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風塵二怪

第五章 風塵二怪

李燕豪趕著馬車飛馳,從原路進入官道。他看見了城門,但是他沒進城,趕著馬車由城前的官道馳了過去。

馬車越馳越快,簡直像飛。沒一會兒工夫,車馳進了一片樹林。

這片樹林相當茂盛,在官道兩旁往外延伸,也就是說官道從這片樹林中穿過。

看看樹林過了一半,李燕豪猛揮一鞭,然後人從車轅上騰起,疾若鷹隼地沒入了頂上的茂密的枝葉中不見。馬車依然往前飛馳,出樹林近百丈處,被截住了。

截住馬車,是前四后八,一十二名身穿錦衣華服的人,前四名部是五旬以上的老者,后八名則清一色中年漢子。

馬車停住,兩名中年漢子撲過來鑽進車篷,但一轉眼就又出來了,向著四名華服老者搖了頭,四名老者臉色一變,一名冷哼道:「好一番金蟬脫殼。」

另一名老者道:「他是金蟬脫了殼,那丫頭跟那兩個老的呢?」

先前老者道:「看佯子是真上了金家的船了。」

后說活那名老者道:「嗯,這下是上了船了!」

說完了這話,四個人八目交投,突然仰天大笑,笑聲震得樹葉撲簌簌落了一地。

可惜,李燕豪走遠了,既沒看見,也沒聽見。

一名中年漢子躬身道:「那小子——」

先前老者冷然擺手:「讓他去闖龍潭虎穴吧,金鉤。樊籠都準備好了,咱們遵照指示,在京城以外交通要道,圍它個水泄不通,看他還能往哪裡跑。」

「是!」那華服漢子恭謹躬下身去。

口口口

李燕豪順利地抵達了京城外,他一路沒遇到任何阻攔。

許是他這一著瞞過了「北派窮家幫」跟首府的鐵騎。

宏偉、莊嚴的「永定門」就在他眼前,靜靜地坐落在夜色中,兩扇巨大的城門關閉著,四周靜悄悄的,沒動靜,也沒人影。

李燕豪抬眼打量,城門高約摸兩丈,牆高約摸四丈,牆頭還有炮石,可是也看不見人影。

李燕豪知道,牆頭不是沒有人,而是牆頭寬丈余,上頭縱然有人活動,站在城下也是看不見的。

如今城門關著,不能等到明天一早進城,現在想進城,唯一的辦法就是越牆而進。

李燕豪猛提一口氣,陡然騰空拔起,巨鷹般落上了牆頭。

他腳剛站上牆頭,只聽一聲沉喝遙遙傳了過來:「什麼人,站住!」

旋見一條人影從數十丈外牆頭掠了過來。

李燕豪理也沒埋他,騰身掠了下去。疾快地沒入了城根兒黑暗中。

只聽城牆上一陣喊,旋見幾盞燈亮起。以後是什麼個情形,李燕豪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已經離開了城根兒。

深夜的外城,已經設什麼行人了,有的只是「五城兵馬司」職司巡城的人,還有「巡捕營」的巡捕。

這些人,職司京城小部分治安,日夜巡弋,找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拿個把鼠竊毛賊,如此而巳。

這種人,除非是李燕豪故意讓他們看見,否則他們永遠發現不了李燕豪的。

李燕豪在大街小衚衕拐了一陣,到了一條衚衕口,外望,街上有幾戶人家掛著明亮的燈,那是客棧。

他找的就是客棧。準備先歇息一宿,明天再行打聽查訪的營救工作。

他正打算走出去,驀地,身後一陣疾速的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

李燕豪只當是沖著他來的,心頭微一震,忙滑步側身,把一個身軀飄進了衚衕口暗影里。

他剛躲進暗影里,三條黑影從丈余掠過,進了丈餘外一條橫著的衚衕里。

李燕豪目力超人,雖然三人身法快速,沒能看清是什麼樣的人,但是他已看出,三個人兩旁兩個俱是一身夜行衣裝,而中間那個人則是普通打扮,而且中間那個人似乎是被兩旁那兩個夜行衣裝的,一人一支胳膊架著的。

這,任何人都看得出,中間那個人是遭了劫持。

京城重地,天子腳下,居然有這種事,五城兵馬司跟巡捕營那些查街巡夜的,究竟是幹什麼的!

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北京城原就是個卧虎藏龍的地兒。

事不關己,本不必過問。

奈何李燕豪他生就一副俠骨.他只略一思忖,立即閃身跟了過去。

他進了橫著的那條衚衕里,那兩個人架著中間那一個人,在五六丈外翻牆進入了一戶人家。

李燕豪飛身掠了過去。

這戶人家,一圈丈高圍牆,高高的門頭,氣派的兩扇朱漆大門,門前十幾級高石階,門口也懸挂著兩盞明亮的大燈。

李燕豪沒工夫看這些,他找個有樹的地方掠上了牆頭。

他看見了,好大的個院子,這只是前院。

隔著一道圍牆的後院,林木森森,燈火幾點,森森的林木中,隔露幾間飛檐狼牙。

就在這前院里,剛才那三個人,兩旁兩個穿夜行衣的靠裡面站著,中間那個人,如今則面下背上的趴在他兩個之間。

偌大一個前院里,就這麼三個人,看那兩個的架式,像是在等什麼人。

果然,通往後院的一扇門開了,兩前兩后一中地走出來五個人。

前頭兩個,家人打扮,各提著一盞燈帶路。中間那人,穿著很講究,是個瘦高中年人,年紀四十上下,面目陰沉;後頭兩個,則是兩個打手模樣,利落打扮的中年黑衣漢子。

兩盞燈一從後院門行出,兩個穿夜行衣裳的漢子立即躬下身去,一直到瘦高中年人到了跟前。

瘦高中年人冷峻地看了地上那人一眼,冷冷地道:「得手了?」

「是的!」兩個穿夜行衣裳的恭聲答應。

「拍活他的穴道。」

「是!」左邊那名穿夜行衣裳的,應聲彎腰出來,在地上那人身上拍了一下。

只見地上那人挺身躍了起來,顯然,他也是個頗具身手的練家干。

兩個穿夜行衣裳的都有準備,地上那人一躍起,他們同時舉掌,一人扣上那人一邊肩窩。

右邊那穿夜行衣裳的同時冷喝道:「看清楚到了哪兒了,老實點兒。」

「肩井」重穴在人手掌中,那人絲毫掙扎不得,低低的悶哼了一聲,身軀往下微一矮,旋聽他怒聲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綁票人也找錯了——」

瘦高漢子陰森森地冷笑道:「相好的,別反穿皮襖裝羊了,光棍兒眼裡揉不進一粒砂子去,爺們盯了你多少日子了,既落進了這個門裡,你最好認命,你知道爺們想知道什麼,老老實實的說吧,別隱瞞一個字兒,要不然你是跟你自己過意不去。」

那人道:「這話白說了,我什麼也不知道,你們壓根兒找錯了人。」

「爺們要是真找錯了人,就不是現在這個情形了,你話也絕不是這麼說的。」

「話不是這麼說,你要我怎麼說?」

瘦高漢子陰陰一笑,點頭道:「好,我教你。」微一擺頭。

一名打手模樣的漢子走了上來,照那人肚子上就是一拳。那人還真夠硬的,只彎了一下腰,連哼也沒哼一聲。

瘦高漢子道:「會了吧。」

那人直起了頭,「呸!」地一聲,一口唾沫吐了出去。

誰也沒防他有這一招,瘦高漢子沒來得及躲,硬被吐個滿臉開花。那打手怒喝一聲就要再出手。

瘦高漢子伸手一攔,他還真行,居然連擦都不擦,他一雙陰鷙目光盯著那人,突然哼、哼,哼一陣陰笑。

「用不著這一套——」那人話還沒說完,瘦高漢子突伸手劈胸抓住了他。

這一抓,似乎比那一拳還厲害,那人難以忍受,身子扭動著,直哼哼,但「肩井」被人扣著,他卻無法掙脫。

李燕豪看得揚起了眉,他知道,瘦高漢子五指抓的不只是衣裳,還有那人胸口的肉。

突然,那人說了話,咬著牙:「既落在你們千里,要殺要剮任由你們,想從我嘴裡問出些什麼,那你們是做夢。」

「未必!」瘦高漢子獰聲道:「除非你真是條漢子,除非你是條鐵打銅澆的漢子。」

他五指似乎又用了力,那人哼聲大了些,扭動得厲害了,身子也起了顫抖。

李燕豪看不過去了,飛身掠了過去,直落近前,冷然道:「放手!」

幾個人都一怔,連那人也抬眼望向李燕豪。

李燕豪現在看見了,那人竟是個頗為俊秀的小夥子。

只聽瘦高漢子道:「你是……」

「過路的。」李燕豪道:「看不慣你們這一套。」

「哼!」一聲沉哼,那名打手不知天高地厚,首先發難,一拳擊向李燕豪胸腹之間,拳力居然頗見勁道。

李燕豪伸手就扣住了那打手的腕脈,那打手可不及小夥子硬,「哎呀!」一聲矮了半截。

李燕豪逼視著瘦高漢子道:「我叫你放手。」

另一名打手沒吭一聲撲了過去,李燕豪手一抖,這名打手撞了過去。

砰然一聲,還真響.兩個都倒下了,沒再動一動。

兩個提燈的直往後退,兩個穿夜行衣裳的,鬆了小夥子的肩,西只手掌抓向了李燕豪。

李燕豪冷笑一聲,抬手點了兩指,那兩個抱著右手蹲了下去。

瘦高漢子瞪大了眼,鬆了小夥子,小夥子踉蹌後退,要倒,李燕豪伸手扶住了他。

瘦高漢子道:「相好的,你們是一路的?」

「我說過.過路的,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麼仇怨,我只看不慣你們這種手法,這個人我帶走了,有什麼過節你們以後了吧。」他扶著小夥子要走。

瘦高漢子冷笑一聲道:「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跨步欺進,單掌一遞,疾抓李燕豪胸中要害。

李燕豪輕哼了一聲道:「憑你也配。」

抬手迎了過去,五指如鉤,抓向瘦高漢子惋脈。瘦高漢子應變相當快,他一驚之下就要沉腕變招,

奈何他沒能快過李燕豪,沒能躲過李燕豪這一抓,在他要沉腕變招以前,李燕豪的五指已然扣住了他的腕脈,瘦高漢子心膽欲裂,沉喝一聲就想掙。

李燕豪豈容他掙.五指微一用力,瘦高漢子沉喝之後跟著一聲悶哼,身軀馬上矮下半截。

兩個穿夜行衣裳的大驚失色,想救瘦高漢子,可是他兩個剛動;李燕豪已冷然說道:「先估量一下,能保得住自己再救人。」

那兩個一聽這話,硬是沒敢再動。李燕豪冷冷一笑,就待鬆了瘦高漢子,倏地一聲震人耳鼓的沉哼傳了過來。

兩個穿夜行衣裳的,連瘦高漢子在內,神情都為之一喜。

李燕豪情知對方來了能人,他仍扣著瘦高漢子的腕脈,抬眼望去。

只見通往後院那扇門已然大開,從門裡走出一前八后的九個人來。

前面一個,是個五旬上下的老者,中等身材,長眉細目,白慘慘的一張臉,三綹長髯飄拂,身穿一件海青色長袍,外罩團花黑馬褂兒,顧盼之間,兩眼精芒閃動,自然流露一種逼人的冷峻之氣,一看就知道是個內外雙修的好手。他身後八個,則是清一色的穿著褲褂兒、利落打扮的中年漢子。

老者緩步逼過來,那八個中年漢子則騰躍如飛,掠過來呈半弧狀圍住了李燕豪。

兩個穿夜行衣裳的立即迎過去恭謹躬身:「二管事!」

敢情這老者是個二管事。

二管事已是內外雙修的一流好手,那二管事以上的人就可想而知了,這座大宅院不簡單,必然是大有來頭。

老者面無表情,冷哼一聲道:「你們可是真會辦事啊,竟讓人家綴到家裡來了。」

兩個穿夜行衣裳的低下了頭,硬沒敢吭一聲。

瘦高漢子叫道:「二管事,這小子……」

老者沉喝道:「閉上你的嘴,命在人家手裡,你還嚷嚷什麼。」

瘦高漢子也馬上閉上了嘴。

老者森冷目光落在李燕豪臉上,唇邊浮現起一絲難得的笑意,卻是森冷陰笑:「沒想到馬老爺子麾下,竟藏著這麼位一流高手啊,請教尊姓大名,怎麼稱呼?」

李燕豪淡然道:「閣下誤會了,我並不是什麼馬老爺子的人,我是個過路的江湖人,只是看不過你們這種行徑伸把手而已。」

老者陰道:「是么?」

「是這樣。」

「這麼說,你純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事實如此。」

老者仰天大笑,笑聲裂帛似的,笑聲一落,神色倏轉森冷:「年輕朋友,我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了,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你怎麼奸把我當三歲孩童。」

李燕豪道:「話是我說的,信不信在你,相信那位馬老爺子手下的人,不會連個承隊的勇氣都沒有。」

老者目光一凝,森冷外射:「年輕朋友,你當真不是馬老頭兒的人?」

「不是,信不信在你。」

老者兩眼之中森冷光芒閃動,上下打量了李燕豪一陣,「嗯!」了一聲道:「你的確是面生得很,不像在京都地面上活動的,那最好不過,朋友,你既從江湖道上來,就該懂江湖道上的規矩。」

「什麼規矩?」

「這是駱馬兩家之間的梁子,而朋友你只是個過路的人……」

「不錯,這是你們兩家的梁於,我只是個過路的,不該橫里伸手,可是,了斷梁子應該光明正大的划道兒,光明正大的做個解決,像這樣半夜三更擄人家一個半大孩子來施以私刑,又合哪一條江湖規矩?」

