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騎
異地做客,睡不那麼安穩,傅少華起個大早,收拾停當剛打開門,鐵大跟商二就來了,蹄聲得得響,鐵大牽著一匹軀體矮小的蒙古馬。
傅少華藝出「托托山」,那兒靠近蒙古,蒙古馬他見過不少,他識貨,算得行家,他看得出鐵大為他選的這一匹是異種,是蒙古馬中的上駟之才。
商二近前欠身:「您這麼早!」
傅少華笑道:「你兩個起得也不晚。」
鐵大道:「少爺,你礁瞧,我給您選的這匹馬怎麼樣,要是沒什麼事兒耽擱,我準保您日頭沒大,就能趕回來。」
傅少華道:「不知道萬老爺子起來了沒有……」
鐵大道:「怎麼?」
傅少華道:「在此做客,失禮不得,我想跟萬老爺子說一聲去。」
商二道:「萬老爺子早起來了,天不亮就下炕,多少年來一直如此,我跟鐵大起得夠早,可沒一回能早過他去。」
傅少華道:「你陪我進去一趟……」
輕捷步履響動,後頭走來個人,是位大姑娘,俐落打扮,從頭到腳一身黑,身後頭披著一襲黑篷。
大姑娘身材剛健婀娜,一張嬌靨杏眼桃腮,美艷無雙,一雙眉梢兒往上揚著,帶幾分任性刁蠻,也籠罩著幾分煞氣,模樣兒有點驚人,手裡提著把馬鞭,不住地繞動著,看樣子像要出門兒。
商二低低說道:「少爺,萬姑娘。」
商二剛說完話,黑衣大姑娘突然拐了彎兒,擰身扭腰往馬廄方向行去。
傅少華本來預備跟她打個招呼,可是如今姑娘她轉了彎兒,只得作罷。傅少華轉過臉來道:「商二,咱們走吧。」
商二還沒有答應,只聽一聲清脆輕「咦」傳了過來。
傅少華扭頭一看,本來已經轉了彎兒的黑衣大姑娘又轉了回來,直向這邊走了過來。
商二道:「怎麼回事?」
只聽清脆、嬌美而帶點冷意的聲音傳了過來:「把這匹馬拉出來幹什麼?」
鐵大欠個身道:「姑娘,我的少主要出去一趟。」
「少主?」黑衣大姑娘近前一雙黑白分明、清澈深邃的美目瞅上了傅少華:「閣下就是昨天來的貴客傅少主?」
傅少華微一抱拳道:「不敢,傅少華,可是萬姑娘……」
黑衣大姑娘不等他說完便道:「你昨天來的時候我不在家,很抱歉。」
傅少華道:「好說,是我打擾。」
黑衣大姑娘道:「你要出去?」
傅少華道:「正是,正預備見老爺子去。」
黑衣大姑娘道:「我爹一早就出去了。」
傅少華頗感意外地「哦」了一聲。
黑衣大姑娘接著問道:「你要上哪兒去?」
傅少華道:「我想到張家口去一趟。」
黑衣大姑娘微微一愕道:「張家口?」
傅少華道:「是的,姑娘。」
黑衣大姑娘道:「那麼遠?」
傅少華道:「我有點私事要辦一辦。」
黑衣大姑娘道:「今兒個還趕回來么?」
傅少華道:「是的,姑娘,要是沒什麼事耽擱,我是要趕回來的。」
黑衣大姑娘看了鐵大牽著的那匹蒙古健騎一眼道:「難怪鐵叔把這匹馬牽了出來……」遲疑了一下道:「我也要往北去,路上做個伴兒好么?」
傅少華怔了怔,旋即說道:「那是我的榮幸。」
黑衣大姑娘似乎不懂客氣,道:「你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就來。」
轉身往馬廄方向行去。
傅少華望著那嬌健婀娜的背影,心中暗道:這位姑娘真是大方得很,商二沒說錯,這位姑娘她豪爽不讓鬚眉……
只聽鐵大輕輕咳了一聲,道:「少爺。」
傅少華忙回過頭來道:「怎麼?」
鐵大道:「我在『萬家幫』呆這麼多年了,這可是頭一回見著萬姑娘跟人說這麼多話,也是頭一回見她跟人說話這麼和氣,不信您問商二」
傅少華道:「我在這兒做客,身為主人的豈有……」
商二搖頭說道:「『萬家幫』交往廣闊,客人不止您一個,我從沒見她理過誰,正眼瞧過誰一眼,哪怕是萬老爺子當面介紹,她也是一副冷冰冰神色,了不起點個頭『嗯』一聲而已。」
傅少華道:「也許是我沾了你們兩個的光。」
商二倏然一笑,笑得神秘。
「少爺,我兩個可沒這麼大面子。」
這一笑笑得傅少華心裡一跳,臉上也莫名其妙的一熱,他道:「商二,我在這兒做客,你可別……」
蹄聲得得,黑衣大姑娘拉著一匹銀鞍銀鐙的高頭駿馬走了過來,這匹健駒渾身跟染了墨一般,連一根雜毛都沒有,神駿異常,人似玉,馬如龍,美人名馬,相得益彰。
傅少華他看得不禁呆了一呆。
商二唇邊飛快地掠過一絲笑意。
鐵大「嘿」地一聲揚起姆指:「好帥,這一路所經不知道有多少小夥子要瞧直眼咧。」
姑娘的粉頰一紅,更顯得嬌艷絕倫,道:「鐵叔最喜歡拿人開心了。」
轉眼望向傅少華:「走吧。」
傅少華定了定神,轉望鐵大、商二道:「萬老爺子回來的時候,代我致個意。」拉著坐騎偕同姑娘往外行去。
雙騎並轡馳出了歸綏城,早上空氣清新,出門的人都趕這時候,那整隊的駱駝,清脆悅耳了駝鈴,來來往往的漢人跟蒙人,塞北秋風獵馬,比起江南杏花春雨,漠北風光與內地顯得大大不同。
只聽姑娘柔聲問道:「你這是頭一回到歸綏來?」
傅少華道:「是的,姑娘。」
姑娘道:「慣不?」
傅少華道:「還好。」
姑娘道:「一向在哪裡?」
傅少華道:「關外。」
「怎麼!」姑娘微微一愕,道:「你一向都在關外?」
傅少華道:「是的,姑娘。」
姑娘道:「你是哪兒的人?」
傅少華道:「我籍貫江南,『鐵騎會』卻一直安寮關外。」
姑娘道:「原來你是江南人,還是內地好,這漠北一帶我都住膩了,耳朵里全是駝鈴笳聲……」
傅少華道:「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風光,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特色,我民族文化發源於黃河,而次第及於江淮,我祖先篳路襤褸開發西北高原,胼手胝足,征服了廣莽蠻荒,然後人居於河套、黃淮、吳越、雲夢與百粵等地,那裡有黃金似的荊桑之地,也有浩瀚戈壁的萬里黃沙,有水送山迎的曲溪彎澗,更有浩浩蕩蕩的長江大河,那裡有雲貴康藏的高原,也有茫茫雲夢的沼澤之鄉,有渺無邊際的原始森林,也有雄壯無比的五嶽名山,風瀟水寒,燕趙多悲歌慷慨之士,鍾雲毓秀,益增江左之文採風流。數千年來,我炎黃子孫便在這塊泥土之上流汗流血,歌於斯、哭於斯……」
姑娘為之動容道:「請說下去。」
傅少華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秦並六國,分天下為三十六郡,東及遼陽,北伐匈奴,南平交趾,聲威遠播,試一登山海關、古北口、居庸關、雁門關、嘉峪關,再看那山巒起伏,蜿蜒綿渺的萬里長城,該是何等的雄壯。古來多少愛國男兒,沙場名將,為捍衛國土而犧牲,昔漢高祖掣劍縱酒,『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慷慨悲歌,何等激人胸懷。再看那南朝金粉,吳宮花草,多少興亡遺迹,梅花嶺的史可法,方飯亭的文天祥,何等可歌可泣,登彭城的霸王樓,追憶『力拔山兮氣蓋世』,豪情未滅,讀燕子樓的艷詩,英雄美人與時以俱逝,錦江薛濤井,灌外二王廟,有的是風流遺韻,有的是功勛長留,塞北秋風獵馬,江南杏花春雨,南人北游,聽那漢北之笳聲駝鈴,嘗那東北之大豆高粱,默默中可以認識粗獷中之偉大,冰天雪地中之剛強。讀岳武穆滿江紅詞,『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在那邊關險地,緬懷先人守土拓疆之英雄氣概,可意會到雄心志四海,萬里看風雲的偉大,北人南遊,雖無崇山峻岭,但到處小橋流水,鳥語花香,紅處風和日暖,翠邊水秀山明,一片江南情調,丘壑泉林,濃樹疏花,無不欣欣有致。西湖的煙雨,無錫的庭園,黃山的怪石,廬山的雲海,錢塘的狂潮,雁盪的飛瀑,乃至望太湖三萬六千頃,歷盡風帆沙鳥,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煙雨樓台,我江山段段寸寸無不如畫,我一景一物亦無不風流瀟洒。」
姑娘以往強健不讓鬚眉,而今她柔婉異常,靜靜聽完,面露異色,深深看了傅少華一眼,道:「你這胸蘊是……」
傅少華道:「談不上胸蘊,姑娘,這都是家師平日的教誨。」
姑娘道:「令師是當代哪位?」
傅少華道:「『托托山』瘋和尚。」
姑娘道:「應是奇人異士。」
傅少華道:「家師常說自己是個瘋顛和尚。」
姑娘道:「奇人異士,大多如此。」
傅少華道:「謝謝姑娘。」
姑娘看了他一眼道:「你剛才那番話,是不是有所感觸,借題發揮?」
傅少華道:「有點。」
姑娘道:「發人深省。」
傅少華道:「謝謝姑娘。」
姑娘沉默了一下道:「我叫萬令儀。」
傅少華道:「令儀姑娘。」
姑娘萬令儀話鋒忽轉:「你說你要上哪兒去?」
傅少華道:「張家口。」
萬令儀道:「張家口路遠,想當天趕回來得趕一陣,你我賽賽馬如何?」
