腔,抓住理了:「我李蓮英一輩子獻給皇家,一顆心多為大清朝,難道我還會害皇上不成,我敢拿我這條老命擔保,這絕不是十四格格——」
胡嗣瑗沉臉道:「李總管——」
溥儀開了口:「好了、好了,我知道,這不能怪顯環,要不然她不會跟她的侍婢拼了命的衛護我們。」
「是啊!你們諸位聽聽,」李蓮英道:「皇上聖明,他都這麼說,這還假得了么?」
馬上轉向溥儀跪下:「皇上,這一定是某一方面陰謀阻攔您複位,您斷不能讓親者痛,仇者快,屈服於這種惡勢力。」
羅振玉也跪在床前:「陛下,李總管說得對,大清朝的命脈聚於您一身,您萬不能就此畏退。」
陳寶琛、胡嗣瑗躬身:「皇上——」
溥儀擺了手:「好了、好了,都別說了,該怎麼辦,我自有主張,不管怎麼說,誰要是想藉此嚇退我,那是天大的笑話。」
陳、胡二人怔住。
李蓮英、羅振玉等喜呼:「皇上聖明!」
溥儀又擺了手:「你們去吧,讓我一個人靜會兒。」
李蓮英、羅振玉等很聽話,一聲:「遵旨。」爬起來退著出去了。
陳寶琛、胡嗣瑗兩個人互望一眼,只有跟著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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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肥原弄得土頭土臉的,正在大發雷霆,把去「一枝香」西餐廳辦事的十幾個手下,挨個兒揍,打得那十幾個低著頭,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打完了,土肥原還不能消氣,跳著腳又「馬鹿野郎」、「豬玀」、「飯桶」地大罵了一番。
打完了,罵完了,往下一坐,又拍了桌子:「眼看就到手的溥儀又跑了,大日本皇軍花了那麼多糧餉,養著你們,你們有什麼用!」
一個特務囁嚅著說了話:「報告大佐,這不能怪我們,完全是那顆預藏的炸彈。」
「放屁!」
土肥原暴喝了一聲,那名特務不敢再說了。
土肥原似乎想了想,覺得那名特務的話並不錯,一聲暴喝過後,指著剛才說話的那名特務道:「咱們是早就布置好了的,那顆炸彈是誰放的,難道你們就不知道?」
那名特務遲疑了一下道:「報告大佐,當然是那一男一女放的。」
「報告大佐,」另一名特務道:「那一男一女是支那特務,早先印『大新聞』的,不也是一男一女么!」
一句話觸中了土肥原的創疤,土肥原臉色一變,砰然一聲拍了桌子。
又一名特務討好地道:「報告大佐,一定是支那特務知道咱們想綁走溥儀,所以,想先把溥儀謀害的——」
土肥原一口牙咬得格格直響:「你們馬上去給我找,務必要找到那一男一女,就是把天津的地皮都翻過來,也一定要找到那一男一女。」
「嗨!」
幾名特務都靠腿躬身,有一名特務卻道:「報告大佐,我知道那個女的她是什麼人,住在什麼地方——」
土肥原忙道:「噢!她是什麼人,住在什麼地方,快說!」
「那個女的是『四喜班』一個紅姑娘的丫頭,叫小秋。」
「真的!你沒有弄錯么?」
「報告大佐,絕錯不了,我在『四喜班,見過她。」
「馬鹿野郎,你為什麼不早說,那個男的呢?」
「報告大佐,男的我就不知道了。」
土肥原目露凶光,猛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好,跟我走!』』
他大步行了出去。
十幾名特務忙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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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方先生跟秋子,也夠狼狽的,為怕泄漏身份,為怕啟人疑竇,也不敢叫輛膠皮,只有專揀僻靜小衚衕往「四喜班」疾走。
兩個人寒著臉,一前一後,只顧疾走,誰也沒說話。
剛到離「四喜班」不遠的一條小衚衕里,前頭衚衕口閃出了幾個人。
方先生、秋子急忙停步,往後一看,後頭也堵上了,赫然是土肥原的那幫人。
方先生火兒猛往上一冒。
秋子急道:「少佐——」
方先生咬牙道:「正愁找不著他們呢!別動,讓那個豬玀過來。」
說話間,兩頭堵攔的人已然走近。土肥原一馬當先,嘿嘿獰笑道:「支那特務,現在——」
方先生咬牙怒道:「土肥原!閉上你的狗嘴。」
土肥原勃然色變,道:「死在眼前,你還敢——」
方先生冰冷道:「秋子,給他看看。」
「嗨!」
秋子玉手一揚,一樣東西落在了土肥原腳前。
土肥原還以為是炸彈呢,嚇了一跳,忙往後退,等他看清楚那東西時,他兩眼發了直,臉上變了色。
那是一個圓圓的小徽章,只有拇指般大小,黑黑的,看不清楚上頭刻的,或者是鑲的有什麼,不過,土肥原能一眼認出那是什麼,那代表什麼。
土肥原猛抬頭,驚聲道:「你,你們是『黑龍會』的——」
「『黑龍會』?!」
十幾名特務也一怔,響起了幾聲驚叫。
方先生冷然揚臉:「不錯,我是『黑龍會』的川島芳子少佐。」
土肥原猛又一怔:「川島芳子!」
他上下一打量方先生,旋即滿臉堆上笑,俯身拾起那個小徽章,雙手遞向方先生:「弄了半天原來是一家人,套句中國話說,這真是大水衝倒了龍王廟——」
秋子劈手奪過了那枚小徽章。
方先生冰冷道:「既然你承認咱們是一家人,那就好說話,土肥原機關長,我問你,『黑龍會』奉首相指令,來到中國說服溥儀,讓他們到東三省去成立『滿洲國』,以轉移我們侵華的國際視聽,你關東軍特務機關卻從中作梗,我要了解,你是什麼意思?」
土肥原忙賠笑道:「川島少佐,這是個誤會,這完全是個誤會,恐怕你還不知道,我也是奉命把溥儀弄到東三省去。」
「噢!」方先生道:「大佐,你又是奉了誰的命令?」
「我是奉了軍部的密令。」
土肥原口中的軍部,不是關東軍軍部,而是遠在日本本土的日軍參謀本部。
「這倒好玩兒了。」方先生冷冷一笑道:「首相給『黑龍會』下了指令,軍部又對關東軍特務機關拍來密電,而廢帝溥儀只有一個,這可怎麼辦呢?」
「這、這、這——」
土肥原一時沒能說上話來。
方先生跟著又道:「大佐,以你看,是『黑龍會』該退讓呢,還是軍部該退讓?」
「這、這、這——」
土肥原一臉強笑,仍是說不出話來。
秋子一旁冷冷道:「少佐,我看是咱們『黑龍會』該退讓。」
方先生道:「是么?」
土肥原忙道:「不、不——」
秋子道:「噢,那麼大佐的意思,是軍部該退讓了?」
土肥原一臉的難色:「這個,這個——」
方先生突然沉聲道:「大佐,假如我把你從中作梗,『一枝香』西餐廳壞我大事的情形,經由『黑龍會』呈報首相,你看會是個什麼樣的後果?」
土肥原臉色大變,額上見了汗:「川島少佐,我事先一點兒也不知道——」
方先生道:「中國有句話,不知者不罪,既然你事先不知道,我也不能過於為難你——」
「謝謝少佐,謝謝少佐——」
土肥原忙鞠躬。
「別忙謝,我話還沒說完呢,以前你不知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了,那麼咱們看以後,從現在起,你關東軍特務機關不許再打溥儀的主意,你也不要再東跑西撞地再去鬧得滿城風雨,溥儀的事由我『黑龍會』來辦,要不然的話,別怪我翻臉無情,馬上把這件事呈報首相,秋子,咱們走!」
方先生可說走就走,話落,看都不看土肥原,帶著秋子扭頭而去。
土肥原站在那兒直發愣,等到方先生跟秋子走得看不見了,他陡然一臉的激怒猙獰色,「呸!」地一口唾沫吐下了地:「娼妓不如的賤東西,咱們走著瞧。」
說完話,氣沖沖地轉身走了。
他帶來的那幾個特務一見這情形,吭也沒敢吭一聲,忙跟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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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生跟秋子,從後門悄悄地進了「四喜班」的大院子,神不知,鬼不覺。
進了屋,換下了衣裳,方先生搖身一變又成了金碧輝,也就是日本「黑龍會」的蛇蠍艷諜川島芳子。
「一枝香」西餐廳的事件,已經在天津衛傳揚開去,鬧得滿城風雨,可是外頭的風風雨雨並沒有鬧到「四喜班」來,大白天的「四喜班」,仍舊跟往常一樣的寧靜。
不過這只是在白天,到了晚上上燈以後,可就不寧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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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上燈,馬六姐還在她屋裡刀尺呢,梳頭、搽粉、點胭脂,鬢邊還簪了一朵小紅花兒,半老的徐娘了,可是馬六姐的風韻不但猶存,而且醉人。
鬢邊那朵小花兒剛簪上,正扭來扭去的照鏡子,大茶壺一步跨了進來,臉上的神色難以言喻,進來就抬手遞給了馬六姐一樣東西:「大姐,您看看這個。」
是張紙,不算小的一張紙。
馬六姐疑惑地看了大茶壺一眼,伸手接了過去。
接過去一看,她一怔,是張「大新聞」,有文字有圖片的「大新聞」!
