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義保遺孤

第四章 義保遺孤

李燕豪心急霍天翔安危,離開野樹林之後,施展高絕輕功身法一陣疾馳,一直到天色破曉,路上見了行人,他才收勢緩下身法。

前面一片小樹林,林前緊挨大道坐落著一座茅屋,屋頂炊煙裊裊上升,遠遠可見二三人進出,想必是個賣早點的地兒。李燕豪賓士了半夜,還真是餓了,當即加快步履走了過去。

到了茅屋前一看,果然是個賣早點的小店,幾副座頭,相當乾淨,開店的是個老頭兒跟老婦人,老頭兒是個五十開外的佝僂老頭兒,頭髮、鬍子都白了,背上駝峰老高,正忙著招呼靠里一副座頭上的兩個趕早路行人,老婦人年紀也在五十上下,長得挺秀氣、挺白凈,光梳頭,凈洗臉的,正在給客人拿吃喝。

這老頭兒跟老婦人乍看像夫婦,可是仔細看又覺不像,一時讓人弄不清他們的關係。

李燕豪一心挂念著霍天翔,根本沒有心思留意這麼多,跨進去隨便找了一副座頭坐了下來。

駝背老人背著身,老婦人可看見李燕豪了,微一怔,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叫道;「又有客人上門了。」

駝背老人這才轉過了身,一見李燕豪也微一怔,旋即就恢復正常,弓著身走了過來,賠笑道:「這位,您要點兒什麼?」

李燕豪道:「請老人家隨便拿點來吧,不過要快,我還要趕路。」

駝背老人又微一怔:「是,是,馬上來,馬上來。」

他轉身走開了,只聽他低聲道:「這位年輕人倒是少見的和氣,開了這麼多年的店,還是頭一回聽見有人叫我老人家。」說活之間,他已轉一個圈把吃喝給李燕豪端來了,把吃喝放在了桌上,隨口問了一句:「您這麼早趕路,又這麼急,是要上哪兒去呀?」

李燕豪道:「有勞老人家動問,我往北去。」

「呃!往北去,上京?」

「是的。」

「有什麼急事么?」

「急事兒倒也沒什麼急事兒,只不過希望能早一天到京里罷了。」

「呃,呃,您請趁熱吃吧。」

這駝背老人還挺愛說話的,跟李燕豪搭訕了兩句之後,又去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李燕豪也覺得這駝背老人愛說話,可是他以為那是他對駝背老人和氣所致,他沒有心情去留意別的。

他沒心情留意別的,可是駝背老人跟老婦人卻盯上他了,各忙各的之餘,不時向著李燕豪投過一瞥。

李燕豪只顧低頭吃喝.也沒留意。

茅屋通後頭有扇門,虛掩著,就在李燕豪低頭吃喝的當兒,那扇門呀然一聲開了。有個大姑娘走了進來.大姑娘斜抱著個籮筐,裡頭都是濕淋淋剛洗好的碗,大姑娘兩隻粉臂,袖子卷到手臂,露出雪白細嫩的兩段。

玉棒兒也似的,上頭還帶著晶瑩的水珠,顯然是剛洗好碗。

大姑娘十八九,人瘦了點兒,但瘦不露骨,一襲長短寬都合身的衣褲,衣裳還有小腰身.把美好的身材全顯露出來了。

大姑娘人長得清麗,美麗脫俗,不帶人間一點煙火氣,黛眉、瑤鼻、檀口,比姑娘霍若男還美三分。

但是姑娘她全身帶著一股子冷意,尤其是那剪水雙瞳.黑白分明的眸子,光芒冰冷,看人一眼直能讓人發僵,也令人不敢仰視,不敢多看一眼。

大姑娘推門進了茅屋,其他的幾個客人看見了,都為之一怔,臉上不由浮現起驚訝神色。

但李燕豪仍在吃喝卻沒留意。

大姑娘就像李燕豪,神色冷漠,沒往座頭上掃一眼,

擰身到了老婦人身旁,把籮筐放在了櫃檯上,吭也沒吭一聲,拿起塊下凈抹布就擦起了碗。

老婦人輕輕碰了她一下,低低跟她說了一句,聽不見老婦人說的是什麼,大姑娘可卻扭過頭來看了李燕豪一眼。

只這麼一眼,大姑娘一怔,清麗的嬌靨上浮現起一片訝異神色,眸子里的冷意也為之一減。

不過這只是一剎那間的事,一剎那之後,大姑娘又恢復了她那懍人的冷漠神色,轉過了螓首。

就在這當兒,李燕豪吃好了,拿起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叫道:「老人家,麻煩給算個帳。」

他抬起了眼,看見了大姑娘,而且他看見的,只是大姑娘的背影,背影已經是夠美好的了,李燕豪也為之微微一怔,旋即他就挪開了目光,他知書達禮,當然不會盯著人家一個姑娘直看。

駝背老人滿臉堆笑走了過來,剛要說話。

李燕豪雙目中突閃寒芒抬眼外望。

與此同時,門口烏光一閃,直落李燕豪所坐那張桌的桌面,「篤」地一聲,桌面上多了樣東西。

是一面三角小旗,小旗不過半個巴掌大,旗是黑絲織的,上頭用白絲線綉著一隻鬼爪、一顆骷髏頭,旗杆不知道是什麼打造的,烏黑髮亮,直直地插在桌面上還邊在發顫。

李燕豪雙目之中的寒芒隱去了,泰然自若,跟個沒事人似的。

駝背老人的臉色卻陡然一變,而一剎那間也恢復了正常,向著門外叫道:「是哪位客人開玩笑,扔進小旗來插在我們桌子上,桌子都給插壞了。」

這句話驚動了老婦人跟大姑娘,老婦人抬臉,大姑娘轉身,一起望向李燕豪所坐座頭。

他們也看見那面三角小黑旗了,臉色也陡然一變。

適時,一個陰惻惻的話聲傳了進來:「老駝子,反穿皮襖,你可真會裝佯啊,不少時日了,好朋友終於找著你,是你們出來呢,還是讓好朋友們進來?」

駝背老人倏然一笑道:「看樣子生意是做不成了,咱們別冒犯人家出外人,等我送走了客人,再招待妤朋友們進來坐吧。」

其他的幾個客人並不是武林中人,可是江湖跑多了,還能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沒等駝背老人招呼,就忙丟下碗筷,忙不迭地走了。

李燕豪卻坐著沒動。

駝背老人仍然笑哈哈的:「這位,共是兩枚。」

李燕豪掏了兩大枚放在了桌上,卻仍坐著沒動。

駝背老人道:「這位,您……」

李燕豪道:「老人家,剛吃飽趕急路不好,我想坐會兒再走,行么?」

駝背老人微一怔,道:「這……我看您還是趕您的路吧,也許您有親人朋友在前頭等著,別讓他們久等……」

駝背老人話裡有話,而且點得很明白。

李燕豪焉有聽不懂的道理,倏然一笑道:「多謝老人家的好意,我要是走急了,半路上得了絞腸痧,我的親友就永遠等不到我了,我還是坐會兒再走吧。」

駝背老人一怔,笑了。老婦人、大姑娘轉眼凝望著李燕豪,目光里流露出訝異神色。

只聽門外那陰惻惻話聲道:「老駝子,你就別發善心了,還是顧著點兒你自己吧。」

人影疾閃,門口多了四個人,兩前兩后,清一色的白袍、清一色的長發披散、清一色的長臉陰森。

駝背老人跨前一步,擋住了李燕豪的桌子:「冤有頭,債有主,儘管沖著老頭子來,別找人家把不上邊兒的。」

左前方一名白袍怪人陰笑道:「你這話說的多餘,『拘魂令』發下之時,他可以逃命,他不願意走,那是閻王註定他該死,怨得了誰。」

駝背老人鬚髮為之猛一張,威態逼人:「老駝子再說一句,冤有頭,債有主——」

右前方白袍怪人陰陰一笑道:「老駝子,你相什麼心,要是由得了你,就由不了我們,要是由得了我們,就由不了你。」

駝背老人一點頭道:「好,話說得夠明白,也是理,只是你們趕盡殺絕,太過很辣,讓老駝子見見你們會主——」

「見我們會主?」左前方白袍怪人陰笑道:「老駝子,憑你也配。」

右前方白袍怪人道:「老駝子,『拘魂令』既已領下,就表示我們會主就在左近,你要見他只有一個辦法,提著你們這三顆人頭——」

駝背老人鬚髮暴張,震聲長笑,茅屋為之簌簌亂顫:「好大的口氣,要我們這三顆人頭不難,你四個至少也得給我躺下西對。」話落,駝背老人就要動。

人影一閃,那老婦人已到了駝背老人身邊,別看她一直慢吞吞的,一旦動起來竟快捷如電,她神色冰冷,道:「傅家百十口,只剩這麼一個,你們還不肯放過,中原追到塞外,塞外又追到此地,你們究竟為的是什麼?傅家究竟跟你們有什麼大不了的過節?」

左前白袍怪人陰笑道:「申老婆子,我四人是奉命行事,別的一無所知,要問,你去問我們會主吧!」

老婦人道:「我就要見你們會主,難道你們會主是見不得人?」

「申婆子大膽!」右前方白袍怪人陰惻惻一聲冷喝,袍袖一揚,疾拂老婦人。

駝背老人單掌一翻,欺了上去。砰然一聲震動,駝背老人往後退了一步,那白袍怪人只不過身軀一晃。

高低強弱立判,白袍怪人的功力,略勝駝背老人一籌,白袍怪人有四個,除非老婦人跟大姑娘功力奇高,否則這老少三人絕難逃過毒手。

李燕豪目中寒芒閃了一閃,但他仍坐著沒動。

只聽老婦人道:「老駝——」

駝背老人沉聲道:「我不要緊,退回去好好護著姑娘。」

老婦人略一猶豫,還沒說話。

大姑娘帶著一陣淡淡的幽香掠了過來,冰冷道:「中原到塞外,

塞外到此地,還是讓你們找到了,我自知逃不出你們的手裡,但你們要的是我,我跟你們去,請放過兩位老人家。」

右前方的白袍怪人道:「我們原就不願多費手腳,早在塞外時,我就對他們倆說過,事不關己,就是他們倆想急流勇退,明哲保身也來不及了。」

大姑娘道:「這麼說,眼前三個人,你們是一個也不會放過了?」

「不錯,但不是三個,是四個。」

「第四者跟你們無怨無仇。」

「武林中有些個血淋淋的事,無須非有仇有怨不可,給了他逃生的機會,他不要,這怪不了我們。」

「看起來,事到如今,多說什麼也沒有用了,讓我見見你們會主,我這個當事人見見你們會主總可以吧?」

「你要見我們會主,有什麼事?」

「我要當面問他-聲。我傅家跟他有什麼三江四海的深仇大恨,他要這樣趕盡殺絕!」

右前方白袍怪人剛要說話,忽聽一聲凄厲短嘯傳了過來。

四名白袍怪人臉色一變,左前方白袍怪人道:「我們會主在催了,你們四個納命來吧。」

他四人一起舉步逼了過來,李燕豪站了起來。

駝背老人道:「申婆子,這兒交給我,保護著姑娘走你的。」

老婦人慘笑道:「老駝,你糊塗了,他們那個老鬼頭兒就在左近,我走得了么!」

左前方白袍怪人陰笑道:「申婆子算是個明白人,我四人給你一個放手一搏的機會,出手吧。」

駝背老人鬚髮暴張,大喝一聲就要動。

李燕豪閃身上前,抬手攔住,道:「老人家,且慢!」

駝背老人急道:「你這位……」

李燕豪往後一伸手,拔起了身後桌上的三角小黑旗,望著四名白袍怪人道:「這是不是就是威震黑白二道『鬼爪拘魂令』的拘魂黑旗令?」

左前方白袍怪人道:「不錯,後生,既知——」

李燕豪道:「我久仰他的煞威,只可惜生得晚,一直沒機會,今天我要見他一見。」

左前方白袍怪人道;「小後生,憑你也配!」

李燕豪握著那面旗子一抖,小旗碎為片片,旗杆斷為寸寸,紛紛墜落地上。

駝背老人、老婦人、大姑娘三人猛一怔。

四名白袍怪人臉色大變,厲吼一聲探掌抓向李燕豪。

駝背老人驚聲道:「小心!」

「多謝老人家!」話聲中,李燕豪的帶鞘長劍出了手,只見他帶鞘的長劍一閃,沒看清他用的是什麼招式,四名白袍怪人齊一聲悶哼,驚駭暴退。駝背老人、老婦人直了眼;大姑娘瞪大了一雙美目。

