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拜訪癸博士

第五回 拜訪癸博士

小城的空氣污染愈來愈嚴重,郊區林立的化工廠每天都在噴吐二氧化硫和一氧化碳等廢氣。它們張牙舞爪,將小城圍的水泄不通。據說,當局準備還要在離小城三十公里處建立一座大型核電站。說老實話,對這樣的工程,我並不樂觀。

由於溫室效應的緣故,這座江北小城已經連續三年沒有見到冬天。火熱的夏天倒是一年比一年漫長。為了應付這種災難性的天氣,據說政府相關機構正在花大力氣研製一種藥丸。這種藥丸可以讓人停止呼吸,進入假死亡狀態,不吃不喝仍能維持生命。有點兒類似動物冬眠,如果這種葯研製成功的話,那麼,日後小城居民將不再忌憚令人窒息的空氣,也不再擔心漫長而炎熱的夏天。只要吃一粒藥丸,便可躺在床上睡他個天昏地暗萬事皆休。

真要有那麼一天的話,這座小城豈不是成了一座假死人的墳墓?如此一想,還真有點不寒而慄。

小城的空氣質量儘管很糟糕,並且由於長年不降雨,至今仍在用大筆的錢向其他地區調水,但小城居民並未因此灰心喪氣,反而表現出與所處環境極不協調的亢奮。他們終日忙碌奔波,好像一顆顆轉動不停的陀螺,彷彿眩暈就是生活,喧囂就是快樂。他們在家時深居簡出,出門則是封閉嚴實的車廂。每個人都負著殼活在自己的空間里。到處都是精心設計花樣翻新的門和窗,到處都是陌生與懷疑的眼神。小城像一口沸騰的油鍋,小城居民則像一粒粒獨立自閉的銅豆子。任憑彼此鬧得何等歡騰,可就是無法像米粥一樣交融在一塊。

我注意這個現象有很長時間了。我非常恐懼有朝一日人類的靈魂會集體「失蹤」,或者,為「物」所吞噬,變成一具具沒有思想的軀殼。

這些天一直在讀馬爾庫塞的書。他確實是一位危機意識相當強烈的當代思想精英。他在自己的書中說過這樣一段話,的確振聾發聵。他說:工業社會不但壓抑了人的愛欲(請注意,不是指**裸的**),而且使人馴服,被動,無創造性。這樣的人其實都患有不幸中的欣快症,他們在潛抑狀態下獲得一種虛假的滿足,在本真的痛苦狀態中體驗到非本真的愉悅,自得其樂地成為巴普洛夫實驗中的狗,被動地接受條件反射和催眠術的指令。

我又想起一個著名的實驗:狡猾的科學家將青蛙放至微溫的水中,然後慢慢加熱,結果,青蛙稀里糊塗翻起了肚皮。

飛躍的科技,在賜予我們偉大的機械時代的同時,也滿足了我們在這個時代所能滿足的一切物慾。它先是用車輪和機械手解放了我們長期疲憊的四肢,然後又用智能計算機讓我們逐漸放棄大腦儲存記憶和思考的功能,或許,下一步,它還會重裝上陣「逼」我們繳出最後的信仰……

信仰是人類最後的權利,一旦丟失(或被剝奪),那我們也就沒有沒有存在的理由了。如果非要苟延殘喘地選擇「生存」,那也只能化身實驗室的狗,被動接受條件反射和催眠術的指令。誠如馬爾庫塞所言。

我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夢中與魔鬼遭遇的情景。冥冥之中,總覺得這是一種不祥的徵兆。於公於私,我都不希望小城淪為魔鬼的地盤,誰他媽願意當烤雞呢?

可是,誰又能拯救這座瀕臨險境卻不自知的小城?望著大街上滾動的車流,我不禁陷入空前的迷茫。抑或絕望。

這時耳畔隱約又響起瘋子或者莊子的那句頗耐人尋味的話:順其自然吧,人生本就是一出荒謬的戲!

