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群雄

第30節群雄

站在城頭一片遼闊的平原展現在真髓的面前。

微風挾著野草與泥土的香味把淮河兩岸的蘆葦和莊稼吹得漣波蕩漾。沿著淮河奔流的方向向下游眺望那裡是大片大片的蘆葦盪和鏡子般明亮的大大小小的無數湖泊和沼澤。再向北看只見重巒疊嶂群峰繞雲碧嵐如屏頗有氣勢。

「主公那裡便是八公山。」侍立一旁的雷吟兒見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山上於是道「傳說淮南王劉安跟他的門客八公就是在那個地方修道煉丹白日升天的。」

「這是那個胖道士跟你說的罷?」真髓回過頭瞥了雷吟兒一眼「我還不了解你?以你的性格怎會去關注什麼白日升天。」

雷吟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有答話。

真髓又道:「那個道士可是曹操的人你把他放走了?」

「是」雷吟兒咬住下嘴唇「末將末將險些被張吟和謝越殺死多虧得他相助。主公他於我有救命之恩……」

「不錯」真髓讚許地點了點頭打斷了他「雷吟兒你很講義氣。區區一個道士走了就走了罷。曹公若問起我只說他在亂軍中失蹤也就是了。」

雷吟兒大喜道:「多謝主公成全!」

鮑出一直手持方天戟沒有吭聲突然向遠方一指道:「將軍你看!」

真髓順著方向看去只見在下游數不清的鸛、鶴一類的長腳水鳥正從蘆葦盪和湖泊里驚起在上空密密麻麻地盤旋也不知有幾千幾萬隻呈現出一幅眾人前所未見的奇景。

安羅珊不由輕呼道:「真美。」

「那些都是從南方歸來的鳥群初春已到正是它們遷徙的季節。」

真髓眺望了一會兒:「原來如此。那是劉徐州的軍隊正沿著淮水向這邊開過來了。」

說起來自己和這位盟友還從未謀面呢今日正好看看能被趙雲推崇倍至的豪雄到底是怎樣一位人物。

正在此時忽見一騎奔至城下只聽一人高叫道:「右將軍我主召您前往大帳議事!」

這一聲呼叫真髓已經很久沒聽過了——奉先公去世這半年裡向來只有自己召別人來議事的份兒。他俯身一看。下面那人正是自己原先幾番交手地宿敵夏侯淵。聯想起當年奉先公幾次軍議都命令自己對付此人可如今招呼自己去議事的卻是他不由騰起怪異的感覺。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自己已經由一個彈丸小城的小城主。變成了手握過萬精兵控制河南一府的武力強宗右將軍、司州刺史了。

※※※在夏侯淵的帶領下真髓趕到潁口。來到曹操的中軍大帳前。

出人意料的是以往總是忠實地守衛在帳門口地典韋竟然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高個子白臉衛士真髓依稀記得。是那天夜裡在牛皮帳周圍的衛士領。

「真將軍好」那人遠遠看到真髓就熱情地高聲打招呼快步上前為他牽馬「在下徐他曹公已經等您很久了。」

真髓不由對此人友善的態度生出些許好感微微點頭致意。他耳朵尖突然聽到大帳內傳出一陣大笑不由一怔。

在雷吟兒和鮑出的簇擁下真髓邁步向帳內走去。一步踏入帳中他心猛地一跳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練武之人尤其是久經沙場生死相搏地武士都會磨鍊出極其靈敏的感官可以察覺到周圍人的氣場。

在這一瞬間自己已踏入了一個強盛之極的氣場。

這氣場和曹操那種深不可測地沉靜截然不同彷彿是歡暢流動的泉水又好像跳動的火苗散出灼熱地活力還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覺。

真髓地目光瞬間集中在一名紅袍人身上。

那人正背對門口傲然挺立身後各有兩名紅衣武士護衛左右。

他頭戴鎏金龍紋兜長長的紅纓飄灑在寬闊的肩膀上金屬頓項緊緊地貼住結實之極的脖頸。他肩膀雖寬腰身卻細裹住上半身的鎏金魚鱗甲呈現出一個標準的倒三角形。外罩一件鮮紅大披風腰挎一柄烏金鞘長刀。