老者陰笑道:「年輕朋友,你倒挺會說話的啊,看來你對京畿地面上的事兒,是太隔閡了。」

「這話怎麼說?」

「京畿地面,天子腳下,在這-帶活動的江湖道,都有他們自己的一套,外來的江湖朋友,最好裝聾作啞,少管這兒的閑事啊。」

「呃?要是既不願裝聾,又不願作啞,管了這兒的閑事,會怎麼樣?」

「哼,哼,年輕朋友,把命丟在了這兒,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那可是件後悔都來不及的慘事兒啊!」

「原來如此啊……」

「年輕朋友,念你是個過路的,也年輕幾歲,現在收手扭頭還來得及,駱家不為已甚,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李燕豪笑了:「二管事,江湖道上的,本來就是刀口舐血,路死路埋,溝死溝葬,要是怕這個,當初何如別沾江湖。」

老者兩眼精芒一閃:「年輕朋友,你的意思是……」

「事,我既碰上了,也伸了手,斷無虎頭蛇尾、半途收手的道理,這個人我是非帶走不可,至於你們駱馬兩家的梁子,錯過今夜,隨你們怎麼了斷,言盡於此,我要告辭了。」

話聲方落,錚然連聲,呈半弧狀圍在身後的八名漢子,一人手裡多了把精光四射的軟劍。

李燕豪看得笑了:「好吧,既是這樣,就只有麻煩這位送我一程了。」

他一手扶著小夥子,一手拉著瘦高漢子,轉身要走。

老者笑道;「年輕朋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倒有幾分像是英雄好漢的行徑,可是如今……」

李燕豪轉過身來道:「二管事,你誤會了,我這麼做為的不是我,而是你駱家的這些人,事不關我,我不願傷人,你明白么?」

說完話,他轉身要走,那八名漢子立即抖直了八柄軟劍,劍尖齊指李燕豪。

老者在身後獰聲道:「年輕朋友,他送不出去你的。」

李燕豪淡然道:「試試看吧。」

一手扶著小夥子,一手拉著那瘦高漢子,向著八名中年漢子行了過去。

「站住。」八名中年漢子齊聲大喝。

李燕豪聽若無聞,腳下連頓都沒頓。只這麼一轉眼工夫,李燕豪離那鋒利的劍尖,已不過一丈。

身後響起老者一聲沉哼,八名中年漢子突然收劍往兩邊退去。

李燕豪也沒回頭,道:「多謝二管事,有一位送我已經夠了,不需要再多任何一個,二管事若是要這位早一刻回來,最好不要讓任何一個跟出去。」

老者激怒道:「小子,你惹上大麻煩了。」

李燕豪道:「我無意惹麻煩,不過我是不是會有麻煩,那就任由你們駱家了。」

他走向大門,老者帶著八名中年漢子,還有那個穿夜行衣裳的,也跟到了大門。

大門所在,自然有人,可是那些人一見這情形,也只有連忙開門,讓李燕豪出去。

臨出大門,李燕豪回身說了一句:「諸位最好到此為止吧,只等我走出百丈,沒有發現有人跟蹤,我自會馬上放這位回來。」

李燕豪一手扶著小夥子,一手拉著那瘦高漢子,從從容容的出門而去。

老者跟那八名中年漢子等,只有眼睜睜的看著,老者沒任何錶示,誰也沒敢輕舉妄動。

老者雖沒什麼表示,可是一張白慘慘的臉,如今色呈鐵青,而且一襲長袍無風自動,看上去倒真嚇人。

李燕豪拐了幾條黑衚衕,默察四周,證實的確沒人跟蹤,他停了步,鬆了那瘦高漢子:「多謝了,閣下請回吧。」

瘦高漢子如逢大赦,沒敢吭一聲,甚至沒敢多看李燕豪一眼,扭頭撒腿就跑,一溜煙似的沒了影兒。

李燕豪轉望小夥子:「這位兄弟,你自己能走么?」

小夥子一直沒說話,此刻忙點頭:「謝謝您,謝謝您,能,我能走!」

李燕豪收回了手道:「那麼,小兄弟,你請吧!」

小夥子卻沒馬上走,滿臉敬佩感激之色地望著李燕豪:「容我請教,您——」

「小兄弟,別多問了,趁他們沒來之前趕快走吧。」

「不,要不是您仗義伸手,我這條命今幾個就非留在駱家不可,身受您活命大恩,要是連您的大號都不知道;回去非挨頓臭罵不可。」

「挨頓臭罵總比再次落入駱家人手裡強,快走吧。」

「您——」

「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好吧。」

小夥子深深一眼點了頭:「恭敬不如從命,我這雙招子沒瞎,我記下您了。」

他一抱拳,轉身要走,可是突然他又轉回了身,望著李燕豪道:「您真是從京里路過?」

「怎麼?」

「您要是真路過,那是最好不過,您的絕世身手我瞻仰了,可是駱家在京里有大勢力,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而且明槍好躲,暗箭難防——」

「你的意思我懂,多謝提醒,別為我操心了,還是快走你的路吧。」

小夥子沒再多說,一抱拳,轉身而去,走得飛快,一轉眼間就消失在衚衕夜色里。

李燕豪望著小夥子不見,又運功暗察了一下四周,這才放心的也走了。

片刻之後,李燕豪進了一家店名「京華」的客棧,這家客棧店名起得氣派,客棧卻不怎麼大,只是一進院子,李燕豪就住進了東邊一間屋,夥計送過茶水後走下。

李燕豪洗了把臉,喝了兩口茶,燈下想上了事兒.他想怎麼著手救霍天翔。當然,要救霍天翔,第一件事就是得先打聽出霍天翔現在在哪兒;要打聽霍天翔現在在哪兒,只有兩條路,一是趁夜進入內城,找幾個扯得上關係的人逼問,一是找京城地面的江湖道打聽。

後者比較容易,但卻顧慮多,北京城卧虎藏龍,沒摸清就貿然打聽,很可能等於告訴哈三,他來救人了。

而且初到京都,人生地不熟,雖然剛沾上馬駱兩家,又弄不清楚馬駱兩家究竟是千什麼的,又怎麼能貿然打聽,

要是這兩條路部行不通,那就只好直接找上哈家,可是一旦找上了哈家,那就等於是跟滿虜正面衝突了,身在京城,跟滿虜起了正面衝突,怎麼說也是有害無利的。

那麼該怎麼辦?李燕豪越想眉鋒皺得越深.他皺著眉熄了燈,皺著眉上了炕,皺著眉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還真不短,醒來睜開眼,日頭已經上了窗戶了。

起了床,開開門,洗過臉,夥計來了,進門賠笑哈腰:「爺您起早,好吧?」

「好,很好。」

「小號地方小,侍候也不周,您多包涵。」

和氣,會說話,會做生意。

「好說。」

「您的早點,是小的給您去買,還是——」

「你別費心了,我這就走,給我算算店錢吧。」

「店錢,這位爺,您的店錢有人替您付過了。」

李燕豪一怔:「有人替我付過了,誰替我付過了?」

「您的朋友,昨兒晚上您前腳到,您那位朋友後腳就進了小號。」

「呃!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位爺們兒,四十上下年紀,指著您的背影說給您付的店錢,擱下錢就走了,而且一付就是三天,還說萬一不夠,等您走了以後他再來算,可是您要是今兒早起就走,他付的店錢可就多了。」

李燕豪皺了眉。

夥計看了看李燕豪,道:「怎麼,您想不起這是您哪位朋友了?」

李燕豪點頭道:「我還是真想不起這是哪位朋友了。」

「那難怪,您交遊廣,那位爺又沒留下大名——」

李燕豪明白,這事蹊蹺,問題不在對方有沒有留下姓名,就是對方留下姓名,恐怕他也不隊識。

這檔子事只有一種可能,跟他昨天晚上救的那個小夥子有關聯。

李燕豪也沒有說什麼,他替人做了主,多出來的店錢賞給夥計了。夥計千恩萬謝送客送到了門口,把客人都送出門了,還不住的哈腰道謝呢。

李燕豪離開了客棧,東邊廊檐下,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跟上了他。

李燕豪似乎茫然無覺,本來嘛,小販滿街跑,怎見得是跟蹤他的。

走著,走著,李燕豪進了一條衚衕,賣糖葫蘆也跟了進去,可是賣糖葫蘆的怔住了,不過是前腳後腳工夫,李燕豪沒了影兒。

賣糖葫蘆的正這兒發怔,身後有人說了話;「還沒吃過糖葫蘆呢,多少錢一個?」

賣糖葫蘆的忙轉身,猛一驚,眼前這位要買糖葫蘆的,可不就是李燕豪。

望著大吃一驚的賣糖葫蘆的,李燕豪笑了:「朋友,給我付店錢的,該不是你吧?」

賣糖葫蘆的定過了神,連話都說不上來:「這,這——」

李燕豪又笑道:「本小利小.掙這幾個錢不容易,幹嘛給我付店錢,讓我心裡不安。」

就這麼兩句話工夫,賣糖葫蘆的定過了神,瞪著眼,臉上一片茫然色:「這位爺,你,你說什麼啊?」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光棍眼裡揉不進一粒砂子,何必呢.替人花了錢還硬不認帳,圖什麼啊?朋友,賣糖葫蘆掙不了幾個錢,別跟著我耗工夫了,請歸告貴上,這一回的情,我領受了,下回不要再破費了,我不過是路見不平,舉手之勞而已,不值得這樣的。」

說完話,他轉身順著衚衕走了。

賣糖葫蘆的直了眼,望著李燕豪出了那頭衚衕,他轉過身撒腿跑了!

李燕豪從容、泰然地出了衚衕口。

剛出衚衕口,兩旁各走過來一個穿褲褂兒、利落打扮的漢子,兩個人一左一右夾住了李燕豪,左邊一名壓低了嗓門兒道:「朋友,借一步說話。」

李燕豪只好停了下來.打暈了兩個漢子一眼,道:「咱們認識么?」

右邊一名漢子道:「相逢何必曾相識!一回生,再有一回也就熟了!」

李燕豪微一點頭道:「說得好,有什麼活在這兒說吧,我還有事兒——」

左邊漢子冷然道:「要是能在這兒說,我們就不勞動你的大駕了。」

語氣不善,顯然是霸王硬上弓。

李燕豪只當是昨夜救的那個,今早這賣糖葫蘆的一路,沒在意,眉鋒微皺,笑笑道:「我要是不想去呢?」

「只怕由不得你。」

「這兒是京城,大街上這麼多人,難不成兩位還能硬把我架走不成?」

左邊漢子臉色一變,還沒有說話。

右邊漢子已冷然道:「朋友,昨兒晚上有膽伸手架梁,難道說今幾個早起,連跟我們哥兒倆走一趟的勇氣都沒有么?」

李燕豪馬上明白了,敢情,這兩個是昨兒晚上去過,那深宅大院駱家的人。

他點了頭:「呃,原來是這檔子事啊,兩位,我是個過路的,並沒有意思伸手架什麼梁——」

左邊漢子道:「這話你對我們哥兒倆說沒有用。」

「那麼我該對誰說?」

「走一趟吧,你會見著做主的人。」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正色道:「過路的人不願惹是非,我本應馬上去見那位能做主的人,可是我有急事在身,不能耽誤,還是等我辦完事後,再行解釋這件事吧,兩位請讓讓。」

他雙臂微一抬,兩個漢子立足不穩,各往後退了一步,他沒再看兩個漢子一眼,邁步行去。

兩個漢子臉色大變,左邊一名要有所行動,右邊一名抬手攔住,施一個眼色,兩個人飛步而去,轉眼不見。

李燕豪頭也沒回,過了對街,在廊檐下往前走,走沒多遠,一塊老高的招牌矗立眼前,招牌上六個大字,寫的是:「馬回回清真館」!

這馬回回清真館,在北京不算是大飯莊子,可卻是相當有名的一家。

你試著打聽打聽問一問,提起牛肉蒸餃,羊雜湯,或者是燒羊肉,沒人不揚起大拇指來,說一聲「馬回回清真館」!