圖片上顯示的,是一枝香西餐廳的火熾打鬥場面,秋子、方先生、溥儀、土肥原及一幫關東軍特務機關的特務,都上了鏡頭。
馬六姐猛可里站了起來,尖著嗓子叫了一聲:「小秋。」
「可不是小秋么?」大茶壺冷冷地道:「您再看看,小秋旁邊兒那個人是誰?」
馬六姐低頭望「大新聞」大茶壺指的是方先生,馬六姐看的也是方先生。
「這個人沒見過,」馬六姐道:「管它見過沒見過?還不是她們一個窩兒里的,只管逮住這個小蹄子,還愁追不出這個兔崽子來,去召集弟兄們……」
「慢著,大姐,」大茶壺道:「您再仔細看看,小秋旁邊兒那個兔崽子,是不是很面熟?」
馬六姐低頭又看:「嗯,對,是有點兒面熟……」
「要是換上女人的衣裳呢?」
馬六姐臉色一變,砰然拍了桌子:「好哇,弄了半天原來是……要不是你說,我還真沒瞧出來,好個騷貨,可把我冤苦了,今兒個打兔子,明兒個打兔子,如今居然讓兔子跑到身邊兒來了,老二,召集弟兄們,快去,快。」
大茶壺答應一聲,扭頭出去了。
馬六姐兩隻手團了那張「大新聞」,一口牙咬得格格響,臉上殺氣騰騰,看著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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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喜班」熱鬧起來了,絲竹、歌聲跟燈光,又騰上了夜空里的雲霄!
秋子正忙著徹茶,擦桌子,門帘兒一掀,進來個人,不是別人,是金少爺。
金少爺一見秋子就吁了口氣:「小秋,你回來了,可讓我揪心死了。」
秋子忙迎上來:「什麼事兒呀,金少爺?」
「小秋,你這不是跟我裝糊塗么,『一枝香』西餐廳出了那麼大的事兒……」
「噢,您是說『一枝香』的事兒啊……」
「可不,我到剛才才聽說,一聽說就往這兒跑,直到進門兒看見你,心裡這塊大石頭才放下。」
「真謝謝您了,還讓您操心,您請坐。」
小秋把金少爺讓坐下來,剛給倒上茶,金碧輝就從裡頭出來了,她永遠是那麼明艷照人。
金少爺忙站了起來。
「金少爺,您快請坐。」
金碧輝抬起雪白的一段皓腕,真跟嫩藕棒兒似的。
「姑娘也請坐。」
金少爺緩緩地往下坐,兩眼卻直直地盯在金碧輝那張美艷絕倫的嬌靨上。
金碧輝有點兒不好意思,嬌羞地道:「您這是怎麼了,我臉上有花兒嗎?」
金少爺定過了神,忙道:「不,不,我覺得姑娘長得好像小秋姑娘的那位朋友方先生。」
金碧輝「噢」地一聲道:「是么,那方先生下回再來,我可真要跟他站在一塊兒比比了。」
小秋一旁道:「哪兒像啊,我瞧著一點兒都不像。」
「像,怎麼會不像,讓金姑娘易釵而弁,打扮成男裝試試。」
金碧輝一皺眉,道:「呸,我才不呢,女人家扮男人,不倫不類的,醜死了。」
「丑,怎麼會丑,」金少爺道:「你沒見人家文明戲里,不就有女扮男裝的么?」
「那還不夠丑,」金碧輝道:「再說,女人扮男人總不像,脫不了女人家忸忸怩怩的娘娘腔,脂粉氣,我平日就最討厭那種男人了,男人嘛,就得像個男人樣兒……」
小秋道:「就像金少爺這樣兒的。」
金碧輝一怔,忙叱道:「去一邊兒去,沒規矩。」
金少爺道:「幹嗎說人家小秋沒規矩,這是捧我,她要不這麼說,說不定我還不高興呢!」
小秋道:「您聽見沒有,姑娘。」
金碧輝道:「好了,好了,總是你有理。」
看了金少爺一眼,接道:「您就這麼慣著她好了。」
金少爺道:「我說的可是實話。」
門帘兒猛地一掀,闖進來五六個壯漢,兩個手裡握著槍,其他的使攮子的使攮子,使鐵尺的使鐵尺。
握槍的一名進來就喝道:「不許動。」
金少爺,金碧輝,秋子三個都一怔。
金少爺旋即道:「喲,怎麼回事兒這是,綁票綁到『四喜班夕裡頭來了,金姑娘,小秋,這跟你們沒關係,他們是沖著我來的。」
「呸,別不要臉了,」另一名握槍的道:「你這個敗家子斤兩還不夠,往日你掛頭牌,今兒個你只有挎刀的份兒——」
金少爺怔了一怔,道:「怎麼回事兒,人家金姑娘……」
「你少羅嗦了,是怎麼檔子兒事,她們自己心裡明白,別廢話了,都跟我們走吧,往裡去,咱們打後頭走,別打擾別人,掃了人家的興。」
金少爺訝然轉望金碧輝:「這究竟是……姑娘得罪過他們么?」
金碧輝面帶驚容,要說話。
一個拿攮子的一步跨了過來,攮子在金少爺腰間一抵,喝道:「走不走,不走就讓你躺這兒。」
金少爺是個識趣人兒,忙道:「走,走,別動這玩藝兒行不行,把我撂倒在這兒,你們一個-子兒也拿不到。」
他轉身要走,身子是轉過去了,左掌卻閃電似的扣住了使攮子漢子的右腕。
使攮子的漢子剛一驚,金少爺已把他拉過來擋住了自己的身子,同時後退一步也擋住了金碧輝跟小秋,口中喝道:「克強。」
握槍的兩個壯漢見狀剛一怔,史克強從後頭沖了進來,一拳一腳,握槍的兩個壯漢連吭都沒吭一聲就爬下了。
金少爺動了,右手抓起身前漢子的腰帶,硬把他提了起來,向著另外幾個扔了過去。
另外幾個漢子剛要撲史克強,哪防金少爺有此一著,根本沒來得及躲,被砸個正著都倒了下去,摔成了一堆。
史克強過去就是幾腳,摔下去的沒一個能站得起來。
金少爺過去拾起兩把槍,一手一把,道:「朋友們,現在怎麼說?」