這身裝束倒是其次真髓注意到此人腳下根基極穩彷彿紮根地下的參天大樹千萬人也推之不倒。此人站姿挺拔看似隨意而放鬆然而在真髓的眼裡他的每塊肌肉都已做好了戰鬥準備。

在真髓的目光落在那人背上的瞬間那人後頸汗毛微微一聳。

氣場陡然起了變化那人沒有回頭但瞬間人已化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劍散出冷冷的寒光。

真髓不禁眯起了眼睛這種堂堂正正的鬥氣曾在趙雲身上感受過不過此人又有不同。

和趙雲那股無堅不摧的劍氣相比此人的鬥氣更多了幾分一往無前的決然。

「真賢侄你也來了?來來來我為你們引見一番。」

洪鐘一般的笑聲響起登時將大帳里劍拔弩張的氣氛輕輕消去。

曹操身穿葛袍背負雙手從帳後轉了出來。一直沒有露面的典韋亦步亦趨地跟在主公的身後只是這位短兵器宗師的目光一刻都未從那紅袍人的雙手和肩頭離開。

曹操好像對武將們的對峙毫不在意。他來到那紅袍人面前一把拉起那人的手臂笑道:「伯符來見一見我們這位巧奪壽春的真右將軍。」

任誰也沒想到曹操竟然如此隨意行動那被稱為伯符之人一時也惟有愕然無可奈何地被曹操捉著臂膀拉轉過身來。

真髓這才看見此人的相貌不由心中一震。

這人太漂亮了。

他先後見過的奉先公、馬無不是相貌出眾世間少有的英武美男子。在這種情況下真髓仍能對自己的相貌頗具自信然而一見此人。卻頓時生出鄒忌見徐公之感。

這伯符年紀不大也就二十齣頭。眉毛、眼睛、鼻子、嘴還有健康而富有光澤的膚色柔和而又分明的輪廓無一不是完美無缺搭配起來更是恰到好處帥氣得無可挑剔。與眾不同的是()他的瞳仁是奇異地墨綠色。柔和里藏著鋒利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令人目眩神搖。

「世叔不必費神了。」伯符突然笑了起來這微笑彷彿令冰雪融化的陽光又帶著一種孩子氣的真誠使人不由生出親近之意。

「真右將軍的大名。小侄早有耳聞」伯符不露痕迹地脫開曹操的手來到真髓面前站定一雙碧眼眨也不眨地看過來。「在下孫策孫伯符右將軍好。」

原來此人便是孫策難怪能得曹公如此嘉許。

真髓暗暗吃驚。

時間、步長……孫策走到自己面前的每一步竟然都一模一樣。而且不多不少。正好踏出十步后在距離自己一刀之距停了下來。如此分毫不差的精確計算。不難看出這位江東少主地武學造詣。

「彼此彼此」他盯著孫策的腳尖「孫將軍的颯爽英姿我也時常聽曹公提起。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孫某攻取廬江后從歸順的張勳口中得知右將軍甘冒奇險用瞞天過海之計一舉拿下了潁口和壽春幹得真是漂亮」孫策笑道「只是某以為右將軍此舉未免草率了些算不上萬全之策。倘若某是袁術張勳守城時絕不會將全部士兵駐在城內。定會分出數千人駐於城門外與城池互為犄角。如此一來只怕右將軍的這點兒伎倆就無從施展了罷?」

這點兒伎倆?真髓微微一怔壓下心頭升起的小小不快:自己雖不喜被孫策如此貶低卻不得不承認這意見地確一針見血。

「孫將軍畢竟不是袁術和張勳。在我而言戰術無所謂草率也無所謂萬全之策。針對怎樣的對手就施展怎樣的手段只要有效便已足夠了。」

出人意料地孫策讚許地點了點頭。

「說得也是手段本無高低之分只有對症與否低估敵人與高估敵人同樣都會犯下錯誤……想來右將軍在行動之前對袁術的軍情已有相當地了解罷?」

見真髓笑而不答他吐了一口氣嘆息道:「真髓果然不愧是真髓。孫某原料想曹世叔難以渡淮攻打壽春所以曾打算自己一路擊破廬江、壽春親縛袁逆到中興府向曹世叔請功的。不料卻被右將軍橫里將這頭功搶了去。右將軍用兵攻勢如暴風一般。孫某既是佩服又是不忿。適才多有得罪還請右將軍見諒。」

說罷深深施了一禮。

「得罪二字從何說起?」見他如此爽快真髓不由好感大增連忙還禮「孫將軍以八百士兵奪取廬江俘虜劉勛上萬部眾本領勝我十倍。聽說將軍乃是兵法大家孫子之後真髓正想請教一二呢。」