李燕豪到了馬回回清真館門口,轉身走了進去,八成兒,他是吃來了。

這當兒,馬回回清真館剛開門,李燕豪是上門的頭一個客人。

一進門,一個夥計打扮的年輕小夥子就迎上來了,哈著腰,滿臉都是笑,擺著手讓座。

李燕豪看看沒人,只有櫃檯里坐著戴老花眼鏡的老帳房,當即就道;「我想見見貴東家。」

夥計一怔,櫃檯里的老帳房也抬起一雙老眼,上下打量起了李燕豪。

夥計很快定過了神:「請問貴姓?」

「李,十八子李.從塞外來。」

「塞外地方可大得很哪!」

櫃檯里的老帳房,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接了口。

「賀蘭山裡,有座潛龍谷,老人家聽說過么?」

老帳房站了起來:「這位老弟,你是賀蘭山潛龍谷來的?」

「不錯!」

「老弟台跑的路可真不近啊!」

「的確夠遠的!」

「老弟台確是賀蘭山潛龍谷來的?」

「老人家,潛龍谷的主人姓袁,沒有錯吧?」

老帳房從櫃檯里走了出來,沖夥計施一眼色:「別這兒傻站著,倒茶去。」

夥計答應一聲,一溜煙般進了裡頭。

老帳房一雙老眼緊盯著李燕豪:「老弟台遠道而來,旅途勞頓,夠辛苦,請坐!」

李燕豪情知,夥計往裡去,倒茶是假,通報是真,用不著多說什麼,坐下等就行了,所以他當即叩謝了一聲,坐了下去。

他沒多說,老帳房可不少問,盯著李燕豪道:「台甫是——」

「不敢,燕豪,燕趙之燕,豪傑之豪。」

老帳房微一點頭道:「應該是燕趙豪傑。」

話剛說完,夥計快步出來了,手裡沒端茶,沖老帳房一哈腰:「六爺,請這位裡頭坐吧。」

老帳房向李燕豪一拱手:「老弟台,請跟我來。」

轉身往裡行去。

李燕豪站了起來,向著夥計道聲:「有勞了。」邁步跟了進去。

從外頭看,看不出什麼,這一往裡走,才覺出這家馬回回清真館相當深。

走完一條長長的走道,進了一個小院子,兩邊各兩間廂房,迎面兩暗一明三間上房,就在上房屋的台階上,兩下一上站著三個人。

站在較下台階的兩個,是兩個一臉精幹色的中年漢子,一式黑色褲襖,袖口卷著,露著雪白一段襯褂袖子,腰裡鼓鼓的,較上台階的那位,是個白白胖胖的漢子,四十多近五十年紀,臉色白裡透紅,氣色相當好,濃眉大眼,一部發灰的絡腮鬍,流露著自然的懾人威儀。

他身下是件馬褲,腳穿鹿皮靴子,上身是件翻領皮襖,雪白的羊毛往外翻著,頭上,則是一頂三塊瓦,硬是黑貂皮的。

他個頭兒本就不小,這身打扮更顯得他膀三停,腰十圍,魁偉高大。

李燕豪一進院子,他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便盯上了李燕豪。

老帳房拖步上前:「東家,這位就是李老弟。」敢情這位便是馬回回。

馬回回步下台階,兩名中年漢子跟下台階,緊隨身後,馬回回迎著李燕豪一抱拳:「馬回回有失遠迎,當面恕罪。」

李燕豪答了一禮:「燕豪來得魯莽.還請馬叔海涵。」

馬回回目光一凝,微露詫異色:「李朋友,你這稱呼……」

李燕豪道:「請馬叔先接『虎符劍令』。」

他取出「虎符劍令」平托掌上。

馬回回神情一震,旋即臉上一片肅穆,曲一膝跪了下去,出雙手接過「虎符劍令」,站起,肅然道:「見令如見大將軍,尊駕是——」李燕豪道:「老人家的恩典,燕豪是老人家的衣缽傳人——」

馬回回神情又一震:「原來是少爺到了,馬福祥見過少爺。」他恭謹躬下身去。

李燕豪接過「虎符劍令」答禮:「馬叔諸位不要多禮,燕豪不敢當。」

馬回回側身後退,擺手道:「少爺請屋裡坐。」

李燕豪抱拳謝了一聲,邁步向上房屋行去。

進了上房屋,馬回回請李燕豪上座,自己與老帳房等侍立一旁,李燕豪自是不肯,幾經推讓,馬回回才一旁陪坐,老帳房跟兩名漢子則站立一旁。

坐定,馬回回肅穆恭聲問道:「大將軍安好?」

李燕豪神情微黯,道;「老人家已經去世一年多了。」

馬回回大驚色變,霍地站起失聲道:「這,這怎麼會……」

李燕豪道:「歲月不饒人,老人家畢竟上了年紀,再加上長年奔波,以致積勞成疾……」

馬回回砰然一聲面向北跪下,老帳房跟兩名漢子也跪下去,李燕豪急忙站起。

馬回回巨目涌淚望空顫聲說道:「大將軍歸天,末將竟未能隨侍在側,罪該萬死——」

李燕豪扶起馬回回,道:「馬叔還請節哀。」

馬回回等含淚站起,馬回回道:「大將軍懷河山沉淪之痛,為匡複大業,未嘗一日稍歇,而今竟未能親眼見河山收復,怎不令人悲,怎不令人痛。」

李燕豪道:「馬叔,老人家把『虎符劍令』交給了我,只要咱們不懈怠,總有一天能以收復河山來告慰老人家在天之靈的。」

馬回回猛抬頭,淚漬滿面:「馬福祥等誓死追隨少爺左右,為匡複大業,願赴湯蹈火.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多謝馬叔,馬叔諸位忠肝義膽,令人敬佩。」

李燕豪勸著馬回回落了座,坐下之後,馬回回舉袖拭淚,道:「少爺去過昌平了么?」

「去過了。」

「見過洪桐了?」

「是的!」

「唉,大將軍麾下舊部,也只剩下洪桐跟我兩個人了,洪桐長年守護明陵,我則在這兒享福,想想實在不安。」

「馬叔也別這麼想,各人有各人的職責,儘管職責各有不同,但辛苦都是一樣的,真要說起來,馬叔所做的要比洪叔複雜、艱險得多,馬叔又何不安之有。」

馬回回道:「您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知道,洪桐的肩負要比我重得多。」

「馬叔——」

馬回回目光一凝,道:「少爺,您怎麼叫我,千萬不能這麼叫,您這是折我。」

李燕豪正色道:「應該的,馬叔,老人家視您幾位如手足,難道我不該這麼稱呼您?」

馬回回忽又熱淚泉涌,搖頭不語。

李燕豪叫道:「馬叔這是——」

馬回回忽然截口道:「少爺您這一句大將軍待我幾個如手足,勾起了我的悲痛,想當年我幾個跟隨大將軍,出生入死,大小陣仗不知經過多少,主屬之情,比一家人都親.大將軍也的確真拿我們當兄弟看待,從沒有拿我們當過下屬,恩德如山似海,而今大將軍竟……使我們連個報答的機會都沒有,怎不讓人悲痛。」

李燕豪聽他這麼一說,心裡不免也一陣酸,嘆了口氣,道:「馬叔也不必再難過了,難過於事無補,想告慰老人家在天之靈,也只有靠你們大家的努力了。」

馬回回道:「您放心,我剛說過,只要是為復國,馬福祥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李燕豪道:「復國大業光靠一兩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一定要所有的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同心協力,奮鬥不懈……」

馬回回點頭道:「少爺說得是,您現在既然執掌『虎符劍令』,只要您登高一呼,還愁不天下齊應……您這趟到京里來,是——」

李燕豪當即把來意告訴了馬回回,最後道:「馬叔人在京城,不知道對這件事有沒有耳聞?」

李燕豪說完了話,馬回回等神情震動,聽直了眼。

李燕豪一見馬回回等的表情,心不由往下一沉,道:「看這情形,馬叔您似乎——」

馬回回失聲道:「霍天翔讓弄到京都來了,這,這,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馬回回果然不知道。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看來哈三做事是夠保密的,『北京城』卧虎藏龍,哈三他居然能瞞過這麼多的耳目,足見他有過人之能,是個人物。」

馬回回道:「少爺,霍天翔的安危,對咱們的影響極大,救人如救火……」

「我知道,只是,馬叔,我連霍大俠現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

老帳房突然道:「二爺,要不要讓大爺知道一下,請大爺派出人去打聽打聽?」

馬回回沉吟未語。

李燕豪道:「馬叔,這位大爺,是——」

馬回回道:「我的拜兄也姓馬,是京城地面的第-位豪雄,勢力遍京城。」

李燕豪「呃」了一聲。

馬回回忽-點頭道:「這倒不失為一個辦法,少爺,救人如救火,咱們絕不能讓他們暗地裡把霍天翔給做了,您要是方便的話,我就陪你上拜兄家去一趟。」

「我沒有什麼不方便,倒是馬叔那位拜兄處——」

「少爺,我跟他是情同手足、肝膽相照的金蘭兄弟,他也是位鐵錚錚、沒奢遮的漢子,天生一副忠肝義膽,平素對大將軍景仰得不得了,也該讓他見見您。」

一抬手道:「給備兩匹馬去。」一名漢子恭應聲中,飛步而去。

馬回回站了起來,道;「少爺,咱們走吧。」

李燕豪也站了起來,由馬回回、老帳房等陪著出了上房。

出上房左拐往後,一路說著話到了後門,剛才那漢子已經拉著兩匹健騎等在那兒了。

馬回回上前拉過兩匹坐騎,另一名漢子忙開了後門。馬回迴向著老帳房交待了幾句,偕同李燕豪出了後門。

後門外是條相當寬的小衚衕,地上到處是蹄印,顯然馬回回等經常由此進出,兩人翻身上馬,馬回回一馬當先帶路,馳出了衚衕。

馬行夠快,兩人兩騎一陣東彎西拐之後,進了一條大衚衕,停在一座大宅院之前。

典型的深宅大院,奸氣派的大宅院。

老高的門頭,兩扇朱漆大門,一對栩栩如生的石獅子,石階高有十幾級,不知道是用什麼石頭砌的,白玉也似的,大門兩旁高高掛著一對大燈.每個燈上寫著斗大的一個「馬」字。

丈高的一圈圍牆,從大門兩旁往兩邊延伸,然後成弧形的往後彎去。

圍牆頂上,蓋著一面深黃色的琉璃瓦,下頭隔不遠就是一個雕花的方格。

越過圍牆往裡看,林木森森,翠綠一片,在那翠綠的枝葉中,偶爾風過處,露出幾角流丹的飛檐,高喙的狼牙。

這座馬府此他李燕豪昨兒晚上到過的駱府,建築之美輪美奐,之氣派,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即便是王侯家,也不過如此了。

近在天子腳下的馬府,這等規模,可以想見得在京畿一帶,此宅主人是何等人物,具有何等的勢力了。

大門口石階上,抱著胳膊,高高的站著四名壯健漢子,一見兩

匹健騎馳到,飛步迎下來兩對,四個人齊躬身,恭謹地叫了一聲:

「二爺!。然後,兩個漢子過來拉住轡頭,接過韁繩。

馬回回只微點頭「嗯!」了一聲:「大爺在家么?」

「在,在。」一名漢子忙應道:「剛從前門大街回來。」

馬回回二話沒說,轉沖李燕豪一聲:「少爺,我帶路了。」

在李燕豪一聲「馬叔請」聲中,馬回回偕同李燕豪踏上石階,進入馬府。

好大的前院,中間一條橫量一人寬的石板路。

把前院一分為二,靠兩邊,搭院牆,是各一排六間的平房,房子前頭,石板路兩邊,則是空地,細砂鋪成的空地,兩邊都放著兵器架,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應有盡有,樣樣擺得整齊。顯然這前院還當著練武場。

這麼大的一個練武場,每天在這兒練武的人,必不在少數。

事實上,現在就有十幾二十個年輕小夥子在練著,兩三個中年人在一旁指點著。

馬回回偕同李燕豪一踏上石板路,正在那兒龍騰虎躍,兔起鶻落的人,剎時全停了下來,一個個躬身哈腰:「二爺,您來了。」

「二爺,您今兒個得空了。」

「二爺,您要不要過過癮兒。」

馬回回含笑點頭示意,最後說:「我今兒個有正事兒,改天吧,改天再活動活動筋骨練兩趟。」

他陪著李燕豪往後去了,練武的又練上了,剎時又是龍騰虎躍。

剛近後院門,打裡頭一前一後走出兩個人來,是個中年人帶著年輕小夥子。

小夥子十八九年紀,長得體面,穿的乾淨,一臉的機靈勤快相。中年人更體面,四十上下年紀,中等身材,長眉細目,白白凈凈,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算得上是個瀟洒人物美男子。

兩個人一見馬回回,立即停步躬身。

小夥子說:「二爺,許久沒見您了。」

「可不,你小子都快娶媳婦兒了。」

小夥子臉一紅:「二爺您說笑了。」

中年人含笑道:「二爺,今幾個是什麼風啊?」

馬回回道:「先見見,李少爺!」

馬回回讓見的,自不會錯,中年人忙躬身:「李少爺!」

李燕豪抱拳答禮:「不敢。」

馬回回又道:「少爺,這是我大哥的總管,內外雙修,文武兼具,武文華,人稱『玉獅子』。」

「武總管,久仰1」李燕豪含笑又一抱拳。

中年人武文華一旁笑著道:「二爺您抬舉,說什麼內外雙修,文武兼具,在這位李少爺面前,我恐怕成了石頭貓了。」

「呃,你瞧出來了?」

「我這雙招子,錯不了的,二爺。」

「你好眼力,『虎符劍令』,袁大將軍的衣缽傳人。」

武文華猛一怔,小夥子瞪圓了眼。

「我大哥在哪兒?」

武文華還在發怔。

「文華!」馬回回又叫了他一聲。

武文華定過了神,忙道:「在,在。」

「我知道在,在哪兒?」

「在水榭里歇著呢。」

「那就進去說一聲去呀。」

武文華答應一聲,轉身要走。

「武總管,請等等。」李燕豪叫住了武文華,轉望馬回回:「馬叔,怎麼說我都是個晚輩。」

「少爺,你現掌『虎符劍今』——」

「那麼馬叔就該聽我的。」

馬回回遲疑了一下:「既是您這麼說,我就代大哥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向著武文華擺了擺子:「你們忙去吧。」他陪著李燕豪往裡去了。

武文華站那兒沒動,望著李燕豪的背影,目光中流露著敬佩神色。

馬府的後院比前院還大,廊深漫回,小橋卧波,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的的確確美景如畫,俱都看不見一個人,靜悄悄的。穿畫廊,過小橋,兩個人來到水榭之前。