李燕豪道:「去吧,叫你們那位會主來。」

四名白袍怪人厲喝中再撲。

「怎麼?還不死心。」李燕豪的長劍又探了出去。

這回讓人看清楚了,劍鞘尖在四個白袍怪人探出的手掌上,疾快無比地各點了一下。

四個白袍怪人又悶哼暴退,各抱右掌,驚駭地瞪眼看李燕豪。

李燕豪淡然道:「去吧,要等我長劍出了鞘,你們四個的手掌就算廢了。」

四名白袍怪人疾快地退出了茅屋,左前方白袍怪人仰天一聲厲嘯。

他嘯聲方起,遠處也響起了一聲厲嘯,等他嘯聲甫落,他四個身前已多了一個人。

這個人,是個白袍老者,清瘦白袍老者,五旬上下,長髯飄抖,長眉,細目、鷹鉤鼻、兩片嘴唇奇薄。

他,沒有什麼奇特之處,鷹鉤鼻是表示他工心計,嘴唇薄也只表示他為人冷酷刻薄,這沒什麼了不得,常人之中,這種人比比皆是。

但是這白袍老者,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冷肅之氣,離他近一點,能讓他身上傳出的冷肅之氣懍得機伶寒戰。

尤其他那雙目光,冷得像射出冰霜,看人一眼能讓人血液凝結,還有他那張臉,居然不帶一絲兒感情。

四位白袍怪人躬下了身。

駝背老人與老婦人,拉著大姑娘往後退了一步。李燕豪沒動,一動沒動。

白袍老者森冷的目光緩慢掃動,突地一聲冷哼:「原來是有人阻撓,你四人竟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後生也收拾不下……」

一眼瞥見了地上的碎旗與寸斷旗杆,臉色一變,雙目暴睜,森冷光芒射出尺余,冷肅之氣大盛:「是誰毀了老夫的『拘魂令』?」

「我。」李燕豪淡然一聲。

「小狗你該凌遲。」右掌一抬,曲指如鉤,隔空一抓。

李燕豪神色一肅,單掌立胸,隔空一封,倏聽一聲裂帛異響,「嘶!」地一聲……

李燕豪泰然安詳。

白袍老者直了眼,一隻右掌久久沒有收回:「小狗,你,你是哪門哪派弟子?」

「閣下,這樣說話,不怕有失你的身份?」

「小……小輩!」白袍老者怒聲道:「答老夫的問話,你是哪門哪派弟子?」

「我無門無派。」

「報你的師承?」

「沒有這個必要。」

「小輩,你……」白袍老者激怒出掌,冰窟吹來的一陣寒風似的,卷向了李燕豪。

駝背老人大驚失色,驚呼道:「『寒冰掌』。」與老婦人提著大姑娘疾退。

李燕豪神情微震,提一口氣,單臂凝功,迎著那一陣寒風一掌拍出去。投有罡風,未見勁力。

只見李燕豪衣衫下擺飄了飄,白袍老人一襲白袍像吹了氣似的,猛地一鼓,然後倏地恢復正常。

白袍怪人鬚髮一張,滿臉凄厲掙獰之色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眸子里的驚駭神色,只聽他道:「小輩,你,你能破老夫的『寒冰掌』?」

「好說,」李燕豪淡然道:「不過不是我能破你的『寒冰掌』,是你的『寒冰掌』練的還不到家。」

「住口!」白袍老人暴喝道:「小狗找死!」

閃身撲到,疾快出掌,只見一條白影,帶著一片森冷寒氣罩向了李燕豪。

李燕豪沒動,帶著寒氣的白影罩了住他,只見白影疾閃,分不清人形。

只不過一轉眼工夫,倏聽「嘶!」地一聲輕響。白影疾退,白袍老者站在門口。

李燕豪仍沒動,他左肩上衣衫破了一塊。

再看白袍老者,近左肋處,白袍上卻多了指頭那麼一個洞。

屋子裡有著一剎那間的寂靜,只一剎那。

突然,白袍老者一聲厲嘯,嘯聲中,他閃身出屋,化成一道白光,破空而去。

四個白袍怪人疾馳跟去,李燕豪臉上的神色鬆懈了,輕輕地吁了一口氣。

駝背老人首先定過了神,一步跨到了李燕豪身邊,肅然道:「大恩不敢言謝……」

老婦人也一步跨到,肅穆地施下禮去:「老身……」

李燕豪橫跨一步,閃身避過,轉過身來道:「兩位老人家不可如此。」

大姑娘到了李燕豪面前,嬌靨上沒有一點表情,也沒說一句話,一矮嬌軀,就要下拜。

李燕豪忙又閃避,道:「姑娘又何必如此。」

大姑娘道:「身受活命大恩,理應如此。」

大姑娘終於說了活,但卻是冷冰冰的,不帶一點感情。

李燕豪道:「說什麼活命大恩;路見不平,理應拔刀。」

一頓,望著駝背老人道:「老人家,我該走了,請給我算一下帳。」

駝背老人道:「少俠這真是開玩笑,三條命都是少俠給救回來的,這區區幾文……」

李燕豪道:「老人家,兩件事怎麼能混為一談……」

老婦人正色道:「少俠可否留駕片刻?」

「老人家是不是有什麼指教?」

「不敢,老身有事相求。」

「老人家有什麼活,請說就是。」

老婦人道:「老駝,今天不做生意了,把門上栓。」

駝背老人轉身拿起門板栓門去了。

老婦人肅然擺手:「少俠請坐。」

李燕豪不知道老婦人有何事相求,一時間也無法多想,遲疑一下坐了下去。

老婦人轉望大姑娘:「姑娘也請坐。」

姑娘?李燕豪聽得暗暗一怔。老婦人既稱大姑娘為姑娘,顯然兩人不是母女。難道說老婦人跟駝背老人是大姑娘的僕從下人?

李燕豪正自心念轉動,大姑娘已默默坐在了李燕豪對面,輕輕道:「大娘跟駝老都請坐吧。」

老婦人答應了一聲,坐了下去。駝背老人走過來也坐了下來。

老婦人道:「少俠,可否容老身請教……」

「不敢,李……李燕豪。」

「原來是李少俠,少俠的師門是……」

「老人家,我可否先知道一下,老人家是……」

「老身等有事相求。」

「老人家可否先告訴我是什麼事?」

「今天的事,少俠碰到了,看情形,少俠顯然不知道那白袍老人是何許人!」

「我聽說過,『拘魂令』公孫無忌。」

「正是,那麼少俠也一定知道公孫無忌的為人與行事?」

「也聽說過不少。」

「他今天找上了老身等,雖蒙少俠援手,以絕招擊退了他,但是他絕不會就此罷手,老身等是不能再在這兒待下去了。」

李燕豪「呃!」地一聲道:「老人家的意思,是打算搬遷?」

「少俠,情勢逼人,老身等不得不搬遷。」

「那麼,老人家的意思是……」

老婦人道:「老身想請少俠送老身等至安全地方。」

李燕豪再也沒想到,這位老婦人會提出這種要求,他呆了一呆道;「這個……」

老婦人道:「老身知道這請求太過冒昧,但是情勢逼人,實在萬不得已,只有厚顏清求,老身等不惜重酬。」

李燕豪微微一笑道:「老人家,錢財對我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我要是幫得上忙,分文不要,我要是幫不上忙,老人家就是給我金礦銀山,也是沒有用。」

老婦人忙道:「少俠,老身失言,老身原知道不該這麼說,只是……」

李燕豪道:「我沒有怪老人家的意思,也不敢否認人世問有些事原是非錢莫辦,但卻因人而異……」

「是,是,老身失言,老身失言。」

「老人家再這麼說,我就感到不安了,彼此素昧平生,緣只一面,沒想到老人家竟這麼相信我,我甚感榮寵……」

「少俠客氣,不瞞少俠,老身跟老駝浪跡江湖多年,閱人良多,打從少俠一進小店的頭一眼,老身跟老駝就看出少俠非常人,一臉正氣,必屬江湖高人,事實上老身跟老駝並沒有看錯。」

李燕豪道:「兩位老人家太抬愛了,但不知兩位老人家打算搬遷到何處去?如果是順路,我義不容辭,自可護送一程,如果不順路,我恐怕就愛莫能助了。」

老婦人轉望駝背老人,道:「老駝,你看咱們該搬遷到什麼地方去?」

大姑娘眉宇間鎖著一絲淺淺的悲憤之色,道:「天下咱們幾乎都跑遍了,還能躲列什麼地方去?」

駝背老人道:「還有關外跟南海沒有跑到。」

大姑娘低下了頭,旋又抬起頭,美目中閃涌著淚光,嬌靨上籠罩著悲憤之色,道:「老是這樣躲,躲到什麼時候算了,老是這樣躲也不是辦法,他們要的是我,不如把我交給他們算了。」

老婦人神色一黯,流淚道:「姑娘怎麼好這樣說,傅家百十口,如今就剩下您這麼一條根,老身跟老駝幾年來一直護著您東躲西藏、避風險、避驚怕,為的是什麼?您要振作啊,要不然您怎麼對得起令尊、令堂,萬一您要是有點什麼失閃,老身跟老駝又如何對得起令尊跟令堂。」

大姑娘緩緩低下了頭。

駝背老人鬚髮暴張,一隻手扣在桌沿上,扣得吱吱響,道:「都是該死的『拘魂令』,傅家招他惹他了,跟他有什麼怨,什麼仇?一家人本來過得好好的……」

大姑娘晶瑩的淚珠滴了下來,道:「駝老,不要說了。」

駝背老人住口不言,鬚髮卻撲簌簌亂顫。老婦人也舉袖直擦淚。

李燕豪看得心中好生不忍,他執掌『虎符劍令』,眼看邪惡迫害善良,他又怎麼能袖手旁觀,不聞不問,奈何霍天翔身陷京中待救,他這裡念頭正在轉動。

只聽老婦人道:「少俠……」

李燕豪吸了一口氣,截口道:「老人家,我是否方便知道一下,三位跟『拘魂令』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老婦人、駝背老人猶豫了一下,沒說話。

大姑娘道:「剛才還求人家李少俠護送呢,如今還有什麼好瞞的,說吧。」

老婦人平靜了一下自己,然後道:「我們姑娘姓傅,是洛陽傅家之後,傅老爺是先朝遺臣御史傅明宗傅大人——」

李燕豪呆了一呆道:「就是跟袁大將軍有刎頸交,並稱先朝文武二擎天柱的傅大人?」

「不錯!」

李燕豪站起抱拳,肅然說道:「原來傅姑娘是鐵面御史傅大人後人,李燕豪失敬。」

傅姑娘站起答了一禮,道:「不敢當,落難之人怎麼敢當——」

李燕豪截口道:「姑娘錯了,要說落難之人,普天下凡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都是落難之人。」

「少俠說的是,我失言,少俠請坐。」

「姑娘也請坐。」李燕豪一抱拳,當先坐了下去。

傅姑娘也跟著坐了下去。

老婦人道:「少俠既然知道鐵面御史傅大人,那老身就更好說話了,崇禎爺煤山殉國之後,傅大人悲衣冠沉淪,國祚難續,遂隱於洛陽『安樂窩』務農為生,兩年多前一個夜晚,『拘魂令』率眾侵襲,傅家上下悉遭殺害,老身與老駝一向敬重傅大人國之忠良,也受過傅大人大恩,聞訊趕往洛陽援手,哪知遲到一步,僅僅救出了這位傅姑娘,從那時以後,老身跟老駝一直保著傅姑娘東奔西跑,躲避『拘魂令』的追殺,幾次被他們找到,又幾次僥倖,不料今日又被他們找上了門……」

李燕豪道:「老人家,『拘魂令』為什麼要做此神人共憤、趕盡殺絕之事?」

老婦人道:「這個——到現在還一直不清楚究竟為了什麼?」

傅姑娘突然道:「我知道。」

老婦人與駝背老人雙雙為之一怔:「怎麼說,姑娘知道?」

「他們要的是一幅山水圖。」

「『山水圖』?」老婦人、駝背老人訝然問。

「那幅山水圖我見過,不知出自何人手筆,因為圖上沒有落款,只有一首五絕詩,我曾經聽先父提過,說那幅山水圖藏著一件秘密,至於什麼秘密,他老人家卻沒有告訴我?我也沒看出那幅山水圖有什麼奇異之處。」