孫策搖頭道:「右將軍客氣了廬江劉勛算什麼東西一個不知兵的蠢物罷了。」

他突然精神振作道:「實不相瞞孫策最喜好地便是統率軍馬征戰沙場。若是能有右將軍來做孫某的對手孫某也就別無所求了。」

「賢侄你這個脾氣卻與文台兄當年真是一模一樣」曹操在一旁感嘆道「天下有痴於書者有痴於畫者你們父子卻痴於兵法。將門虎子果然不同凡響。想那孫子以兵法十三篇流芳百世只怕也是有此一痴地。」

孫策聽曹操提起乃父怔了半晌嘆道:「我父英雄無敵小子哪敢比肩?」他頓了頓道:「曹世叔小侄本打算依仗奪取壽春的功勛請求朝廷將此地劃分給我管轄以此為根基為朝廷西討劉表向東監視劉備做朝廷東南的屏障。可誰曾想右將軍搶先一步卻把我這一本萬利的打算給破壞了。」

「原來如此我說你二人怎地才見面就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模樣」曹操在一旁撫掌大笑「孫賢侄不必多慮你響應朝廷號召率軍討逆朝廷定會重重封賞。不過這壽春城卻是不能給了。」又疑惑道:「劉景升坐鎮荊州。穩定一方造福於民又遠避中原紛爭這是大大的好事。文台兄慘死於他部將黃祖的伏兵之手賢侄若要報此仇原也說得過去只是為什麼說要為朝廷伐他呢?」

孫策眉頭微蹙面色沉了下來。「世叔有所不知。劉景升得知天下無主本也是要僭越稱帝的後來得蒯良王粲等一干名士苦諫這才打消了反叛朝廷的念頭。如今得袁紹的使節遊說已經接受劉和偽朝地加封做什麼楚王了。」

他咬緊牙關。咯咯作響:「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此賊如今又受偽朝冊封反叛朝廷。國讎家恨。非伐他不可。還請世叔允許將壽春託付給小侄罷。」

曹操還未說話突然就聽外面鼓樂喧天。

三人茫然相顧。外面一名小校入帳來報原來是劉備到了。

※※※軍營外。一百多名徐州士兵呈一字排開人人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隊列前一名中年男子正領頭吹得起勁見眾人出營相迎趕忙將手裡嗩吶交給旁邊一名黑臉大漢三步並作兩步趕上前來對諸人團團作了個大揖。

「曹司空遠征叛逆劉備未能及時趕來相助慚愧慚愧。」

真髓聞言大吃一驚這人竟是劉備?趕緊從曹操的肩膀後向那人仔細看去。只見這位徐州牧外衣雖然華麗裡面的襯裡卻已經很破舊了。劉備大約三十多歲年紀額頭上滿是歲月蹉跎的痕迹。一張瘦長臉眼睛微微分開卻長著一對大招風耳嘴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在這張相貌平庸之極的臉上沒有任何的威嚴氣勢可言總是流露出一團和氣的笑容。

真髓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以為趙雲所推崇地人物當是怎樣一位威武雄壯的蓋世英雄可眼前這個形容猥瑣的中年男子就是劉備?

「玄德別來無恙你親作鼓吹是何意呀?」

曹操拱手還禮他直呼劉備表字而非官銜看似尊敬親熱顯然是不承認劉備徐州牧的地位了。

劉備坦然一笑:「劉備比不得諸位有上陣殺敵討伐叛逆的本事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為辛苦多日地將士們解解乏。」說著回頭一揮手道:「都拿上來罷!」

那黑臉漢子遠遠看到他的手勢指揮眾鼓吹手向兩旁散開。只見後面人頭涌涌都是劉備軍的士兵大約足有五百多人全都沒帶武器牽牛擔酒魚貫上前——劉備竟是來勞軍的。

曹操一直皺眉看著這一出鬧劇突然指著擔酒士兵中頭前一人失聲道:「那那莫非是雲長?」

劉備回頭看了一眼笑道:「司空大人好眼裡那正是舍弟。」當下高聲招呼道:「二弟司空大人要見你快些過來罷!」

看到那喚作雲長地紅臉大漢提著酒飛快地跑來眾人齊聲吸了一口冷氣:這酒罈子當真不小一壇酒怕不有百十斤的分量。此人雙手各提了一壇腋下還各夾了一壇舉重若輕居然連腰都不彎健步如飛!