倒成一堆里的一個道:「沒什麼好說的,要割要刮任由你了。」
金少爺「哈」地一笑道:「是漢子,夠硬,我生平最敬重這種人,沖著你這句話,我就再放你們一馬,都起來請吧!」
地上那幾個,除了剛才握槍的那兩個挨得較重,還昏迷未醒外,其他的都站了起來。
金少爺一揚手中槍,道:「別把同伴撂下,這兩把噴子我留下當紀念了,給你們舵把子帶句話,往後要找,儘管找我姓金的,別再打人家金姑娘的主意了,人家吃這碗飯也不容易。」
那幾個扶起了兩個同伴,一個怒視金少爺,道:「你……」
金少爺不容他說話,道:「克強,送這幾位朋友出去。」
史克強一擺手:「諸位,言青山上山,別耗著了。」
那幾個,一句話沒再說,挽著的挽著,拐著的拐著,狼狽地走了。
那幾個一出屋,金少爺馬上收起兩把槍,也收斂了臉上的笑容,轉望金碧輝道:「這種人不會死心罷手的,為了姑娘以後的安全,我得到偵緝隊打個招呼去,告辭。」
他沒容金碧輝說話,快步出去了。
金碧輝抬手要叫,史克強丟下一張銀票,飛步跟了出去。
金碧輝緩緩垂下了手,臉色一轉凝重:「秋子,咱們不能再在這兒待下去了。」
秋子一怔:「姑娘,您是說……」
金碧輝道:「咱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儘管咱們一時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歷,但很顯然地,他們是為咱們來的,今天要不是碰巧他在這兒,後果不堪設想,快去收拾東西吧!」
秋子道:「可是金少爺……」
金碧輝道:「顧不了那麼多了,簡單留幾個字給馬六姐吧,動作要快。」
「是。」秋子答應一聲,轉身快步往裡去了。
金碧輝站著沒動,臉色越來越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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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在「四喜班」里是熱鬧的,是多采多姿的,是動人的,再冷的夜晚,在「四喜班」卻是溫暖的,是帶著春意的。
可是在別處,這種天氣的夜是死寂的,是凍人的,夜風像刀兒一樣,能吹進人骨頭裡去.
誰要是想在這種天的黑夜裡在外頭閒蕩,最好先喝上幾杯能讓人混身發熱的燒刀子。
現在畢石就是這樣,灌了幾杯黃湯,頂著刀兒一般的夜風,一點兒也不怕冷,從頭到腳,暖洋洋的。
不知道他從哪兒來,也不知道他要上哪兒去,反正他挺樂的,一邊兒走,一邊兒還哼哼著曲兒,兩手插在褲兜兒里,弄出叮噹叮噹的聲響。
敢情他小子今兒晚上兜兒里裝的有,怪不得他既吃又喝更樂。
畢石他錯了,這種大黑夜裡,不怕他吃也不怕他喝,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褲兜兒里的大洋弄得叮噹響。
在這年頭兒,天津衛亂得很,宵小多如牛毛,尤其這黑夜裡,路上行人少,更危險。
真的,不信你看。
正走著,打前面一條黑衚衕里竄出兩個人,兩個個子矮矮的,但挺壯的漢子,出衚衕就攔住了畢石的路。
畢石沒提防,差點兒撞上,急忙收腳停了步,還不知死活,眨眨眼道:「噯,你們怎麼這樣走路法兒?」
人家那兩個可沒動氣,一個問:「你姓畢?」
「不錯,我是姓畢。」
另一個緊接著間道:「攝影周刊社的畢社長?」
畢石的胸挺起來了,頭也仰起來了:「是的,我就是畢社長,你們是……」
先前說話那一個,話聲似乎讓寒風感染了,突然間變得比刀兒一般的寒風還要冷:「我們是日本關東軍,特務機關長土肥原大佐的部屬。」
剎時,畢石頭不仰了,腳也不挺了,眼倒瞪圓了,而且先前燒刀子給他的那股熱勁兒也沒了,只覺得寒風直往脖子里灌:「什麼,你,你們是日本關東軍,我,我不認識你們。」
「那不要緊,」后一個冰冷道:「我們機關長久仰你的大名,想見見你。」
「不,不,不用了,我沒空,改天吧。」
畢石兩隻手都搖了起來。
要說那兩個日本特務可真氣人,居然跟沒看見似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腳下移動,向著畢石逼了過來。
畢石知道要糟,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畢石的動作不能說不夠快,可是他仍嫌慢了些,剛轉過身,就覺得腦後讓什麼碰了一下,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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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畢石醒過來了,一有了知覺,鼻子里先聞見一股子潮濕霉味兒,還有一股子腥腥的味道。
第一個感覺,是眼前有光亮,不太強烈的光亮。
第二個感覺,是他覺出自己站著,他怎麼會站著?