老婦人道:「這麼說,『拘魂令』還沒有拿到那幅『山水圖』?」

「一定是,要不然他不會對我追殺不舍。」

駝背老人道:「這麼說,那幅『山水圖』也沒在姑娘身上?」

「沒有,要是在我身上的話,我早就告訴您二位,我所以一直沒說,是不願讓您二位多操份心。」

老婦人道:「這就怪了,那幅『山水圖』到哪兒去了呢?」

「這就不知道了,也許是先父藏起來了。」

駝背老人沉吟道:「那幅山水圖一定很重要,要不然的話,傅大人不會寧舍全家性命去保全它。」

老婦人道:「現在不必說這些了,『拘魂令』既然是有目的,在他的目的沒達到以前,是絕不會罷休放手的,少俠……」

李燕豪道:「我現在已經明白了,兩位前輩不遺餘力,甚至冒殺身之禍護傅家之後,令人敬佩,我既然知道了這件事,也絕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我有一個去處,可以絕對保證傅姑娘安全,不過我現在無法分身護送三位前去——」

老婦人道:「少俠,是什麼地方?」

「明陵。」

傅姑娘、駝背老人、老婦人都為之一怔。

「明陵!」老婦人叫了一聲。

「明陵怎麼能住人?」

「老人家,明陵後山上有得是住的地方。」

駝背老人道:「少俠,我是說——」

「我懂老人家的意思,事實上。自從崇禎爺殉國以後,明陵一直有人守護著。」

駝背老人嗯了一聲。

老婦人疑惑地道:「少俠究竟是……」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傅姑娘跟兩位老人家既以真誠相待,尤其傅姑娘又是傅大人後人,我也用不著再隱瞞什麼了,我是『虎符劍令』袁大將軍的傳人。」

傅姑娘一怔,美目凝睇,一眨不眨。

駝背老人與老婦人霍地站了起來,駝背老人道:「這麼說;少俠是……」

老婦人正色道:「少俠,事關重大,請恕老身……」

李燕豪翻腕托出了「虎符劍令」。駝背老人、老婦人臉色一變,立即躬下去。

傅姑娘霍地站起:「你,你真是……」

李燕豪收起「虎符劍令」,道:「姑娘跟兩位老人家請坐。」

傅姑娘緩緩坐了下去。

駝背老人激動地道:「弄了半天,少俠是『虎符劍令』的傳人,那就難怪能擊退『拘魂令』那個老魔了。」

老婦人也激動地道:「傅大人生前,與大將軍交稱刎頸,也並稱文武二擎天柱,不想今日讓咱們碰見了大將軍的傳人,真是蒼天有眼,真是蒼天有眼啊。」

傅姑娘肅容道:「袁伯父安好?」

李燕豪神情微黯道:「他老人家已然過世年余了。」

傅姑娘猛一怔。駝背老人與老婦人身軀齊震,砰然坐了下去。

老婦人道:「這,這怎麼會?這怎麼會?剛說蒼天有眼,一柱雖折,猶有一柱,也讓咱們碰見了他老人家的傳人,不料竟連這最後一柱也奪去了,這,這……」淚水奪眶而出。

駝背老人鬚髮顫抖,道:「蒼天還是有眼,讓大將軍有這麼一位傳人,有李少俠執掌『虎符劍令』,領導天下忠義豪雄,咱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李燕豪道:「老人家抬愛了,晚輩怎麼能跟他老人家比,以後還望諸位賜以鼎力,共同完成匡複神聖大業。」

駝背老人道:「少俠這是什麼話,匡複我漢族世胄,是我先朝遺民每一個人的最大心愿,只要有少俠領導,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多謝兩位老人家。」

老婦人道:「少俠這豈不是折煞老身與老駝了。」

李燕豪道:「兩位老人家一位姓申,一位複姓尉遲,莫非『一丈青』申大娘、『大漠駝龍』尉遲峰。」

「正是老身跟駝老。」

「先師生前經常跟晚輩提起,兩位都是義薄雲天的性情中人,今日得相識,實在是晚輩之幸。」

駝背老人尉遲峰道:「少俠這話更是折煞老駝與申大娘了,也徒增老駝二人滿面羞愧。」

李燕豪道;「老人家,晚輩可以這麼說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尉遲峰還待再說。

申大娘已然間道:「少俠莫非有什麼要事在身?」

李燕豪道:「不瞞兩位老人家,晚輩正是有要事在身。」

他把霍家的事,由頭到尾概略地說了一遍,而且也略略提起「窮家幫」的變故,表示他執掌著「虎符劍令」,不能坐視,要伸手管一管。

靜靜聽完,尉遲峰跟申大娘臉色凝重異常,尉遲峰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就難怪了。」

傅姑娘道:「霍家天下第一,霍大俠的安危,對匡複前途的影響很大,我的生死是無法跟霍大俠的安危相提並論的,少俠還是快趕路吧,不要管我了。」

李燕豪沒想到這位傅姑娘會說這種話,要是以她傅姑娘的安危跟霍天翔的安危比,那的確是不能比,但是傅姑娘也是忠良之後,尤其傅姑娘的前人,跟「虎符劍令」又是刎頸交,如今傅姑娘處在這種殺身的危厄中,而且還有兩位義薄雲天的前輩奇俠牽連在內,李燕豪他又怎麼能夠撇下不管,一走了之。

可是,他若是留下來管,甚至把傅姑娘護送到明陵去,霍天翔又怎麼辦,救人如救火,怎麼能遲緩。

所以,傅姑娘說了話以後,李燕豪也猶豫難決,並沒有馬上介面。

尉遲峰突然砰地拍了桌子,一口鋼牙咬得咯咯做響,狠聲道:「恨只恨尉遲峰沒用,連一個人都保不了,要不然何至於比少俠為難……」

申大娘道:「駝老,沒用的不只你一個人。」

傅姑娘突然肅穆地站下起來,目光中滿足堅毅神色,道:「少俠、大娘,駝老,我不是意氣用事,也絲毫沒有別的意思,你們三位馬上走吧……」

申大娘霍地站了起來道:「姑娘這叫什麼話,難道我跟老駝是貪生怕死之輩……」

尉遲峰也站了起來道:「姑娘,人生自古誰無死,誰也逃不了這一遭,死並沒什麼可怕的,只是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傅家的血仇怎麼報,你要是這樣……」

傅姑娘嬌靨上掠過一絲悲凄神色,道:「駝老,如今我連自身都難保,還談什麼傅家的血仇。」

申大娘還待再說。

李燕豪站了起來,道:「這樣吧,請兩位老人家跟我上京跑一趟,營救霍大俠之事,我也需要幫手。」

尉遲峰,申大娘雙雙一怔。

尉遲峰道:「少俠是說——」

「駝老。」傅姑娘凝望著李燕豪道:「少俠是說讓咱們陪他上京走一趟,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沿途保護咱們。」

尉遲峰道:「這,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可行的辦法。」

「可行是可行!」申大娘道:「只是要給少俠添累贅,添麻煩了。」

李燕豪道:「上京營救霍大俠,我想請兩位老人家賜我一臂鼎力,怎能說累贅、麻煩。」

申大娘嘆道:「少俠不要顧我們這兩張老臉了,我跟老駝沒有能耐保護傅姑娘,為今之計也只好託庇於少俠了!」

尉遲峰轉望傅姑娘,道:「姑娘,你的意思……」

大姑娘微微垂下螓首,道:「駝老,我不願意給少俠增累贅,添麻煩,可是……也只好給少俠添累贅,添麻煩了。」

李燕豪道:「既是如此,咱們現在就走,姑娘跟兩位老人家有沒有什麼要帶的東西?」

申大娘道;「除了幾件換洗的衣裳,別的還能有什麼,少俠請稍坐片刻,老身這就陪姑娘進去收拾一下去。」說完了話,她陪著大姑娘徑自往裡去了。

尉遲峰一拱手道:「少俠請坐坐,我去弄點吃喝帶著上路。」他也往裡去了。

李燕豪站著沒動,容得尉遲峰進入裡間,他走到門邊從門縫中往外看了看。

這個小吃棚緊挨著大道,門外大路上來往的車馬行人不少,並沒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人逗留在附近。

轉眼工夫之後,大姑娘跟申大娘,還有尉遲峰走出來了,申大娘提著兩個小包袱,尉遲峰則背著一個鼓鼓的背囊。

申大娘道:「少俠,咱們可以上路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屋後有路么?」

申大娘道:「有是有,只是需要繞過一片樹林才能到大路上。」

尉遲峰道:「怎麼,少俠,難道前頭有什麼埋伏?」

李燕豪道:「我倒是沒看見有什麼可疑的人,不過從後頭走不那麼惹眼。」

尉遲峰一點頭道:「少俠說得是,從後頭就從後頭吧。」他過去開了後門,側身退向一旁。

李燕豪拍手讓道:「傅姑娘請。」

傅姑娘香唇倏動,欲言又止,旋即頭一低,與申大娘一起走了出去。

申大娘扶著傅姑娘在前,尉遲峰緊跟在後,李燕豪提著長劍最後走出後門。

傅姑娘站在屋后,眼望著屋子,淚光只在眼眶裡閃動,滿臉依依之色。

申大娘道:「暫時棲身之處,投什麼好留戀的,走吧,姑娘。」

傅姑娘晶瑩珠淚掛落了兩行,低頭轉身,往前行去。

「也難怪,住了這麼久了,連我老駝都有點兒捨不得啊。」

尉遲峰搖搖頭,跟了上去。

屋后緊挨著一片樹林,再過去是一大片荒郊,遠處有幾片高梁地,一條小路延伸到樹林邊緣不見。

一行四人,繞林而行,走了約摸三四十丈遠近,小路換上了大路。

這時候已然日上三竿,路上的車馬行人來往穿梭,已相當多了。四個人遠遠地望了望茅屋,仍沒有看見附近有什麼可疑人物逗留。

尉遲峰道:「老魔想必嚇破膽早溜了。」

「未必。」李燕豪道:「他既是有目的,在那幅山水圖沒到手之前,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麼說他們還在附近了?」

申大娘道:「這還用問,這麼多年的江湖道,你是怎麼跑的?讓他們在附近窺探吧,讓他們跟吧,有少俠跟咱們在一起,咱們可是安若磐石,再也不怕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過於看重了,咱們走吧。」

一行四人踏上下往北去的大路。李燕豪、尉遲峰、申大娘都是練家子,尉遲峰跟申大娘是成名多年的一流高手,李燕豪的修為更是高絕,但由於傅姑娘是個不會武的弱質,走起來不免慢了許多,眼看都晌午了,才走下四五里路。

地上的泥,迎面的寒風,更增加了傅姑娘行路的困難,可是姑娘夠堅強,沒哼一聲,腳下也沒頓一頓,由申大娘照顧著,頂著寒風,一腳一腳的踩著泥往前走。

李燕豪心裡急,可也不忍趕,他想讓地歇歇,可是路上沒避風的地方,他也不願有絲毫眈誤,只有把心裡的不忍強壓了下去。

尉遲峰老江湖,入目李燕豪的神色,還能不知道李燕豪心裡想些什麼,當即道:「少俠,到前頭找著個村鎮弄輛馬車吧。」

李燕豪忙一點頭道:「我也是這意思。」

又走了一個多時辰,晌午到了,也望見了前面有一片村落。

等到趕到了村落里,找著個賣小吃的店坐了下去,傅姑娘已凍得嬌靨顏色發白,沒了血色了。

申大娘忙著給烤火暖手,倒了碗滾燙的水讓博姑娘喝了,半天,傅姑娘的臉色才有了點紅意。

尉遲峰要自己出去雇車去,李燕豪唯恐他落單發生意外,沒讓他去,一招手把伙汁招了過來,告訴夥計,要雇車上京里去,讓夥計去給找輛車。

夥計一聽皺了眉:「哎喲,天這麼冷,路上又都是泥,這會兒車可不好雇啊。」

李燕豪遞過塊碎銀,道:「我知道,要是車好雇,我們也不麻煩你了,我們人生地不熟,不如你好辦事,好歹你給我們跑一趟,車錢我們願意加倍。」

也不知道是重賞之下出勇夫,還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夥計接過碎銀就出了門兒,沒一會兒工夫就把車給雇來了。