走得近了真髓才現這雲長身高九尺體型雄偉竟不在典韋之下往眾人面前一站竟彷彿一堵牆似的。他將頭簡單梳了個髻面色赤紅彷彿一團火炭漆黑地長髯過腹丹鳳眼似看非看半開半闔不怒自威獨有一派睥睨天下的英雄氣度。

曹操先行禮道:「關將軍好久不見了。」

雲長臂膀微微動了動四壇酒已經穩穩地放在了地上竟連一點聲音都沒出來。

他先恭敬向劉備行禮這才向曹操略一拱手道:「關羽見過司空大人多謝大人關懷。」答禮動作自然之極倒好似是他來屈尊接見曹操一般。

真髓與孫策對視一眼不禁對這關羽地桀驁不馴嘖嘖稱奇曹操身後卻已惱了典韋。

見關羽如此無禮這位短兵器的宗師怒哼一聲。他殺機既起殺氣立生真髓、孫策登時都有了感應。但關羽竟行若無事手捋長髯只向典韋瞥了一眼。就這一眼典韋只覺得此人眼神如刀。筆直刺來自己心口竟是一痛!他殺氣頓消駭然之餘才覺自己已向後退了半步。

僅以威勢便逼退了典韋可那關羽彷彿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不以為意。

他眼神流轉突然看到鮑出手中的方天戟竟不再理會曹操一步踏出。也不知怎地就來到了鮑出面前。鮑出也是體型巨大的武士然而在關羽面前仍然矮了半個頭。兩人四目相對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關羽沉聲道:「你便是呂布的門生真髓?」

真髓忍不住道:「關將軍在下才是真髓。」

關羽聞言轉頭向他掃來一眼。霎時間真髓也覺得關羽眼神如刀般刺來。心口奇痛竟彷彿真中了一刀似的。他連忙運氣抵擋寸步不讓。

關羽點頭道:「年輕有為。飛將弟子名不虛傳。」

他居然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徑自走回劉備的身後低眉垂手肅立再不說話。

見曹操、孫策臉色都不大好看。劉備滿面尷尬之色陪笑道:「我這個二弟一向如此。司空大人孫將軍千萬不要跟他計較。」

「不打緊」曹操強笑道「關將軍愛憎分明正是我輩性情中人。」

真髓背上都是冷汗。

適才自己逞強沒學典韋一般後退如今雖然消解了關羽地殺氣可直到現在前胸心口那一塊仍然冰冷麻木沉甸甸地極不舒服。

越想剛才關羽掃來的那一眼越覺得駭異。自己武功早已大有進境再加上有方天戟這樣的神兵利器即便是典韋、許褚、趙雲這樣的高手對自己也奈何不得。可是這關羽……假使他剛才非是用眼神而是拔刀刺來只怕自己縱有方天戟在手也萬萬抵擋不住三十招。

倘若這世上還有人能與謂為「武神」的奉先公並駕齊驅此人必是其中之一。

心中不由更為好奇:這貌似忠厚的劉備到底有什麼能耐不僅是俠義勇武的趙雲怎地就連關羽這等桀驁不馴的高人竟也對他俯貼耳呢?

「原來您就是真將軍!」

等真髓從關羽給予地震撼中醒悟過來現自己的手已被劉備熱情地拉住。

劉備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將他看了個遍彷彿要將他刻在腦子裡一般然後才眨了眨眼後退一步噓道:「備慕名將軍久已今日終於如願以償實是又喜又悲。」

「又喜又悲?」真髓既為他一片赤誠感動又頗為莫名其妙「玄德公言重了。」

劉備搖頭嘆息:「能得償夙願見到將軍這樣的少年英雄劉備欣喜若狂只是想到將軍年紀輕輕就已有如此出息而劉備虛長年紀一事無成豈不愧殺。」

說著說著他紅了眼圈竟向真髓深深叩:「劉備無能為袁逆兵馬所困家小受辱小兒也不幸殞命。柱國大將軍斬殺張吟、謝越為劉備報此大仇。劉備即便粉身碎骨結草銜環也難以報答將軍的大恩大德。只求將軍能將張吟、謝越等一干奸賊的級拱手相讓讓在下提了回去祭奠祭奠夭折的愛子。」