水榭門口站著兩個中年壯漢,急趨前躬身:「二爺,您來了。」

「大爺裡頭歇著呢?」

「是的,大爺剛從外頭回來。」

話說到這兒,水榭里傳出了蒼勁清朗話聲:「福祥么,進來吧。」

隨著這句話,一個清癯老者出現在水榭門口,老者五十上下年紀,瘦削的一張臉、長眉、鳳目、眼神如電,隱隱有懾人之威,見李燕豪微一怔:「這位是——」

「末學後進李燕豪,見過馬大爺。」李燕豪那裡已抱拳施禮。

「不敢!」

馬大爺沒一點架子,忙答一禮,道:「小兄弟是——」

馬回回一旁截了口:「大哥,裡頭談吧。」

馬大爺讓客進了水榭。

馬回回這才說:「大哥,這位李少爺是『虎符劍今』大將軍的衣缽傳人。」

「啊!」馬大爺猛一怔,急急抱拳躬身:「馬行雲有眼無珠,竟不知是大將軍的傳人駕臨.馬行雲半輩子欽敬大將軍,只恨福薄緣淺,沒想到如今竟見著了大將軍的傳人,這,這……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轉望馬回回一跺腳:「你也真是,為什麼不先知會我一聲。」

馬回回道:「大哥可別冤枉我,是李少爺不讓。」

李燕豪道:「馬大爺,燕豪只是個晚輩。」

「李少爺,您是大將軍的……」

「他老人家是他老人家,燕豪是燕豪。」

「可是……」

「馬大爺,恕燕豪直言,您不足世俗中人,何必非拘此俗禮不可?」

馬大爺略一沉默,「唉!」了一聲道:「失禮,失禮,馬行雲真是太失禮了,事到如今,說什麼才好呢,李少爺,水榭簡陋,不敢留您在這兒坐,請……」

他剛一個「請」字出口,李燕豪那裡一抱拳道:「馬大爺要是這麼見外,燕豪不敢多留,就此告辭。」

馬行雲一驚忙道:「李少爺,這……」

「燕豪就在這水榭里,向馬大爺多請教益。」

「這……。馬回回一嘆道:「到底是大將軍的傳人,真是跟大將軍一模一樣,大哥,我看您就算了吧。」

馬行雲眼一瞪道:「福樣,你又……」忽一改態,改口道:「好吧,既是這樣,我就只有從命了。」

馬行雲讓座,非把李燕豪讓到上座不可,李燕豪堅持不受,讓來讓去,李燕豪還是坐在了客位。

坐定,馬行雲肅容欠身;「李少爺,大將軍安好?」

馬回回一旁黯然道:「大哥,大將軍已然歸天了。」

馬行雲大吃一驚,忙問所以。

李燕豪把對馬回回說的,又告訴了馬行雲。

馬行雲白不免一陣痛惜悲憤,說著話,一雙老眼之中都見了淚光,把話說完,又離座望空跪拜,李燕豪、馬回回雙雙答了一禮。

歸了座,馬行雲又唏噓了一陣,這才忍悲問道:「李少爺這趟進京來,想必是有什麼重大任務?」

馬回回又把霍天翔被挾持進京的事告訴了馬行雲。

馬行雲一聽之下,驚詫欲絕:「霍大俠居然被挾持進京,這,這我怎麼會一點兒也不知道!」

李燕豪,馬回回對望一眼,李燕豪道:「看哈三的確是個高明人物。」

的確,哈三爺這什事做的足夠機密,連馬行雲、馬回回這麼兩位人物都被瞞過了。

馬回回道:「大哥,李少爺是來營救霍天翔的,卻苦於不知道哈三把霍天翔藏在了哪兒,貿然探查又怕打草驚蛇……」

馬行雲點頭道:「嗯,這北京城不比別的地兒,要想在這兒救人,只有看準了地兒,給他們來個迅雷不及掩耳,要是一回沒得手,再想來個二回,那可就難上加難了。「

馬回回道:「就是為這,我才陪李少爺上您這兒來。」

馬行雲道:「你的意思,是讓我派出入去打聽?」

馬回回道;「大哥,要想打聽霍天翔的下落,恐怕只有這麼走了。」

馬行雲一點頭道:「這是我義不容辭的事,當然要盡心儘力,只是,李少爺不是外人,我直說一句,李少爺諒必不會見怪……」

李燕豪心微微一沉,截口道;「馬大爺,我知道,哈三當初既然是連您跟馬叔都瞞過了,現在想打聽霍大俠的下落,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馬行雲道:「我就是這意思,不過我一定盡心儘力,這件事關係太大,霍大俠要是被他們害了,那可是咱們難以估計,無可彌補的大損失,別說您親自到這兒來交待了,就是您沒來,沒有交待,我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也會不惜一切想法子營救霍大俠的。」

李燕豪道;「您多費心,偏勞各位弟兄們,我先謝了。」

馬行雲肅容道:「您這是見外,也等於打我的臉,您坐坐,我這就交待下去。」

一頓,沉聲喝道:「去一個,請武總管來,快。」

外頭一聲答應,急速衣袂飄風聲疾掠而去。

馬回回皺眉沉吟道:「我就想不通,霍天翔那麼活生生的一個大人,哈三他是怎麼瞞過咱們弄進來的。」

馬行雲道:「霍大俠也真是,固然英雄輕死重一諾,可是對這些鷹犬又重的哪門子信,霍大俠也未免太看輕自己了。」

就這麼兩句話工夫,疾速衣袂飄風聲由遠而近,直掠水榭之外,緊接著玉獅子武文華的話聲傳了進來:「大爺,屬下告進。」

馬行雲忙道:「文華,快進來、」

武文華快步走進。

馬行雲一指李燕豪:「文華,先見見……」

李燕豪截口道:「馬大爺,我跟武總管已經見過了。」

馬行雲微一怔「呃!」了一聲。

馬回回道:「大哥,快告訴文華吧。」

馬行雲一整臉色,把打聽霍天翔下落的任務交給了武文華,最後道:「千萬小心,絕不可打草驚蛇,一有消息,馬上回報。」

武文華聽得一臉驚容,但他沒多問,恭應聲中,告退急出。

武文華出了水榭,馬行雲轉望李燕豪:「儘管救人如救火,可是這件事如今也急不得,您請寬心,在我這兒住下……」

「不,大哥。」馬回回道:「李少爺住我那兒了。」

「幹什麼?」馬行雲道:「跟你住一塊啊,沒那一說,怎麼說李少爺也該住我這兒。」

馬回回還待再說。

李燕豪已然含笑說道:「兩位的好意我心領,我已經訂好客棧了。」

馬行雲忙道:「李少爺,您要這麼說,那就太見外了,又讓馬行雲這張臉往哪兒放,別說今天我跟福祥混出了小名堂,有這麼點兒地盤兒,有這麼點兒家業,就算我們哥兒倆是個起碼的小混混,再不好也是家,也絕沒有讓您住客棧的道理。」

馬回回道:「大哥說得是,您訂的是哪家客棧,我這就著人退去。」

「馬大爺、馬叔,您兩位的好意我知道,只是我這麼做是有道理的。」

「呃?」

馬回回道:「您有什麼道理?」

「馬叔不用問,請相信我既然這麼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就是。」

馬行雲兩眼忽閃精芒:「您要往客棧住,難不成是怕連累下我們哥兒倆。」

李燕豪微一怔:「這……」

馬行雲正色道:「李少爺,我直說一句您別在意,您要是怕連累我們哥兒倆,您就不該找上我們哥兒倆,別看我們哥兒倆有這麼點基業,那都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誰稀罕誰拿去,誰拿得走誰儘管伸手……」

馬回回道:「這倒是,要怕這個,我們哥兒倆也不在這個地兒待了。」

李燕豪凝目道:「馬叔,馬大爺可以這麼說,您不能這麼說,老人家交付您的有任務。」

馬回回微怔肅容:「是,少爺,我失言。」

馬行雲一揮手,道:「不管怎麼說,您這個客人我是留定了,我年長托個大,您既然叫我一聲馬大爺,這點事兒無論如何該聽我的。」

馬回回猶豫了-下道:「少爺,哈三既然明知道您會來,恐怕您一進城他就盯上您了。」

「不。」李燕豪道;「他知道我會來,而且知道我必來,可是他不見得知道我已經來了。」

「您這話……」

「我是昨天深夜裡進的城,我有把握沒人盯上我。」

「李少爺。」馬行雲道:「既是這樣,那您還怕連累誰?」

「馬大爺,哈三現在不知道,可是他終究會知道的。」

馬行雲雙眉微揚:」李少爺,話我剛才說過了,現在再補充一點,他們不是不知道姓馬的是怎麼樣一個人,姓馬的能在這塊地兒上站立到今天,也不是沒道埋的,」

顯然,馬行雲是實情實意,而且已經有點不悅,在這種情形下,李燕豪怎麼好再說個不字。

他遲疑了一下,道:「既是這樣,馬大爺,燕豪只有從命了。」

馬行雲笑了:「這不是了么,您何必非把人的汗給急出來不可,來……」

他「人」字還沒出口,一個小夥子端著一個漆木盤走了進來,盤上有個細瓷蓋碗。

這小夥子赫然是李燕豪昨兒晚上從駱家救出來的那一個。

李燕豪一怔。

小夥子可沒留意李燕豪跟馬回回,進來就道:「大爺,您的燕窩……」

一眼看見了馬回回,一怔:「喲,二爺來了,二爺。」上前見了一禮。

馬回回一指李燕豪道:「見見李少爺。」

小夥子轉向李燕豪,突然,他兩眼發直,人怔住了:「喲,你……」

李燕豪含笑道:「昨天剛握別,今朝又相逢,『北京城』這塊地方不大嘛。」

馬回回聽得微愕道:「怎麼,少爺,您見過了?」

李燕豪還沒說話,小夥子那裡已定過了神,急急轉望馬行雲,叫道:「大爺,昨兒夜裡救我出駱家的,就是他。」

馬行雲一怔.望著李燕豪道:「怎麼,少爺,昨兒晚上是您救了小虎子?」

李燕豪道:「我趕巧了,半夜進城,就看見這位兄弟讓兩個人架著進了駱家大院,沒想到更巧的是他竟是您這兒的弟兄。」

馬行雲呆了一呆道:「這,這真是太巧了……」

轉望小虎子喝道:「混帳東西,得空你就溜出去玩,半夜三更的還往外跑,這回你不跑了吧?這要不是讓李少爺趕巧碰上了,你這條小命早擱駱家了,還不快謝謝李少爺。」

小虎子機靈,一聽馬行雲左一聲「少爺」,右一聲「少爺」,如今又讓他道謝,他雙膝一彎,就要往下跪。

李燕豪眼明手快,離座上前架住了他,含笑道:「別謝,兄弟,你我已然扯平,誰也不欠誰了。」

小虎子愕然道:「你這話……」

「你不是給我付了店錢了么?」

馬回回道:「呃?你小子還會來這一套?」

小虎子道:「不,二爺,給李少爺付店錢的不是我,是姑娘。」

馬回回笑道:「我說嘛,你小子怎麼福至心靈,有這心眼兒了。」

馬行雲道;「小虎子,是淑貞她給李少爺付的店錢,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小虎子抓了抓頭,窘笑道:「大爺,是這樣兒的,昨兒晚上我跑回來把事兒告訴了姑娘,姑娘還懷疑這是駱家人玩的把戲,也有點懷疑這位李少爺是駱家的人,所以李少爺一住店,姑娘就派人盯上他了,可是姑娘又怕弄錯了,所以事先給李少爺付了店錢,今兒早上李少爺離了店,姑娘又派小順子裝成賣糖葫蘆的盯李少爺,哪知道讓李少爺看破了,小順子害臊得跑了回來……」

馬回回道;「你們還知道臊啊,憑你們這幾個窩囊廢,還想盯李少爺啊。」

小虎子紅著臉,沒敢吭聲。

馬行雲喝道:「看著我就有氣,還不給我滾。」

小虎子答應一聲,放下手裡的東西,一溜煙般跑了出去。

馬行雲離座抱拳:「少爺……」

李燕豪答禮道:「大爺,您要是沒把燕豪當外人,就什麼也不必再說,趕巧了,伸把手,算得了什麼,哪至於讓您這樣兒。」

馬行雲沉默了一下,道:「好吧,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什麼也不說了,您請坐吧。」

兩個人落了座,坐定,李燕豪道:「大爺,駱家是幹什麼的?您跟駱家有什麼過節?」

馬行雲嘆了口氣道:「說起來臊得慌,還不是意氣之爭,根本淡不上什麼過節。」

李燕豪「呃!」了一聲。

馬行雲接著說道:「京畿地面上有這麼一個說法,東馬西駱,我住東城,所以稱東馬,駱家在西城,所以稱西駱,兩家的地盤划有很明的界限,我不犯他,他不犯我,可是行事為人,交遊結納,駱家比我略微差點兒,因之提他的人少,提我的人多,就這,惹他不痛快了,時常明裡暗裡找事兒,都這麼大歲數了,又都住在一個城裡,何必為這種事扯破臉,多少回我都忍了,也一直約束著自己的人,可是駱家以為我怕事,竟然得寸進尺,變本加厲……」

李燕豪道:「原來如此,駱家也未免太過了點兒,在這個地方落戶紮根,創下了基業.難道說一點顧忌都沒有么?」

馬行雲道:「少爺,這您就不知道了,對我們這些人,儘管是在這京城裡,滿虜也不願輕易招惹的,只要別出大亂子,他們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再說,鄰六扇門裡吃糧拿俸的,大部分都是江湖出身,誰還能不知道江湖之爭是怎麼回事?」

李燕豪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意氣之爭原是小事,可是日久以後,這些小事總有一天會釀成大事的,到了那個時候,就不好收拾了。」