不是他自己站著,而是背後有一根粗棍木。
他的心猛往下一沉,不敢馬上睜眼,想要把眼偷睜開一條縫兒,偷看個究竟。
可是這意念在心裡剛轉動,兜頭一盆冷水澆了下來,一冷一驚,脫口叫出了聲:「哎呀!」接著他就睜開了眼。
剛睜開眼,臉上又挨了一下,打得他滿眼冒金星:「既然醒了,你還裝什麼死。」
好疼,嘴裡鹹鹹的,八成兒是出血了。
等到滿眼金星過去,畢石才算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他倒抽了一口冷氣,恨不得馬上昏過去,還在昏迷之中。
這是間刑房,真是刑房,眼前擺的,牆上掛的,都是刑具,有的畢石叫不出名堂來,可有一樣,他一看就明白,一個炭爐子,火好旺,火里插著幾根烙鐵。
身旁還有幾根柱子,有繩子,沒人,繩子上,柱子上,都是斑斑的血漬。
眼前站著五個人,剛才攔截他的那兩個,跟另兩個壯漢並肩站著,一個矮胖子,唇上還留著小鬍子的中年人站在最前頭,離他最近。
這個人畢石很熟悉,只因為畢石為他照過兩次像,正是日本關東軍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
土肥原五個人身後,有一道石梯上通,敢情是間地下室,怪不得有一股子潮濕霉味兒。
緊挨著石梯,有一個碗口大小的小窗戶,八成是為通風用的。
畢石打心裡慘叫了一聲:「小金啊,我這條命讓你害了。」
忽聽土肥原道:「你叫畢石。」
畢石一定神,忙點頭:「是的,是的。」
「你認識我么?」
「不認識,不認識。」
畢石頭搖得像貨郎鼓。
「真不認識?」
「真的,真的,當然是真的,我根本沒見過你,怎麼會認識你。」
土肥原笑了,笑得好陰,一伸手,一張大新聞遞到了畢石眼前,曹琨家門口那張:「你既然不認識我,為什麼給我照這張像?」
「這張像……誰說這張像是我照的?」
「我說的,」土肥原臉色一沉:「馬鹿野郎。」
抖手就是一個大嘴巴子。
畢石眼前又冒起金星,嘴裡又出了血。
「說,你是受了誰的指使,你的同黨還有些什麼人……」
「你這個人怎麼不講理,告訴你那張像根本不是我照的……」
「那麼是誰照的?」
「我怎麼知道!」
「叭!」又是一下。
「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叭」,「叭」,「叭」一連又是幾下。
「知道不知道?」
畢石的臉由熱辣的痛,變成了麻木,而且心裡的火兒直往上冒,畢石脾氣來了。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打死我我還是不知道。」
「我不信。」
土肥原往後一退,喝道:「打,給我打。」
那四個壯漢上來了,拳腳交加,雨點似的落在畢石的身上。
畢石的身子骨哪受得了這個!挨第二下的時候他就昏過去了,第三下跟以後的不知道多少下,他完全沒有感覺了。
就在畢石昏過去的當兒,地下室頂上,一間豪華、舒適的小辦公室里,進來了兩位女客,金碧輝跟秋子。
一個日本特務正翹著二郎腿在打電話,他跟土肥原去截過金碧輝跟秋子,他認識這兩位,忙掛斷電話站了起來,「叭」地一靠腿,鞠了個躬:「川島少佐。」
金碧輝淡淡地「嗯」了一聲:「你們大佐呢?」
「這個……」
金碧輝臉色一沉:「你們大佐呢?」
那特務懾於金碧輝的雌威,硬是沒敢隱瞞,忙道:「報告少佐,我們大佐在地下室。」
「在地下室,在地下室幹什麼?」
「在審問一名支那特務。」
金碧輝一征凝目:「支那特務!誰?姓什麼叫什麼?」
「叫畢石,聽說是什麼攝影社的社長。」
「畢石!」金碧輝、秋子脫口叫了出來。
秋子忙望金碧輝:「少佐,畢先生怎麼會是……」
金碧輝笑了,對那名特務冷笑:「你們關東軍特務機關真行,怎麼拿那麼個人當支那特務,他要是支那特務的話,咱們早就把支那列入咱們的版面了。」
「怎麼,少佐認識這個人?」
「去請你們大佐上來一下。」
「這個……」
「去。」
「嗨,嗨。」
那名特務硬是怕,忙鞠了躬跑了出去。
沒一會兒工夫,土肥原進來了,在門外還滿面怒容,一進門卻堆起了滿臉笑。
那名日本特務跟在後頭,不知道怎麼回事,左手邊臉紅紅的,有指頭印兒。
「稀客,稀客,少佐光臨,我這個日本商會生輝不少,本人也深感榮幸。」
土肥原滿臉笑,向金碧輝伸出了胖嘟嘟的手。
金碧輝伸出晶瑩如玉,柔若無骨的玉手讓土肥原握了握。
土肥原一付受寵若驚的樣子,貪婪地望著金碧輝的玉手,竟然捨不得鬆掉。
金碧輝主動地把手抽了回來:「大佐,我來得很冒昧……」
「哪裡,哪裡,請坐,請坐。」
土肥原滿臉笑,躬身哈腰地把金碧輝跟秋子讓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三個人落了座,土肥原又賠笑小心翼翼地間:「少佐是喝茶,還是……」
「謝謝大佐,不用了,聽說大佐在這兒坐鎮,我從這兒路過,順便來回拜大佐一下。」
「不敢當,不敢當,少佐這麼說,那是還沒有原諒敝人的魯莽……」
「大佐說這話就見外了,都是自己人,都是為大日本帝國效命。」
「對,對,對,對,對,都是自己人,都是為大日本帝國效命。」
金碧輝先沒提畢石的事。
土肥原老奸巨猾,居然也絕口不提,甚至不提他特務機關的事,只說些不關痛癢的閑話。
後來還是秋子忍不住了,抽冷子插嘴問了一句:「聽說大佐正在審問一名支那特務?」
土肥原立即滿臉怒容:「兩位都是自己人,我也用不著瞞兩位,這名支那特務太可惡了,兩位還記得我在曹琨家照的那張像吧,害得我受到司令官痛罵了一頓,差點沒把我降職,就是他搞的鬼。」
秋子道:「聽說他叫畢石。」
「是的,是個什麼攝影周刊社的社長兼記者。」
「大佐恐怕弄錯了吧,據我所知,這位畢先生絕不會是支那特務。」
「噢,怎麼見得?」
秋子望向金碧輝。
金碧輝這才開了口:「大佐也許已經聽到貴屬的報告了,我認識這個人。」
土肥原道:「這個……噢,是么?」
「不錯,我認識這個人,我認為這個人不會是支那特務!」
「少佐,恐怕你還不知道,我這是經過了很久的調查……」
「這麼說,大佐掌握的有證據。」
「這個……證據倒是沒有,不過……他的嫌疑的確最大。」
「大佐,這個人要是支那特務的話,你我都不用到中國來了,『黑龍會』跟軍部只要隨便派幾個人來,就能把中國鬧得天翻地覆。」
土肥原賠上勉強一笑:「我說句話,少佐別見怪,支那特務狡猾得很,少佐可不能因為在『四喜班』認識了他,就輕易上了他的當。」
金碧輝臉色微微一變:「大佐錯了,他不是我的客人,跟我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只是認識他,夠了解他這個人而已。」
土肥原笑笑道:「我不太善言辭,少佐不要見怪。」