車是輛單套馬車,車篷破得門下透氣,車裡頭也不怎麼乾淨,可是總比沒有的好,只好將就了。

趕車的是個中年莊稼漢,倒是一臉的老實相,車既然來了,急著趕路,也就沒在店內坐下去。

申大娘跟傅姑娘進了車裡,李燕豪、尉遲峰跟趕車的擠在了車轅上。

申大娘跟傅姑娘自是過意不去,可是任憑她倆怎麼讓,李燕豪跟尉遲峰就是不肯進車裡去,而且李燕豪也沒容她倆多讓,招呼趕動了馬車。

車篷八下透氣,車裡仍然凍得人發抖,但是比起走路來,已經是強得太多了。

馬車一口氣從晌午跑到黃昏,趕車的問要不要歇腳打尖、

李燕豪道:「我們急著趕路,最好不要歇息,能趕多遠是多遠,你的牲門撐得住么?」

趕車的說牲口撐是撐得住,不過到前頭要停一下喂些草料。牲口不吃拉不動車,這是勢必得停一下的。

一盞熱茶工夫之後,馬車馳進了一片小村子,這時候還沒上燈,可是由於天寒地凍,家家戶戶已上了栓,外頭很難見到人跡了,難見只是說少見,並不是完全沒有。

李燕豪、尉遲峰坐在車轅上,就見路兩旁十幾廿丈外的屋檐下站著一兩個穿華服的錦袍漢子。

這些人穿著部相當講究,出現在這窮鄉僻野,已經夠扎眼的了,站在破舊村舍的屋檐下,更讓人覺得不相稱。

一待車過去了,尉遲峰說了話:「少俠……」

李燕豪截口道:「我看見了,不尋常;這小村子里可能要發生點什麼事兒。」

尉遲峰道:「我也這麼想,可是我看不出這些人是哪一方的神聖。」

只聽申大娘在車裡道:「少俠,老駝,你們看見了么?」

尉遲峰道:「你坐車裡都看見了,我們高坐在車轅上還能看不見么?不關咱們的事兒,裝看不見就得了。」

尉遲峰扭著頭正跟車裡說話,只聽李燕豪道:「恐怕咱們裝不了沒看見。」

馬車突然停下了,尉遲峰忙轉頭前望。只見幾丈外並肩站著兩個華服錦袍漢子,擋住了馬車的去路。

尉遲峰怔一怔道:「這是——」

李燕豪低聲道:「駝老,進車裡留意後頭去。」

尉遲峰一翻身鑽進了車篷。

趕車的害怕了,舌頭都打了結:「這,這是……」

只聽左邊一名華服漢子道:「你是他們雇來趕車的?」

「是,是,是,是的。」趕車的猛點著頭。

「這兒沒你的事兒,下車躲遠點兒。」

「是,是,是。」趕車的跳下了車轅,撒腿沒命的跑了。

李燕豪坐在車轅上,沒動,沒說話,他默察四周,覺出附近還至少隱藏有十幾個。

兩個華服漢子並肩走向馬車,到了牲口前停了下來,兩個人四道銳利目光轉動,先把李燕豪打量個夠,然後左邊那名發話說道:「朋友,往哪兒去?」

李燕豪不答反問:「你們是——」

左邊那名冷然截口:「回話!上哪兒去?」

李燕豪眉梢兒微微一揚:「上哪兒去是我們的事兒,有必要告訴你們么?」

右邊那名臉色一變,閃身欲動。

左邊那名抬手攔住,冷冷瞅著李燕豪道:「朋友,別給自己惹麻煩。」

「恐怕我已經惹上麻煩了吧?」

「不一定,下車走你的吧,或者是把車裡的坤道交出來,你都沒有麻煩。」

「呃!」李燕豪笑了:「總算讓我明白了,原來是『拘魂令』一夥。」

右邊那名冰冷道:「『拘魂令』是什麼東西?」

李燕豪一呆:「怎麼,諸位不是……」

「我們跟誰也不是一夥。」

右邊那名道;「只是聽了些風聲而已,明白了么?」

「明白了。」

「那麼你打算——」

「我一直坐在這兒沒動,是不是?」

右邊那名臉色一變:「這麼說你是不識抬舉。」

李燕豪抓起車轅上的皮鞭,抖手揮了出去,鞭梢像靈蛇,「叭!」地一聲脆響,左邊那名華服漢子捂臉而退:「說話客氣點兒。」

右邊那名勃然色變。

左邊那名手從臉上挪開,臉上幾寸長一段鮮紅的鞭痕,他瞪著李燕豪,目中凶芒暴射,突然厲喝道:「你找死!」

衣袂飄風之聲大作,四面八方騰躍出十幾個華服漢子,一掠而至,圍住了馬車。

李燕豪吸了一口氣,道:「在你們沒動手之前,聽我告訴你們一句,不要聽風就是雨,我們這些人身上,沒有你們要的東西。」

左邊那名獰笑道:「或許,不過我相信從你們嘴裡可以問出,我們要的東西在什麼地方。」「你不會相信,我們這幾個,沒一個知道你們要的東西在什麼地方。」「我的確不會相信。」他哼,哼,哼一陣陰笑。

四面八方十幾名華服漢子腳步逼近。

李燕豪視若無睹,道:「駝老、大娘,兩位照顧好傅姑娘,別的兩位就不用管了。」

右邊那名悄無聲息,騰身而起,撲向車轅。

李燕豪長鞭揮起,「叭!」地一聲,右邊那名大叫捂著臉,落地,沒站穩,又踉蹌後退。

李燕豪道:「話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了,讓路吧。」

左邊那名厲叱道:「把我們這些個當作了三歲孩童,你做夢。」

車兩旁兩名華服漢子騰身掠起,撲向馬車。李燕豪頭都沒回,長鞭又揮了出去。

只聽「叭」,「叭」兩聲脆響,兩名華服漢子大叫聲中又捂臉倒翻而退,落地棒倒了一個,另一個登,登,登,連退了七八步,捂撿的手半天放不下來。

李燕豪這兩鞭威勢懾人,馬上震住了那些華服漢子,一個個臉色大變,驚怒愕立。

李燕豪淡然道:「諸位現在是否願意讓路了?」

馬車左前方那名華服漢子,突然厲笑道:「小狗,你是死定了!」

他手一揮,四面八方所有的華服漢子,-起騰躍而起,撲向馬車。

顯然,這些個華服漢子一個個都是桀騖兇殘,拿命不當命之輩。

「駝老,申大娘,照顧奸傅姑娘。」

沉喝聲中,李燕豪右手長鞭又自揮出,鞭梢兒在空中爆起連聲脆響,脆響聲中,華服漢子一個個大叫捂臉滾翻退後,有一兩個僥倖撲近馬車。卻又被李燕豪左手帶鞘長劍擊中,悶哼聲中落了下去。

車后適時傳來幾聲痛呼,顯然尉遲峰跟申大娘也已出手擊退

自車后侵襲的來敵。

一鞭之威,不足以致命,造成也不是什麼重大傷害,但是李燕豪心眼手法巧妙,每一鞭都擊中了那些華服漢子的面門,或者四兩眼之間,這是人身軟弱的部位,那些華服漢子雖沒有受到什麼重大傷害,但是已暫時失去了出手搏鬥的能力,一個個手捂著臉拿不下來。

李燕豪又趕緊輕揮一鞭,趕動了馬車,徑自往村裡馳去。

只聽尉遲峰在車后笑道:「痛快,痛快,這是多少年來老駝子頭一回痛懲來敵;憋在心裡多少日子的這口怨氣,總算吐了出來。」

隨聽申大娘道:「少俠,這些人是什麼來路?」

李燕豪道:「誰知道,我一直還沒能看出來。」

「管他什麼來路呢。」尉遲峰道:「既是攔路跟咱們要那樣東西的,就都是那老魔的一丘之貉,重創之可也。」

申大娘道:「看他們裝束打扮,必定是個訓練有素的大組合,可是我怎麼沒聽說過武林中哪一個幫派的徒眾是這等裝束打扮的。」

李燕豪腦際靈光一閃,心頭猛然一跳,道:「兩位老人家,我知道了!」

「呃,少俠,他們是哪個幫派的?」申大娘忙問。

李燕豪道:「兩位老人家記得.我跟兩位提過的北派『窮家幫』。」

尉遲峰叫道:「對,我想起了,少俠說的北派『窮家幫』,不就是人人錦衣華服么!」

申大娘訝然道:「北派『窮家幫』怎麼會跟那老魔互通聲息,沆瀣一氣?」

李燕豪道:「這就不得而知了,他們雙方未必互通聲息,『窮家幫』耳目遍布,消息靈通,那老魔知道的事,『窮家幫』自然也一定會得到消息,不過,要是他們真是沆瀣一氣的活,出面奪那幅『山水圖』的,就不單純是武林中人了。」

「對。」

申大娘驚聲道:「那老魔要是跟北派『窮家幫』有勾結的話,當日夜襲傅家,殺死傅家幾十口的,那就是出自滿虜的教唆、指使了。」

尉遲峰咬牙道:「好虜賊,老婆子,一定是這麼回事,傅大人痛山河易主,雖已退隱林泉,但跟『虎符劍令』是刎頸之交,也無時無地不在為拯衣冠,續漢祚而努力,自然是虜賊的眼中之釘,背上之刺,他們自是容不了傅大人。」

李燕豪靜聽至此,暗道:「恐怕確是這麼回事了……」

只聽申大娘道:「姑娘,不要難過了,事巳至今,難過有什麼用,這些慘痛事,普天之下也不只傅家一家,這等同仇家恨,咱們遲早要索還的。」

李燕豪一收韁繩,突然停下馬車。

只聽尉遲峰問道:「少俠怎麼了?」

李燕豪道:「我原沒想列那些人會是北派『窮家幫』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奉打箅趕一陣躲過算了,可是他們既是北派『窮家幫』的人,咱們越往北去就越近他們的勢力核心,躲是躲不掉的,既是躲不掉,不如停一下歇息一陣。」

尉遲峰道:「說得是,那就歇吧;反正是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李燕豪停穩馬車,躍下車轅、尉遲峰也自車後下了馬車,走了過來,舉目打量四周。

只見停車處還足在村裡.可是跟在村子外頭沒什麼兩樣,路上沒人跡.家家戶戶都關著門,只肓前面十幾丈處一戶民家門縫兒里,透射著一線燈光。

尉遲峰皺眉道:「看來咱們只有這樣歇息了。」

李燕豪道:「這種情形不對,家家戶戶早栓門,不點燈,路上不見一個行人,恐怕不單單是為了天冷。」

尉遲峰哼了一聲道:「不管他了,先給牲口上上草料再說,它還得拉著咱們跑不少路呢,誰都能餓,不能餓著它!」

車裡一角有現成的草料,尉遲峰過去抱了一捆,扔在了牲口前。

牲口低下頭吃上了草料,尉遲峰走過來道:「帶的有乾量,少俠請上車隨便吃點吧。」

李燕豪道:「謝謝駝老,我還不餓,駝老自己請吧。」

「少俠可別客氣啊,憑傅大人跟『虎符劍令』的這種交情,咱們就等於是一家人,這一路往北,要是碰上村店,咱們就只有吃乾糧,

人不是鐵,不是鋼,不吃可不行啊。」

「我知道,我是真不餓,餓了我自會向兩位要,您請快去吃吧,

咱們悠閑的工夫恐怕沒多少。」

尉遲峰遲疑了一下,道:「好吧,您現在不吃,待會兒吃也是一樣。」

他轉身要走。

一陣雜亂的衣袂飄風聲傳了過來。李燕豪,尉遲峰都聽見了,尉遲峰停了步,李燕豪道:「駝老請速回車上去。」

尉遲峰一點頭,急閃身,繞到車後上了馬車。

衣袂飄風疾快地由遠而近,馬車旁二前六后射落八個人來。

後頭六個,清一色的華服中年漢子,一個個眼神十足,雙目之中寒芒外射。

前頭兩個,是兩個五旬上下的華服老者,一個身材魁偉,濃眉大眼,獅鼻海口,-部刺荊般的絡腮鬍,威態懾人,另一個身材矮胖,胖得活像個肉球,細白嫩肉,棗紅臉,長眉柳目,三綹長髯。

明眼人只消一眼就能看出,這八個,都是一流高手,尤其這兩個老者,更是內外雙修扎手強敵,

這八個人一落地.十六道冷電般目光立即盯上了李燕豪。

李燕豪左手提著帶鞘長劍,平靜地望著他八個人,既不動,也不說話。

只聽魁偉老者洪聲道:「就是這個後生?」

身後一名中年漢子道:「屬下隱身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他。」

魁偉老者哼,哼,哼一陣冷笑:「連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小後生也收拾不下,你們太會辦事了,簡直弱了幫上的威名。」

話鋒一頓,凝望著李燕豪,冰冷道:「小後生,報個萬兒老子聽聽。」

李燕豪微一搖頭道:「沒有這個必要,你們也不配。」

魁偉老者勃然色變,就要動。

短胖老者抬手一攔,緩緩說道:「你也太輕看自己的身份了,跟這種小後生費唇舌,小後生,老夫等的來意,想必你已經知道。」

「不錯,我知道了。」

「老夫二人自詡身份,不屑出手,你最好自動把老夫二人所要的東西雙手奉上。」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你這話恐怕說錯了。」