就在我為擺脫不了如影相隨的荒謬感而苦惱不堪的日子裡,小城忽而平地一聲雷地驚現了一位神秘的怪人。據電視上報道,他的屁奇香無比,並能十里之外把人迷暈。近距離嗅之,甚至還能導致休克,長時間不能恢復知覺。連**葯都得讓它三分。

電視台那幫記者越說越玄乎,聲稱怪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喜晝伏夜出,就跟蝙蝠俠似的,而且頭上也總是罩著一層似煙若霧的面具,始終掩著廬山真面目,比幽靈還要幽靈。他們還說怪人雖有異能,卻從不為惡,反而樂於路見不平放屁為助。記者們甚至還採訪了幾位因遭遇怪人香屁而鋃鐺入獄的不法之徒,讓他們大談自己的神奇經歷。其中有個長相兇惡的中年男人似乎還沒睡醒,他耷拉著眼皮近乎夢囈一般的說道:那天晚上,我在大街上追趕一個女人想同她作愛,他娘的褲子還沒來得及脫,就半路殺出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他朝我怪笑了幾聲,娘的現在想起來都磣的慌。後來,他朝我撅起了屁股,接著就放了個響屁。娘的真響,跟放炮一樣。可也奇怪,那屁不臭,反而挺香。說不出來的香。我還沒反應過來呢,就稀里糊塗的倒下了,就跟灌了兩斤二鍋頭似的,什麼感覺都沒了。娘的,真是太希奇了,我還從來沒聞過那麼香的屁……那男的說著說著就在鏡頭面前打起了響鼾。看來,那神奇的屁還在「有效期」。

中年男人的話讓我陡然想起不久前的那個晚上。當時,我正在屋子裡潛心研讀蘇格拉底,後來,窗外的大街上突然傳來了一個男人追逐一個女人的聲音。如果沒記錯的話,我站在窗前看到的那個持刀追女人的傢伙就是電視上這位中年男子。如他所言,後來的確冒出了一個神秘人,他只是放了個響屁,就輕鬆地制服了歹徒,並且成功地「救走」了女人。隨後,我就在窗前聞到一絲異香,並莫名其妙感到天旋地轉,當即不省人事。就是那次昏迷,讓我在夢裡遭遇了魔鬼。魔鬼跟我說了許多荒謬的話后,就齜著牙齒打算把我當晚餐了。那夢真真切切,至今仍歷歷在目。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今,聽到的與看到的「不謀而合」,我也就無法懷疑那個怪人的真實性了。

可自古未聞屁有香,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呢?

我決定去拜訪癸博士。或許,他老人家能為我揭開謎底。

癸博士長得很像愛因斯坦,年逾古稀,鬚髮皆白。他博古通今,天文地理,無所不精。癸博士本在市博物館工作,退休后便一直住在市博物館特別為他辟出的一間寓所里。平日里,他深居簡出,隻身埋首於浩如煙海的文史典籍。儘管老先生為人乖僻,但對當下時事,他卻非常關心,可謂不出帷幄亦能知天下三分。並且,老先生桀驁不馴,常有驚世駭俗之語。

之所以有幸認識這位世外高人,是因為有一次我偶然救了他。

那天,我正在博物館空蕩蕩的展廳里觀賞著一把把鑄造於不同年代的古劍,以期能尋到一些與我自己的那把古劍相匹合的信息。可惜,一無所獲。正當心懷蹊蹺,失落欲歸時,突然在某展台的下面發現了一位昏倒的老人。由於平時也涉獵過一些醫學書籍,故而很快便斷定老人是因為心臟病突發而導致的昏厥。正打算打120將其送往醫院,他的嘴忽而模糊地冒出了一個字:葯。我下意識在他胸前摸索了一下,果然發現有一瓶「安心丸」。於是,立刻給老人服了幾粒。他很快就清醒了過來。醒來時,他一把握住我的手,目光里充滿了感激。後來才知道,我救起的這個老先生竟然就是小城學術界的泰斗癸博士。拜訪他幾次之後,我們就成了忘年交。

癸博士的房間依舊陰鬱。他喜歡把窗帘拉的嚴嚴實實。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是為了與外界的噪音和塵埃徹底絕緣。

我來時,他正在看小城當日的時報。我的每一次到訪都能給他臉上帶來一絲笑容。這回也不例外。我一進來,他的目光就從報紙上轉向了我。為那個怪人來的吧?他笑道。

我非常喜歡癸博士這種乾脆利落的談話風格。在這座小城裡,幾乎所有人都學會了拐彎抹角拖泥帶水的講話模式。大家都是隔著肚皮交流,各自揣著一顆防備的心。所以,同癸博士說話,近乎是一種久違的享受。

我點了點頭,問:您知道他是什麼來歷嗎?