金碧輝淡然一笑道:「我怎麼敢,機關長是大佐,我不過是個少佐,只是有一點我不能不向大佐提出忠告,畢石這個人雖然是個等閑人,畢竟他是個中國人,在天津衛咱們還沒有跟中國正式衝突,尤其現在正是國際聯盟組團來調查的時候,萬一讓人家知道日本商會綁架中國百姓,私刑拷打,進而讓人家調查出日本商會是關東軍特務機關的大本營,到那時候,大佐可要負起這個責任啊。」
土肥原原本是驚弓之鳥,餘悸猶存,這當兒聽了川島芳子這麼一番話,還真把臉色都嚇變了。
半晌,他才囁嚅著說道:「少佐的意思,是讓我把這個叫畢石的人放了?」
金碧輝淡然笑道:「這是關東軍特務機關的事,不是『黑龍會』的事,我無權做主,我只是給大佐陳明利害,至於怎麼決定,那還在大佐自己。」
川島芳子不愧是個老練的特務人員,明明是讓土肥原把畢石放了,還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土肥原臉色轉趨陰沉,一雙胖手搓了半天,突然向著侍立門口的那名特務揮了手:「馬上把人放了。」
「嗨!」那名特務靠腿躬身,轉身而去。
金碧輝看了土肥原一眼:「他還能走么,大佐?」
「這個……我並沒有動什麼重刑。」
金碧輝道:「希望他並沒有受什麼太嚴重的傷。」
她站了起來,道:「大佐,我該告辭了。」
秋子跟著站起。
土肥原一怔,忙站了起來,道:「怎麼,少佐這就要走。」
金碧輝道:「不瞞大佐說,我今天晚上出來,是客人叫條子把我叫出來的,人家的飯局早已經散了,回去太晚會招人動疑,改天我再來看大佐吧。」
土肥原道:「既是這樣,我就不便多留少佐了,歡迎少佐隨時來坐坐,我這日本商會雖是門禁森嚴,可是對少佐這自己人,卻是隨時可以進出的。」
金碧輝道:「謝謝大佐,這是我無上的榮寵。」
她帶著秋子轉身向外行去。
土肥原忙送了出去。
出了日本商會大門,一輛膠皮停在門口,金碧輝跟秋子跟土肥原打了個招呼,跳上膠皮就走了。
望著那輛膠皮遠去,土肥原立即把身後特務叫到跟前來,沉著臉問道:「人放了沒有?」
「報告大佐,已經放了。」
「他能走么?」
「能。」
「派人跟蹤他,看他上哪兒去,看他跟誰接頭。」
「嗨。」
那名特務轉身進去了。
望著遠處已成了一個小黑點的那輛膠皮,土肥原臉上浮起一抹陰笑:「你的心思我還能看不透!咱們鬥鬥看吧,看看是你行還是我行。」
□□□
膠皮拐了個彎兒,看不見日本商會了,金碧輝突然叫膠皮停了下來,給了車錢,打發拉膠皮的走了。
等到拉膠皮的走遠了,秋子忙問道:「少佐,為什麼在這兒停下來?」
金碧輝臉上沒有表情:「秋子,你以為畢先生被放出來以後,頭一個會去找誰?」
秋子道:「會去找金少爺啊,怎麼?」
金碧輝道:「這就對了,我也是這麼想,我不能讓土肥原的人找到金少爺。」
秋子一怔道:「土肥原的人!少佐是說土肥原會派人跟蹤畢先生?」
金碧輝道:「十個干情報工作的,八個都會這麼做,何況是老奸巨猾的土肥原。」
秋子道:「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對,您這麼做是對的,不能再讓他們找上金少爺。」
「你以為我不讓他們找到金少爺,是什麼意思?」
秋子道:「當然您是為金少爺好了。」
金碧輝冷冷一笑:「秋子,你真以為我已經陷進了感情的漩渦,護著那位金少爺?」
「難道不是?」
「從事情報工作的人,絕不能感情用事,我在『黑龍會』受了那麼多年的嚴格訓練,在感情方面的知覺已經麻木了,怎麼會陷進感情的漩渦里。」
秋子訝然道:「那麼少佐是……」
「我不懷疑畢石,可是我懷疑那位金少爺。」
秋子驚叫道:「怎麼說,您,您懷疑金少爺?」
「他們兩個是好朋友,兩個人很接近,土肥原是個很精明老練的謀報人員,他不會貿然行動,把畢石擄到他的特務機關來,他一定有相當的把握,既是這樣,畢石做這種事,那位金少爺不會毫不知情,尤其這種事不是好說的,畢石不會隨便做這種事,沒有情報觸覺的人,也照不到土肥原的那張照片,再加上那位金少爺平素的機敏,以及那一身好武功,我對他深感懷疑,由於土肥原的行動是因為有相當的把握。所以我也推測他不會就這麼輕易罷手,一定會派人跟蹤畢石,我既然人在天津,就不能讓軍部的人捷足先登,丟了『黑龍會』的面子,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秋子靜聽之際,神情連連震動,等到金碧輝把話說完,她立即悚然點頭道:「經您這麼一說,我也覺得金少爺有點可疑,可是……」
「可是什麼?」
「少佐,他今天晚上不是才救過咱們么,要是他真是中國情報人員,應該是巴不得置咱們於死地才對,怎麼還會救咱倆?」
金碧輝呆了一呆,一時沒能說出話來。
秋子叫道:「少佐……」
金碧輝皺了眉,道:「你不提我倒忘了,這我一時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正,從事諜報工作的人,隨時要提高警覺,多一分小心總是好的。」
只聽一陣步履聲傳了過來。
金碧輝、秋子忙貼在牆角,往步履聲傳來處望去,只見寂靜、空蕩的馬路上,一條人影步履不穩地走了過來,一眼就能看出來了,不是畢石是誰。
秋子忙道:「少佐,是他。」
金碧輝道:「我知道。」
「怎麼沒見有人跟蹤?」
「不要急,等等看。」
這句話剛說完,畢石身後十多丈距離一條小衚衕里,轉出了一條人影,穿風衣,戴呢帽,領子翻得高高的,把臉都擋住了。
秋子急道:「來了。」
金碧輝冷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少佐,咱們怎麼辦?」
「別急,等畢石過了街口再說。」
畢石走得很慢,步履也顯得有點不穩,看來傷害雖然不重,可也夠他受的。
後頭那個穿風衣,戴呢帽的人,走得也很慢,始終跟畢石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好不容易,畢石挨到了街口,過了街。
金碧輝忙道:「秋子,快,咱們到對街去等後頭那個人去。」
兩個人的行動都相當快,利用夜色的掩護,兩個人順利地跑過了馬路,躲進了一條小衚衕里。
金碧輝的判斷沒有錯,畢石過了街以後,踏著人行道往這個方向來了。
金碧輝跟秋子緊貼在牆角,小衚衕里夠黑,別說躲兩個人,就是躲二十個人,外頭也看不見。
畢石步履蹌踉地過去了。
金碧輝低聲道:「秋子,等會兒後頭那個過來的時候,讓過他,我動手,你把他拖進衚衕來。」
「嗨。」
秋子低低應了一聲。
十丈距離不算遠,沒一會兒工夫,那個穿風衣,戴呢帽的人過來了,走路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屬貓的。
讓他過了衚衕口,金碧輝矯捷異常地竄了出去,揚手照那人腦後就是一下。
那人還真聽話,吭也沒吭一聲,往後就倒。
秋子跟到了,攔腰一抱,把那人拖進了衚衕。
等到把那人往衚衕里一擱,再看畢石,金碧輝、秋子猛一怔。
敢情就這麼一轉眼工夫,畢石已經沒影兒了。
秋子脫口叫道:「怎麼回事?」
是啊,這是怎麼回事?