傅少華目光一凝道:「姑娘……」
萬令儀道:「看咱倆誰先到張家口。」
嬌笑一聲,玉腕揚鞭,健馬長嘶,鐵蹄翻飛……
坐騎異種龍駒,馳騁如飛,天剛晌午,兩騎已經不先不后一起馳抵張家口。
萬令儀在鞍上輕抬皓腕,理了理雲發,回眸含笑道:「『萬家幫』的馬不錯吧?」
傅少華道:「姑娘,甚好——」
萬令儀道:「我整天在往外頭跑,無所事做,且沒一定的目的地,到處閑逛,興來時縱騎馳騁,想上哪兒就上哪兒,不到興盡不回去,陪你跑一趟張家口,讓你路上有個伴兒不好嗎?」
傅少華不安地笑笑道:「好!怎麼不好?有姑娘為伴,是我的榮幸,只是……」
萬令儀道:「你要有什麼不方便,我找個地方歇著,等你辦完了事後再一塊兒回去。」
傅少華道:「我倒沒什麼不方便,只是讓姑娘忙著跟這麼遠的路,我甚感不安。」
萬令儀道:「我剛才不是說了么,我天天往外頭跑,想上哪兒就上哪兒,我一個人也許跑得更遠,如今張家口到了,要想當天趕回去就別耽擱,趕快辦事去吧!」
傅少華遲疑了一下道:「姑娘請跟我來。」
縱騎往西馳去。
片刻之後,馬抵元寶山下,傅少華馬不停蹄,縱馬直上山麓。
那座寬大壯嚴,計有殿椽數十的雲泉古剎就坐落在山麓上,只聽鐘鼓嘹亮,梵音陣陣,悠揚全山,聞之令人心兒一肅,塵念全消,傅少華立即緩下坐騎。
萬令儀縱騎馳了上來道:「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傅少華道:「找個人。」
萬令儀道:「雲泉古剎里都是出家人。」
傅少華道:「我就找那主持和尚。」
說話間他打量雲泉古剎,這時寺內鐘鼓嘹亮,梵音陣陣,但那兩扇正門卻緊緊地關閉著,當即心中暗道:「怎麼大白天里關著門,難道雲泉古剎不納十方香火了……」
又聽萬令儀道:「怎麼這時候還不開門……」
轉過臉來道:「咱們怎麼辦?叩門去。」
傅少華道:「只好如此了。」
話聲甫落,只見雲泉古剎開了一扇偏門,一個年輕和尚挑著兩隻空桶走了出來。
傅少華道:「有人出來了,正好。」
忙一夾馬馳了過去,叫道:「師父請等等。」
那年輕和尚聞聲停步望了過來。
傅少華翻身下馬,抱拳說道:「恕我打擾,我找個人,師父可否行個方便?」
那年輕和尚單掌立胸,還了一禮道:「不敢,施主要找哪一位?」
傅少華道:「我要找貴主持大和尚。」那年輕和尚經望了傅少華一眼道:「施主是……」
傅少華道:「我姓傅,受人之託前來。」
那年輕和尚微一搖頭道:「施主來遲了一步,主持和尚已經圓寂升天了。」
說完單掌立胸施了一禮,轉身欲走。
傅少華定了定神忙道:「師父請留一步。」
那年輕和尚停步未走,回過頭來。
傅少華道:「請問師父,主持大和尚在什麼時候……」
那年輕和尚道:「兩個時辰之前。」
傅少華呆了一呆道:「兩個時辰之前,就是今天上午……」
那年輕和尚道:「是的,施主。」
傅少華皺了眉……
只聽那年輕和尚說道:「施主有沒有別的事?小僧挑水去了。」
傅少華道:「請問師父,如今是哪一位主持貴寺?」
那年輕和尚道:「是主持的師弟,小僧的覺明師伯。」
傅少華道:「我可否見見覺明大和尚?」
那年輕和尚道:「他老人家正忙,恐怕無法見客,施主不見敝寺兩扇正門緊閉么,那表示閉寺七天……」
傅少華道:「我有要事師父可否行個方便?」
那年輕和尚搖頭說道:「事關寺規,小僧不敢擅自做主。」
傅少華道:「那麼請師父代為通報一聲,請覺明大和尚破例……」
那年輕和尚搖頭說道:「施主請諒,小僧不敢,寺規森嚴,也絕無破例之可能。」
傅少華道:「師父,我有要事……」
那年輕和尚道:「施主難道非見主持不可么?」
傅少華道:「我本來是要見貴寺上一位主持打聽一件事的……」
那年輕和尚道:「什麼事?施主請說說看,說不定小僧知道也未可知。」
傅少華遲疑了一下道:「我打聽一個人,此人姓陰,名不詳,是個單身老人,江湖人稱他陰瞎子……」
那年輕和尚臉色一變道:「施主也是來打聽……」
倏地住口不言,旋即又道:「小僧不知道這個人,小僧的覺明師伯也不知道這個人,敝寺在閉寺期間,施主請回去吧!」
說完了話,扭頭就走。
傅少華聽了話中有因,豈容他走,上一步伸手攔住了他,道:「師父——」
那年輕和尚轉過頭來道:「施主,小僧的話你還不明白嗎?」
傅少華道:「請問師父,還有哪一位來過貴寺,打聽過陰瞎子這個人?」
那年輕和尚道:「小僧並未說過……」
萬令儀突然說道:「和尚,出家人不打誑語。」
那年輕和尚立即住口不言。
傅少華道:「師父,我二人來此並無惡意。」
那年輕和尚突然一臉悲憤而激動地說道:「佛門清靜地,出家人也與世無爭,敝寺上一位主持,已然為此被害,難道還不夠么!」
傅少華身軀一震,道:「怎麼說,師父,貴寺那上一位主持是被害……」
那年輕和尚已然轉趨平靜,沉默了一下之後緩緩說道:「為敝寺今後安危,主持一再告誡不許張揚,然而小僧一時疏忽說溜了嘴,出家人不打誑語,只有……」
頓了頓接道:「今天一早寺中弟子有人聽見主持房中有爭吵之聲,有人向主持打聽陰瞎子這個人,主持只說一無所知,無可奉告,爭吵了一陣之後,房中寂然無聲,寺中弟子未奉主持令諭也不敢冒然進去探視,後來請來了覺明二師伯,再行進去一看,主持已然氣絕圓寂……」
年輕和尚說到這兒,兩眼已然含淚,也一臉悲憤之色,誰說出家人能斬斷七情六慾?
傅少華道:「這麼說主持大和尚是被那人所害?」
年輕和尚道:「施主若是敝寺弟子,施主會怎麼想?」
傅少華道:「主持大和尚身上可有傷痕?」
年輕和尚道:「進入禪房之前時,小僧只見覺明師伯一人,主持身上有沒有傷痕,也只有他老人家一人知道。」
傅少華道:「貴寺之中可有人看見那人?」
年輕和尚道:「敝寺之中見過那人的只有主持一人,可是主持已然圓寂了……」
緩緩低下頭去。
傅少華沉吟了一下,雙眉忽揚道:「師父,我如今更要見見覺明大和尚了。」
年輕和尚搖頭說道:「施主這話……」
傅少華道:「事因重大,我要查查那殺害主持大和尚的殘凶是誰。」
年輕和尚道:「施主怎麼個查法?」
傅少華道:「我希望能在貴寺之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年輕和尚道:「可是敝寺在閉寺期間……」
萬令儀道:「和尚怎麼這麼拘泥,凡事都有個通權達變,找出那殺害主持殘凶,為貴寺主持報仇還不好么?」
年輕和尚看了看傅少華,又看了看萬令儀,沒說話。
傅少華道:「師父,我二人來自江湖,但絕無惡意,要是我二人有惡意的話,單憑師父把貴寺這兩扇緊閉的正門,一定攔不住我二人的。」
年輕和尚一點頭道:「小僧寧可受罰了,二位請稍候。」
挑著兩隻空桶,轉身進入了偏門。
傅少華一雙眉鋒皺得老深:「沒想到事情竟有了這種變化,竟有人比我早來了一步,這會是誰,怎知道雲泉古剎這位主持,又這麼心狠手辣殺害一個與世無爭的年邁出家人?」
萬令儀看了看他,遲疑了一下道:「我能問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么?」
傅少華道:「我不瞞人,自無不可……」
接著,他把事情毫不隱瞞地告訴了萬令儀。
萬令儀靜靜聽畢,一雙柳眉揚得老高:「原來是這麼回事,事關虎符血令,那的確是事關重大,陰瞎子這個人我聽說過,委實是奸滑的可以……」目光一凝,道:「想想看,你是跟誰提過這件事!」
傅少華道:「鐵大,商二,我也告訴過令尊萬老爺子。」萬令儀臉色一變道:「該不會是『萬家幫』的人吧?」
傅少華道:「令尊仁義過天,那怎麼會。」
萬令儀還待再說,雲泉古剎那偏門走出一人,是個灰衣芒鞋的中年和尚,他出門一打量,立即雙掌合什,躬身問道:「二位施主可是要見敝寺主持?」
傅少華道:「正是。」
那中年和尚望著傅少華道:「施主尊姓?」
傅少華道:「不敢,我姓傅。」
那中年和尚當后再問一聲:「兩位施主請跟貧僧來。」
轉身行了進去。
傅少華道:「有勞師父了。」
偕同萬令儀邁步跟了進去。
這雲泉古剎好大,傅少華、萬令儀二人,跟著那中年和尚東彎西拐,穿過大殿,轉了好一陣之後,才到了正殿。
前面那中年和尚突然停在一間禪房之前,回身施禮說道:「主持就在禪房裡等候二位施主大駕。」
傅少華欠了個身道:「不敢,多謝師父了。」
那禪房裡行出一人,是個五旬上下的瘦削老和尚,只見他神情肅穆,眉宇含悲,出門合什:「就是二位施主想見主持?」
傅少華道:「正是。」
那瘦削老和尚道:「貧僧覺明,二位施主請到禪房奉茶。」
傅少華忙道:「原來是主持大和尚當面,在下失敬。」
抱拳施了一禮。
覺明老和尚凄然答了一禮道:「不敢當,二位請進。」
進禪房分賓主落座,小沙彌獻上了香茗。
小沙彌退去之後,覺明老和尚肅容開口道:「兩位施主從何而來?」
傅少華道:「我二人從歸綏來。」