馬行雲道:「我也知道這道理,可是我有寧人之心,駱家卻沒有息事之意,若之奈何。」

馬回回道:「少爺,不是馬家不知道忍讓,可是看這情形者是忍讓不是辦法,除非馬家把東邊這點基業拱手讓給他駱家,要不然駱家是不會罷手的。」

李燕豪道:「武林一脈,俱都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鷸蚌相爭,讓人坐收漁人之利,豈不讓親者痛,仇者快?」

馬回回道:「話足不錯,只是,少爺,我在這兒我清楚,我無意袒護自己的拜兄,可是關鍵並不在我大哥。」

李燕豪沉吟了一下,道:「大爺,等營救霍大俠的事有了眉目之後,這件事讓我來排解一下如何?」

馬行雲道:「既然足少爺的吩咐,我自當從命。」

馬回回道:「少爺要是真有意思出面排解;最好現在就動手。」

「怎麼?」

「您請想,一旦等救出霍天栩之後,這京城裡,您還能待么?」

李燕豪一點頭道:「這倒是……打聽霍大俠下落的事,恐怕不是一兩天能有眉日的,利用這些日子,正好把這樁意氣之爭做個排解——」

忽聽一個脆生生,異常冷峻的女子話聲傳了進來:「恐怕沒那麼容易。」

李燕豪微愕外望,香風襲人,水榭里為之猛然一亮,一位大姑娘進了水榭。姑娘穿一身黑色勁裝,外罩大紅風氅,螓首上雲髻高挽,腳底下是一雙虎皮快靴。冷艷的嬌靨上,柳眉斜飛,眉梢高揚,黑白分明的剪水雙眸里,霜刃般兩道目光直逼李燕豪。

她,不但英氣逼人,還帶著懍人的肅煞之氣。

只聽馬回回道:「哎喲,我們姑娘來了。」

大姑娘上前淺淺一禮,叫了聲:「二叔。」轉眼又逼視李燕豪,冷然道;「你就是小虎子口中的那位李少爺?」

李燕豪站了起來:「不敢,李燕豪。」

「你想排解馬駱兩家的紛爭?」

「是的。」

馬行雲霍地站起:「淑貞,你這是跟誰說話?」

「當然是跟這位李少爺。」

「李少爺是『虎符劍令』袁大將軍的衣缽傳人,連我跟你二叔都得敬畏三分,你敢如此放肆。」

大姑娘馬淑貞呆了一呆:「噢,你是袁大將軍的衣缽傳人?」

「是的。」

「昨兒晚上能從駱家大院輕易救出小虎子來,的確像大將軍的傳人。」

「淑貞——」

「爹,您先別怪我,我這是對事不對人。」

「大膽。」馬行雲喝道。

李燕豪含笑道:「大爺,您總不能連話都不讓人說?」

「少爺——」

「大爺,既是對事不對人,您何不坐下聽聽令嬡的高見。」

馬行雲還待再說。

馬回回道:「大哥,聽少爺的。」

馬行雲看了馬回回一眼,閉口不言。

李燕豪含笑望著姑娘馬淑貞:「姑娘,我洗耳恭聽了。」

馬淑貞柳眉一揚:「馬駱兩家之間的紛爭,不能排解。」

「為什麼?」

「駱家上下,個個都是陰狠邪惡之輩,此其一。」

「其二呢?」

「駱家上下沒有一個人聽得進你的說辭,此其二。」

「其三呢?」

「跟駱家人說話,不能動之以情理,必須以武力為後盾,駱家有駱家的勢力,他們能跟馬家在這塊上分庭抗禮,並不是沒道理的,儘管你是袁大將軍的傳人,你一個人的力量卻不見得夠。」

「有其四么?馬姑娘。」

「當然有,我不願受盡了氣之後再跟他們言和,此其四。」

「還有么?」

「有這四點理由足夠了。」

李燕豪點了點頭:「那麼,讓我分兩點來答覆姑娘,第一,我先說明為什麼要俳解這場紛爭——」

「用不著,你既是大將軍的傳人,我當然知道你為什麼要排解這場紛爭。」

「那麼我說第二點,我不願多說,請讓我勉力一試,要是我排解不了這場紛爭,以後怎麼做,任憑姑娘,行么?」」恐怕李少爺你沒聽見我那第四個理由。」

「我字字聽入耳中。」

「那麼你——」

「馬姑娘,為大業,為大局,有什麼不能忍,又有什麼不能受的?」

「為大業,為大局,為什麼不讓駱家受馬家的?」

「馬姑娘,這就是為什麼令尊的名聲比駱某來得響亮,比駱某受人尊仰的道理所在。」

馬淑貞香唇啟動,欲言又止,最後她說了一句:「你很會說話,深具辯才啊。」

「好說!」李燕豪淡然道:「我說的是理,只要馬姑娘能以理駁倒我,我口服心服。」

姑娘馬淑貞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照這情形看,我很難讓你

口服心服,可是你必得讓我口服心服。」

「這麼說來,我說的理,還不能讓姑娘完全接受。」

有步履聲來到,武文華走了進來,一躬身道:「大爺,二爺,令諭已經傳出去了。」

「好!」馬行雲點頭道:「靜等他們回報吧。」

「大爺——」武文華遲疑一下,欲言又止。

「什麼事?」

「這個,這個——」

「什麼事這樣吞吞吐吐的?」

「這個,是弟兄們……」

「他們怎麼了?」

「這個,咳,咳,他們聽說李少爺是袁大將軍的傳人,又聽小虎子說昨兒晚上救他的就是李少爺,鬧著非要瞻仰瞻仰李少爺的絕世身手不可。」

李燕豪微微一怔,馬淑貞用眼角瞟了李燕豪一下。

馬行雲叱道:「胡鬧!」

馬淑貞道:「爹,練武的人想瞻仰真武學,這怎麼是胡鬧?」

「丫頭,你——」

李燕豪心中雪亮,突然道:「武總管,弟兄們在哪兒?」

武文華忙道:「在前頭等信兒呢。」

李燕豪轉望馬行云:「大爺,您說句話,讓我去見見弟兄們。」

「這個——」馬行雲面有難色。

馬回回道:「大哥,一塊兒去吧。」

馬行雲搖搖頭:「太由他們的性了。」

李燕豪欠身一禮,往外行去,馬淑貞頭一個跟了出去。

口口口

大伙兒到了前院,前院的人比剛才李燕豪來的時候多了兩三倍,小虎子在,賣糖葫蘆的小順子也在,正在那兒議論紛紛鬧哄哄的,這會兒馬上靜了下來,鴉雀無聲,多少道目光都集中在李燕豪身上。

李燕豪卻望著小順子微笑:「糖葫蘆有剩下的么?」

小順子臉一紅,低下了頭,大伙兒哄然一聲笑了。

這一笑不打緊,卻有人開上腔了。

「李少爺,讓我們看看您的絕世身手行不?」

「李少爺,露兩手大伙兒開開眼界。」

「李少爺——」

「李少爺……」

馬行雲突地一聲沉哼。

馬上,又靜下來了,沒一個敢再吭一聲。

李燕豪笑了笑道:「情勢所逼,由不得我不獻醜,露了怯,大伙兒可別見笑。」他走向兵器架。

大伙兒目光跟著他轉。

他到了兵器架前取下-把長劍,他緩緩拔出了長劍,是一把不算長的長劍。

他振腕抖劍,劍尖上立現劍花八朵,他沉腕收劍,目光一掃,道:「要是哪位能照樣來上八朵,我馬上認輸。」

大伙兒沒一個說話。

連馬行雲、馬回回、馬淑貞在內,都怔住了。在場不見得全是一流高手,可是任何一個都稱得上是行家,誰都看出,這是劍術的最高造詣,也就是說,李燕豪能在一抖腕間遞出八劍。

誰能照樣來一下?馬回回雖然是馬行雲的拜弟,可是他一身武學要比馬行云為高,因為他跟隨「虎符劍令」不少年,馬上馬下受過不少的指點,他自問,勉力或可在一抖腕間遞出三劍。

馬回回尚且如此,其他的人就不必說了。

突然,一聲驚嘆發自馬行雲之門:「馬行雲嘆為觀止了,也從此知道什麼是真武學了。」

這一句活,驚醒了大伙兒。

馬淑貞美目中異采閃漾,嬌靨上也浮現起異樣神色,一雙美目緊盯著李燕豪。

馬回回則激動地道:「謝天謝地,謝天謝地,大將軍有傳人了,咱們也領導有人了。」

突然,一名一臉絡腮鬍的中年壯漢站了出來,沖李燕豪一抱拳,笑嘻嘻地道:「李少爺,耍劍我不行,學了不少日子了,到現在耍起來還能扎瞎自己的眼,不過我下功夫練過幾年摔角,也有點心得。」

一看就知道這位有一身橫練外門功夫,而且準是摔角好手。

李燕豪要說話。

忽聽馬行雲喝道:「退回去,不知天高地厚。」

李燕豪轉望馬行雲道:「大爺您已經讓我到前頭來了,是不是,我沒學過摔角,可是我想跟這位大哥討教討教!」

馬行雲道:「李少爺,您——」

馬回回道:「大哥,您就別管了,咱們開開眼界,飽飽眼福不好么?」

馬行雲道:「你怎麼也跟著起鬨來了?」

誰都聽得出,馬行雲是點頭了,李燕豪轉望壯漢子,含笑道:「我沒學過摔角,一上來不知道怎麼出手,這樣吧,我就站在這兒,只要大哥能夠動我分毫,我照樣算輸,行嗎?」

壯漢子一咧嘴道:「李少爺,您太客氣了,既是這樣,那我就放肆了。」

他跨步仁前,先一紮馬步,然後伸出-雙大手抓住了李燕豪兩隻胳膊,猛一聲沉喝。

「起。」他是想抓起李燕豪來,然後再摔李燕豪一跟頭,顯顯他的本身,逞逞他的能耐。

可是,李燕豪兩條腿跟生了根似的,壯漢子只覺自己抓的不是人,是一座山,施儘力氣也難動分毫。

只聽李燕豪道:「我學會怎麼出手了,你站穩了。」

話落,雙臂一抬。喝「起」的是壯漢子,如今他自己起來了,兩腳飄地尺余。

李燕豪雙臂一振,好戲上場了,壯漢子半截鐵塔似的身軀飛出五六尺外,砰地一聲,一屁股摔在地上。大伙兒又怔了,壯漢子自己也傻了眼。

馬回回笑道:「老鐵,快起來摸摸,摔成幾瓣了。」

「嘩!」地一聲,大伙兒笑了。

壯漢子老鐵咧著嘴爬了起來,沖李燕豪躬身抱拳:「李少爺,沒說的,老鐵服了。」轉身退了回去。

馬回回目光一掃,高聲道:「還有哪個要試試?」

這回,沒一個人吭氣了。

馬回回沖李燕豪一招手:「燕豪少爺,後頭喝茶去吧。」

李燕豪沖大伙兒一抱拳,轉身往後去了。

進了後院,武文華快步攔在李燕豪身前,一揖到地:「李少爺,武文華嗜劍幾成癖,說什麼你指點指點。」

馬行雲一皺眉道:「文華,怎麼你也來了?」

武文華忙擺雙手:「不,不,老爺子,您弄錯了,我哪敢跟李少爺過招,我是一片至誠求李少爺指點。」

馬行雲釋然了,當即轉望李燕豪。

李燕豪微微一笑:「自己人,我也就不客氣了:武總管學的是什麼劍法?」

武文華道:「哪敢稱什麼劍法,胡亂練,胡亂施。」

「那麼武總管就練一趟我看看。」

武文華一喜忙道:「遵命。」

飛也似的奔了去,轉眼間取了一柄長劍來,當著馬行雲,馬回回跟馬淑貞的面,拉開架勢就練了起來。

玉獅子原是江湖上闖出萬兒的高手,這-趟劍練下來,在馬行雲、馬淑貞眼裡是無懈可擊的。

而馬回回卻看出了些不對之處。

李燕豪更是挑出了很多毛病,他不但一一告訴了武文華,最後還問武文華要過劍來化了三招。

這三招看似乎平淡無奇,但在場任何一個都覺無懈可擊而且都覺得,若是自已跟這三招對敵,任何一招都罩住了自己的全身,簡直沒辦法躲,沒法化解。就這三招,武文華已是受用不盡了。

武文華心喜倒翻,感激之情溢於言表,簡直就把李燕豪視同授業恩師。

練武的人都嗜武,馬淑貞也是個練武的人,她當然也嗜武,她一點兒也沒漏地把這三招也記了下來,同時她心裡也暗暗打定了一個主意。打定了什麼主意,只有她自己知道。

日影在不知不覺中爬高,幾個人回到了水謝里,午飯已經上來了,還有酒。

這一頓午飯吃得很愉快,恐怕只有馬淑貞吃的少了點兒,只因為她一雙美目老盯在李燕豪的身上轉。這,別人都沒在意,連李燕豪自己都沒覺出,可卻全落進了馬回回眼裡。

為等候打探霍天翔的消息與下落,李燕豪就在馬家住下來了。馬回回還有他自個兒的事,吃過晚飯就走了。

馬行雲、馬淑貞父女為李燕豪安排的住處,就在後院一座小樓上,跟馬淑貞住的小樓遙遙相對,樓上的豪華、考究、舒服自然不在話下。

父女兩個陪著李燕豪說話,上下古今、天南地北,無所不談這一談,李燕豪又顯露了他的胸蘊跟才學。

馬行雲佩服得無以復加,馬淑貞心裡的感受,可就只有她自己知道。

直到二更天,父女倆才不舍地下了小樓。

李燕豪沒馬上睡,他坐了一會兒。

回到了小樓的。馬淑貞,卻沒點燈,坐在暗處,隔著紗窗,偷窺對面的李燕豪。

李燕豪有過人的目力,但他卻不是千里眼,他沒發覺那射自對面小樓的一雙炙熱目光。

他熄燈躺下的時候,已經是快三更了,自小過慣了刻苦的日子,乍置身這種地方、他有點不習債,也難以成眠。

好不容易剛合上眼,卻突然有些警覺地醒了,下床到窗前一看,對面小樓瓦面伏著一團黑影。

他雙眉微揚,打開後窗輕捷異常地掠了出去。進入內院,馬家人猶茫無所覺,可見來人不是庸手。奈何他選錯了日子,李燕豪在這兒。

李燕豪一個起落已繞到了馬淑貞所住的小樓后,提一口氣長身而起,直上小樓屋面,他看見那個人了。

那是個黑衣人,看背影個子不高,而且相當瘦,瘦得風大一點兒都能刮跑。

李燕豪都到了他身後,他仍茫然不覺。

來人能進入內院,掠上馬淑貞所住小樓屋面,馬家人猶神不知,鬼不覺,足見不是庸手。

可是跟李燕豪一比,來人的武功及輕功造詣可就差多了,李燕豪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