金碧輝臉上罩上了一層寒霜,道:「快走。」
快步往前奔去。
秋子飛也似的跟了上去。
兩個人追得不能算慢,可是追過兩條衚衕還不見畢石的人影,直到追過了三條衚衕,到了衚衕口上,才看見一輛膠皮在橫著的街上往西去了,坐在膠皮上人的腦袋左右晃動著,像睡著了似的,不是畢石是誰。
原來如此。
金碧輝跟秋子吁了一口氣,互望了一眼,有點哭笑不得,喘了幾口氣,兩個人忙又跟了去。
她們倆拐過街角,第三條衚衕里出來個人,不是別人,是金少爺,他笑了笑,又轉身隱進了衚衕里。
金碧輝跟秋子跟著那輛膠皮走,東彎西拐了好一陣,終於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
金碧輝跟秋子吁了一口氣,這麼冷的天兒,兩個人竟跑出了一身汗。
喘口氣再看那地方,兩個人又一怔,什麼地方,赫然是畢石的攝影周刊社。
畢石哪兒也沒去,誰都沒找,竟回家了。
只見拉膠皮的把畢石攙下了車,把畢石攙進了屋,然後出來拉著膠皮走了。
這時候的畢石,人躺在床上,床邊坐著一個人,捂著他的嘴,不是別人,赫然又是金少爺。
「聽清楚了,畢石,不要大聲說話,外頭有人監視著你。」
畢石用力地扒開了金剛的手,喘著道:「小金,我讓你害得還不夠,到頭來你還想憋死我,我這會兒簡直是氣若遊絲,還想大聲說話呀!」
「好了,畢石大爺,你讓他們弄走以後我才知道,我沒辦法救你,也不能救你,可是我料准了,只要你咬緊牙關撐得住,他們就不敢奈何你,現在不管怎麼說,你是活著回來了,而且替國家民族建立了大功勞。」
「替國家民族建立了大功勞,什麼意思?」
「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地步,我也用不著再瞞你了,我這麼說你就全明白了,我是個地下工作人員。」
畢石眼瞪大了,一仰身,要叫。
金剛早防著了,伸手又捂住了畢石的嘴:「別忘了,外頭有人。」
他收回了手。
畢石急道:「你,你小子是個情報人員?」
「不錯,我離開天津這麼多年,有一半時間是在受嚴格的訓練。」
「真瞧不出啊,你小子居然會是……」
「說來話長,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的,不過,生在這個時代的年輕人,總該為多災多難的國家民族做點事,你說是不是?」
「好小子,我明白了,你是利用我,對不對?」
「別說得那麼難聽,也別抱怨,我所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你是個熱血青年,有報國的赤忱,有堅貞的意志,人也靠得住,所以我選上你來幫我打擊潛伏在天津的特務,事實上咱們成功了,我也並沒有看錯你。」
「行了,小子,有你這番話,我就是把命丟了,也含笑瞑目了。」
「畢石,你所受的災難,慢慢我會補償你的。」
「放你的屁,補償我,這就是你了解我畢石是個怎麼樣的人,這就是你以畢石的好朋友自許,我所受的災難,國家民族所受的災難怎麼辦,什麼叫補償,國家培養了我這麼多年,我又該怎麼補償它。」
金剛抓住了畢石的手,握得緊緊的:「別激動,畢石大爺,算我沒說,行了吧!」
「好嘛,拉出來的屎,又坐了回去,你先到這兒來等我了,這麼說,那輛拉我的膠皮也是你派來的?」
「不錯,是我的同志。」
「行了,你總算沒把我忘了,沒不管我,既是為國家民族做事,我沒什麼抱怨,只有感到榮寵,不過,你得答應一件事。」
「什麼事?」
「往後還有什麼差事兒,我是多多益善。」
「怎麼,還敢幹?」
「當然敢,幹嗎不敢。」
「沒嚇破膽?」
「笑話,你把我畢石瞧扁了。」
「行,一句話。」
畢石猛可里坐了起來,緊抓了金剛的手,眼瞪得老大,滿面驚容:「真的?」
「這種事還能騙人么?」
畢石猛拍了金剛一下:「好,這才是好朋友。」
金剛眉鋒一皺:「乖乖,你這叫氣若遊絲啊。」
「剛才真氣若遊絲,不過剛打了一劑強心針,現在已經跟好人一樣了。」
「瞧不出你小子還挺能挨的。」
「這算得了什麼,你知道我爹娘為什麼給我取這個『石』字當名字,就是因為我結實得像塊石頭似的。」
「什麼石頭,茅坑裡的石頭。」
「去你的,對了,你剛才說外頭有人監視著我,為什麼不把他們宰了。」
「要能這麼做,還說什麼。」
「為什麼不能這麼做,難道還捨不得?」
「我不願意讓他們認為你的確是個情報人員,要是我動了他,那不是不打自招么。再說……」
「再說什麼?」
「外頭那兩個千嬌百媚,皮白肉嫩的,我還真有點兒捨不得。」
畢石一怔:「千嬌百媚,皮白肉嫩,你是說……」
「兩個都是女的。」
「女的?」
「金姑娘,跟她的丫頭小秋。」
畢石又一怔,笑了!「你小子真夠風流啊,幹這種事兒還把她帶在身邊兒,你這叫憐什麼香,惜什麼玉,大黑夜的,天兒又這麼冷,你怎麼忍心讓人家在外頭喝風受凍,我去叫她們進來。」
說著,他就要下床。
金剛忙攔住了他,道:「慢著,畢石,你弄錯了,不是我帶她來的,她是從土肥原那特務機關大本營來的。」
畢石馬上不動了,道:「怎麼說,金姑娘她,她是從土肥原那兒來的?」
金剛道:「畢石,你知道這位金姑娘是什麼樣人,她是日本『黑龍會』有名的艷諜川島芳子,川島少佐。」
畢石大吃一驚,要叫,連忙自己抬手捂住了嘴。
金剛接著道:「川島芳子本是遜清皇族肅親王的十四女兒,肅親王把她過繼給日本『黑龍會』頭目川島浪速,想從日本『黑龍會』得到暗地裡的協助,幫廢帝溥儀複位,誰知道川島芳子可卻為『黑龍會』吸收,一定相當痛心。」.
畢石的手放了下來,怔怔地道;「真的,有這種事。」
「日本軍閥侵佔我東北,我國向國際聯盟提出控訴,國際聯盟欲組團前來我國調查,日本『黑龍會』與日軍參謀本部分別派遣川島芳子、土肥原來華,欲誘使廢帝溥儀前往東北成立滿洲國,以混淆國際視聽,這就是他們的任務,這就是他們的陰謀。」
畢石聽得兩眼都發直了:「原來,原來……這麼說你這些日子老往『四喜班』跑,跟她來往,就是……」
「不錯,就是跟她鬥法,看看是我這道高,還是她那魔高。」
畢石忽然機伶一顫,道:「老天爺,這是什麼事兒,表面上看起來,挺不錯的,誰知道骨子裡卻是要命的事兒。」
「比一個人的性命重要得多了。」
畢石搖頭道:「我真不敢相信,我真不敢相信……」
金剛含笑拍了拍他,道:「諜報工作本來就是這樣,往後差事兒交給你多了,你就會明白,就會相信了。」
「可是她們倆……」
「川島芳子已經對我起了懷疑,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她原以為你一定會去找我的,所以暗中跟著你,以證實我的真正身份,土肥原所以把你放出來,也是這種用心,我制敵機先,把你弄了回來,給他們來個莫測高深,讓她們在外頭耗吧,這麼冷的黑夜,看誰倒霉。」
畢石笑了,猛拍了金剛一巴掌:「小子,你真行。」
金剛笑笑,沒說話。
□□□
金碧輝跟秋子躲在暗處,監視著攝影周刊社的動靜。
而自畢石進去以後,卻一直沒見動靜,也沒見亮燈。
風嗖嗖地吹,刀兒也似的,儘管金碧輝跟秋子穿的都不少,可是在外頭站的久了,也受不了這種凍。
「少佐,這麼半天怎麼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秋子忍不住問。
金碧輝仍沒說話。
「少佐,要不要我進去看看?」
秋子又問了一句。
金碧輝有反應了,忙攔住了秋子,道:「不行,不能那麼做。」
「那咱們怎麼辦,老在這兒耗著?」
「再等一會兒再說。」
「少佐,會不會是咱們判斷錯誤?」
「什麼判斷錯誤?」
「他沒去找金少爺嘛!」
「許是他知道有人在跟蹤他。」
「畢石會是那麼機警個人么?」
「他不是那麼機警個人,可是有可能姓金的在事先告訴過他,一旦出了事,不要直接去找他,先回到這兒來,然後再想法子來看他。」
「少佐,怕只怕照片根本不是畢石照的,咱們想得太多了。」
「當然也有這種可能,可是土肥原……」
「您太高看土肥原了,他能辦出什麼妙事兒來?要是他真行,當局也不會把您派到中國來了。」
「我原先還挺有把握的,可是現在……再等會兒看看再說吧!」
秋子沒再說話!