覺明老和尚一雙嚴肅目光,自萬令儀臉上掠過,道:「這位女施主是……」傅少華道:「這位是萬姑娘。」
覺明老和尚道:「二位從歸綏來;這位女施主姓萬,恕老衲直問一句,歸綏『萬家幫』萬檀越……」
傅少華道:「萬老爺子是萬姑娘的令尊。」
覺明老和尚「哦」地一聲,座上合什欠身。
「原來女施主就是萬老檀越的令媛,老衲不知,多有待慢,尚望姑娘宥諒。」
萬令儀含笑答了一禮道:「不敢當,大和尚不必客氣,倒是我二人在貴寺閉寺期間打擾,心中真為不安,大和尚破例接見,我也謹此謝過。」
覺明老和尚道:「姑娘言重了,萬老檀越樂善好施,尤其照顧出家人,既然是萬姑娘來了,老衲有一句說一句就是,二位要知道什麼請下問吧。」萬令儀道:「不敢,大和尚言重了。」
目光掠向傅少華。
傅少華會意,道:「大和尚可知道殺害上一位主持的殘凶是誰么?」
覺明老和尚道:「這個恕老衲無以作答,老衲聞訊進入禪房探視時,老衲的覺悟師兄已然氣絕,老納並未見著那殘凶。」
傅少華道:「那麼覺悟大和尚遺體上可有傷痕?」
覺明老和尚道:「老衲也曾審視覺悟師兄遺體,渾身上下無一處傷痕。」
傅少華道:「只怕那殘凶是在空道上下的手……」
萬令儀道:「大和尚,覺悟大和尚被害所在,那間禪房之內可遺有什麼蛛絲馬跡?」
覺明老和尚目光一掃道:「二位可是一定要找出那殘凶?」
傅少華道:「是的,大和尚,佛門清靜,出家人與世無爭,覺悟大和尚更是位得道高僧,那殘凶一言不合就下煞手,其心狠手辣可見一絕,這種人世所難容。」
覺明老和尚輕輕一嘆道:「出家人輕視生死,以佛家論,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覺悟師兄得能早一天面佛,雖死何憾,老衲倒不希望二位替他報什麼仇,雪什麼恨,老衲希望二位施主能阻止他再去殘害別人。」
傅少華道:「大和尚的胸襟令人敬佩。」
覺明老和尚道:「施主言重了,出家人上乘佛骨,理應如此……」
頓了頓,接道:「容老衲再問一句,聽說施主也要打聽陰瞎子此人?」
傅少華道:「是的,大和尚可知道此人?」
覺明老和尚搖頭說道:「佛門清靜,出家人與世無爭,老衲的覺悟師兄已為此殺身,施主不要再問老衲了。」
傅少華道:「大和尚既這麼說,我不敢多問,只請問大和尚一句,大和尚知不知道陰瞎子這個人?」
覺明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知道。」
傅少華道:「大和尚可知道我不遠千里來到寶剎,找覺悟大和尚打聽陰瞎子此人是為了什麼?」
覺明老和尚搖頭說道:「老衲不知道,出家人與世無爭,老衲也不願知道。」傅少華淡然一笑道:「大和尚,誠然,出家人與世無爭,佛門清凈地,出家人也不應該介入江湖恩怨中,然而,大和尚,出家人儘管與世無爭,卻不該昧於大義。」
覺明老和尚雙眉一聳道:「施主怎麼說?」
傅少華道:「大和尚既知道陰瞎子這個人,就該知道他是個何等樣人……」
覺明老和尚道:「不錯,老衲對此人知之頗深。」
傅少華道:「大和尚,我請問,一件關係著億萬漢族世胄生死存亡的東西落在了陰瞎子之手,後果如何?」
覺明老和尚身軀一震,道:「一件關係著億萬漢族世胄生死存亡的東西,施主何指?」
傅少華道:「大和尚可知道虎符、血令?」
覺明老和尚搖頭說道:「老衲身在佛門,這等江湖事一無所知。」
傅少華道:「大和尚,這不是恩怨紛爭的江湖事,而是……」
他接著把「虎符」這東西及大用說了一遍。
聽畢,老和尚悚然動容,道:「原來如此,這麼說施主是為大義奔走,老衲如何相信施主?」
傅少華道:「大和尚,跟我同來寶剎的,是『萬家幫』幫主萬老爺子的令媛萬姑娘。」
覺明老和尚目光一凝,望著萬令儀道:「老衲又怎麼知道這位確是萬老檀越的令媛?」
萬令儀道:「大和尚可是要證據?」
覺明老和尚道:「事關重大,老衲不得不如此,還請姑娘諒宥。」
萬令儀道:「大和尚言重了,請派人到寶剎外看看,那兩匹坐騎上烙的有『萬家幫』標記。」
覺明老和尚沒動,凝望著萬令儀道:「姑娘,四年前令尊曾來過雲泉古剎……」萬令儀道:「據我所知,這雲泉古剎家父曾出資修建過,為免寺中僧每日赴後山挑水之苦,在雲泉古剎東側也挖了一口井……」
覺明老和尚霍地站了起來,道:「修葺雲泉古剎事人盡皆知,挖井事知道的不多,果然確是萬姑娘了,陰瞎子事容老衲稍後奉告。二位請先隨老衲到覺悟師兄遇害禪房看一看,老衲先行帶路了。」
開門當先行了出去。
覺明老和尚出了待客禪院直往後行去,到了一間貼了封的禪房門口停了下來,道:「這就是覺悟師兄遇害所在。」
伸手撕下封條,開門行了進去。
傅少華游目環視這間禪房,只見這間禪房除了一張上鋪草席的雲床外,別無一物。
只聽覺明老和尚道:「老衲佛門中人,不識江湖事,二位請看看吧,看看可能找出什麼蛛絲馬跡。」
傅少華看了一陣之後,毫無所見,便連個腳印都沒有,當即問道:「大和尚,這間禪房可有人打掃過?」
覺明老和尚微一搖頭道:「覺悟師兄遇害之後,老納就在這間禪房門外貼了封條,寺中弟子一概不許進入。」
傅少華搖頭說道:「大和尚,那殘凶頗見高明,未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覺明老和尚道:「這麼說施主是無所獲了?」
萬令儀突然說道:「大和尚,覺悟老和尚遺體之上真的未見一點傷痕了?」
覺明老和尚道:「老衲的確沒在覺悟師兄遺體之上發現有傷痕。」
萬令儀道:「大和尚,我所說的傷痕並不一定要見血。」
覺明老和尚道:「姑娘這話……」
萬令儀道:「譬如說,覺悟大和尚遺體之上有沒有指痕掌印……」
覺明老和尚立即搖頭說道:「沒有,也沒有。」
萬令儀道:「大和尚可曾解開覺悟大和尚的僧衣看過?」
覺明老和尚呆了一呆道:「這倒未曾,莫非姑娘認為……」
萬令儀道:「我只是認為覺悟大和尚遺體上要是有指痕掌印一類的傷痕的話,隔著一層僧衣是看不出來的,覺悟大和尚遺體之上是不是確有指痕掌印一類的傷痕的話,我卻不敢斷言。」
覺明老和尚面有難色,遲疑著道:「這個還要請二位原諒,佛門弟子的遺體是不能任人觀看的。」
萬令儀道:「大和尚的意思是說佛門弟子的遺體,不能任外人觀看?」覺明老和尚點頭說道:「是的,老衲正是這個意思。」
萬令儀道:「大和尚身的佛門,是不是可以觀看?」
覺明老和尚道:「老衲當然……」
目光忽地一凝,道:「姑娘的意思,是要老納再去看看?」
萬令儀道:「是的,我是請大和尚代我兩個看看。」
覺明老和尚道:「這個老衲可以遵命,兩位請客房坐坐,老衲這就再去看看。」
覺明老和尚陪傅少華、萬令儀兩個到了待客禪房,合什施了一禮,轉身欲去。
萬令儀道:「還請大和尚多拭拭,看仔細些,要是沒有一點線索的話,想找那殘凶可就難了。」
覺明老和尚道:「老衲省得。」
轉身出門而去。
傅少華道:「姑娘以為那殘凶會在覺悟大和尚遺體上留下線索么?」
萬令儀道:「以你看呢?」
傅少華道:「姑娘跟我,都未能在覺悟大和尚遇害禪房之內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萬令儀道:「這並不足以表示那殘凶如何高明。」
傅少華道:「願聞高論。」
「好說。」萬令儀嬌嗔地看了他一眼:「你幹什麼這麼客氣!」
傅少華笑笑,沒說話。萬令儀道:「那覺悟大和尚是個不會武之人,一個身懷絕技的江湖人,對付一個不會武技的年邁老和尚,會留什麼蛛絲馬跡?」
「姑娘高明。」傅少華點頭說道:「一個身懷絕技的江湖人,對付一個不會武技的年邁老和尚,一無反抗,二無掙扎,那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真糊塗了。」
只聽急促步履響動,待客禪房中匆匆忙忙奔進了覺明老和尚。
傅少華與萬令儀忙站起說道:「大和尚可有所見?」
覺明老和尚老眼睜得老大,喘著說道:「姑娘沒料錯,覺悟師兄身上果然有一隻掌痕……」
萬令儀雙眉一揚,便要問。
傅少華一搖手道:「大和尚請坐下歇歇再說。」
覺明老和尚上了年紀的人,想也有點支持不住,依言坐下歇了一陣之後,漸漸轉趨平靜,道:「老衲察明師兄遇害居然這般激動,看來定靜兩字功夫難修,老衲下的工夫還不夠,倒叫二位見笑了。」
傅少華道:「大和尚,此人之常情。」
覺明老和尚目光一掃二人道:「兩位施主,老衲遵命解開師兄的僧衣,一眼便看見一隻掌痕……」
萬令儀道:「大和尚,那掌痕在什麼部位?」
覺明老和尚道:「正在心口之上。」
萬令儀雙眉一揚道:「好狠的手法,那麼覺悟大和尚是被這一掌震斷了心脈……」
覺明老和尚道:「那隻掌痕十分清晰,而且整整齊齊宛如印上去一般。」
萬令儀道:「這表示那殘凶功力深厚,掌上下過多年的苦功……」
接問道:「大和尚,這掌痕是什麼顏色?」