那人機伶一顫,要往前竄,經驗夠,經驗不夠的就猛然扭過頭來了。

李燕豪本打算等他扭過頭來,抓住他喉嚨的,如今不得不改弦易轍了。

「別忙走。」李燕豪伸手就扣住了他肩井穴,那人半身酸麻,動彈不得。

跟著李燕豪左手就扣住了他右腕脈,那人轉過了身,是個留著山羊鬍子的乾癟瘦老頭兒。

李燕豪微微一怔,低聲道:「跟我換個地方說話去。」

拉著瘦老頭兒跳下小樓屋面,腕脈在人手裡,瘦老頭兒只好跟人走了。

李燕豪把他帶出馬家后牆外,往小衚衕牆上-貼,李燕豪說了話:「老老實實答我問話;要不然我就廢了你,你幹什麼來的?」

瘦老頭兒兩眼一翻,道:「沒想到馬家有你這種好手,既然落在了你手裡,我認栽,可是你別想從我嘴裡問出什麼來。」

李燕豪淡然一笑:「你也太小聰明了,你年紀不小了,也必然是個成了名的好手,修為、成名兩不易,你願意在我一指之下全毀了么?」

瘦老頭兒臉色微變,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我沒有把你交給馬家人,而把你帶出來問話,足證我沒有把你完全當敵人看待,可是你要不肯跟我合作,那就怨不得我了。」

李燕豪揚手一指,就要點下。

「慢著!」瘦老頭兒忙道。

李燕豪停手道:「那就說吧。」

「你不是馬家的人?」

「也是也不是,我是馬家的朋友,但我一直不贊成馬家跟人你爭我奪的。」

「呃!」

「別顧左右而言其他了,說吧,你是來幹什麼的?」

「你把我帶出來問話,這麼看你的話有幾分可信,我是來弄走馬老兒的閨女的。」

「為什麼?」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受誰之託?駱家?」

「馬家在京城地面上,也只有這麼一個冤家對頭。」

「聽你的口氣,你妤像不是駱家的人?」

「跟你一樣,也是,也不是。」

「駱家的人,想必還在等你得手回去。」

「那是當然!」

「這樣好不,你帶我上駱家走一趟。」

瘦老頭兒一怔:「你要上駱家去?」

「不錯!」

「幹什麼去?」

「我要趁這機會化解這場紛爭。」

「你要化解這場紛爭?」

「不錯!」

「為什麼?」

「我自有我的理由。」

「恐怕不容易。」

「何不讓我試試看?」

「馬老頭兒願意?」

「只要駱家當家主事的點頭,馬家這方面我負責。」

瘦老頭兒沉吟了一下:「你有這種胸懷,我怎麼能拒人於千里之外,行。」

「我讓你先走,只要你自信能勝過我,隨便你打歪主意。」

「我打什麼歪主意,什麼歪主意也不如把你帶進駱家去。」

「說得是,走吧!」李燕豪鬆了瘦老頭兒的腕脈。

瘦老頭兒轉身奔去,李燕豪邁步跟了上去。

夜色里奔行極速,沒多大工夫,兩個人已停身在-座大宅院后。

駱家李燕豪來過一趟,他看得出,沒有錯,這座大宅院確是駱家。

瘦老頭兒深深看了他一眼:「活了這麼大年紀,跑了大半輩子江湖,我還沒碰見輕功像你這麼好的人,馬家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朋友,跟我進去吧。」

瘦老頭兒騰身驚起,越過後牆,李燕豪幾乎跟他同時落地,一眼就看出,這是後院所在。

只聽一聲沉喝傳了過來:「什麼人?」

瘦老頭兒應道:「我,老猴兒。」

「原來是孫老回來了。」

夜色中有人說了一句,接著一條矯捷人影驚了過來,是個穿長袍的中年人,看見李燕豪不由一怔,道:「孫老,這位是——」

「朋友!」瘦老頭兒道:「駱老還在廳里么?」

「在,正等著孫老呢。」

「走吧,朋友!」瘦老頭兒帶著李燕豪行去。

中年人一臉詫異道:「奇怪?從哪兒冒出個朋友來了?」

旋即騰身驚向他處,踏上一條畫廊,一間敞廳燈火通明,笑聲陣陣傳了出來,顯然廳里還不只一個人。

轉眼工夫又近廳門,瘦老頭兒高聲一句:「諸位,老猴兒回來了。」

廳里笑聲立停,話聲傳出:「孫老回來了。」

「孫老快來,酒還溫著呢。」

兩句話工夫,廳門已到,大廳內盛筵一桌,四個人,五副杯箸。

圍桌而坐的,兩個老者,一個穿錦袍長眉細目、長髯五綹;一個穿青衫、白白胖胖的。

兩個年輕的,一男一女,男的唇紅齒白,相當俊逸,可惜眉宇間煞氣洋溢,目光也邪而不正。

女的,艷若桃李,穿大紅衣裙,跟團火似的,熱力炙人。

四個人一見李燕豪,一怔站起,八道目光齊集李燕豪一身,紅衣少女目光中比別人多了點驚訝。

白胖老者道:「老孫,這位是——」

「朋友!」瘦老頭兒居然拉住了李燕豪的手:「來,來,來,坐下再說,坐下再說。」

他把李燕豪拉到桌前,硬要往下按。

李燕豪卻道:「孫老人家,多謝好意,還是先把話說清楚之後再說吧。」

「老孫,究竟是怎麼回事?」白胖老者問。

「是啊!」俊逸年輕人道:「孫老,您辦的事怎麼樣了,人呢?」

「人?」瘦老頭兒一指李燕豪,道:「喏,這不就是么?」

全桌的人都一怔,俊逸年輕人兩眼發直:「孫老,您開玩笑了。」

白胖老者道:「可不是么,這麼大歲數了,連男女都分不出來,究竟怎麼回事兒,快說吧。」

「好,好,好,說,說。」

瘦老頭兒搖搖頭道:「看來你們是成心非讓我再紅一次臉不可,聽著,我去了,剛找著馬家丫頭的住處,剛上了屋頂,這位年輕朋友到了我身後,一把就扣住了我的『肩井』,人家沒把我怎麼樣,反而讓我帶他到駱家來,要給兩家說和說和,就是這麼回事兒,明白了么?」

聽完了這番話,那幾個臉色變了,霍地全站了起來。

錦袍老者兩道銳利目光逼視著李燕豪,道:「這麼說,孫老這位朋友是馬家的人?」

李燕豪道:「我是馬家的朋友,也是任何朋友的朋友。」

白胖老者吭地一聲笑道:「老猴子,你可真會為朋友辦事,風塵二怪的臉都讓你抹上灰了。」

瘦老頭兒一瞪眼道:「白胖子,你少數落我,人家年紀輕輕的,能有息事寧人之心,有什麼不對?」

俊逸年輕人冷然一笑道:「孫老您是成名多年的前輩人物老江湖,怎麼做這種活,上這種當,傳揚出去,駱家豈不被天下英雄笑煞。」

瘦老頭兒哼了兩聲道:「技不如人,宰割由人,再說這小夥子的用心也沒什麼不對,駱家要是不答應跟人家和解,才會被天下英雄笑煞呢。」

白胖老者道:「老猴兒,你是怎麼了,今兒個咱們是駱家的座上客啊。」

瘦老頭兒還待再說,錦袍老者抬手一攔道:「白老、孫老,你們兩位先別爭吵,讓我跟這位熱心腸的年輕朋友談談。」

瘦老頭兒望著李燕豪,一指錦袍老者道:「這位就是駱家主人,你跟他談吧。」

李燕豪向著錦袍老者一抱拳,正待說話。

俊逸年輕人冷笑說道:「真是啊,仇敵當面,駱伯父還有什麼跟他好談的?」

錦袍老者一聽這話猶豫下一下:「那麼,玉嵐,以你之見……」

俊逸年輕人冷笑道:「孫老誇下海口,沒弄著馬家丫頭,如今有個自己送上門來的,應該也勉強可以湊合了。」

錦袍老者轉望李燕豪,面有異色。

瘦老頭兒搖手道:「慢來,慢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人家是有意來和解的,這江湖道義,咱們不能不顧。」

俊逸年輕人冷冷一笑道:「沒想到孫老還顧江湖道義啊。」

瘦老頭兒目光一凝,道:「你是駱家未來東床,沖著駱家,我叫你一聲賢侄,你說話可別帶刺兒,我老人家自問沒做錯事,不吃這一套。」

俊逸年輕人勃然色變:「我也是沖著駱伯父才尊稱你一聲孫老,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你事沒給人辦成,反而把仇敵帶進了門這算什麼朋友——」

錦袍老者乾咳一聲道:「玉嵐,不管怎麼說,孫老是我的朋友,是你的長輩,你怎好對他這樣說話,往-邊站站,這事自有我料理。」

俊逸年輕人沒再說話,陰鷙目光卻暴射地瞪了瘦老頭兒一眼。

李燕豪冷眼旁觀,他發現錦袍老者不滿意姓孫的瘦老頭兒,但卻不太願意正面衝突得罪瘦老頭兒,而且,錦袍老者雖然訓叱了俊逸年輕人,口氣卻顯然輕柔得很,內心似乎對俊逸年輕人相當遷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俊逸年輕人是他的未來東床這層關係使然。

只聽錦袍老者道:「年輕朋友,我姓駱,駱宏勛,請教朋友你怎麼稱乎?」

李燕豪道:「不敢,我姓李……」

李燕豪本想說出姓名,但轉念一想,駱家人多嘴雜,恐怕會很快傳揚出去傳進哈三耳朵里,影響他營救霍天翔,所以他只說了個「姓李」!

「你真是馬家的朋友?」

「是的!」

「你想給兩家和解?」

「是的!」

「馬行雲他願意?」

「只要駱老願意,我擔保他點頭。」

「呃!這麼有把握?」

「事實上,早在今天白天,我就跟馬家主人提起過這件事,馬家主人認為意氣之爭沒意思,傳揚出去也怕天下有識之士恥笑。」

「哼,他可真會說話啊,你知道駱馬兩家爭鬥的真正原因?」

「馬家主人不會欺我,他告訴我的應該不會是假話。」

「他是怎麼告訴你的?」

「東馬西駱,各有各的地盤,日子一久,難免在利害上有所衝突——」

「嗯,那你又為什麼願意居中調停?」

「為的是四個字,武林一家。」

「武林一家?」

「武林本來是一家,自己人之中先起內訌,遲早難免親痛仇快,讓人坐收漁人之利啊。」

「說得好!」瘦老頭兒由衷地點了一下頭。

俊逸年輕人卻冷笑道:「武林之中,紛爭打古即有,也日日有,處處有,至今沒有一個人能調停得了,你要是做這種和書魯仲連,怕不跑斷兩條腿累死。」

李燕豪道:「為一家人精誠團結,和睦相處,值得。」

俊逸年輕人哈哈-笑道:「好胸懷,可惜打古至今沒人做得到。」

「何不讓我試試。」

「怕只怕你是徒勞無功。」

「閣下不覺得言之過早?」

俊逸年輕人嘿嘿一陣冷笑:「那你就試試吧,我拭目以待了。」

李燕豪轉望駱宏勛:「駱老怎麼說?」

駱宏勛還沒有說話,瘦老頭兒已然說道:「駱老,我倒覺得這年輕朋友說的是大理啊。」

駱宏勛道:「這麼說,孫老也覺得駱家應該接受和解?」

瘦老頭道:「先我不知道你們兩家之間究竟有什麼過節,兩杯酒下肚,未免衝動了些,如今冷靜下來,明白了真相,聽說了理,我覺得沒有什麼解不開的結。」

「呃。」

「人家馬行雲都能點頭,駱老爺子你能不能容人?」

駱宏勛哼、哼一陣笑,道:「駱某豈敢落個不能容人,讓天下英雄恥笑,年輕朋友,讓駱某接受和解不難,讓馬行雲即刻離京,讓出他的地盤兒……」

俊逸年輕人唇邊浮現起一絲笑意道:「對,就這麼辦。」

李燕豪怔了一怔,道:「駱老——」

駱宏勛一擺手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我讓你走已經算是便宜了,不要再說什麼了,快走吧。」

李燕豪還待再說,陡地人影閃動,大廳內闖進個人來,這個人李燕豪不陌生,正是昨夜那瘦高漢子,他這裡心頭剛一震,那瘦高漢子已指著他叫道:「老爺子,這小子就是昨天晚上闖進來救走馬家小兔崽子、傷了咱們人的那個小子。」