他遺憾地搖了搖頭。我對這人也是一頭舞水啊,我差不多翻遍了所有的史料,**異香的倒有過幾例記載,譬如清朝乾隆年間有個民間女子,與身俱來就能發出奇香,據說還和乾隆帝有過私情。不過,有關香屁的記載,實在一例都沒找到。這個神秘的怪人,倒像是橫空出世一般,無本無根,毫無來由。

聽博士這麼一說,我不免露出失望之色。

癸博士大概覺察到了我的神情。他笑了笑,接著又說道:當然啦,我也不會讓你掃興而歸的,來,我讓你見識一樣東西。老人說罷,彎腰從書桌抽屜里摸出一幅捲軸。他一邊兒小心翼翼地將捲軸徐徐展開,一邊兒用抑制不住的欣喜語氣說道:這是不久前在小城西郊的一處古墓里發掘出來的,上面是一組畫,好像記載了一個古老的神話傳說,挺有意思的,你不妨來看看。

我湊上去,就著書桌上幽暗的檯燈光芒,細細地掃了一遍這組刺繡在絹布上的畫面。

第一幅畫顯示的是一座死氣沉沉彷彿久旱不雨的小城,小城上空飄著一片白雲。雲上有一男一女兩個仙人,正一絲不掛地絞纏在一起作愛。旁邊還畫著一把劍,我隱約覺得這劍似曾相識。

第二幅畫顯示的是仙人做完愛后各奔東西。男的腰挎寶劍,女的頭戴蓮花。天空落著雨點,下面乾涸的城市呈現出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好像還有不少民眾對著天空長拜。

第三幅畫則顯示腰挎寶劍的神仙在天庭遭到天帝的怒目呵斥,像是犯下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

最後一幅畫畫的是挎劍神仙頭朝下從天上掉了下來。令人倍感訝異的是,他的臉五官俱無,所以根本不知道他跌落凡塵時的表情。

組畫的落款處唯有一個印章。那印章已經有些模糊難辨。我根本認不出上面的篆體字究竟是什麼。

如果撇去畫上內容不談,那麼這件刺繡品,堪稱絕世珍品。它不但綉功精湛,人物栩栩,而且整條娟布如浸過水銀一般,於燈光下閃閃奪目,彷彿狐狸勾魂攝魄的媚眼,令人心思蠢動,慾火膨脹。委實不知究竟是畫有鬼,還是我心中有鬼。

癸博士見我看完發獃,便匆匆收卷了畫軸,生怕它會受到什麼破損。他問我有沒有看出什麼門道。我笑說有點兒像春宮圖一類的東西。

他堅定地搖了搖頭。憑我的直覺,這裡面大有文章呢,他說,我懷疑畫上面的那座小城,就是我們現在這座城市的前身,說不定它還記載了一段不為史書所記載的歷史。

可畫面上不過是個子虛烏有的神話罷了,歷史怎麼可能是些毫無根據的神話呢?

癸博士再次堅定地搖了搖頭,斷然否定了我的疑惑。我可不這麼認為,歷史當然不是神話,但神話中未必不會掩藏歷史!

癸博士這句話很有道理。於是,我問,您知道那印章上是什麼字嗎?

我目前正在研究,不久就會水落石出的。

這幅畫還真詭!

歷史嘛,如果不詭一點,那還叫歷史嗎?癸博士意味深長地說道。

看來,老人家已經認定那是一段歷史了。不管它是不是歷史,我都對「詭秘」的背後充滿了期待。但願謎底能夠早日揭開。

我突然覺得癸博士其實也很「詭秘」。如同這間陰鬱的屋子,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座陰森森的墓穴。

臨別時,博士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睛里閃著幽幽的藍光,神經兮兮地對我說道,憑直覺,我認為最近發生的一連串怪事,以及這幅來歷叵測的古畫,裡面肯定隱藏著什麼玄機,並且很可能關係到我們人類的命運!這將是一個極富有挑戰性的命題!博士的手在劇烈的顫抖,彷彿他已經窺見了這個命題的終極意義所在。

我真擔心他哪一天會因為激奮過度而導致心臟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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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城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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