覺明老和尚道:「色呈烏黑。」
萬令儀道:「可有浮腫?」
覺明老和尚搖頭說道:「沒有,這掌痕似乎在皮肉之間。」
萬令儀道:「那是『鐵砂掌』一類的掌上功夫,江湖上精擅這種掌功的不多……」
忽然轉望傅少華道:「我信口開河,倒忘了另有行家在座,我說的對么?」
傅少華道:「姑娘見多識廣,胸蘊極豐,尤其家學淵源,我只有兩字佩服。」
萬令儀道:「事關重大,錯不得,只一錯不但會南轅北轍,而且很可能冤枉無辜,你可別……」
傅少華道:「事實上姑娘說的沒有錯,極為正確。」
萬令儀轉望覺明老和尚道:「大和尚,照那掌痕看,那殘凶是男是女?」
覺明老和尚道:「以老衲看,那是只男人手掌。」
萬令儀道:「手掌是胖是瘦?」
覺明老和尚搖頭說道:「不胖不瘦,可惜修身……」
萬令儀道:「這麼說那殘凶不可能是個彪形大漢,也不可能是個瘦瘦小小的矮個子……」
「對了,」覺明老和尚突然說道:「老衲險些忘了,那是只左掌!」
萬令儀「哦」地一聲道:「那就不怎麼難找了,江湖慣用左手的不多,而左掌上練有鐵砂掌一類掌功的更少……」
話聲至此,她神色忽然一怔,也只是那麼一怔,剎那間又恢復正常,望著覺明老和尚道:「大和尚可曾發現別的傷痕?」
覺明老和尚呆了一呆,旋即赧然說道:「不瞞兩位施主說,老衲一看見這隻掌痕馬上就跑了回來,根本就沒顧得再看別處。」
傅少華道:「心坎要害上一掌,心脈寸斷,已足致命,別處應該不會再有傷痕了。」
萬令儀道:「說的是,有這麼一隻掌痕也應該夠了,現在請大和尚談談那陰瞎子吧!!」
覺明老和尚道:「萬姑娘,憑那隻掌痕就能找出那殘凶么?」
萬令儀道:「這隻手掌頗為特殊,我剛才說過,江湖上慣用左手的不多,左手上練有鐵砂掌一類掌功的更屬少見,憑這一點,要找那殘凶不難。」
覺明老和尚點了點頭道:「但願兩位能很快地找到此人,以免他仗著一身武技再傷別人……」
頓了頓,接道:「兩位是要知道陰瞎子的下落?」
傅少華道:「是的,大和尚。」
覺明老和尚搖頭說道:「兩位若要問陰瞎子的下落,老衲無可奉告,據老衲所知,此人行蹤飄忽,居無定所,不過老朽可以告訴二位一個去處,二位也許在那兒可以找到他,至少可以在那兒打聽出他的下落……」萬令儀忍不住問道:「大和尚,那是什麼地方?」
覺明老和尚道:「嶗山之上有座『太清宮』……」
萬令儀道:「道觀?」「正是。」覺明老和尚道:「嶗山之上的道觀以『太清』、『上清』、『太平』為最,這三宮之中又以『太清官』規模最為宏大,地位也凌駕於『上清』、『太平』之上,『太清宮』里寄居一位重病纏身的姑娘……」萬令儀道:「姑娘?」覺明老和尚道:「這位姑娘便是陰瞎子的獨生愛女。」
傅少華跟萬令儀聽得雙雙一怔,萬令儀道:「怎麼,陰瞎子還有個女兒?」
覺明老和尚輕輕嘆了口氣道:「提起來,陰瞎子的身世與遭遇,倒也頗為悲慘可憐,老衲的覺悟師兄幼時跟陰瞎子比鄰而居,據覺悟師兄說,陰瞎子小時候性情就怪異異常,而且喜歡偷竊,村子里的人沒有不討厭他的,也都不許自己的兒女跟他為伍,唯獨老衲這位覺悟師兄待他非常好,後來,陰瞎子為村人不容,被趕了出去,從那時候起,村子里便安寧了,可是好景不長,幾年之後陰瞎子突然回來……」
萬令儀道:「只怕是學了一身武藝回來要發狠了。」
覺明老和尚輕輕一嘆道:「何止是學了一身武藝回來,他是糾眾而來,儼然首領地帶著一幫賊寇進了村子,又何止發狠,他殺盡了全村老弱婦孺,僅留老衲那覺悟師兄一家……」萬令儀道:「這陰瞎子好狠,好毒竦。」
覺明老和尚道:「自此以後他便率領著那幫寇匪橫行於江湖之上,燒殺劫掠無所不為,百姓恨之入骨,官府為之側目,一晃十年,他罪行如山,神人共憤,也許是報應,三十歲那年他突然得了眼疾,就此瞎了兩眼……」萬令儀道:「報應未免太輕了些。」
「不然,姑娘。」覺明老和尚微一搖頭道:「他那幫徒眾背叛了他,將他那多年劫掠所得朋分而散,接著他那位搶來的壓寨夫人產後身故,給他留下一個女兒,這唯一的骨肉卻又天生殘疾,空有四肢,不能動彈……」萬令儀道:「這報應該報應在陰瞎子一人身上。」
覺明老和尚道:「陰瞎子他卻恍悟冥冥中自有報應,從此洗面革心,消聲匿跡,一心扶養這天生殘疾的愛女,陰瞎子對他這個女兒愛如性命,曾遍訪天下名醫,不惜跪求靈藥,然而這種天生的殘疾卻無一人能醫,據老衲所知,陰瞎子至今猶在奔走求醫中。」
萬令儀道:「大和尚,他為什麼把他那愛女寄放在嶗山『太清宮』里?」
覺明老和尚道:「他那愛女已長大成人,陰瞎子要四處奔走,帶著不方便……」
萬令儀道:「我的意思是說,覺悟大和尚既是他的兒伴,他為什麼不把他那愛女寄放在雲泉古剎……」
覺明老和尚道:「姑娘有所不知,三年前陰瞎子攜著他那愛女曾上雲泉古剎求老衲那覺悟師兄收留,為老衲那覺悟師兄一口拒絕……」
萬令儀道:「大和尚,這又為什麼?」
覺明老和尚搖頭說道:「這個老衲就不清楚了,當該不是為陰瞎子一身罪行,陰瞎子個人罪行滿天與他那後代何辜,再說陰瞎子已洗面革心,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以出家人說,也斷無不收留他那愛女的道理。」萬令儀道:「大和尚說那陰瞎子已洗面革心,重新做人?」
覺明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敢打誑語,更不敢代人掩過飾非,這是實情。」
萬令儀道:「可是江湖上人人都說陰瞎子此人心狠手辣……」
覺明老和尚道:「那恐怕是指他當年,即使是指他如今,他也有不得已之處。」
萬令儀道:「他有什麼不得已之處?」
覺明老和尚道:「據老衲所知,有些人聽信他當年劫掠所得的藏於某處,在貪婪兩字的驅使下到處尋找他逼他說出那當年劫掠所得的所在,陰瞎子不為他自己,也得為他那沉病纏身,不能行動的愛女著想,只有下殺手以儆貪婪……」
傅少華道:「要是這樣的話,倒是情有可原,江湖事是這樣,有些事單憑唇舌是無法解決的,利欲熏心,在貪婪兩字的驅使下,有的人能變成痴狂,毫無理智可言,而且行事不擇手段,這種人少幾個也好。」
萬令儀道:「大和尚,難道就沒有人找上嶗山么?」
覺明老和尚道:「萬姑娘是說以他那愛女威脅,逼迫他說出那些當年劫掠而得的所在?」
萬令儀道:「是的。」
覺明老和尚道:「姑娘有所不知,知道這件事的也只有陰瞎子本人,老衲跟老衲的覺悟師兄,還有那嶗山之上的那些道人家全真,即使有外人知道.嶗山道家全真人人能武,據說皆得『長春真人』邱處機真傳,哪一個大膽的敢輕上嶗山?」
萬令儀道:「卻不知嶗山那些道家全真怎麼肯收留陰瞎子的女兒?」
覺明老和尚道:「這個老衲就不清楚了。」
萬令儀道:「這麼說只要上嶗山便可以找到陰瞎子,至少也可以打聽出他的下落。」
覺明老和尚道:「據老衲所知,陰瞎子不論有無求得靈藥,每半年必上一次嶗山,老衲只能告訴這麼一個去處,是不是能上得嶗山,是不是能見著那位陰姑娘,那還在二位。」
萬令儀道:「大和尚是說嶗山那些道家全真會阻攔?」
覺明老和尚道:「這是必然的,倘若受人之託是老衲,老衲也會攔人。」
傅少華點頭說道:「大和尚說的是,我蒙指點,我二人很是感激。」
覺明老和尚道:「施主無須客氣,若是二位能籍老衲之力找到陰瞎子,要回那半張血令,解救生民於水火之中,老衲也算為我漢族世胄盡一心力,不枉此生了……」
微一搖頭道:「只是老衲想不通陰瞎子他要那半張血令何用?」
傅少華道:「這個等找到他之後也就明白了。」
覺明老和尚道:「二位若是找到陰瞎子,也請二位看在那位可憐的陰姑娘份上,念他已放下屠刀,洗面革心……」
傅少華道:「大和尚只管放心……」
覺明老和尚道:「覺悟是老衲的師兄,陰瞎子是覺悟的兒伴,算來老衲跟陰瞎子之間也稱得上淵源,老衲在此先向二位致謝了。」
站起來欠身施了一禮。
傅少華、萬令儀連忙雙雙站起答了一禮。
萬令儀看了傅少華一眼道:「咱們該告辭了。」
傅少華道:「說得是,打擾好一陣了,大和尚破例接見,慨然相助,受指點之情,我二人在此一併致謝了。」
抱拳欠身施了一禮。
覺明老和尚連忙又答一禮,將客送出了待客禪房。
行走間,經過大殿,傅少華一眼瞥見那挑水年輕和尚跪在佛前,他心裡明白,當即說道:「大和尚可容我代這位師父求個情?」
覺明老和尚搖頭說道:「施主原諒,該罰的罰,該見的見,老衲可說是已情法兼顧了。」
傅少華道:「大和尚,我好生不安,那位師父處請代我致個意。」
覺明老和尚道:「施主放心,這個老衲做得到。」
傅少華道:「我二人探望大和尚事,也請大和尚密而勿宣。」
覺明老和尚道:「施主放心,老衲不會給這佛門凈地再惹麻煩的。」傅少華抱拳施了一禮偕同萬令儀往前行去。
覺明老和尚送客送出了偏門。
雙騎並轡,傅少華、萬令儀兩人並騎馳下了元寶山!