「怎麼說錯了?」

「攔路打劫,形同強盜,還自詡什麼身份。」

尉遲峰在車內叫道:「罵得好。」

矮胖老者兩眼精芒一閃。

魁傳老者暴喝道:「小狗找死。」

他閃身欲撲,矮胖老者又攔住了他。

李燕豪沉下臉色冷然道:「君子絕交,尚不出惡言,讓你這個同伴,再說話嘴裡最好放乾淨點,要不然……」

矮胖老者怒聲道:「要不然怎麼樣?」

「小心你的嘴。」

矮胖老者仰天哈哈大笑,笑聲裂石穿雲,直逼夜空,夜鳥驚飛,套車牲口四蹄一陣踢彈,要跑。

李燕豪微退半步,手往車轅上一搭。套車牲口只是四蹄撥動,卻難動分毫。

兩名老者跟六名中年漢子臉上閃過一絲驚異之色。

矮胖老者道:「小後生,你的內功造詣不淺啊,怪不得你這麼猖狂,」

牲口已趨平靜,李燕豪收回了搭在車轅上的右手,道:「我要是告訴你們,我們這些人身上,並沒有你們要的東西,恐怕你們還是不信。」

矮胖老者道:「老夫等既然來了,自然不是憑你這一句話就能打發的。」

李燕豪微一搖頭,道:「棄宗忘祖,賣身投靠,叛幫欺師,罪已在不赦,如今竟又為虎作倀,攔截忠良之後,我跟你們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你們動手吧。」

這幾句聽得八名老者等人人臉色連變,大為震動,只聽魁偉老者厲聲喝道:「小狗,你,你到底是什麼人?」他話說完,李燕豪-步跨到,閃電出手,一掌摑向魁偉老者面頰。

魁偉老者不愧是內外雙修的一流好手,他聽風知警,腳下不動,單掌一翻,朝李燕豪腕脈扣去。

李燕豪道:「沒有用,你躲不掉的。」

沉聲揚掌,有掌靈蛇般自魁偉老者臂下穿過,「叭!」地一聲,魁偉老者的臉上已結結實實挨了一下,李燕豪飄身而退。

李燕豪一掌拍得魁偉老者一怔,但他馬上就定過了神,不得了了。

這兩個老者還不知道在北派「窮家幫」里,是什麼身份地位,但看他們的內功修為,當然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如今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個廿來的後生抽個嘴巴,這張老臉今後往哪兒放!

李燕豪打他這一下並不重,用不著重,這比給他一刀都讓他受不了。

矮胖老者跟六名中年漢子怔住了。魁偉老者的臉色變了,兩眼暴睜,精芒怒射,發梢上沖,黑髯怒張,一襲華服也像充了氣似的鼓起,神態怕人。

誰都知道,他要挾激怒撲擊李燕豪了。果然不錯,一聲厲喝,他帶著一陣狂風撲向了李燕豪。

矮胖老者等定過了神,倏地散開為半弧形,十四道目光緊盯李燕豪。

魁偉老者赤手空拳。李燕豪也投有用劍,容魁偉老者撲近,等魁偉老者揮出了鋼鉤般五指,他飛起一指,向著魁偉老者的掌心點了過去。

魁偉老者悶聲沉腕,左袖一展,左宰拍了出來,一股勁風卷向了李燕豪。

李燕豪左手握劍,不便使用,身軀一側一轉,人已到了魁偉老者左側,右掌硬迫開去。

魁偉老者不信一個廿多的小後生,內功修為能強過他,唇邊掠起森冷獰笑,左掌上的力道倏又加了三分。

兩掌接實,砰然一聲,李燕豪一動沒動,魁偉老者卻悶哼一聲,垂下左掌踉蹌後退。

這一掌,又看怔了矮胖老者等人。李燕豪並沒有乘勝追擊,儘管他佔了上風,他也暗暗稱讚魁偉老者的雄渾掌力。

矮胖老者飄身到了魁偉老者身邊。

魁偉老者臉色鐵青,一擺手,大喝道:「不用你們管。」

右掌一揮凌厲寒光疾閃,叮噹一聲金鐵交鳴。

魁偉老者雙手之中已各扣了一隻精鋼輪每個都有碗口般大小,

李燕豪看得心頭微一震,他倒不是怕對方亮了乒刃,而是覺得對方身材這麼魁偉高大,卻用這種輕巧的外門兵刃,必然是在這種兵刃上有他獨到的造詣。

只見魁偉老者雙掌一合,叮噹一聲,火星四射,隨見他雙掌又自分開,兩隻鋼輪一上一下,一在胸口,一在小腹,臉色凄厲,舉步逼了過來。

李燕豪淡然道:「看來這件事是難以善了了。」

他沒動,靜等魁偉老者逼近。

魁偉老者一步步邁進,每一步似都重逾千斤,落地有聲,只聽他咬牙道:「答老夫的問話,你跟南派『窮家幫』有什麼淵源?」

李燕豪道:「從這對鋼輪上,我已看出你是『窮家幫』的『日月飛輪』濮天慶了,至於我跟窮家幫有什麼淵源,最好日後你自己問蒲幫主去。」

「你最好自己說!要不,可能會沒機會了。」

「濮天慶,你名列『窮家幫』十大高手,為外五堂堂主之一,蒲幫主待你不薄啊。」

「住口!」

「濮天慶,現在知過認罪,還來得及。」

濮天慶一聲厲笑;「知過認罪,老夫何罪之有,小狗,你的死期到了,還是留心你自己吧。」

說話間,他已逼近五尺以內,胸口部位的鋼輪帶尖一翻,輪發輕微嘯聲,疾襲李燕豪面門。

李燕豪沒有還手,一吸氣,往後退了半步。

濮天慶跨一步欺上,小腹部位的鋼輪由下而上,疾揮而起,由李燕豪的下陰,真貫面門。這一招兩式取的都是要害,而且陰毒異常。

李燕豪雙眉一揚,目中寒芒電閃,帶鞘長劍一橫,猛力磕上,逼得濮天慶手上一頓,他長劍疾轉,劍鞘疾快點向濮天慶胸腹。

濮天慶一收雙輪,飄身而退,一退即遞,兩隻鋼輪上下翻飛,攻了過來。

李燕豪長劍出了鞘,揮劍迎向兩隻鋼輪。

濮天慶已知李燕豪的內功修為,不敢硬碰,右手輪引開長劍,左手輪疾襲李燕豪右肋。他雙招迅疾,而且力道極猛。

李燕豪身輕如葉,旋身滑了開去,劍尖一點寒光飛點濮天慶左手腕脈。

這一招是自保,也是攻濮天慶所必救,濮天慶要想傷人,左腕脈便難保,如果想保住左腕脈,就勢必得收招不可。

濮天慶名列「窮家幫」十大高手之一,自是明白,他一驚沉腕,就要變招。

李燕豪卻沒容他變招,右腕一偏,劍鋒走斜,劍尖一點寒芒飛了過去,「噗!」地一聲,濮天慶左乳下衣衫添了一個雞蛋大小的洞。濮天慶大吃一驚,立即一收雙輪,飄身而退。

李燕豪並沒有乘勝追襲,長劍緩垂,站在那兒一動沒動,淡然道:「濮天慶,我手下留情,饒你不死,你該知足了。」

濮天慶老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衣衫劇顫,鬚髮暴張,心中的驚怒到了極點。

李燕豪還待再說,濮天慶臉上的神色一轉猙獰,霹靂般一聲厲喝,雙輪一揮,閃身又自撲上。李燕豪雙眉陡揚,目中威稜飛閃,沉聲道:「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

長劍一抖,朵朵劍花襲了出去。

只聽「當」、「當」兩聲脆響,火星激射,濮天慶的兩隻鋼輪帶著西道寒光飛上半空。濮天慶心膽欲裂,要退……

李燕豪長劍一遞,劍尖已抵住了濮天慶咽喉。

矮胖老者等大驚失色,閃身欲動,可是倏又停住,誰也不敢再動,矮胖老者驚聲叫道:「小後生……」

李燕豪聽若無聞,寒著一張臉,目中威稜閃射地逼視著濮天慶,不言不動。

濮天慶如今一張老臉煞白,顫聲道;「小後生,你,你,要真夠狠,你就殺了姓濮的。」

李燕豪冷然一笑道:「你以為我下不了手,論大,棄宗忘祖,賣身投靠,論小,欺師滅祖、背叛幫門,不論論哪一樣,你們都死有餘辜。」

「小後生,那你就給我一劍。」

「殺你污我寶劍,我只是讓你們知道,我們這些人身上並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就算有,有我在此,你們也休想染指,回去告訴你們那所謂幫主,讓他及早回頭,到蒲幫主面前認罪領罰,如若不然要是等我找他,他會後悔都來不及,我言盡於此,滾!」隨話沉腕收回長劍。

矮胖老者等閃身到濮天慶身邊,但也只是撲到濮天慶身邊而已,誰也沒敢動。

濮天慶身軀一陣劇顫:「小後生,我領教你了,學藝不精,技不如人,姓濮的沒有什麼話好說,只是你總該有個姓名稱呼。」

李燕豪一點頭道:「好,你記牢了,李,李燕豪。」

濮天慶兩眼寒芒暴閃,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姓李的,只要爾還往北去,咱們前頭再見。」話落,身軀騰起,倒射破空而去。

矮胖老稈等狠狠瞪了李燕豪一眼,也飛掠跟去。

李燕豪望著他們離去,緩緩垂下掌中長劍。

一陣微風,尉遲峰到了身邊,激動地道:「少俠,老駝子今夜是開了眼界了,今夜算是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武學了。」

李燕豪長劍歸鞘,道:「老人家誇獎了。」

忽聽申大娘的話聲傳了過來:「少俠功力蓋世,技比天人,老婆子等嘆為觀止.五體投地了。」

轉身望去,只見申大娘與傅姑娘已下了馬車,走了過來,傅姑娘美目中儘是異采投射過來。

李燕豪心頭莫明其妙地微微一震,連忙把目光避開,道:「兩位怎麼下車來了?」

申大娘道:「少俠說得好,越往北去越躲不過,既是躲不過,既是要休息,何不幹脆下車來透透氣。」

尉遲峰道:「說得也是,那就隨便席地坐坐吧。」

話雖這麼說,可沒一個人坐下。

傅姑娘一直走到了李燕豪面前:「我想就此別過少俠,回頭往南去。」李燕豪、申大娘、尉遲峰聞言都一怔。

李燕豪道:「姑娘這活——」

傅姑娘嬌靨上神色平靜,緩緩說道:「事實不錯,越往北去,麻煩越大,如今惹上了北派窮家幫,再往北去,那種險惡可想而知,要是沒有我,少俠或許可以不驚動他們,順利抵京營救霍大俠——」

「原來是為這。」李燕豪點頭道:「姑娘這話說得固然不錯,可是霍大俠是營救,姑娘的安全也關係重大啊。」

傅姑娘微一搖頭道:「我的安危沒有什麼了不得,家已破,人已亡,我隨時可以死,重要的只是那幅山水圖,他們所以殺害我全家,如今所以窮追不捨,為的也是那幅山水圖。」

李燕豪道:「山水圖固然重要,但是姑娘是傅家唯一的後人,肩負著傅家的血海深仇,又怎好輕言犧牲,再說令尊傅大人一生憂國憂民,崇禎爺殉國之後,令尊雖然退隱林泉,卻無時不為拯救衣冠之沉淪,續漢祚於一線而盡心力,姑娘是他的唯一後人,又怎麼好輕易放棄他老人家的遺志?」

傅姑娘美目湧現淚光,香唇邊閃過一絲輕微抽搐,道:「我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家恨也好,國讎也奸,又能出上什麼力?」

李燕豪雙眉微揚道:「姑娘既是『鐵面御史』傅大人之女,就不該說這種話,傅大人生前在先朝為官,退隱之後也不過一介書生,他又能為匡複盡什麼力?姑娘出身傅家,受教於傅大人,當知匡複儘力,要是人人都有姑娘這種想法,能為匡複儘力,該為匡複儘力的,豈不只剩下幾個人?有力之人儘力,無力之人盡心,姑娘不是世俗平凡女子,當知單憑武力,不一定是收效最宏大的。」