駱宏勛勃然色變。

俊逸年輕人長笑道:「好啊,打人的是你,做好人的也是你啊,那你就別想走了。」

閃身欺到,探掌就抓,不但動作快捷如電,而且一抓之勢極見勁道,顯然是個好手。

李燕豪沒出手,閃身避過,道:「駱老,聽我解釋。」

駱宏勛道:「用不著了。」

俊逸年輕人身軀一轉,帶著輕風又自欺到,仍然是那五指如鉤的一抓。

李燕豪抬手拍出一掌,砰然一聲把俊逸年輕人震退三步,道:「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什麼不對,你駱家深夜擄人一個半大孩子私刑拷問,這又是什麼道理?」

駱宏勛喝道:「住口!」

俊逸年輕人怪笑道:「你要理么?在這兒呢。」

他閃身又欺過來。

瘦老頭兒突然跨步攔在李燕豪身前,冰冷道:「駱家主人,讓你這未來東床住手,」

俊逸年輕人一怔,硬生生剎住撲勢,道:「孫老這是什麼意思?」

駱宏勛道:「孫老,別忘了,咱們是朋友啊。」

李燕豪道:「老人家,好意心領,別為了我傷了朋友的交情。」

瘦老頭兒道:「這樣的朋友,不交也罷。」

白胖老者忙道:「老猴兒,你是怎麼了?」

瘦老頭兒冷冷道:「白胖子,咱們風塵二怪行事雖怪異了些,可不是不明事理、不辨是非的人,這情形我看不慣,這種朋友我也不願意交,人各有志,勉強不得,兩個朋友,要哪一個隨你了。」

俊逸年輕人怪笑一聲道:「好啊,既是這樣,駱家就先拿你這反覆的小人開刀。」

抖手一掌拍向瘦老頭兒,瘦老頭兒細眉一揚,剛要出手。白胖老者疾閃而至,道:「老猴兒,讓給我吧。」

他挺掌迎上,砰然一聲,他一晃退後-步,俊逸年輕人居然沒動。

顯然,使內功掌力,「風塵二怪」居然不是這俊逸年輕人之敵。

連李燕豪都為之一怔。

只聽白胖老者道:「老猴兒,咱們走眼了,這小子挺扎手的。」

人影連閃,敞廳內又一下子掠進十幾個來,為首兩個人,一個是四十多歲,面目陰沉的白衣人,一個是個四十上下,唇上留著小鬍子的青衣人,其餘的清一色是黑衣漢子。這十幾個人一掠入敞廳,連同那瘦高漢子立即圍住了李燕豪跟「風塵二怪」。

瘦老頭兒哼、哼一笑道:「這就是亂交朋友的好處啊!」

只聽陰沉白衣人道:「老爺子,姑娘、高少爺三位請退後一步,讓屬下等來收拾這三個匹夫。」

瘦老頭兒道:「你小子是幹什麼的,也不怕風大閃了那根舌頭。」

面目陰沉白衣人森冷道:「在下管一絕,忝為駱府總管,你且看看管某的口氣大不大。」

他冷然一擺手,青衣小鬍子跨步逼近,冰冷一笑,出手如電,一指頭指向瘦老頭心窩要害。

瘦老頭兒兩道細眉一揚道:「你也太不把我老人家往眼裡放了。」抬掌封了過去。

青衣小鬍子翻腕疾扣腕脈,瘦老頭兒沉腕揚掌,反扣腕脈,青衣小鬍子陡然振腕而起,五指如鉤,竟扣向瘦老頭兒咽喉。他出手奇快,一閃而至,瘦老頭兒一驚,吸氣後退。

躲是躲開了,但衣領卻被對方五指抓住一點頭兒,「嘶!」地一聲,衣領帶衣襟,硬被扯下一幅來。瘦老頭兒臉色大變,青衣小鬍子卻已如影隨形欺到,猛一掌拍向瘦老頭兒胸腹之間。

李燕豪跨步攔在瘦老頭兒身前,飛起一指點了過去,青衣小鬍子冷哼一聲要變招。

李燕豪一偏腕,指尖在青衣小鬍子手背輕輕劃了一下。青衣小鬍子像讓烙鐵烙了一下臉色大變,抱手疾退。

面目陰沉白衣人管一絕「咦!」了一聲道:「沒看出這兒還有個高手啊。」

瘦高漢子道:「稟總管,救走馬家那小兔崽子,傷了咱們弟兄的就是他。」

管一絕,雙目之中冷芒一閃,邁步就要逼向李燕豪。

李燕豪淡然道:「等一等。」

管一絕停步道:「難不成你有什麼遺言?」

李燕豪沒理他,望著駱宏勛道:「駱老,請答我一句,今夜之事是不是已無法善了了?」

駱宏勛道:「你問的多餘。」

管-絕哼聲中一閃欺到李燕豪面前,五指-翻,硬抓李燕豪胸膛。

李燕豪還真沒想到管一絕會這麼快,等到警覺時,指風已然近體,出手封架已經是來不及了,他只有一側身避了開去。

管一絕真夠快,第二招又遞到,一口氣三招,把李燕豪逼得連連後退。

管一絕冷笑道:「小子,你不過爾爾啊。」

話聲中,一掌疾擊,猛向李燕豪左肋印去,同時右掌疾揮而下,拍向李燕豪天靈,一招兩式,把李燕豪身上的要害部位全罩住了。

李燕豪淡然一聲:「是么?」

他不顧來自頭頂的一掌,左掌徑去扣印向他左肋的右腕脈,逼;得管一絕右掌一頓,他走險硬演鐵板橋,身軀後仰,飛起一腳踢向管一絕小腹,管一絕一驚吸氣後退。

李燕豪挺身而起,右掌疾抓管一絕咽喉,逼得管一絕一驚要躲,他的左掌卻已經易扣上了管一絕的右腕脈,管一絕勃然色變,但卻已動彈不得。

瘦老頭兒喝道:「小夥子,好身手,我老人家嘆為觀止了。」

駱宏勛等大驚失色,都要動。

李燕豪淡然道:「駱老是不打算要貴總管了?」

這句話嚇住了駱宏勛等。

只聽紅衣少女嬌笑道:「這位少俠,咱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話聲中,她扭動腰肢走向李燕豪。

李燕豪淡然道:「有什麼話站在那兒說也是一樣。」

「哎喲,怎麼,還怕我吃了你呀?」說話間她已走進三尺內。

李燕豪一振腕,拉得管一絕一個踉蹌撞了過去。

紅衣少女人已來近,管一絕的沖勢既快又猛,等紅衣少女發覺不對要躲時,已經是來不及了,砰然一聲被管一絕撞個正著。

這一下恐怕撞得還不輕,紅衣少女「哎喲!」一聲,兩雙玉手撫著酥胸,踉蹌往後退去,嘴裡還喊著:「管一絕,你要撞死我。」

俊逸年輕人變色上前,怒視管一絕,冷然道:「管總管,你是怎麼搞的?」

管一絕既羞又怒且驚,哭喪著臉道:「秦少爺,這不能怪我啊。」

只聽駱宏勛喝道:「還不給我退一邊兒去。」

管一絕夠沒面子的,頭一低,退向後去。

俊逸年輕人秦玉嵐跟紅衣少女低低說了兩句話,似乎是問紅衣少女撞著什麼地方了,疼不疼,紅衣少女皺著眉跟秦玉嵐低低說了兩句。

這兩句話不知道說的是什麼,但卻聽得秦玉嵐勃然色變,霍地轉身面向李燕豪,怒聲道:「卑鄙的東西,你該死。」

閃身撲向李燕豪,抖手拍出一掌,李燕豪拍出一掌迎了上去。

眼看兩掌就要接實,秦玉嵐卻忽變拍為抓,翻腕向李燕豪腕脈抓了過去。李燕豪應變更快,側身一躲,五指拂出,疾拂秦玉嵐腕脈。

秦玉嵐冷哼變招,迅捷無比地向著李燕豪攻出三招,連綿招式,一氣呵成。李燕豪身軀閃動,一連躲了三招,第四招飛起一指點出,「嘶!」地一聲,秦玉嵐左肋下衣衫破了一個洞,嚇得他機伶一顫,抽身暴退。

紅衣少女急忙上前,道:「玉哥,傷著沒有?」

秦玉嵐臉色鐵青,牙關-咬,厲喝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反手就要探腕。

駱宏勛及時一招手道:「玉嵐,慢著。」

秦玉嵐停手不動。

駱宏勛目注李燕豪,森冷道:「年輕朋友,你一身絕學,令人佩服,駱某人等自知不是你的對手,可是大家聯手,勉力還可以一拼,不過那要釀成流血事件,諒必不是你所願為。」

李燕豪淡然道:「我原來為駱馬兩家言和,挑起戰端的是你們,而不是我。」

管一絕突然厲聲道:「昨天晚上你跑到駱家來橫里伸手,傷我駱家人,奪走了馬家那小子,今天晚上你又跑到駱家來揚言和解,分明欺我駱家無人。」

秦玉嵐冰冷道:「管總管說得是。」

李燕豪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原是我輩的本份,你駱家不必緊抓這一樣強詞奪理,我還是那句話,我是為你駱馬兩家和解而來,願不願和解,全在駱家主人一句話。」

秦玉嵐道:「不必駱家主人,我——」

駱宏勛抬手一攔道:「玉嵐,不要急,不要急,讓我來跟這位年輕朋友說話——」

話鋒一頓,凝目望李燕豪:「年輕朋友,能否給駱某人一天一夜工夫考慮。」

「駱老的意思是——」

「明天這個時候,駱某定當給你一個答覆。」

李燕豪吸一口氣點頭,道:「好,明天此時,我一定來聽駱老的答覆,不過有一句話,我必須得說在前頭,萬里江湖是一家,請駱老為自己想,為後代想,也為成千上萬跟咱們一樣的人著想,言盡於此,告辭。」一抱拳,轉望風塵二怪道;「二位是走是留?」

瘦老頭兒一搖頭,道:「這地方哪還能留,走了。」說完了話,他一招呼白胖老者,雙雙掠出大廳,破空而去。

李燕豪又-抱拳:「駱老,明兒見。」他從從容容、瀟瀟洒灑往外行去。

駱家人齊望駱宏勛。

駱宏勛寒著臉,望著李燕豪的背影,沒動靜。

李燕豪毫無阻攔的走了。

秦玉嵐霍地轉望駱宏勛:「伯父,您——」

駱宏勛陰險一笑道:「玉嵐,這是緩兵之計啊。」

秦玉嵐微一怔:「緩兵之計?」

「玉嵐,你絕頂聰明,難道還不明白我的用意?」

秦玉嵐目光轉動了一下,冷冷說道:「伯父太過誇獎了,我還真不明白伯父的用意。」

駱宏勛竟突然賠上一臉笑道:「玉嵐,難道你看不出來,咱們跟那小子拼起來很吃力,再加上孫、白兩個老東西反了過去,一旦真拼起來,咱們准吃大虧。」

秦玉嵐道:「我又不是三蘿小孩兒,怎麼連吃虧佔便宜都看不出,這可是駱伯父您交的好朋友。」

駱宏勛窘迫一笑,道:「我做夢也沒想到,這兩個老東西是反覆無常的小人,算我瞎了眼,交到這種朋友,不過你放心,我輕饒不了他們倆的。」

秦玉嵐道:「那是駱伯父您的事,不過我看這兩個老的不足懼,倒是那個小的不好辦。」

駱宏勛忙道:「是,是,是,我原也這麼想,所以我才使這緩兵之計呀。」

秦五嵐道:「我不管駱伯父您使的是什麼計,我只要駱伯父辦好兩件事。」

「你說,你說,只要是你讓我辦的事,我一定給你辦礙妥妥噹噹。」

「第一,儘快查明那小子的來路,第二,儘快除掉這個障礙,要不然將來是個大麻煩。」

「你放心,這兩件事我一定照辦,而且儘快給你辦好。」

「駱伯父您弄錯了,這兩件事不是給我辦的,是給您自己辦的。」

「是,是,是,對,對,對,是給我自己辦的,是給我自己辦的。」

「至於跟馬家和解的事,怎麼決定全在駱伯父自己,我不便干預您——」

「你放心,你放心,說什麼我也不會跟馬家和解的,門兒都沒有,我駱家要拼到最後一兵一卒。」

秦玉嵐倏然一笑,笑得有點陰森:「駱伯父放心,我不會讓你拼到一兵一卒的。」

「是,是,是,謝謝,謝謝!」駱宏勛忙轉向紅衣少女:「乖女兒,快陪你玉哥哥歇息去吧。」

紅衣少女嬌滴滴的答應了一聲,眾目睽睽之下,挽著秦玉嵐的臂,嬌軀依在秦玉嵐身上走了。

大伙兒望著這一對兒,目光都有點異樣,這件事很怪,怪得讓人納悶。

論輩份,秦玉嵐要尊稱駱宏勛一聲伯父,論長相,秦玉嵐這樣的長相俯拾皆是,算不上一流的。論武功,秦玉嵐不是李燕豪的對手,並沒有什麼驚人的能耐。

何以駱宏勛這麼看重秦玉嵐,而他對駱宏勛的態度,竟是那麼架子十足的。

這件事怪,這件事讓人納悶。要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恐怕要問駱宏勛.秦玉嵐、紅衣少女這三個人了。