馬下元玉山傅少華道:「時候不算早了,沒想到在雲泉古剎有這麼一陣耽擱,不知道在上燈以前是不是能趕到歸綏。」
萬令儀道:「咱們在雲泉古剎耽擱得太久了,上燈之前恐怕趕不到歸綏,何必急著趕回去呢?」
傅少華道:「姑娘,我在『萬家幫』做客。」
萬令儀道:「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做客就不能辦私事了么?」
傅少華微微一笑道:「有姑娘這位幫主幹金這麼一句話,我就放心了。」
萬令儀雙眉微揚道:「我不希望你把我當什麼幫主千金。」
傅少華「哦」地一聲道:「那為什麼?『萬家幫』實力雄厚,聲威遠震,江湖尊仰,虜賊側目,萬老爺子仁義過天,雄才大略老英雄一個,做『萬家幫』幫主的千金,有什麼不好?」
萬令儀瞟了他一眼道:「我不信你不知道。」
傅少華道:「我知道什麼?」
萬令儀輕哼一聲道:「跟你跑這一趟張家口,我自認對你多認識了一層,可沒想到你是個會玩虛假,裝糊塗的人。」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姑娘錯怪我了,二十多年來,傅少華還沒有跟誰玩過虛假。」
萬令儀道:「我不信鐵叔跟商二叔沒跟你說什麼。」
傅少華道:「姑娘,鐵大心裡從不放這種事的。」
萬令儀道:「商叔卻是個最細心不過的人。」
傅少華道:「我在『萬家幫』做客,姑娘不提,我不好告訴姑娘說商二對我說了些什麼。」
萬令儀沉默了一下道:「那麼是我的不是,我道歉。」
傅少華道:「姑娘言重了。」
萬令儀道:「商叔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傅少華道:「不外萬家的家務事,希望姑娘別在意,也別怪商二。」
萬令儀搖頭說道:「我不會的,說來你也許不相信,『萬家幫』這麼多人,我只跟外來的鐵叔、商叔他二位談得來,也只有他二位說的我才聽得進去……」
傅少華道:「我感同身受,謝謝姑娘。」
萬令儀搖頭說道:「別跟我客氣,我不跟你客氣,希望你也別跟我客氣。」
頓了頓道:「我只能這麼說一句,萬家不幸。」
「姑娘,」傅少華道:「錯不在令尊。」
萬令儀道:「他對我娘和我兩個,還不夠了么,我身為人女,懂四字逆來順受,也懂那一個孝字,可是他該對我娘那個樣子?我只為我娘不平。」傅少華道:「姑娘,令尊也自有明白那一天的。」
「明白,」萬令儀冷笑一聲道:「難了,為人做事,親君子,遠小人,這是誰都知道的,尤其是一個領袖一方的在上者,他要是親小人,遠君子,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身不修無以齊家,家不齊無以治國,我爹身側儘是小人,讓人不能不但心『萬家幫』的將來。」
傅少華暗暗敬佩不已,心想:此女有眼光,有見地,的確愧煞鬚眉,不同於一般庸俗脂粉……
口中卻道:「姑娘言之過重了。」
萬令儀目光一凝,道:「言之過重,這是你心裡的話么?」
傅少華沒說話。
「我知道,」萬令儀道:「站在你的立場上,你是不便說什麼的,你是個局外人,不是在『萬家幫』做客,你也不會來戲我。」
傅少華道:「謝謝姑娘。」
萬令儀沉默了一下,話鋒忽轉,道:「你對雲泉古剎里這件事,作何看法?」
傅少華道:「話由我口中說出,因而為覺悟大和尚帶來殺身之禍,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為我而死,我引以為咎……」
萬令儀道:「你確認那殘凶是從你嘴裡獲知……」
「姑娘,」傅少華截口說道:「事實上當日陰瞎子只對我一人言及『雲泉古剎』那位主持和尚。」
萬令儀道:「這件事你也只對鐵叔、商叔還有我爹提過?」
傅少華道:「是的,姑娘。」
萬令儀道:「沒有別人了么?」
傅少華道:「姑娘這話……」
萬令儀道:「你跟我爹提這件事的時候,是在什麼地方?」
傅少華道:「待客大廳里。」
萬令儀道:「當時還有哪些人在座?」
傅少華道:「除了令尊萬老爺子跟鐵大、商二以外,還有貴幫的總護法『八臂玉哪吒』,五位堂主以及令尊的四位護衛。」
萬令儀那如花嬌靨上飛快地掠過一抹異色,道:「這種事不是鐵叔、商叔所為,他二位不是那種人,萬家幫里小人不少,我倒要查一查,他們哪個這般心狠手辣,這麼卑鄙。」
傅少華道:「姑娘,事關重大,無證無據……」
萬令儀道:「證據已經夠了,殘凶慣用左掌,左掌之上練有歹毒霸道的鐵砂掌功,這就是確切而有力的證據。」
傅少華道:「姑娘,貴幫之中有慣用左掌,而左掌之上又練有鐵砂掌功的人么?」
萬令儀微一搖頭道:「我還不知道這個,待我查一查。」
傅少華道:「這種事只宜暗中查訪,在沒找到那慣用左掌,左掌上又練有鐵砂掌功的人之前且不可張揚,更不可驚動令尊,就是找到那慣用左掌,左掌上又練有鐵砂掌功的人,也應該慎重處理,多方求證,因為不一定那慣用左掌,左掌上又練有鐵砂掌功的只他一個,也因為事關貴幫聲譽。」萬令儀道:「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的。」傅少華沒說話。
兩人驅騎馳抵歸綏的時候,已經是戌亥之交。
萬令儀逕自返回後院,鐵大、商二客舍雙雙候駕多時,他兩個把傅少華接進客舍落了座后,鐵大忍不住頭一個開了口:「怎麼樣,少爺,見著雲泉古剎那主持和尚了么?」
傅少華望著他道:「萬老爺子那兒代我打過招呼了么?」
商二播嘴說道:「說過了,萬老爺子表現得挺熱心,還直埋怨我為什麼不派幾個人跟您去。」
傅少華道:「『萬家幫』里已經有人先找覺悟了。」
鐵大一怔道:「少爺,您這話……」
商二目光逼人,道:「怎麼,少爺,出事了?」
傅少華道:「你兩個知不知道,萬家幫里何人慣用左掌?」
鐵大、商二齊聲說道:「『八臂玉哪吒』任天威。」
傅少華道:「任天威那隻左掌之上可練有鐵砂掌功?」
鐵大道:「沒錯,那是他的看家本事。」
商二道:「我兩個自到『萬家幫』以來,也見他露過一回,歹毒,霸道,威力驚人。」
傅少華雙眉抖軒,道:「這就是了!」
接著,他把「雲泉古剎」的所遇說了一遍。
傅少華剛說完話,鐵大就霍地站了起來。
商二暗裡伸手,一把按住了他:「哪裡去?鐵老大。」
「哪裡去!」鐵大冷笑一聲道:「問得好,你說我哪兒去,難道我去謝謝他么?」
商二道:「『萬家幫』里只有幫主,你算哪頭蒜。」
鐵大道:「那麼我找萬老爺子去。」
商二道:「你找得著么?」
鐵大道:「我找不著,少爺該找得著。」
商二道:「少爺要能去還等你說么?」
鐵大獃了一呆道:「少爺怎麼不能去?」
商二道:「第一,少爺是在『萬家幫』做客,第二,虎符是無主之物,人人都能插上一手,人家只不過捷足先登,著了先鞭,有什麼不可以?」
鐵大叫道:「這麼說,他還有理羅?」
傅少華道:「鐵大,事實如此。」
傅少華這麼說,鐵大還是憤憤地道:「那……那他也不該心這麼狠,手這麼辣,殺一個不識武技的年邁老和尚呀。」
商二道:「這固然是他的不是,可是他任天威頭上還有位幫主。」
鐵大啞口無言,但旋又說道:「瞧你這麼說,難道就罷了不成?」
商二道:「誰說罷了,你慌什麼?你別擔這門子心,自有人代咱們出頭。」
鐵大大惑不解地說道:「自有人代咱們出頭,誰?」
商二道:「萬姑娘萬令儀。」
鐵大一怔,道:「萬姑娘,她知道么?」
商二道:「她怎麼不知道?人家不會跟你一樣糊塗。」
鐵大道:「那她怎麼不告訴少爺,沒聽少爺說么?她說她不知道,待查查看。」
商二道:「說你直你就是直,人家憑什麼告訴少爺,有這義務么,人是人家『萬家幫』的,人家要自己處置,這也就是少爺不好說話的原因所在,你明白了么?俗語說得好,家醜不可外揚,要是你是『萬家幫』的人,你會把任天威抬出來么?」
鐵大沒話說了,沒話他找話,道:「好,算你機靈,你有理,我笨,成不?」
商二道:「本來就是這麼回事兒嘛。」
鐵大道:「別自誇了,你說——」
「說什麼?」商二道:「坐下歇著吧,咱們先冷眼旁觀,可也不能不聞不問,且讓萬姑娘去整他,必要時少爺自會出面……」
鐵大道:「少爺,是這樣的么?」
傅少華淡然一笑道:「只怕後頭已經鬧起來了……」
輕輕一嘆道:「萬姑娘有遠見,這樣攪下去我看『萬家幫』的將來,實在教萬姑娘擔心。」
鐵大道:「咱們不該去湊湊熱鬧么?」
商二道:「廢話,咱們要能去湊湊這場熱鬧,我還攔你幹什麼。」
鐵大霍地轉過臉來道:「商二,你要明白,萬姑娘只一個人。」
商二道:「這個我比你清楚,可是這種事,以萬老爺子的為人,他不會徇私護短的。」