申大娘,尉遲峰為之悚然動容。

申大娘道:「姑娘,少俠說的是至理。」

博姑娘道:「承蒙少俠教誨,可是霍大俠……帶著我這麼一個累贅,前途必然是阻難重重,少俠又何日才能抵達京城營救霍大俠?」

李燕豪揚了揚眉道:「總有抵達京城之日的,而且我不相信他們能給我多大的阻難。」

「霍大俠身陷敵手,危在旦夕,有一刻阻難就足以耽誤大事啊。」

李燕豪道:「這一點我不是不明白,可是如今既已讓我碰上,要我放棄姑娘,我是絕對辦不到的。」

傅姑娘道:「少俠執掌『虎符劍令』,怎好不分輕重。」

「那麼姑娘教我,何者為重,何者為輕?」

傅姑娘道:「霍大俠為重,傅梅影為輕。」

李燕豪道:「姑娘是以為霍大俠當世第一,可以呼召天下豪雄來歸?」

「正是。」

「姑娘錯了,能呼召天下豪雄奮起的,不是霍大俠,也不是任何一人,而是大漢列祖列宗遺留下來的不朽傳統與精神,以我看來,霍大俠僅是一股頗為強大的助力而已。」

「少俠,難道這還不夠?」

「姑娘忠良之後,申、尉遲兩位成名多年的前輩異人,同樣是一股強大的助力,倘若李燕豪捨棄忠良之後與兩位前輩俠義於不顧又何以服眾,何以領導我忠義遺民致力於匡複大業?」

姑娘傅梅影香唇啟動,欲言又止,旋即垂下螓首,不再言語,尉遲峰突然道:「少俠,這樣可好?」

李燕豪道:「老人家有何高見?」

尉遲峰道:「咱們給他們來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何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老駝子跟老婆子趕著馬車折向南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少俠跟姑娘……」

話沒說完,申大娘已然搖頭說道:「這是什麼餿主意,不好,不好。」

「怎麼不好?」尉遲峰瞪眼問。

「咱們或許能引開他們一部分人,那只是一部分,憑咱們兩個之力,還無法護住這輛空馬車,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上當,少俠跟姑娘又能走出多遠?再說有咱們在一起,一旦碰見搏殺,還可以照顧姑娘。多少可以使少俠免於分心,要是咱們走了,一旦碰上了搏殺,少俠不就更沒辦法全力應敵了。」

尉遲峰呆一呆,點頭道:「一語驚醒了夢中人,這倒是。」

李燕豪道:「咱們不必再想什麼別的辦法子,唯一可行的,是儘可能的避過他們往京里趕,時候差不多了,咱們該趕路了,三位請上車吧。」

尉遲峰道:「少俠,換換老駝子來趕車可好。」

「謝謝老人家的好意,不必了,我累了再換手吧,兩位照顧好傅姑娘就行了。」

尉遲峰沒再說活。

姑娘傅梅影抬起螓首,深深地看了李燕豪一眼;道:「不管怎麼說,少俠的大恩我領受了。」轉身往後行去。

申大娘.尉遲峰雙雙跟了過去。

望著姑娘傅梅影的美好背影,李燕豪只覺心裡有點異樣感受,容得姑娘傅梅影與申大娘,尉遲峰等二人登上了馬車,他也登上了車轅,抖韁揮鞭,趕動了馬車。

馬車剛動,只聽尉遲峰在車內道:「少俠,咱們坐著這麼一輛馬車,白天老遠就看得見,到了晚上,蹄聲跟輪聲一裡外都能聽得見,咱們怎麼個躲他們法?」

李燕豪道:「老人家,咱們只有儘可能的躲了,真要是躲不掉,那也是沒有辦法。」

尉遲峰哼了一聲道:「這幫免崽子,連番受挫,也該死了那條心了。」

申大娘道:「人心貪婪一念難以消除,老駝子,跑了這麼多年了,武林中這些人你不是不知道,只要哪樣東西引他們動了貪念,不到都躺下去,他們什麼時候死心了?」

尉遲峰嘆了一口氣,道:「真讓人想不透,那麼大,那麼受人尊仰的『窮家幫』,曾幾何時竟分為南北兩派,而北派『窮家幫』這些個傢伙竟變成了這樣,連自己的祖宗八代都忘光了。」

申大娘道:「沒什麼好說的,一句話,這種人該殺。」

尉遲峰沒再說活,過了半天之後才道;「姑娘,那幅山水圖究竟是幅什麼了不得的玩藝,竟引得他們發了瘋似的?」

申大娘道:「當然是因為它確有了不得的地方。」

只聽姑娘傅梅影道:「我也只知道那是一幅山水圖而已。」

「誰留的,姑娘知道么?」

「我不說過了么,圖上既無上款,也無下款,只有一首五絕,我爹只告訴我這幅山水圖上隱藏著一樁秘密。」

「想必是這樁秘密招引了他們,只是,那是樁什麼秘密呢?」

「這就不知道了。」

申大娘道:「既是這樣,這消息又怎麼會泄露出去的呢?」

「這我也不大清楚,」

尉遲峰道:「姑娘見過這幅山水圖?」

「見過。」

「它掛在府上什麼地方?」

「我爹從沒有把它懸挂過,而且也很少拿出來玩賞,那幅圖太小,不適宜懸挂。」

「噢!小?怎麼個小法?」

「恐怕只比普通的扇面略大一點。」

「原來是這麼小的一幅,我還當是常見的那大幅呢。」

申大娘道:「姑娘,傅大人一向把那幅山水圖放在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我一向很少去留意這種事,不過以我看,那放山水圖的地方,恐怕出不了他老人家的書房。」

「書房?他們必不會放過搜查傅大人的書房,既是如此,他們怎麼會沒得手呢?」

尉遲峰道:「這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傅大人沒把那幅山水圖藏在書房裡,一是傅大人藏的地方隱密,他們沒搜到。」

申大娘道:「恐怕也只有這兩種可能了。」

李燕豪高坐車轅,任由拉車牲口前馳,靜靜地聽著車裡的談話,雖然是聽著車裡的談話,他卻依然是眼見四路,耳聽八方。

而車兩旁跟車前方的夜色卻十分寧靜,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這原該是好現象。

可是李燕豪明白,這並不是好兆頭,只因為這夜色太過於寧靜了。

儘管明知不是好兆頭,可是李燕豪藝高人膽大,依然泰然安詳,任由馬車不徐不疾地往前馳動。

滿地的泥濘,遮了不少蹄聲輪響。刀兒一般的夜風,能割裂人,而李燕豪仍然那麼泰然安詳。

突然,車篷掀開一角,姑娘傅梅影探出了螓首,手拿著一件輕裘,道:「這是我的衣裳,少俠披上點兒吧。」

李燕豪忙道:「不,謝謝姑娘,我不冷。」

「除非少俠嫌什麼,要不然還請披上。」

「這個——」

姑娘傅梅影伸出欺雪賽霜、晶瑩如玉的一雙柔荑,把輕裘披在了李燕豪身上,沒再說話,縮回了車裡。

輕裘在身,李燕豪頓覺有種異樣感受,一陣陣淡淡幽香沁入心脾,這種異樣感受更為強烈。

夜,在馬車緩馳之中,隨著車輪逝去。天邊透射出一線曙光,雖只有一線,卻足以驅走黑暗。

車篷一掀,尉遲峰輕輕爬上了車轅。

李燕豪忙道:「老人家……」

「姑娘跟老婆子睡著了,我出來透透氣兒。」

他坐在李燕豪身邊,呵了口氣,搓了搓手道:「乖乖,還真冷……」

頓了頓道:「老駝子代勞趕一陣,少俠抽空打個盹兒吧。」他伸手去接韁繩。

李燕豪道:「不,謝謝駝老,我不累。」

尉遲峰道:「人又不是鐵打的,哪有不累的,往後還有一段路要一塊兒走呢,又都是自己人,少俠要是老這麼客氣還行?」伸手硬把韁繩拖了過去。

李燕豪不好再推拒,只有把馬鞭也遞了過去。

尉遲峰帶笑道:「少俠湊合打個盹兒吧,要是嫌冷,乾脆車裡靠會兒去。」

尉遲峰沒想那麼多,但是申大娘與傅梅影正在車裡睡著,李燕豪怎麼好也進車裡去。

他笑道:「車篷八下透氣,恐怕比車轅上也好不到哪兒去,就在這兒湊合閉會兒眼吧。」

他身子往後靠了靠,閉上了眼。

車篷雖然八下透氣,但車外究竟是比車裡冷點兒,尤其是在這一大清早,好在有姑娘傅梅影一襲輕裘披在身上,倒也御了不少寒。他閉上了眼,尉遲峰也沒再說話,默默地趕著馬車往前走。

人不是鐵打的,練有再好的功夫也經不起累,李燕豪真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只知道醒來之後天已大亮,路上的車馬行人已經多了。

他坐直了,尉遲峰笑問道:「少俠醒了,沒睡多大工夫嘛。」

李燕豪道:「有這一會已經足夠了。」

只聽傅梅影在車裡道:「累了少俠,還讓少俠在車轅上睡,我很不安。」

李燕豪道:「傅姑娘不要客氣,人在旅途之上,只有將就。」

說話間,馬車繞過一片樹林,只見不遠處坐落著一座高大的城門。李燕豪呆了一呆道:「這是……」

尉遲峰「哈!」地一聲道:「恐怕到了『固安』了。」

李燕豪「呃!」了一聲。

申大娘在車轅后探出了頭,往前看了一眼,道:「嗯,是固安,這地方我來過。」

李燕豪道:「固安已到,宛平、大興應該不遠了?」

尉遲峰道:「固安挨著永定河,過永定河往前走是大興,不過水定河往前走就是『良鄉』了。」

李燕豪眉鋒微皺,沒說話。

只聽申大娘道:「少俠,等於已到『北派窮家幫』的地盤邊兒上了。」

李燕豪道:「不瞞老人家說,我就是在想這件事。」

尉遲峰道:「少俠的意思是……」

李燕豪道:「咱們固然不在乎『北派窮家幫』的攔截,但是像這樣一撥一撥下去,越近他們的勢力範圍,咱們所受的阻力也越大,這裡艱險困難不必說,宛平、大興與京城近在咫尺,就算咱們能闖過這一關,必然是驚動京城,惹出滿虜的鐵騎來,咱們不見得怕,但跟他們正面衝突,究竟是不智之舉,而且必然增加了營救霍大俠的困難。」

尉遲峰臉色凝重地點頭道:「少俠顧慮得極是,那麼以少俠高見……」

「自然是最好能躲過他們的攔截,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京城。」

申大娘道:「咱們四個人,再加上這輛馬車,恐怕不容易。」

李燕豪皺眉不語。

車篷一掀,車裡姑娘傅梅影探出螓首,她愁雲滿面地道:「少俠……」

忽見一輛雙套馬車迎面而來,車行極速,濺起一地泥濘,帶著一陣疾風馳了過去。

李燕豪眼尖,就在兩輛馬車交叉而過時,他看見那雙套馬車車旁烙印著一個碗口大小的「金」字。

適時尉遲峰輕叫道:「『金家船幫』。」

李燕豪心頭一跳,道:「老人家知道『金家船幫』?」

尉遲峰道:「怎麼不知道,『金家船幫』擁有船舶好幾百艘,勢力佔了黃河北端這一帶,較諸長江四十八水寨有過之無不及。」

李燕豪道:「他們的人怎麼會在這一帶出現?」

申大娘道:「難不成他們的船由渤海灣、溏沽進了永定河?」

李燕豪兩眼寒芒一閃,道:「老人家,趕車回頭,跟剛才那輛馬車。」

尉遲峰一怔,但他沒多問,趕著馬車來個大轉彎回了頭,向著來路疾馳。

這時他才問道;「少俠是要……」

李燕豪道:「我要借他們一臂之力,讓他們幫個忙。」

「少俠跟『金家船幫』的人認識?」

「老駝糊塗,少俠執掌『虎符劍令』,何必跟他們的人認識。」

尉遲峰呆了呆,失笑道:「這倒是。」

李燕豪道:「用不著瞞三位,『金家船幫』的金老大,以前受過老人家的好處,那時候金家船幫甫自創立,要不是老人家那一項好處,金家船幫恐怕不可能有現在的勢力。」

「呃,少俠,是怎麼回亭?」尉遲峰問。

「金老大甫創船幫時,手下的船隻不過十艘,那都是他的根,也是他畢生的心血財力,當初他靠耶十幾條船來往水路,偷運私鹽,有一次被老人家手下一名統領水師的副將查獲,按規定船隻私鹽充公,金老大該斬,可是老人家看金老大是個草莽豪雄,訓話一番之後,私鹽充公,船隻發還,也釋放了金老大,這等於保住了他的根,保住了他的心血財力。」