說到傷心處這忠厚之人潸然淚下泣不成聲。

見劉備竟給自己下跪叩真髓大驚連忙對著跪拜還禮手足無措地將他攙起。

「您何必行此大禮折殺真髓了。區區人頭我這便差人給您送去。好叫劉徐州得知在下已拜領了朝廷授予地右將軍一職那『柱國大將軍』云云也就不要再提了罷。」

他話一出口已知不妙明明曹操尚未對劉備的地位表態自己怎能脫口說出「劉徐州」三字?回頭偷瞥了一眼曹操只見司空大人正盯著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由暗道糟糕。

「如此便多謝右將軍了。」劉備長出了一口氣起身道「右將軍與劉備早有軍事盟約在先而今在下重申前盟今後將軍若有用到我劉備處只管吩咐劉備萬死不辭。」

言辭慷慨義烈之極。

真髓卻腦袋嗡地一聲:劉備怎能在這個節骨眼兒提此事?

他對劉備的好意連聲稱謝卻不敢回頭瞧曹操地臉色心中只是叫苦。被劉備這麼「不小心」地當面點破了盟約。曹操看在眼裡心中對自己定已打下了一根釘子。真曹兩家想要恢復原先水乳交融的密切關係只怕頗為不易。

「此人莫非真是一條中山狼?」

他想起原先盧爺爺對劉備的評價心裡嘀咕。然而看著面前這張坦然憨厚地面孔卻又猶豫起來。

正在此時曹操冰冰冷冷的聲音在旁邊響起:「玄德犒軍之禮曹某領受了。此地不是說話之處一同入帳再敘如何?」

眾人回到帳內劉備沒有立即落座先上前深深鞠了一躬。

「此番掃除袁逆全憑司空大人英明偉略。有您這般地周公擁戴天子入繼大統光復漢室於危難之間。實是朝廷之福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曹操淡笑道:「玄德謬獎了。」

「劉備雖然不才也願意為朝廷盡綿薄之力。」劉備恭敬道。「在下已找了三十名石匠打算在八公山刻下本次討逆的豐功偉績。以頌我朝上承天命大漢正朔再興。」

「好個玄德公。倒真是說唱俱佳地有心人。」

孫策與真髓並坐一席向劉備一努嘴。低聲冷笑。

「謝越等部從徐州撤軍他率軍一路尾隨佔了不少郡縣空城著實撿了不少便宜。數百隻勞軍牛羊再加上一塊石碑換取七八個縣、數萬戶百姓這筆生意倒是大可做得。」

真髓聞言笑了笑沒有吭聲。伯符英氣傑濟猛銳冠世因此對沒打仗卻撿了不少現成便宜的劉備一萬個瞧不起。況且他有心佔領九江對藉機侵吞該郡領土的劉備自然是要堅決抵制的。

聽劉備續向曹操道:「劉備這一點拳拳愛國之心還望司空大人能體察一二。」

「據我所知袁紹擁立偽皇帝劉和時也曾向玄德公通報了消息玄德公似乎還贈了賀禮罷?」

孫策突然冷冷地話此人言辭正如用兵一般一旦捉住機會奇兵突出犀利明快令人難以招架。

「玄德公的拳拳愛國之心不知是向著劉和偽朝廷還是向著我大漢正朔呢?」

劉備怔了怔一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孫策毫不放鬆冷笑道:「劉玄德劉徐州從一開始見到閣下時孫某就想問一問閣下。記得您這個徐州牧就任時袁紹是恭賀過了的。如今您到底是袁紹擁立的劉和偽朝之徐州牧呢還是我大漢正朔武定皇帝之徐州牧?」

劉備就任徐州牧時也不知用了什麼手段。與公孫、陶謙等兩位自己大東家長期為敵的袁紹竟然在他上任時專門派人前去賀喜此世人皆知。孫策舊事重提顯然是要趁熱打鐵徹底置劉備於死地。

一時間所有人地目光都集中在劉備的身上。

「孫將軍之言未免過份。」劉備轉向孫策輕責道「劉備只想問孫將軍一事您當初也曾效力於袁術帳下能說您此刻仍是袁逆一黨么?」

孫策冷哼道:「玄德公請你不要避重就輕我是不是袁逆一黨在場諸公無不看得清清楚楚此事無須再說。我只問你玄德公袁紹支持閣下成為徐州牧在先閣下恭賀僭越稱帝的劉和在後如今到這裡自稱討伐袁逆可你究竟是以什麼身份來的?」