鐵大道:「商二,論智,我遠不及你,可是這件事你要弄明白,任天威是萬老爺子跟前的大紅人,萬老爺子對他十分倚重,十分相信,就算萬老爺明知是任天威乾的,只怕他也不會拿任天威怎麼樣。要知道他絕不會為一個年邁老和尚壞他一條臂膀的。」
商二道:「你既然明白這道理,這件事就好辦了,虎符、血令無主之物,人人搶奪,誰都可以據為已有,任天威是『萬家幫』的人,連萬老爺子都不願責難他,咱們怎麼好說什麼?」
鐵大濃眉一聳道:「照你這麼說就罷了?」
商二搖頭說道:「倒不是罷了,少爺要追回血令交給那個人,怎麼能就此罷手,要看事情發展,咱們只能在最適當的時機插手。」
鐵大道:「那麼你說,什麼時候才叫適當的時機?」
商二道:「到了能插手的時候,就是適當的時機到了。」
鐵大一拍桌子道:「廢話……」
傅少華道:「鐵大,商二說的是理。」
傅少華開了口,鐵大就不便發作,不便再說什麼了,立即閉上了嘴。
只聽商二道:「鐵老大,你耐著性子等些時候,只要到了適當的時機,我馬上告訴你,讓你頭一個插手,行不?」
鐵大冷哼一聲道:「要到了你所說那適當時機,只怕就晚了。」
商二道:「晚了你找我,唯我是問就是。」
「找你我能把你怎麼樣?多少年的弟兄,我能咬你一口,我能吃了你?」
商二道:「既然是多少年的弟兄,你還信不過我么,我什麼時候干錯過事兒?」
鐵大冷冷道:「以往你是沒辦錯過事,可是誰知道這是不是頭一件。」
商二雙眉一皺,方待再說。
只聽一陣急促步履聲由後院方向傳了過來,那人走得很急,像是從後院里跑出來的一般。
商二一凝神道:「是萬姑娘。」
傅少華道:「怎麼知道?」
商二道:「聽了多少年了,只要是常進出萬家大院的,我一聽就知道是誰。」
鐵大一聲沒吭,站起來開門走了出去,只聽鐵大在外頭說道:「姑娘,哪兒去?」
商二看了傅少華一眼,低低說道:「怎麼樣,少爺。」
遂聽姑娘萬令儀話聲從外頭響起:「是鐵叔?不上哪兒,隨便走走。」
鐵大道:「這麼晚了……」
姑娘萬令儀道:「不礙事,我馬上就回來,鐵叔忘了,我是個夜貓子。」
最後一句帶著笑,但任何人一聽就可聽出那笑聲太過勉強,是擠出來的。
接著,步履聲遠去了。
鐵大走了進來,商二望著他道:「怎麼樣,鐵老大,你能管么?人家不願意咱們插手,要不然她就進來說話了。」
鐵大濃眉雙鎖,望著傅少華道:「少爺,以我看他們爺兒倆是鬧僵了。」
傅少華像沒聽見,沒說話,看神色,他像是在凝神聽些什麼。
商二看出來了,忙道:「少爺,怎麼了?」
傅少華道:「後院有人翻牆出去了,不知道是誰……」
抬眼望向鐵大道:「你去暗中跟著萬姑娘……」
鐵大兩眼一睜道:「您放心,萬姑娘只有一點差錯,您唯我是問。」
一陣旋風般撲了出去。
傅少華眉鋒微微一皺,抬眼望向商二道:「你往後頭去跟那個人,看看是誰,看他幹什麼去了。」
商二沒說話,站起來走了出去。
傅少華跟著站起,抬手熄了桌上的燈,邁步走出了客舍。
傅少華出了客舍,直向後院走去,-到了後院門他停了步,後院住有萬老爺子的內眷,就是萬家幫中的人,也不許隨便進出,更何況他這個外人。
傅少華剛停了步,從他身後不遠處暗隅里走出一人,是個瘦瘦高高的中年漢子,穿一身黑色褲褂,高高的鼻子,深眶小眼,走起路來步子很輕。
傅少華瞥見那人,似乎茫然無措。
那中年漢子走近,輕輕地咳了一聲。
傅少華似乎這才發覺身後來了人,立刻轉回了身。
那中年漢子跟進一步,哈著腰笑問道:「是傅少主?」
傅少華道:「不敢,尊駕是……」
那中年漢子道:「霍大中……」
傅少華立即說道:「霍總管,失敬。」
霍大中忙道:「不敢,您好說,您……有什麼事嗎?」
傅少華道:「霍總管來得正好,請為我通報一聲,我要見萬老爺子。」霍大中遲疑了一下道:「只怕老爺子已經安歇了,我去瞧瞧去。」
話落,轉身要走。
傅少華何許人,這話焉能不懂,當即說道:「霍總管,那就不必了,萬老爺子既然安歇了,我不敢驚動,霍總管請忙吧。」
他略一提氣,轉身要走。
突然,後院夜色里傳來一個清脆異常的嬌媚聲:「大中,是誰呀?」
霍大中忙一欠身,高聲應道:「稟夫人,『鐵騎會』的傅少主要見老爺子。」
只聽那清脆話聲輕「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咱們『萬家幫』的貴客,請傅少主進來吧。」
霍大中答應一聲,立即轉過身來道:「傅少主,我家夫人有請。」
傅少華微一點頭道:「有勞了。」
邁步行進後院。
霍大中帶路,踏著夜色往前走,傅少華一邊走,一邊四下打量,只見萬家大院,這後院也很大,幾點明滅燈光中,亭、台、樓、榭,一應俱全,夜色有一種迷濛的美。
那朱欄小橋旁的一座八角小亭里,坐著一人,借著昏黃的月色看,雪白一個人影兒,一顆烏雲首,一副無限美好的身材,是個女子,傅少華遲疑了。
霍大中稱夫人,他原以為是大夫人,姑娘萬令儀的生身之母,萬老爺子也必在,豈料看人影兒,那竟是個年輕女子,而且是一個人,要不是萬令儀已經出去了,他定然以為亭中女子是萬令儀。
遲疑歸遲疑,可是他已經進來了,總不能在這時候轉身走回去。
轉眼間到了那座朱欄碧瓦的小亭前,霍大中亭外一躬恭聲說道:「稟夫人,傅少主到了。」
傅少華借著昏暗月光打量亭中女子,看上去,她二十多近三十年紀,柳眉鳳眼,薄薄的兩片櫻唇,那一雙鳳眼,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簡直就像一泓秋水,而且很深,能沒人頂,那兩片櫻唇,也顯得特別滋潤,像包著水,一碰就破。她那胴體,豐腴玲瓏,膚色像凝脂一般,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熱力,幾乎是無遠弗及,她不但美艷,而且嬌媚,她的美艷不下姑娘萬令儀,可是那撩人的成熟風韻以及那股子嬌媚卻是萬令儀所沒有的,可以說是造物主的傑作。
這斷斷不會是萬老爺子的大夫人。
萬老爺子有這麼一位二夫人,難怪她能爭權奪寵,輕易地當了家,主了事,難怪萬家大院這後院里會成為「男人之禁地」了。
她,斜倚在一排朱攔上,模樣兒有點嬌慵,她秋波微轉,很快地打量了傅少華一眼,開了口,話聲比剛才還要嬌媚:「請進來坐。」
傅少華微一欠身,邁步進了小亭,萬二夫人輕抬玉腕向著亭外揚了一揚,霍大中躬身而退。
那雙圓潤、欺雪賽霜的皓腕轉向傅少華招一招:「請坐呀,傅少主。」
傅少華謝了一聲坐了下去。
萬二夫人輕輕看了傅少華一眼,未語先笑:「我還當傅少華是怎麼一個人兒呢?原來是這麼俊的公子哥兒喲!」
傅少華像沒聽見,淡然說道:「夫人,萬老爺子安歇了?」
萬二夫人輕輕「嗯」了一聲,那尾音令人心動神馳。
「他一向睡得早,上了年紀的人了,比不得咱們年輕人。您瞧,多麼美的夜色,想讓他陪著聊聊都不行,起初孤伶伶的一個人兒,好蹩扭,日子久了也就好了,其實不習慣又有怎麼辦,誰叫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您說是不?」
傅少華道:「我還以為萬老爺子也在這兒——」
萬二夫人鳳眼一睜,含笑說道:「大中不是告訴您了么,他安歇了。」
傅少華道:「是的,霍總官告訴我了,後來夫人召喚,我以為萬老爺子也在這兒。」
萬二夫人含笑微微說道:「不會的,『萬家幫』的人,不會說虛假的,再說對您,他們也沒這個膽,我們老爺子一向教他們以一個誠字待人。」
傅少華道:「萬夫人,我不是這個意思——」
「瞧您,」萬二夫人嬌笑說道:「說說有什麼要緊,說過了也就算了,我這個人一向不會往心裡放事,希望傅少主也別往心裡放。」
傅少華道:「萬夫人言重了,我不敢。」
萬二夫人目光一凝,那兩道目光能熔鋼。
「傅少主要見我們老爺子,有什麼事?」
傅少華道:「我今天一大早出去,當時萬老爺子又不在,我沒有廩告萬老爺子一聲,現在我回來了,身在『萬家幫』做客,我以為該來報告萬老爺子一聲。」
萬二夫人笑了,好嬌,好媚。
「傅少主可真懂禮,真多禮呀!」
傅少華道:「懂禮,我不敢當,多禮那是應該的。」
萬二夫人道:「俗語說得好,禮多人不怪,其實,鐵、商二位在『萬家幫』呆了多少年,老爺了待他二位如兄如弟,您來了,『萬家幫』也沒有把您當外人。」
傅少華道:「萬老爺子對鐵大跟商二的禮遇,我感同身受,萬老爺子以一家人待我,我也很感激。」
「瞧您,」萬二夫人柳眉一皺,好不動人:「幹什麼這麼客氣啊,我不是要您討好的喲。」
傅少華道:「萬夫人,我說的是實話。」
萬二夫人道:「我這個人更不會說假,其實,唉,您不是外人,對您說說也不要緊,『萬家幫』與往日可大小相同了,變得讓人擔心,不但家裡頭上下不和,你猜忌我,我妒嫉你的,就在幫裡頭也是一樣……」