口口口

風塵二怪離開了駱家,剛出駱家所在地的那條胡口,黑忽忽的夜色里站著個人,是李燕豪。

「風塵二怪」立即停住,瘦小老者叫道:「小夥子,你這是什麼意思,嚇了我一大跳。」

李燕豪含笑道:「兩位老人家準備上哪兒去?」

瘦小老者道:「這還用問,自然是從哪兒來,上哪兒去。」

「兩位何必來去匆匆?」

「小夥子,你的意思是——」

「何不上馬家喝杯茶去。」

瘦小老者一咧嘴:「小夥子,你想交我們倆這朋友?」

「交朋友不敢,想高攀,多領些教益。」

「喝,小夥子,你嘴上抹了蜜了,瞧不出你這張嘴還挺甜的呢。」

瘦小老者轉望白胖老者,問道:「怎麼樣,有沒有意思?」

白胖老者一搖頭道:「不妥當。」

「不妥當?」瘦小老者微愕道:「怎麼不妥當?」

「老孫,你是越活越回去了,駱老兒是咱們的朋友,馬家是駱老兒的對頭,咱們如今離開了駱家,已經足夠那個的了,要是再進馬家的門,豈不是更那個了。」

他連著兩個「那個」,這「那個」意何指,誰都懂。

瘦小老者沖李燕豪一聳肩、一攤手,道:「小夥子,你聽見了,我這個老夥伴覺得有點『那個』,只好辜負你這番好意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這位白老太拘泥也太膽小了。」

白胖老者兩眼一瞪道:「小夥子,我怎麼膽小了?」

「白老所以不願上馬家去,是怕落人話柄,是么?」

「不錯,可以這麼說。」

「這就是白老拘泥,這就是白老膽小。」

「小夥子,你……」

白胖老者顯然有點不滿,但他活剛出口,就讓李燕豪截住了:「白老,你的意思我懂,交朋友講究兩字仁義,古人有捨命全交,也有義不事秦者,白老認為既離駱家,再進馬家,是不仁不義,是么?」

「不錯,是這樣。」

「白老,人家捨命全交,人家義不事秦,這都是人家夠朋友換來的啊,我請問,駱家主人是拿什麼換兩位這交朋友的仁義的?」

「這……」

「難道就是一席酒,讓兩位為駱家賣命,去劫擄馬家的閨女,這才是陷兩位於不仁不義,讓兩位日後無顏見天下英雄嗎?駱家主人是白老你的朋友,孫老是白老你的老夥伴,白老既是那麼講求仁義,為什麼坐視孫老走上錯路而不加阻攔,難道這就是白老講求的兩字仁義。」

白胖老者投說話。

瘦小老者則一指白胖老者道:「小夥子一語驚醒了夢中人,我夠混蛋的,怎麼你也這麼混蛋。」

李燕豪道:「白老前輩異人,成名多年,怎麼連擇友都不懂,是誰訂下的規矩,舍了壞朋友就不能再交好朋友了,馬家是駱家的對頭,駱家主人若是不能及時醒悟,恐怕普天之下的正道俠義都是他的對頭,難道白老也不認這些正道俠義了。」

瘦小老者一拍大腿,叫道:「過癮,過癮,罵得好,罵得痛快,小夥子,你這個朋友我是非交不可,要連你這種朋友都當面錯過的話,那是天底下第一等大混蛋,倒不如一頭碰死算了。」

霍地轉望白胖老者道:「白老頭兒,馬家你去不去,你要是說個不字,咱倆這就拆夥。」

白胖老者囁嚅說道:「小夥子,又怎麼見得,姓馬的就是可交的好朋友?」

「很簡單!」李燕豪道:「因為姓馬的是駱家的對頭,而且人家不願讓親痛仇快,委曲求全,寧願和解,這應該夠了。」

瘦小老者道:「小夥子,我一直想問你,這親痛仇快何解?」

「孫老,咱們可都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啊。」

瘦小老者一怔叫道:「小夥子,你就說這句話,別的什麼話也用不著說了,馬家怎麼走,你帶路吧。」

李燕豪倏然一笑道:「孫老怎麼忘了,這不是頭一趟。」

瘦小老者又一怔,叫道:「小夥子,你這是找罵,我姓孫的沒幹那種事,沒什麼忘不忘的,帶路吧。」

李燕豪一笑道:「遵命!」轉身掠去。

瘦小老者跟白胖老者並肩跟上。

賓士間,瘦小老者道:「小夥子,我想起個條件,見了姓馬的,你可不許揭我的底啊!」

「孫老何如自己說!」

瘦小老者呆了一呆,道:「對,我不該瞞什麼,姓馬的要是沒有容人之量,也算不得可交的好朋友了。」

「孫老,我就是這意思!」

「小夥子!」白胖老者猶豫著道:「姓馬的要是態度上有一點不好,我可不受這一套啊!」

「到時候白老自己看,要是認為有一點不對,請扭頭就走,我絕不攔,絕不勸。」

「小夥子,這話可是你說的啊。」

「出自我口,入自白老你的兩耳,錯不了的。」

瘦小老者道:「白老頭兒,我想劫擄人家的閨女.人家都能不加見怪,你又操的哪門子心。」

白胖老者笑了。

李燕豪笑了,笑聲中,他突然想起了那位秦玉嵐來,當即道:「兩位老人家也認識那個姓秦的年輕人?」

瘦小老者道:「初會,怎麼?」

「他是何許人?」

「看樣子,像是駱老頭兒的准女婿。」

「幹什麼的?」

「不清楚!」白胖老者道:「能是幹什麼的,還不是跟咱們一樣,江湖上跑跑的。」

「駱家主人沒跟兩位提?」

「沒有!」瘦小老者道:「小夥子,你問那個姓秦的,究竟是——」

「難道兩位沒看出來,他們之間情形不對。」

「你是指駱老頭兒跟姓秦的小子?」

「嗯!」

「你看出什麼不對來了?」

「駱家主人把他這位未來的女婿,看得太高了,簡直有言必聽,聽必從的意味。」

「嗯!」白胖老者點點頭:「是有那麼一點兒,我也看出來了。」

瘦小老者搖頭道:「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兒,不過姓秦的那小子很奸,很陰、很滑是實情。」

白胖老者哼哼一笑道:「駱老頭兒的那個閨女,有點讓人不敢恭維,姓秦的願意湊這麼一對兒,還會是什麼好百姓。」

「真是啊!」瘦小老者道:「武大郎玩夜貓子,什麼人玩什麼鳥。」

李燕豪道:「那是他們之間的事,可以不必去管它,倒是這種不正常的情形令人動疑,卻應該先弄清楚。」

瘦小老者道:「要想弄清楚這一點不難,只要找個人盯牢了那小子,不愁弄不清楚他是吃哪碗飯的。」

李燕豪道:「姓秦的不是住在駱家么?」

「不。」瘦小老者道:「那小子不住在駱家,今兒個下午,我跟白老兒先到駱家,椅子還沒坐熱呢,就有人進來稟報說秦少爺來了,你聽,這不表示那小子不是住在駱家么。」

李燕豪道:「那就不難查了。」

繼而沉吟著道:「我是這麼個看法,馬駱兩家之間,和解的最大障礙不是駱宏勛本人,而是這個秦玉嵐,要想讓馬駱兩家和解,非先排除這個障礙不可。」

白胖老者道:「這條路恐怕行不通,那小子是駱老頭兒未來的乘龍快婿,父女倆對那小子都一般的死心塌地,誰要是怎麼了那小子,恐怕那父女倆非紅眼玩命兒不可,怎麼還會跟馬家和解。」

瘦小老者點頭道:「嗯,這倒是。」

李燕豪搖頭道:「我的看法跟兩位不同,駱宏勛不是個等閑人物,他不會毫無理由地聽秦玉嵐的,恐怕是他看準了秦玉嵐有什麼可供他利用之處,或者他不得不服秦玉嵐,只要能找出原因所在讓秦玉嵐失掉利用的價值,或者是排除駱宏勛不得不聽秦玉嵐的那個理由,秦玉嵐在駱宏勛心目中的份量,自然就會一落干丈。」

瘦小老者輕擊一掌,道:「對,這倒是好主意。」

白胖老者突然停了下來,道:「要盯那小子,咱們現在就折回去。」

李燕豪、瘦小老者急忙跟著停下。

瘦小老者道:「白老兒,你說怎麼個盯法?」

白胖老者道:「那小子既不住在駱家,他總會走吧,咱們只消盯著他,看看他往哪兒去不就行了么?」

瘦小老者道:「盯那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需要用上三個人么?」

白胖老者道:「不三個人一塊兒去,就得你去。」

「什麼意思?」

「不能先到馬家去再折回去,那樣恐怕會來不及,要是讓小夥子去,咱們先上馬家去,馬老大認識咱倆是誰?要是我一個人兒去,我又不知道馬家住哪兒,盯完了那小子之後,怎麼上馬家去,所以說只好你去了。」

瘦小老者一點頭道:「好吧,我去就我去,你們倆在馬家等我吧。」

說著,他就要走。

李燕豪忙一攔道:「我直言一句,孫老別見怪,孫老盯秦玉嵐有把握么?」

瘦小老者兩眼一翻道:「我懂你的意思,那小子身手比我好,武功比我高,不是他的對手,可是這趕去不是跟他臉對臉的打架,要是在暗地裡盯他再不行,我姓孫的這幾十年江湖就白跑了,放心跟白老兒到馬家等我去吧!」話落,一閃身沒入了漆黑的夜色里。

望著瘦小老者逝去方向,李燕豪還真有點揪心。

只聽白胖老者道:「小夥子,放心吧,這個差事孫老兒還不至於辦砸,咱們上馬家等他去吧。」

李燕豪沒說什麼,收回目光與白胖老者又往前馳去。

沒多大工夫,馬家到了,夜已深,馬家門口那兩盞燈並沒有熄滅,而且還有幾個弟兄在大門外站著明樁。

如今馬府上下是沒有人不認識這位李少爺,一見李燕豪跟白胖老者出現,一怔之後都迎了過來。

「喲,李少爺,您沒睡呀?」

「李少爺,您什麼時候出去的?」

這個問,那個問,李燕豪只含笑說了一句:「有點事兒,出去了一趟,武總管睡了沒有?」

「還沒有,剛才還上來巡察呢。」

李燕豪沒再說什麼,帶著白胖老者進了門,剛進前院,可巧武文華從東跨院里出來,李燕豪叫了一聲,武文華聞聲四顧,一怔,急步走了過來:「李少爺,您……」

「有事兒,剛出去了一趟。」

「這位是……」

「風塵二怪里的白老——」

有道是:樹影人名,武文華一聽風塵二怪之後,連忙抱拳說道:「原來是風塵二怪里的白老,武文華久仰盛名,一向只恨福薄緣淺。」

「武總管好說,風塵二怪這點虛名,可比不上武總管那三字玉獅子。」

「白老這是臊武文華,武文華末學後進,怎麼敢跟白老二位相提並論,俠駕光臨,馬家增輝不少,請到廳里奉茶!」說著,他就要舉手肅客。

李燕豪一旁道:「武總管,白老不是外人,後頭坐去吧,麻煩稟報馬大爺一聲,我還有要緊事兒。」

李燕豪這麼說,當然錯不了,武文華恭應一聲,立即在前帶路,往後行去。

到了後頭,武文華把白胖老者讓進后廳,著人倒了茶才告個罪去請馬大爺去了。

李燕豪跟白胖老者這兒剛坐定,馬行雲就帶著武文華快步進來了,馬行雲進廳就向白胖老者抱起雙拳:「不知白老蒞臨,馬行雲恭迎來遲,白老千萬恕罪。」

白胖老者急離座答禮:「馬老言重,叫白松筠怎麼敢當,倒是白松筠來得魯莽,馬老千萬海涵。」賓主間的一番應對,馬行雲所表現的不是一般的寒暄、客套,而是真誠流露,令人不能不感動。

白松筠嘆道:「小夥子沒說錯,馬老大當真是一方仁義人物,與駱宏勛大不相同,這個朋友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好好交上一交。」

入耳三字「駱宏勛」,馬行雲不由一怔,他沒便問,只向著李燕豪投過探詢一瞥。

李燕豪還能不懂這個,立即把前前後後的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李燕豪一邊說,白松筠一邊流露出不安神色,等到李燕豪把話說完,白松筠就要說話。

馬行雲卻動容地向著他抱起雙拳:「原來如此,馬行雲沒有別的話說,對兩位只有兩字敬佩。」

白松筠面帶羞愧,抱拳答禮:「說什麼敬佩,馬老大你羞愧我們這兩個了,只要馬老大你大度能容,不究既往,我們兩個就知足感佩了。」

馬行雲肅然說道:「說什麼大度能容,說什麼不究既往,馬行雲不知道以前任何事,只知道從現在起,推心置腹,剖肝破膽,交兩位這個朋友。」

白松筠一陣激動,道:「馬老大,我什麼都不說了,從今天起,你馬老大有我們這兩個賣命的朋友了。」

馬行雲道:「馬行雲求的也就是這個。」

李燕豪突然站了起來道:「馬大爺陪白老聊聊吧,我去接應接應孫老去!」

白松筠忙站起來道:「我去,讓我們倆把這件事辦好,就算帶來一份進門禮。」

李燕豪含笑道:「白老別客氣,話既投機,兩位還是多聊聊吧。」他徑自邁步出廳而去。

白松筠目送李燕豪出廳:「此人論功智人品,都是一流中的一流,幾百年不見其一,馬老大你哪來這麼一個朋友?」

「朋友,馬行雲哪裡配稱他的朋友。」

白松筠倏地收回目光:「馬老大,你這話——」

「他沒告訴白老?」

「沒有,到目前為止,他只告訴我們倆他姓李,我們倆還沒機會多問。」

馬行雲沉默了一下道:「他既把兩位請到馬行雲這兒來,應該是沒打算瞞兩位什麼,我告訴白老吧,這位李少爺大名燕豪,是『虎符劍令』袁大將軍的唯一傳人。」

白松筠神情猛震,脫口一聲驚呼,立時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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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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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風塵二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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