他得理不讓人竟不給劉備留下半點兒餘地。

見孫策咄咄逼人劉備身後的關羽冷哼一聲巨手放在了腰刀的柄上。大帳內驟然一冷所有人都為之一窒。

劉備揮手攔住關羽搖頭道:「我劉備俯仰天地之間自信從未做過對不起朝廷地事。孫將軍既然垂詢自當據實回答。」

「將軍問我為何袁紹曾支持在下擔任徐州牧此事是有的。袁紹當時乃是北方群雄之四世五公誰不畏懼三分?陶徐州急病去世劉備被眾人推舉為徐州牧自然要通報袁紹一聲。袁紹因此向劉備來賀禮表示支持。當時他反跡未露我又有什麼道理予以拒絕呢?如今時隔一年我與袁紹早就毫無瓜葛。孫將軍如此算舊賬。毫無道理。您在一年前也曾效力於袁術帳下如此說來不也就成了袁逆一黨?」

曹操一直冷眼旁觀孫劉唇槍舌戰此時慢吞吞開口道:「玄德所言頗有道理此事便放過不提。只是恭賀劉和僭越一事你又作何解釋?」

劉備深吸了一口氣摘下帽子跪倒在地。

「此事劉備百口莫辯。早先袁紹曾向在下通告過他的逆謀。希望在下能予以支持然而被劉備斷然拒絕。在下還回了他一封書信勸告他正朔已定及時懸崖勒馬不可自誤誤人。然而在下人微言輕袁紹不聽。一意孤行。」

孫策在一旁冷笑道:「休得抵賴你恭賀劉和之事徐州、冀州誰人不知?」

劉備坦然道:「在下並無抵賴之意袁紹不聽我言。擁立劉和為傀儡后劉備的確曾想暫時對袁紹、劉和虛與委蛇等待時機。觀望天下歸屬。」

他抬起頭對曹操道:「請明公仔細想一想其時天下無主。百姓們慌亂不知應當追隨何人袁紹驟然起事以他地聲勢之大誰不望風景從?劉備不過是一介凡胎俗子又焉能識別誰人才是真命天子呢?」

曹操目光一閃笑道:「如此說來玄德此番前來是打算辨別哪個朝廷才是真命天子的羅?」

「正是!」劉備以額觸地大聲道「此番前來見得曹公才明白何所謂克平天下之『器』!劉備願奉武定年號至死不2為朝廷略盡綿薄之力!」

他抬起臉來眾人都是一驚只見徐州牧滿臉縱橫都是淚跡悲憤道:「只是在下萬萬沒有想到我朝方興未艾天下叛逆四起我等正是應當同心協力為漢室效力之時。可孫將軍你你怎能不急於討賊反而先圖謀同室操戈呢?!」

見他這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眾人一時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尷尬異常誰也不好再做話難。

遭此質問孫策臉色鐵青捏緊了拳頭冷笑不語——這位孫家少主畢竟還是年輕氣盛了些雖然言辭鋒利善於把握時機卻不如劉備棉里藏針來得無懈可擊。

曹操終於點了點頭:「劉徐州遠道而來相應朝廷號召撻伐逆賊雖然遲了些時日不過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么。九江郡地那幾個郡縣就暫且由徐州牧兼領了罷。」

這句話一打司空大人錄尚書事的口裡吐出來徐州牧劉備拜伏於地感謝朝廷恩德如海司空大人明鑒萬里。

孫策見此事已再無挽回地餘地也不再搭理劉備道:「曹世叔關於壽春的歸屬……」

曹操聞言嘆了口氣:「曹某勢必回到中原不可能分兵鎮守此地此地么就算給了賢侄原也無妨可是……」

司空大人將手一攤一臉苦笑。

「可是曹某剛以司空錄尚書事的身份下了告示減免壽春百姓四年的錢糧賦稅此世人皆知。賢侄若以壽春為基業必定要在此地募兵徵稅這麼一來豈不是出爾反爾有損我朝廷的形象么?」

孫策嘆了口氣道:「淮南之地連通南北正是用兵所在而壽春又是淮南重鎮中的重鎮世叔想來是不肯輕易相讓的。」

「非是我信不過賢侄」曹操彷彿根本沒聽到孫策的話微笑道「此事有干朝廷尊嚴曹某不得不謹慎從事。這樣罷只要減免錢糧賦稅地四年期限一過老夫定將壽春交割給賢侄如何?」

四年?孫策不由苦笑四年過去還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他剛要出言反駁只聽劉備在一旁道:「司空大人一心為民以仁政治理天下難怪能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只是孫將軍攻破廬江居功甚偉對他的要求可否再仔細考慮一二?」