微微一笑,道:「您可別笑我多嘴,我是個女人家,除了嘴上說說之外,別的也沒有辦法,老爺子是我的恩人,他創業不易,『萬家幫』有今天這等聲勢,那都是拿血汗換來的,『萬家幫』上上下下這麼多弟兄,我也不能眼看著它這麼變下去,所以我也不得不說——」
傅少華道:「萬夫人儘管請說就是。」
萬夫夫人搖搖頭道:「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歸根究底一句話,『萬家幫』以前不是這樣兒的,尤其這一兩天,變得讓人擔心——」
這些話,弦外之音,傅少華當然聽得出來,他只淡然一笑道:「萬夫人,這都是人為的。」
「是啊。」萬二夫人道:「我也是這麼想,可就找不出來原因在誰。」
傅少華沒說話。
萬二夫人目光一凝道:「傅少主不是外人,能不能幫個忙?」
傅少華道:「萬夫人要我幫什麼忙?」
萬夫人道:「別讓『萬家幫』再這麼變下去,『萬家幫』要是再這麼變下去,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傅少華道:「萬夫人,我年輕識淺,且德薄能鮮,萬老爺子雄才大略,又有夫人這麼一位賢內助,應該……」
「傅少主,」萬二夫人道:「這不是客氣的話,您可別客氣。」
傅少華道:「我說的是實在話,萬老爺子待我如一家人,只要我能辦得到,我會為『萬家幫』竭盡棉薄的。」
萬二夫人還待再說。
傅少華忽然站了起來道:「夜半更深,不敢多打擾,我告退了。」
萬二夫人忙跟著站起,道:「傅少主難得進後院來,今夜月色又這麼好,多坐會兒嘛。」
傅少華道:「謝謝夫人,我不坐了。」
他轉身要走。
萬二夫人伸手一攔道:「傅少主請留一步,我還有話說。」
傅少華轉回身來道:「夫人還有什麼指教?」
萬二夫人那嬌媚的笑容已經收斂了,如今那張吹彈欲破,美艷無雙的嬌靨上的表情有點兒冷,她說:「傅少主,我是個女人家,話有不當的地方,還要請您大度包涵!」
傅少華道:「好說,萬夫人有話只管說就是。」
萬二夫人道:「傅少主,我們令儀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我們老爺子這麼大把年紀,也只這麼一個女兒,我請傅少主高抬貴手放過她,別再讓她在自己家裡興風作浪了,傅少主你是個聰明人,諒必不用我多說……」傅少華揚起了眉,淡然一笑道:「萬夫人,看在萬老爺子的份上,我不計較,謝謝指教。」
轉身出亭而去,連頭都沒回。
萬二夫人那誘人的香唇邊,浮現一絲笑意,冰冷。
傅少華回到了客舍里,鐵大跟商二還沒有回來,他點上了燈,坐在床沿上想了一陣,突然搖頭笑道:「好厲害的萬二夫人,可惜你碰上的是我!」話聲至此,忽然停住,抬眼向外。
轉眼間外頭快步進來個人,是商二,他進客舍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頭一抬,目光一凝,道:「您猜是誰?」
傅少華道:「任天威。」
商二以食指著嘴,悄聲道:「就是那小子,少爺,我看這小子有問題。」
傅少華很平靜,道:「說給我聽聽。」
商二道:「我從前院翻牆出去,什麼也沒瞧見,我沒敢停,馬上拐往後去,好快,那小子已出了五十丈開外,我綴上他了……」
頓了頓,接道:「那小子鬼鬼崇崇的在一家『西庄』,您知道什麼叫『西庄』……」
傅少華道:「歸化蒙人專營新疆買賣的,謂之『西庄』,每年九月到翌年三月,駱駝成隊往來。計自歸化到奇台,凡五千餘里,行七十餘日,往來運輸茶磚、皮毛、葡萄、藥材、棉花等貨,每隊凡七十頭到百頭不等,駱駝之聲順風可聞數里,極為壯觀,為塞外特有之風光。」
商二微一點頭道:「您見多識廣,胸羅淵博,那我就不用多解釋了!」頓了頓,接道:「那小子進了一家『西庄』,沒多久,那家『西庄』里出來一個漢子,短小精悍,是個蒙古人,跨上匹駱駝一溜煙兒沒了影兒,過沒一會兒,那小子出來了,先探頭探腦瞧了一陣,然後就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到了萬家大院翻牆進了後院,我便又跟進去,在牆頭躲在暗處一看,您猜怎麼著,那小子正嘻嘻哈哈地跟二夫人說話呢!」
傅少華道:「可曾聽見說了些什麼?」
商二搖頭說道:「話聲很低,我沒敢進,聽不見。」
傅少華道:「他不知道後頭有人綴著了。」
「少爺,」商二笑笑說道:「那小子,論機靈,在『萬家幫』裡頭一個,可上他就怕我。」
傅少華沒說話,神色之間仍很平靜,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看呢?」
商二道:「恐怕您已經有所得了。」
傅少華道:「我聽聽你的看法。」
商二沉默了一下道:「少爺,我不敢缺這個德,可是我看這小子跟那位……之間,有點不大對勁兒!」
傅少華道:「何以見得?」
商二道:「兩個人之間嘻嘻哈哈的。」
傅少華道:「萬老爺子對他甚為倚重,視他如親兄弟,一天到晚見面,熟了,而且也算得上叔嫂……」
商二搖頭說道:「不是那麼回事兒,少爺,怎麼說一個是幫主的二夫人,一個是『萬家幫』的總護法,兩個人之間不該沒一點距離。我看他兩個說話時的神態,已經超越了這種應有的距離。」
傅少華道:「你別忘了,萬老爺子也在後院里。」
商二呆了一呆道:「對了,他們兩總不能說沒一點顧忌!」
傅少華道:「先把這擱下,說說那家『西庄』。」
商二道:「以我看那小子背著人在幹些什麼勾當,可是到底是什麼勾當,我就不敢說了。」
傅少華道:「那家『西庄』在什麼地方?」
商二道:「怎麼?您想……」傅少華道:「我還沒決定。」
商二道:「就在小召街上。」
蒙人崇信喇嘛教,歸綏境內以喇嘛廟為主,當清代一統治蒙人多利用宗教為手段,所以不惜巨資以建築雄偉的寺廟,就像「錫探圖召」即在康熙親征外蒙歸來,道駐蹕綏遠城時所建,雕樑畫棟,頗為雄偉,中建大雄寶殿,黃瓦朱棟,飛檐狼牙,殿中四壁滿繪佛圖,正中在金色大佛像前,有一銅雕的小方城,內供鑄佛像,其玲瓏精妙,令人嘆為觀止,再為前班禪之寶座,喇嘛誦經處可容數百人,寺內藏經很多,均以藏文印成。除「錫探圖召」外,以「大召」最為有名,「大召」在大召街周圍達四里許,蒙語說「依克」,依克即大畫,所以漢稱「大召」。
「小召」又叫「崇福寺」,喇語稱「冷召」在小召街,雖稱「小召」但寺內之建築富麗,碧磚綠瓦,實不下於「大召」。建於康熙三十六年,為康熙親征準噶爾凱旋駐蹕之地,寺內藏有康熙所遺之弓矢甲胄。
傅少華道:「小召街,你看見那蒙古漢子騎駱駝往哪兒去了?」
商二道:「我只盯著那小子,沒怎麼留意,好像是往『小召』方向去了。」
傅少華眉鋒一皺,沉吟了片刻之後道:「我告訴你件事……」
接著他把後院見到萬二夫人的經過說了一遍。
商二細眉一揚道:「這不是太過分了,我還不知道她這麼厲害呢,還好,鐵大不在,要不然他非翻臉不可。」
傅少華道:「只不過這是萬老爺子的意思,還是她的意思?」
商二道:「以我看不會是萬老爺子的意思,萬老爺子這個人在她面前似嫌軟了些,可是對外很硬,再說一個大男人家怎麼著也會順著點兒!」傅少華道:「只要不是萬老爺子的意思,那就好辦。」
商二道:「現在不是萬老爺子的意思,怕只怕過不多久也就變成萬老爺子的意思了。」
傅少華微微點頭說道:「你這話我懂,我不會等到那時候的。」
「少爺,」商二道:「您打算怎麼辦,是走是閃?」
傅少華道:「萬二夫人說得好,老爺子創幫不易,『萬家幫』能有今天這等聲威,也全是拿血汗換來的。」
商二道:「這麼說您是管了?」
傅少華道:「我可以什麼都不為,可是我得沖著他待你兩個不薄,這個人情,『鐵騎會』得還。」
商二道:「那麼,您打算從哪兒下手?」
傅少華一凝神道:「鐵大回來了。」
果然,轉眼工夫,鐵大大步進了客舍,道:「少爺,萬姑娘回來了。」
傅少華道:「攔住她,請她進來坐坐。」
商二看傅少華一眼,沒說話。
鐵大詫異地也看了傅少華一眼,可是沒問,轉身走了出去。
沒一會兒,步履響動,直奔客舍。
傅少華站了起來。
姑娘萬令儀在前,鐵大在後,走進了客舍。
姑娘萬令儀還是出遠門那身打扮,她連衣裳都沒換。
傅少華含笑說道:「姑娘回來了?」
萬令儀美目盼兮,略一轉動,道:「這麼晚了,又是累了一天,怎麼還沒睡?」
傅少華道:「姑娘不是才從外頭回來么?」
萬令儀看了他一眼,沒說話,矮身坐在商二剛才坐的那椅子上,坐定之後,她才道:「傅少主跟鐵叔、商叔三位,在商量什麼大事么?」
傅少華道:「實際上他兩個也剛從外頭回來!」
萬令儀微微一愕道:「他二位也剛從外頭回來?」
傅不華道:「是的,姑娘。」
萬令儀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傅少華道:「鐵大,把門關上。」