尉遲峰道:「原來如此。」

申大娘道;「那麼少俠現在找他們是……」

李燕豪遲疑了一下道:「我打算讓三位暫在他船幫里安身,等我救出霍大俠后,再來接傅姑娘上明陵去。」

申大娘微一怔,旋即點頭:「這倒也是個辦法。」

姑娘傅梅影嬌靨上泛起一片陰霾,但她沒說話。

李燕豪道:「傅姑娘……」

傅梅影嬌靨上的陰霾一掃盡凈:「這的確是個好辦法,只是我怕太打擾人家……」

李燕豪道:「姑娘不要這麼想,姑娘是傅大人之後,凡我先朝遺民,忠義豪雄,都有衛護的責任,再說金家船幫人數數千,哪裡會在乎多這麼三個人。」

申大娘口齒啟動了一下,道:「少俠,世間事變幻無常,連那窮家幫都有了南北派之分,這金家船幫……」

住口不言。

李燕豪道:「老人家的意思我懂,請放心,我會相機行事的。」

尉遲峰道:「少俠,金家船幫的船要是真進了永定河,虜京跟北派窮家幫的地盤近在咫尺,姑娘能在他船幫里安身么?」

李燕豪道:「老人家,整個『窮家幫』的勢力可以和『金家船幫』相頡頏,窮家幫一旦一分為二,北派窮家幫就難以跟金家船幫相比了,滿虜要敢動金家船幫,他們早動了,他們既不敢輕動金家船幫,北派窮家幫又怎麼敢輕舉妄動。」

尉遲峰點了點頭,沒說話。

就這麼幾句話工夫,前面那輛雙套馬車已然在望,不疾不徐地往前馳動著。

申大娘道:「還好他們沒把車趕快,要不然恐怕咱們還趕不上他們呢。」

這倒是,那一輛雖是雙套馬車,而這一輛卻只有一匹拉車牲口。

尉遲峰忽然道:「少俠,這一路上怎麼沒再見『北派窮家幫』的人影?」

李燕豪道:「恐怕他們在暗處監視著咱們,我看我們一舉一動逃不過他們的耳目去。」

剛說完這句話,前面那輛雙套馬車突然馳離了大路,往左邊一條小岔路上馳去。

尉遲峰訝然道:「這是……」

李燕豪道:「老人家,永定河不是在那個方向么?」

尉遲峰一怔,道:「對,看來他們的船真進入永定河了。」

申大娘詫聲道:「怪了,黃河以北一帶是他們的地盤,他們到永定河來幹什麼?」

尉遲峰道:「這恐怕只有跟他們走了。」

說話間車已到岔路口,尉遲峰一拉韁繩,也把車馳上了小岔路。

這裡尉遲峰一把車趕上了小岔路,前面那輛雙套馬車馳行頓疾,飛也似的往前馳去。

申大娘道:「只怕他們覺察出咱們跟蹤了。」

李燕豪道:「不要緊,讓他們跑吧,咱們只跟著輪痕印走就行了。」

尉遲峰道:「少俠好主意,這就不怕會把他們跟丟了。」

口口口

前面那輛雙套馬車還真快,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在幾片樹林之間拐了幾個彎,就不見了影兒。

李燕豪等卻是不慌不忙,趕著馬車,順著車輪痕印往前走。等他們也在幾片樹林之間拐了幾個彎之後,一條大河橫在眼前,永定河。

挨著空曠荒涼的岸邊,停泊著一艘雙桅大船,落著帆,也沒見旗號,那輛馬車不見了。

雙桅大船上,有四個黃衣壯漢正在往裡收起兩塊寬面的大跳板,車輪痕印一直延伸到船邊。

顯然,那輛雙套馬車已經趕上了船,進入那巨大的船艙中了。

李燕豪等的馬車馳抵了河邊,那四個黃衣漢子看也沒往這邊看一眼,很快地收起了跳板,拿起篙來就要把船撐離岸邊。

尉遲峰道:「糟,他們要走。」

李燕豪從車轅上站起,提一口氣揚聲說道:「諸位請等等。」

身軀陡然拔起,天馬行空般,一掠十幾丈,直往船上落去。

那四個黃衣壯漢剛才沒往這邊看一眼,如今卻一聲大喝,豎起篙來迎著李燕豪戳去。

李燕豪沒出手,身軀疾閃,靈妙異常地從四根碗口粗細的竹篙中間穿過,落在了甲板上。

四名黃衣壯漢臉色一變,掄篙就要掃。

一聲沉喝自巨大船艙中傳出:「好高絕的身法,你們退後。」

四名黃衣壯漢如奉綸旨,立即收篙退後。

兩旁艙門砰然而開,一名身著黃衣的白髮老嫗,手持鳩頭鐵拐杖當門而立,身旁足兩名黃衣少女,身後是適才那輛雙套馬車。

白髮老嫗兩道冷電般目光逼視李燕豪,冷然道:「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老身只有會會高人了。」

帶著兩名黃衣少女行出艙門。

李燕豪心知對方發生了誤會,一抱拳道:「老人家不要誤會,我並不是那害人之虎。」

白髮老嫗微一怔:「小後生,你不是那害人之虎?」

「不是的。」

「那麼你是……」

「容我先請教,老人家怎麼稱呼,在金家船幫是……」

白髮老嫗目光一凝:「小後生,你知道金家船幫,知道老身等是金家船幫的人?」

「是的,不瞞老人家,我跟金家船幫金老爺頗有淵源。」

「呃?那麼你也報個萬兒老身聽聽。」

「我姓李,叫李燕豪。」

「李燕豪……」山發老嶇皺眉沉吟,似乎在想。

「老人家,這淵源,起於我的上一代。」

「小後生,那麼你的尊人是……」

「老人家原諒。請容我先見金老爺子。」

白髮者嫗一搖頭道:「在老身沒弄清楚你是幹什麼的,跟我們老主人有什麼淵源之前,那辦不到。」

李燕豪道:「這樣行么,請老人家轉告金老爺子,當年故交姓袁的傳人求見。」

「姓袁的,袁什麼?」

「請轉奉金老爺子,金老爺子自然知道。」

「沒那一說,老主人知道的老身我一定知道,老身我要是不知道的,老主人一定也不會知道。」

「老人家……」

「小後生,老身沒那麼多工夫,要不是看你長得讓人不討厭,也很懂禮數,老身早就趕你下船了,你既知金家船幫,就該知道沒得金家船幫的人允許,還沒人敢闖上金家船幫的船,你說是不說?」

「老人家原諒,在未見金老爺子之前,我不能說。」

白髮老嫗兩道眉一剔.道:「即是如此,老身就不管你跟金家有什麼淵源了,趕他下船!」

兩名黃衣少女伸臂揮腕,拔出肩后長劍,一起閃身抖腕,兩把長劍靈蛇似的吞吐,卷向李燕豪。

李燕豪劍放在車轅上沒帶上來,如今是兩手空空,他閃身避了開去,兩名黃衣少女的兩把長劍立即落了空。

白髮老嫗一揚眉道:「居然輕而易舉的躲過了這一擊,果然不俗。」

兩名黃衣少女突然變招,兩把長劍一上一下,帶著寒芒又卷向李燕豪。

「逼於無奈,我只好出手自衛,得罪了。」

只見他一閃身,兩名黃衣少女驚呼而退,手裡的劍沒了,兩把長劍卻都到了李燕豪兩手之中。

白髮老嫗勃然色變,貼身的兩名侍婢,居然沒能在對方手下走完兩招,令人難信。

她閃身而前,動作如電,毫無龍鍾老態,掌中鳩頭鐵杖掄起砸下。

李燕豪道:「老人家原諒。」

左手長劍一遞,劍尖正好點中鳩頭鐵杖,「當!」地一聲,鳩頭鐵杖盪了開去,白髮老嫗退了一步,兩名黃衣少女連忙扶住。

白髮老嫗驚怒道:「小後生,你——」

李燕豪道:「老人家知道我是不得已。」

「不管你得已不得已,你究竟是——」

「老人家,我不知道你是金家什麼人?在金家船幫是何職位?但從老人家你的話中,我知道你跟金家關係不淺,金老爺子他誰都能不記得,唯獨不該不記得姓袁的人。」

「姓袁的人,姓袁的人……」白髮老嫗喃喃自語,似乎在思索李燕豪所說那姓袁的人。

想著想著,突然間,她兩道白眉聳起,雙目之中飛閃冷電,逼視李燕豪,沉聲道:「小後生,在老身的記憶之中,我家老主人是結識過一個姓袁的人,怎麼樣?」

李燕豪道:「老人家可知,金老爺子跟那個姓袁的人,是什麼樣的交情么?」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要是老人家知道金老爺子跟那個姓袁的是什麼交情,就請讓我一見金老爺子——」

「老身憑什麼讓你見我家老主人,你跟那位姓袁的,有什麼淵源?」

李燕豪道:「我既然知道金老爺子認識姓袁的,而且交情不尋常,老人家又何必多問其他。」

白髮老嫗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冷冷一笑道:「你說得對,老身不問也好,不管我家老主人跟那位姓袁的是什麼交情,不管你跟那姓袁的有什麼淵源,那都沒有用了,都已經成了過去。」

李燕豪聽得一怔:「老人家這話什麼意思?」

「老身告訴你也無妨,現在金家船幫已不是我家老主人當家了,我家老主人已經退隱,大小事一概不過問!」

李燕豪道:「有這種事?」

「難道老身還會騙你不成。」

「那麼,我請教,現在金家船幫由誰當家?」

白髮老嫗道:「我家少主人。」

李燕豪聽得怔住了,他絕沒想到,前後不過幾年工夫,金家船幫已換了幫主了,但轉念一想,船幫既仍稱金家船幫,白髮者嫗又稱少主人,那麼現在這位幫主,自然是金老大的後人,金老大雖說已退隱,眼前這件事,沖著「虎符劍令」,這個交情他總不能不賣。

一念及此,他道:「原來是金家少主,那也不要緊,我還想見見金老爺子,還請——」

白髮老嫗搖頭道:「老身剛說過,我家老主人已經退隱,任何事都不過問了,他也不見任何一位外客。」

李燕豪道:「老人家——」

白髮老嫗道:「你不必說什麼了,念你提的人跟我家老主人有點交情,金家船幫不為已甚,你快快下船去吧。」

李燕豪忍不住揚了雙眉,道:「老人家,以往的金家船幫,可不是這麼不近人情的啊。」

白髮老嫗雙目猛睜:「小後生,你這話什麼意思?」

李燕豪道;「我有事來求金老爺子幫忙,縱然金家船幫已換主人,但以往這份交情總該有著些,哪知道金家船幫居然拒人於千里之外。」

白髮老嫗怒聲道:「小後生,你居然敢——」

李燕豪正色道;「老人家,難道我說的不是實情。」

白髮者嫗怒色稍斂,道:「小後生,你要見我家老主人,究竟有什麼事?」

李燕豪遙遙一指馬車,道:「馬車上有位姑娘,是先朝忠良之後,現受滿虜爪牙迫害甚緊,我另有要事,暫時無法加以衛護,想請金老爺子伸把手,暫時照顧一下——」

話還沒完,白髮老嫗一雙目光已自岸上馬車上收回,截口道:「原來如此,小後生,老身已經說過下,我家老主人已不過問任何事了。」

李燕豪雙眉一揚,道:「老人家的意思,是說金家船幫不敢伸這把手?」

白髮老嫗老臉上閃過一絲異色,道:「金家船幫純是破碎組合,能在水面上吃這碗飯並不容易,這種事,金家船幫是無能為力,愛莫能助啊。」

李燕豪冷冷一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金家船幫的船進了永定河,既是這樣,我不便相強,告辭!」一抱拳,轉身要走。