□□□
畢石低聲問:「她們還在外頭?」
金剛從窗戶縫往外看了看,走了回來:「嗯!」
「可真不怕凍啊!」
「可不!」
「小金,她們老在這兒耗著不走也不是個辦法啊——」
金剛掏出懷錶,湊近眼前看了看,道:「不要緊,她們快要走了。」
「你怎麼知道她們快要走了?」
「你能下床么?」
「當然能,怎麼不能,這點兒傷還難得住我?」
「那麼你下床來,湊近窗戶往外看著吧。」
「什麼意思?你讓我看什麼?」
「你自己看。」
畢石疑惑地下了床,忍著渾身傷痛,慢慢挨到了窗戶前。
他看見金碧輝跟秋子了,兩個人就縮在對街廊檐下暗影里,他忙道:「我看見了。」
「看見了就好,等著往下看吧!」
畢石凝神往外看著,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對了,小金,我忘了問了,那個小秋,也是『黑龍會』的?」
「川島芳子的四名得力助手之一,全名宮本秋子,官拜少尉,是『黑龍會』中僅次於川島芳子的一名厲害女諜。」
「這我就不懂了,她們什麼不好拿來當身份掩護,偏去當窯姐兒,萬一哪位客人真要那個,她怎麼辦?」
「這我就不清楚了,下回見著她,你最好當面問她,不過據我所知,川島芳子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她把男人當玩物,她看不上的,碰也別想碰她一指頭,可是凡是她看上的,她會自動投懷送抱,盡遍色相。」
「噯,對了!你跟她交往不少日子了,在她那兒過過夜沒有?」
「沒有。」
「真的?」
「這有什麼好怕你知道的。」
「你既然早就知道她是日本間諜,為什麼不給她來上一回?」
金剛笑了笑:「沒興趣,再說,我是個已經有了未婚妻的人。」
「對了!」畢石一怔急道:「小金,你這事兒,大爺跟翠姑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怪不得了,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呢?」
「要是能這麼做,我也不會成個忤逆不孝的兒子了。」
「基於保密?」
「還有,我不願讓他們日夜為我揪心。」
「這倒也是。」
「忠孝難以兩全,既不能讓我爹跟翠姑娘知道,他們的不諒解是在所難免的,不過為了工作,為了國家民族,我也就顧不了這麼多了!」
話說到這兒,畢石忽然輕叫了起來:「小金,有人往這邊兒來了。」
金剛很平靜,道:「是不是兩個巡警?」
畢石忙點頭:「沒錯。」
忽一怔轉望金剛:「你怎麼知道是兩個巡警?」
金剛笑笑道:「你耐著性子往下看吧。」
畢石忙轉過頭去。
的確沒錯,是兩個穿著整齊,手裡提著警棍的巡警,金碧輝跟秋子也看見了。
秋子忙道:「少佐,巡街的。」
金碧輝眉鋒微皺,道:「我看見了,咱們躲一躲。」
兩個人立即縮進了暗影里。
兩個巡警並肩邁步,順著大街往這邊走了過來,夜靜,天又冷,路上既沒車輛也沒行人,他們兩個的步履聲能傳出老遠,聽來相當刺耳。
走著,走著,兩個巡警近了,忽聽一個道:「老鄭,走了一個多鐘頭了,什麼也沒碰見,停下來歇會兒吧。」
另一個道:「在這兒歇個什麼勁兒,早點回到局子里交了班,愛怎麼歇怎麼歇。」
「回到局子里能歇著,算了吧,你初調到天津來,不知道,除非你回到家裡鑽了被窩,事兒找不到你頭上,像咱們這種住公家宿舍的光桿兒,不會讓你閑著的,你不是回到局子里交班了么!沒用,照樣別想閑,那怕你已經回了寢室,脫了衣裳,狗屁倒灶的事兒一的撥又一撥,總會把你給叫出來的,要想歇腿兒就得在外頭偷了懶,不會有什麼事兒的,不歇白不歇,來吧!」
他拉著另一個進了對街廊檐下,兩個人往暗影里一站,一個掏出了香煙:「來,來根煙捲兒。」
金碧輝眉鋒皺深了三分,這下得耗到什麼時候去,苦的是這時候動都不能動,沒法子,只好縮在暗影里等了。
煙捲兒拿在了手,掏出洋火來那麼一劃,火光一閃,糟了,划洋火的巡警看見不遠處暗影里躲的有人了,霍地轉過臉去沉聲問道:「誰?」
另一個也急忙轉過臉去。
金碧輝跟秋子都一驚,硬沒敢動。
划洋火的巡警把洋火舉高了些,看出來了,是兩個女的。一怔,扔了洋火偕同同伴走了過去。
金碧輝跟秋子一見躲不了了,乾脆從暗影里走了出來。
兩個巡警一打量她們倆,道:「你們兩個是幹什麼的,住在哪兒,三更半夜的縮在這兒廊檐底下想幹什麼?」
另一個不等金碧輝說話,已然冷冷介面道:「這還用問,告訴過你們多少次,不要在大街上做生意,攔客人,你們怎麼偏不聽?沒什麼好說的了,跟我們上局子里去吧!」
好,敢情這兩個巡警把金碧輝當成了野雞、流鶯。
秋子柳眉一豎,道:「你們不要胡說八道,我們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秋子一時卻說不出口。
「不是?」一個巡警道:「三更半夜的,不在家裡待著,跑到街上廊檐下暗影里縮著,你還想讓人家拿你們當良家婦女?」
「良家婦女沒這樣的,她說話還怪橫的,別跟她們羅嗦,帶到局子里去再說。」
這位說完話,伸手就抓住了秋子的胳膊。
秋子可不吃這個,一聲冷叱:「放手。」
粉臂一扭,掙脫了那名巡警的手,順勢一拳揮了過去。
那名巡警反應還挺快的,頭一縮,帽子被打掉了,他既驚又怒,喝道:「你想死啊,跟我撤潑撒橫——」
金碧輝一見這情形,准知是無法善了了,絕不能讓對方把她倆帶到局子里去,真要那樣,笑話就鬧大了,一聲不吭,抽冷子也出了手。
到底是干巡警的,反應都夠快,兩個人往後一退都躲過了。
金碧輝跟秋子都不是省油燈,絕不會在這時候罷手,趕前一步,抓住兩個巡警都使出了柔道。
這下兩個巡警吃苦了,結結實實的一跟頭被摔在了地上。
金碧輝一拉秋子:「快走。」
秋子會意,跟著金碧輝跑了。
「嘩」、「嘩」、「嘩」,警笛聲響了起來。
金碧輝跟秋子只顧跑,頭都沒有敢回。
那兩個巡警,坐在地上笑了,兩個人互望一眼,拾起帽子站起來走了,往來路走了。
畢石看直了眼,霍地轉過頭來道:「小金,這又是你——」
「要不哪這麼巧,這時候會有巡警往這兒來。行了,難避過了,走吧!」
「走?」畢石一怔道:「上哪兒去?」
「用不著操心,自會讓你有處去。」
「我,我為什麼要走?」
「因為要走,所以要走,難不成你要留在這兒讓土肥原他們來找你麻煩?」
只聽一聲膠皮響傳了過來。
「車到了門口了,瞧你多大派頭,多舒服,別耽誤了,走吧!」
他轉身要往外走。
畢石忙道:「慢著,我這些東西——」
「扔了都沒人撿,放心,丟不了的,我明天自會派人來收。」
畢石忙跟了出去。
□□□
這是一家旅館的豪華套房裡。
金碧輝大發雷霆。
秋子坐在一旁悶聲不響。
難怪金碧輝會大發雷霆,事情真是太不順心,太不如意了。
還沒碰到中國情報人員已經就這樣了,要是碰到中國情報人員,那還得了,豈不是非一敗塗地不可!