鐵大答應一聲關上了門。
傅少華往後退一步落了座,目光一凝,道:「我可以告訴姑娘,鐵大是跟姑娘出去的,商二則是跟著另一個人剛回來。」
萬令儀一怔,道:「鐵叔是跟我……傅少主這是什麼意思?」
傅少華道:「此舉該相信我不會有惡意,鐵大跟商二在『萬家幫』多年,姑娘也應該知道他兩個。」
萬令儀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神情,望著傅少華道:「謝謝你,其實,我只是出動走走。」
傅少華道:「可是另一個人同時也出了萬家大院,讓我擔心。」
萬令儀道:「誰,誰跟我一塊兒出去了?」
傅少華道:「在我沒告訴姑娘此人是誰之前,我有幾句話不得不說在前頭,『萬家幫』處在眾喇嘛廟環伺之下,處境已經是相當的險惡了,現在『萬家幫』里更是危機重重,相信姑娘看得出來。」
萬令儀沒說話。
傅少華道:「萬老爺子雄才大略,一方豪傑,創幫不易,『萬家幫』能有今天這等聲威,更是血汗換來的。也許是萬老爺待鐵大、商二不薄,我不能眼看『萬家幫』就這麼下去,甚至百里方圓基業毀於一旦,我預備伸手管這件原不該管的事,希望姑娘賜我一臂之力。」
萬令儀靜聽之餘,臉上有著輕微的變化,神情也有點激動,傅少華把話說完,她一時沒開口,過了一會兒之後她才緩緩說道:「我感激,你要我怎麼幫忙?這是我份內的事,無論怎麼,我義不容辭。」
傅少華眼望商二道:「把你的所見告訴萬姑娘。」
於是,商二把跟蹤任天威的經過說了一遍,等說到任天威回來翻牆進入後院時,他沒再說下去。
這難怪,傅少華是他的少主,當著自己的少主,不必有什麼顧忌,可是當著萬令儀就不同了,萬令儀是個姑娘家,尤其這件事有關萬老爺的顏面,非同小可,是不能輕易出口的。
萬令儀一直靜靜聽著,商二說完之後,她仍沒開口,可是很明顯地,她那張嬌靨上已然布上了一層薄薄的寒霜。
傅少華道:「我請教,姑娘對這件事作何看法?」
萬令儀沒立即回答,沉吟了一聲之後才道:「我不知道他到那家『西庄』去幹什麼……」
傅少華道:「姑娘從北口(張家口)回城之後,可曾把『雲泉古剎』所見之事告訴老爺子?」
萬令儀點了點頭,沒說話,但旋即又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任天威慣用左手,而且他那左掌之上練有『鐵砂掌』功,你跟我爹談這件事的時候,他也在座,我懷疑是他,我不能不弄個清楚,查個明白。」
傅少華道:「任天威慣用左掌,左掌之上練有『鐵砂掌』功的事,鐵大跟商二已經告訴我了,剛才鐵大就要找任天威去,我沒讓他去,一則任天威是『萬家幫』的人,『萬家幫』自有執法、掌法的人,二則虎符血令是無主之物,人人可以下手奪取……」
萬令儀道:「奪取血令,無可厚非,正如你所說,血令是無主之物,人人可以下手,可是殺害一個不識武技的年邁老人家,這是『萬家幫』幫規所難容。」
傅少華道:「姑娘,這件事現在恐怕不只是為殺害一個不識武技的年邁的老人家了。」
萬令儀目光一凝道:「你還知道些什麼?」傅少華搖頭說道:「我只是大膽假設,還待細心求證,任天威在『萬家幫』里地位極高,甚得萬老爺子倚重,要是沒有確切的證據,那動不了他,不但會打草驚蛇,而且很可能讓他反咬一口,傷了貴我雙方的和氣。」萬令儀道:「我想聽聽你那大膽假設。」
傅少華道:「我先請教,姑娘跟老爺子談及『雲泉古剎』事的時候,任天威他可在場?」
萬令儀道:「在,可是他一句話沒說。」
傅少華道:「老爺子怎麼說的?」
萬令儀遲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剛才是生氣出去的。」
傅少華笑笑道:「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姑娘是為令尊袒護任天威而生氣,還是為令尊已知道這件事而生氣?」
萬令儀道:「我爹說普天之下慣用左手,左手之上練有『鐵砂掌』功的不止任天威一個,而且任天威這兩天一直在他身邊。」
傅少華道:「有令尊說話,任天威是用不著再說什麼了……」
頓了頓,接道:「姑娘的看法如何?」
萬令儀道:「固然世上慣用左手,而左手之上又練有『鐵砂掌』功的不止任天威一個,可是知道陰瞎子跟『雲泉古剎』有關係的卻只有他一個。」
傅少華沉吟了一下道:「姑娘,對令尊這種說話,只有幾種可能,一是毫不知情,一是袒護,一是令尊也懷疑是他,但卻不為此損他的股肱,一是任天威所以這麼做,是出諸令尊的默許。如果是后二者,這件事恐怕很扎手……」
萬令儀道:「你剛才說現在這件事,已經不只是殺害一個不識武技的年邁出家人了,可是……」
傅少華道:「是的,此理,只是我的大膽假設。」
萬令儀道:「那麼,為『萬家幫』當初創幫的艱難,以及多少年來流過的血汗,這件事你既然伸了手,就應該管到底。」傅少華道:「將來令尊面前,還請姑娘代為……」
萬令儀截口說道:「一旦揭露些什麼,到那時候我想用不著我多說。」
傅少華微一點頭道:「姑娘說得是……」頓了頓接道:「姑娘,貴幫這位任總護法,背著貴幫跟外人有來往,這已經是明顯的事實了,只是他跟那些人來往究竟是為了什麼事?這我還不敢說。」
萬令儀雙眉一揚道:「可要到那家『西庄』去看看?」
傅少華搖頭說道:「不忙,也用不著,我還有兩件事要告訴姑娘,頭一件,商二剛才沒有說,我認為應該讓姑娘知道……」
他把商二的所見告訴了萬令儀。
萬令儀嬌靨上變了色,霍地站了起來。
傅少華道:「姑娘,那是大不智。事出有因,查無證據——」
萬令儀說道:「我早就懷疑了。」
傅少華道:「姑娘有什麼所見?」
萬令儀道:「家裡事十九不如意,我沒事就往外頭跑,而且時常半夜三更才回來,這是你知道的……」傅少華道:「姑娘跟我說過。」
萬令儀道:「有一回,我回來早了一點,進後院就碰見任天威神色慌張,步履匆忙地往外走,進了後院之後我又看見一個女人身影很快地消失在隅里,後院住的是內眷,曲指算算也有四個女流,我娘、我、還有我貼身的丫頭,她還小,另外一個就是我那二娘了,當時我就動了疑,可是我沒有確切的證據,不便跟我爹說。」
傅少華道:「令尊常出去嗎?」
萬令儀點了一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懂,我爹很少出去,每天睡得早,可是一個練過武的人……」
傅少華道:「他們不該那麼膽大吧?」
萬令儀道:「這我就想不通了。」
商二突然說道:「要一個人睡得很酣,辦法很多。」
萬令儀霍然站起,道:「您是說……」
商二道:「姑娘,二夫人可諳武技。」
萬令儀搖頭道:「那她倒不會……」
商二道,「要說任天威進入老爺子的房裡去點老爺子的穴道,那做法不大可能……」
鐵大冷哼一聲道:「八成是二夫人下什麼迷藥。」
萬令儀美目睜道:「我爹每夜睡前,一定得喝一碗參湯,這是我那位二娘的好意……」
商二點頭道:「那就行了,在參湯里下上一點迷藥,夠讓老爺子香香甜甜睡上一夜的。」
萬令儀風眼望向傅少華道:「這夠了么?」
傅少華道:「姑娘可曾看見二夫人在參湯里下迷藥?」
萬令儀道:「還用看見,分明就是這麼回事。」
商二道:「不夠的,姑娘。」
萬令儀道:「那麼你說還該怎麼辦?」
商二看了傅少華一眼道:「聽我們少爺的。」
萬令儀望著傅少華道:「你有什麼高見?」
傅少華道:「讓我再告訴姑娘一件事……」
他把後院見二夫人的經過告訴了萬令儀。
萬令儀一聽便說道:「好啊,她把事情全推到我頭上來了……」
傅少華微一搖頭道:「姑娘,我很感激她給我這個機會,明天一早我就向老爺子告辭,我到小召街找個住處監視那家『西庄』去,鐵大跟商二留在萬家大院協助姑娘搜集這兒的證據,一俟時機成熟,讓鐵大、商二隨便哪一個給我送個信兒去,到那個時候,我們再採取行動,姑娘以為如何?」萬令儀道:「我聽你的。」
傅少華道:「時候不早了,姑娘請回去安歇吧,小不忍則亂大謀,在時機沒成熟之前,還請姑娘別動聲色,以往姑娘每天什麼時候出去,以後還請姑娘每天什麼時候出去。」
萬令儀道:「我出去了,這兒的事怎麼辦?」
傅少華道:「自有鐵大跟商二。」
萬令儀道:「那麼我回後院去了。」
站起來開門行了出去。
商二望了望傅少華道:「少爺辦事,臨事不亂,足智多謀……」
傅少華微微一笑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倆也歇息去吧。」
鐵大跟商二沒再說什麼,雙雙告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