忽聽白髮老嫗輕喝道:「小後生,慢著。」

李燕豪收勢停身,冷冷望著白髮者嫗道:「老人家還有什麼教言?」

白髮老嫗道:「你老老實實答老身一句,你跟那位姓袁的有什麼淵源?」

李燕豪道:「師徒,夠么?」

白髮老嫗目閃精芒,道:「你可有什麼取信老身之物?」

「老人家,這個行么?」他取出了「虎符劍令」,平托手上,往前遞出。

白髮老嫗一見「虎符劍令」,臉色陡然一變,肅然躬身:「既見真『虎符劍令』,老身焉敢不信,老身就是豁出這條老命去,也要讓少俠見見我家老主人,少俠請稍候。」

轉臉望向身左侍婢,冷喝道:「放信號,請姑娘。」

左邊黃衣侍婢恭應一聲,探懷摸出一物,抖腕往上扔去,只見一道五彩光華破空射起,到半空中砰然一聲輕爆化為一蓬,然後冉冉落下。

那五彩光華從半空中還沒有落回地面,遠處馳來一艘快船,劃破水面,捲起白浪,飛也似的馳過來,操舟的是個黃衣壯漢,手法熟練快捷,一望而知是個操舟老手。

快船上有個小船艙,看得出裡頭有人,但看不出是什麼樣的人。

沒多大工夫,快船已近雙桅大船之旁,快船停住。

三條美好身影自艙中掠出,騰空直上,一閃便落在了大船之上,影斂人現,一前二后,是三位姑娘。

前面那姑娘,一襲鵝黃宮裝,雲髻高挽,環佩低垂,風華絕代清麗無雙,眉宇間洋溢著一股逼人的冷意。後頭兩個黃衣少女,則背插長劍,侍婢裝束。

宮裝少女一落甲板上,霜刃般目光掃向了李燕豪。

白髮老嫗鐵杖點地,騰身掠了過去,在宮裝少女耳旁低低說了一陣。

只見宮裝少女美目中暴閃異采,深深看了李燕豪一眼,旋又掠向岸上的馬車,冷冷道:「是這樣么?」

她話聲雖冷,但仍不失甜美悅耳。要是她的話聲不這樣冷,想必更是甜美悅耳。

白髮老嫗道:「是這樣。」

「您沒看錯?」

「您放心,老身雖然上了幾歲年紀,但這雙老眼沒花。」

「您的意思——」

「所以請姑娘您來,就是為跟姑娘您商量商量。」

宮裝少女微皺娥眉,遲疑著沒說話。

白髮老嫗道:「幫里的情形您是知道的,少主人的脾氣您更清楚,所以老身不敢擅自做主。」

宮裝少女道:「您的意思我懂,只是別的事可以一概不理,『虎符劍令』的事——」

李燕豪忍不住截口道:「貴幫是不是有什麼為難之處?」

白髮老嫗要說話。

宮裝少女卻道:「少俠不要誤會,金家船幫沒什麼為難之處。」

白髮老嫗道:「您是不是得先跟少主人商量一下?」

宮裝少女嬌靨上倏地堆起寒霜,道:「沒什麼好商量的,金家船幫的事我也做得了-半主。」

裊裊上前數步,肅靜地向李燕豪施了一禮:「金無垢見過少俠。」

李燕豪忙答一禮:「原來是金姑娘當面。」

金無垢道:「賤妾原不知少俠是大將軍的傳人,家父對大將軍的厚恩不敢一日或忘,不是大將軍,金家船幫沒有今天,失禮之處,還望少俠諒宥,請少俠讓車上幾位上船來吧。」

李燕豪正色道;「金姑娘,憑你我上一代兩位老人家不平凡的交情,彼此可以說不外,既是如此,金家船幫倘使有什麼不方便之處,還請姑娘直言。」

白髮老嫗目注金無垢,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金無垢卻視若無睹,毅然說道:「少俠誤會了,金家船幫確實沒什麼不方便的地方,請少俠讓車上幾位上船來吧!」

轉望四名黃衣壯漢,喝道:「搭跳板,讓馬上船。」

四名黃衣壯漢恭應一聲,要動。

李燕豪道:「不必,只人上船就行了。」

金無垢道:「那就搭上一塊跳板。」

四名黃衣壯漢恭應聲中,一塊跳板由船舷搭向岸上。

李燕豪向馬車招手道:「尉遲老人家,請把馬車趕過來吧。」

倏聽一聲鞭梢脆響,尉遲峰趕著馬車馳了過來。

金無垢帶著兩名黃衣婢女行下跳板,白髮老嫗立即帶著兩名黃衣侍婢跟了下去。

李燕豪也跟了下去。

馬車馳到,金無垢向著車轅施了一禮:「金家船幫金無垢,恭迎貴賓。」

尉遲峰車轅上忙答禮:「金姑娘這叫人怎麼敢當。」一掠下了車轅。

這時候,姑娘傅梅影也由申大娘扶著,從車後下了馬車,走了過來。

一見傅姑娘,金無垢微一愕,旋即美目閃過異采。

白髮老嫗脫口喝道:「好一位出塵脫俗的姑娘。」

傅梅影近前盈盈施下禮去:「落難人傅梅影見過金姑娘。」

李燕豪一旁道:「金姑娘,這位是先朝鐵面御史傅大人掌珠傅姑娘。」

白髮老嫗雙目一睜,脫口叫道:「原來是鐵面御史傅大人的……」

金無垢慌忙答禮,上前執住傅梅影一雙柔荑,道:「傅姑娘,千萬別折金無垢,金無垢生得晚,未能瞻仰傅大人威儀神采,今關能接傅姑娘來金家船幫,這是金家船幫上下的榮寵,金無垢自己要高攀,好好跟傅姑娘親近親近。」

尉遲峰、申大娘面泛欽敬之色,申大娘道:「人言金家幫老爺子英雄一生,俠義過人,縱橫黃河兩岸,群豪無不尊仰,單見金姑娘,就知盛名不虛。」

傅梅影難掩激動,美目湧現淚光,道,「金姑娘,感到榮寵的該是傅梅影。」

金無垢道:「傅姑娘這麼說,金無垢擔當不起!」

傅梅影道:「金姑娘,傅梅影句句由衷。」

金無垢道:「金無垢也是字字發自肺腑。」

傅梅影反手緊握金無垢柔荑,香唇啟動了一下道:「金姑娘,我什麼都不再說了。」

金無垢倏然一笑,如花朵綻放令人為之目眩,連李燕豪都看得不禁一呆。

金無垢道:「彼此都不是世俗兒女,原該如此,請諸位隨我上船吧。」拉著傅梅影踏上跳板。

白髮老嫗目光一凝,望著尉遲峰道:「恕老婆子冒昧,聽李少俠稱尉遲老人家,又見閣下背上駝峰,莫非是大漠駝龍尉遲當面?」

尉遲峰忙道:「正是老駝子,老駝子眼拙……」

申大娘突然道:「老駝,我想起來了,當初我們坤道中有位頂尖兒的厲害人物.在江湖上縱橫多年之後.忽然離奇失蹤不見了——」

尉遲峰兩眼暴睜:「申老婆子,你是說『白髮羅剎』——」

「對極了,恐怕就是眼前這位老姐姐。」

白髮老嫗大笑道:「申老婆子,必是一丈青申家老妹妹,你們倆可是孟逸塵多年前就想結交的人物了,這回歪打正著,終於碰在-塊兒了,行了,我可交上朋友了,上船吧!」

拉著中大娘一起上船去,尉遲峰笑著踏上了跳板。

一見申大娘.尉遲峰等上了船,金無垢立即吩咐騰出船艙,招待貴賓。

李燕豪卻道:「諸位聊吧,我要告辭了。」

金無垢一怔:「少俠這麼急著走?」

孟逸臣道:「少俠好歹喝杯茶再走——」

李燕豪道;「多謝老人家,我還有要事在身,不敢多事耽擱,不然我也不會暫把傅姑娘託付給貴船幫了——」

忽聽一聲尖銳異響傳了過來。

孟逸塵臉色一變,道:「姑娘,少主人來了。」

金無垢嬌靨顏色一寒,道:「來得正好。」

轉望李燕豪道:「少俠願不願見見家兄?」

李燕豪推測金家船幫如今這位主人可能有什麼毛病,在沒走之前,既然他來了,見見也多少可以了解一些內情,當即道:「理應拜識。」

金無垢道:「少俠抬舉他了。」

說話間,一艘華麗的快船已近大船二十丈內,船身五彩,漆的發亮,船道插著一面三角小黃旗,旗上綉著一個紅色的「金」字,迎風招展,獵獵有聲。

金無垢眉梢兒一揚,揚聲喝道:「告訴少主人,船上有貴賓在。」

話聲方落,五彩快船那船艙內鑽出一個黃衣人來。

李燕豪等看得很清楚,黃衣人年紀三十,身材頎長,白面無須,長眉風目,稱得上少見的美男子,叮惜一雙嘴太薄,眉宇間也有一股子讓人皺眉的冷峻之氣。

只見他往大船上望了一眼,旋即一抖雙袖,自快船上騰身拔起,天馬行空般一掠十餘丈落在大船之上,不但疾若鷹隼,不帶一絲火氣,而且姿勢美極。

李燕豪不由多看了一眼。

尉遲峰忍不住脫口喝道:「好高絕的輕功身法!」

黃衣人淡然一句:「誇獎了。」

冷峻目光略一環掃,觸及傅梅影時微一怔,但很快就轉開了,最後落在金無垢臉上,道:「妹妹,這幾位就是金家船幫的貴賓?」

「不錯!」金無垢目注李燕豪道:「這位李少俠,金家船幫的大恩人袁大將軍的傳人。」

「呃!」黃衣人神情一震,目閃異采,立即抱拳:「金無痕見過少俠。」

李燕豪答禮道:「不敢當幫主這一禮。」

黃衣人金無痕要說話。

金無垢那裡已然又道:「這位傅姑娘,先朝鐵面御史傅大人的掌珠。」

金無痕立即滿面堆笑,他還沒施禮,傅梅影已先施下禮去:「落難人傅梅影見過金少主。」

金無痕忙答禮:「這叫金無痕怎麼敢當,傅姑娘折煞金無痕,鐵面御史傅大人,一代忠良,國之柱石,金無痕是最欽敬不過的了。」

「多謝金少主了!」

「哥哥,還有這兩位——」

金無垢介紹申大娘、尉遲峰,雙方一一見過禮之後,金無垢淡淡說出了這幾位貴賓的來意,最後道:「我擅自做了一半主,你——」

金無垢話剛說到這兒,金無痕滿臉堆笑地截了口:「好,好極了,妹妹做的這個主好極了,站不說是大將軍的傳人李少俠親臨,傅姑娘又是傅大人的掌珠,就沖著申大娘與尉遲老人家這兩位前輩異人,金家船幫就是拿轎接還怕接不來呢,三位就請暫在金家船幫委屈些時日,金家船幫自當全力衛護,倘有任何差池,李少俠盡可唯我是問。」

金無垢、孟逸塵面泛詫異之色望著金無痕。顯然,她們兩個是沒有想到自己這位胞兄,現在當家主事的金少主,今天竟然這麼好說話。

李燕豪當然也是沒有想到,由金無垢與孟逸塵片刻前的談話與神態,任何人都可以看出,金家船幫今非昔比,如今這位當家主事的金少主,是個相當不好說話的人,也未必賣「虎符劍令」的面子。

然而事實上卻不是這樣,人家金少主一口答應,不但連猶豫都沒猶豫,甚至說話的態度還十分地客氣。

或許,「虎符劍令」這個帳他還是買的,上一輩欠人的恩情,他還是還的。

李燕豪一見這情形,自是放心不少,當即道:「金少主言重了,既然慨允傅姑娘三位暫在貴船幫安身,我也就放心了,我不再說什麼,一切全仰仗了,告辭!」

他一抱拳,就要走。

金無痕道:「李少俠你來去匆匆,即蒞臨金家船幫,怎麼說也該盤桓兩天,讓金無痕略略表示一下心意。」

李燕豪道:「盛意心領,數日後再來拜望你,再行打擾。」

尉遲峰道:「少俠,老駝子未必幫得上什麼忙,可是多一個人總好辦事,讓老駝子跟您——」

李燕豪道:「不必了,這種事一個人反倒好辦,兩位老人家還是留在船幫陪傅姑娘吧。」

「怎麼?」金無痕道:「少俠莫非有什麼要事——」

李燕豪道:「不瞞幫主,我這趟是返京營救霍天翔霍大俠——」

接著,他把霍家遭遇變故的經過說了一遍,並且把讓傅梅影暫在金家船幫安身的原因,也告訴了金無痕。

靜靜聽畢,金無痕高揚雙眉,一臉義憤:「原來如此,營救霍大俠,金家船幫不敢後人,容金無痕選派高手,追隨少俠……」

李燕豪忙道;「奸意心領,這種事人多未必好辦,傅姑娘現在正在虜賊爪牙搜索之下,在貴船幫安身,很可能為貴幫引來敵蹤,貴船幫只照顧好傅姑娘,李燕豪就已經很感激了。」

金無痕目閃精芒,冷笑道:「少俠請放心,我倒要看看他們誰敢近我金家船幫,既是少俠不願多人追隨,金無痕只好作罷,救人如救火.金無痕不敢多事挽留,在此恭送少俠了。」

李燕豪沒再多說,向著眾人一抱拳道:「告辭。」

傅梅影突然上前一步,顫聲道:「少俠保重。」

她不只話聲帶著輕顫,一雙美目中也閃涌著淚光,只是嬌靨上絕看不出什麼離情別緒來。

就這,已夠李燕豪心弦震動的了,他一聲:「多謝姑娘,姑娘也請保重。」

騰身掠起,直落車轅之上,抖韁揮鞭,趕著馬車絕塵馳去。

傅梅影木然望著遠去的馬車。金無垢望著傅梅影,美目中閃起異樣光采。

金無痕入目傅梅影的表情、神態,臉上掠過一絲令人難以意會、也難以言喻的神色,陡然沉喝:「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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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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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義保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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