金碧輝正跳腳摔東西呢,門上響起兩長兩短的敲門聲。
這是「黑龍會」人約定的敲門訊號。
金碧輝狠狠說道:「秋子,給他們開門,叫他們滾進來!」
秋子站起來去開了門。
門外只站著一個人,石原大佐。
秋子一怔,當即冷漠地欠身為禮。
金碧輝的滿面怒容里,陡然添了三分殺氣。
石原大佐冷冷地走了進來,一直走到了金碧輝面前。
金碧輝冰冷道:「你來幹什麼?」
石原大佐居然毫不示弱道:「我為什麼不能來,你我之間的不愉快是私事,我到這兒來是為了公事。」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
「你不告訴我,難道我就打聽不出來。」
「你有什麼事,說吧!」
石原大佐陡地怒容滿面,厲聲道:「我要你檢討檢討你的工作。」
「你憑什麼讓我檢討工作?」
「不要以為你在天津負總責,我負有監督你的任務。」
金碧輝狂笑:「你監督我?川島芳子為『黑龍會』工作這麼多年,只直接聽命於頭山滿——」
「這次是例外,你看看這個。」
石原大佐的手從大衣口袋裡抽出,往金碧輝面前一攤,他掌里握有一個鈕扣般大小的東西,紅色的,圓圓的,一時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
可是金碧輝一見那東西卻不笑了,跟著臉上就變了色,暴跳道:「我要問問頭山滿,他這是什麼意思。」
「你隨時可以問,假如你願意,我還可以幫你拍發密電!」
「用不著,我自己會問。」
「那最好,可是至少現在你得受我的監督。」
「我的工作並沒有什麼值得檢討的地方。」
很顯然的,金碧輝在態度上,語氣上,已經稍微軟化了。
石原大佐把手又插進了大衣口袋,冷笑道:「『一枝香』徹底失敗,『四喜班』無法存身,這還不值得檢討么?」
「『一枝香』的失敗要怪軍部。」
「不管怪誰,總之你是失敗了。」
「好,我失敗了,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負有監督你的任務,不敢不盡責,我要把你的工作情形據實報回去,建議『黑龍會』另派幹員到天津來主持這件事。」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石原大佐轉身要走。
金碧輝忙叫道:「石原。」
石原大佐停步轉身,陰笑道:「川島少佐,你知道你的任務是多麼重大,我要是把你的工作情形報回去,你的今後算是完了。」
金碧輝嬌靨發白:「石原,我跟你無冤無仇——」
「這是公事。」
金碧輝欲言又止,低下了頭。
石原大佐突然轉望秋子:「宮本少尉,我想請你到外面待一個小時。」
秋子臉色一變,要說話。
金碧輝倏然抬頭,目光投射過去。
秋子頭一低,行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石原大佐帶著得意笑容,逼向金碧輝。
「石原,你用這種手段,太卑鄙了。」
石原大佐猛然摟住了金碧輝的腰肢,兩片嘴唇壓住了她的嘴唇。
金碧輝沒有掙扎,沒有反抗,甚至連動也沒動一動。
她的心是冷的,因之她的兩片紅唇也是冷的。
而石原大佐的滾燙嘴唇,卻由她的兩片紅唇滑過她冰冷的面頰,落到她雪白的粉頸上,瘋狂一般的吻,雨點也似的吻,他像只發狂的野獸,眼都紅了。
終於,他抱起了金碧輝,走向床,粗暴地把金碧輝扔在了有彈性的「席夢思」上。
金碧輝閉著眼躺著,臉色白而冷,不像一個活生生的美艷女人,倒像尊石膏塑像。
石原大佐赤紅的兩眼從金碧輝的臉上移到了她的胸前,帶著激動,帶著獰笑,脫下他的大衣,瘋狂地撲了下去。
而金碧輝仍沒有動靜。
漸漸地,石原大佐不動了,平靜了,臉上的肌肉起了抽搐,粗暴地抓住金碧輝的雙臂,把她拉了起來:「我不喜歡這樣,我不喜歡這樣,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金碧輝睜開了眼,目光像冰,冷冷地望著石原大佐。
「你有過男人,你當過妓女,為什麼不知道該怎麼做,為什麼?」
金碧輝說了話,語氣跟目光一樣冰冷的道:「你不是我有過的那種男人,你也不是能讓我賣身的嫖客。」
石原大佐猛然把金碧輝扔了下去,像受了傷的野獸,抓起他的大衣,開門奔了出去。
秋子像一陣風似的奔了進來,看見金碧輝躺在床上的那種情形,她停住了,輕輕地叫了一聲:「少佐!」
金碧輝坐了起來。她沒有凶暴,也沒有哭泣流淚,她平靜,她若無其事,她下床走向妝台,緩緩地整衣,梳頭!
秋子也絕口不問剛才的情形,道:「他們到了。」
「讓他們進來。」
「嗨!」
秋子又出去了,轉眼工夫之間,帶進兩個人來,一看就知道是中國人。
兩個人近前靠腿躬身!一派的日式禮:「少佐!」
金碧輝轉過了身,望著那兩個人,冷冷地道:「事情你們都知道了?」
「是的,少佐。」
「打聽出來是哪方面的人沒有?」
「報告少佐,還沒有。」
「繼續給我查,務必要查出來,儘快地向我報告。」
「嗨!」
「還有,找李蓮英,告訴他,我要見他。」
「嗨!請少佐指示,什麼時候,什麼地點。」
「明天一早,李蓮英不是喜歡遛鳥么,我就在那時候,那地方見他。」
「嗨!」
「沒事了,你們去吧!」
「嗨!」
那兩個人走了。秋子跟到了門口,閂上了門,轉過身,她要說話。
「早點睡吧!明天一早還有事。」
秋子還想說話。
金碧輝已拿起睡衣往洗澡間去了。
秋子只有把話咽了下去,望著金碧輝的背影,她臉上浮現起一種令人看不懂的異樣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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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個人出了旅館,踏上冷清的街道。
旅館門口一個賣香煙的老頭兒,划亮了一支洋火,點著了半截煙。
一輛膠皮奔了過來,往那兩個跟前一攔:「兩位,坐車!」
一個猶豫了一下。
一個道:「坐車吧,怪冷的。」
先一個沒說話,先跨上了膠皮。
后一個跟了上去。
膠皮走了。
賣香煙的老頭兒弄滅了剛點上的半截煙。
夜,仍是那麼靜。
夜,仍是那麼冷。
街上看不見一個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