任誰也沒想到劉備竟會為適才搶白自己的孫策說好話不由都是一怔。

曹操暗自嗤之以鼻。

劉備這廝倒還真能順桿爬自己剛承認了他徐州牧之位立馬還真把自己當塊料了還說什麼讓自己考慮一二?這廝先叛公孫瓚后叛陶謙剛才那磕頭誓照樣沒一句實話。若不是一直考慮暫時利用他牽制袁紹。漫說承認徐州牧之位今日壓根兒就不會容這大耳兒活著回去。

想到這裡他又看了真髓一眼:這小子也不知原先和劉備到底有什麼勾結也需要找個機會仔細盤問才是。

「孫賢侄老夫還是那句話非是我信不過賢侄而是事關朝廷體面。減免錢糧之事必須執行啊」曹操好言勸慰「此番回師曹某立即表奏賢侄為討逆將軍封吳侯。如何?」

壽春是萬萬不能給的倘若自己打算從北向南對江東用兵。此地就是必經之路如果交給了孫策只怕日後就再難以將他馴服。

見孫策仍悶悶不樂他嘆道:「賢侄是信不過我這個世叔了。這樣罷。我弟之女配賢侄的小弟孫匡;我子曹彰迎娶賢侄從兄孫賁之女你我從此親上加親。我再下一道命令禮辟孫權和孫翊。令揚州刺史嚴象舉你弟孫權為茂才。怎樣?」又信誓旦旦道「等四年之後老夫一定將壽春交給賢侄。決不食言。」

孫策猶豫著點了點頭嘆道:「就依曹公罷。」

正在此時外面歡呼雷動諸人情不自禁站起身。

帳簾掀開一人裹著滿身血腥氣大踏步走進帳來此人骨架奇大和典韋、關羽身形相差無幾。漆黑亮的短髯和眼珠蘊藏著野獸一般地冰冷殺機。在他身後跟著十八名隨從無不是勁氣內斂功力深厚的少年劍客……真髓一眼就認出了頭前這人的身份心裡怦怦直跳:許褚許仲康這位威震天下的許家塢宗帥上千許門死士地劍客領終於正式在曹營中露面了。一年多不見許褚的武功顯然大有精進又上了一層樓。在他的腰間還多了一柄短劍。

許褚來到曹操面前對身後一揮手。身後這十八名少年每人提著一隻鼓鼓囊囊地皮袋見狀一齊解開麻繩頓時嘰里咕嚕大帳內滿地人頭亂滾。

「草民許褚聞曹公南來討伐袁術特來投奔。」他恭恭敬敬道彷彿頭一次見到曹操似的「草民探入袁術宮中此乃袁術以下困守宮中七十八名叛逆地級權當覲見之禮獻與我主。」

曹操彷彿頭一回見到許褚一般放聲大笑道:「久聞虎痴大名今日終於得見此乃我之幸也!」

他也不顧臟徑自離席來到許褚身邊在地上翻揀片刻終於從那一堆人頭中找到了袁術的級高高舉起。

雷吟兒在真髓身後看得清楚那的確是袁術地頭顱。此時他肥胖的兩頰已深深地陷落了下去皮膚灰敗兩隻渾濁的眼球向不一樣的方向瞥著翻著血紅的下眼皮。

「諸位愛卿如今逆賊業已伏誅我軍大功告成終於可以班師回朝以謝天下了。如今叛賊四起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北有袁紹南有劉表西有韓遂諸君需時時自勉萬不可懈怠啊!」

曹操高舉袁術的級掃視眾人躊躇滿志。此時此刻這位漢司空行驃騎將軍錄尚書事領兗州牧兼豫州牧地曹大人威風凜凜真如天神一般。

離開了曹營真髓只覺得渾身輕鬆。一路無話快馬加鞭回到自己的本營在下達整備行裝準備撤退的命令后他換上便裝最後一次巡視這壽春城。

此時大火早已熄滅居民們已開始了有條不紊的新生活。曹操已將新地法律條文和布告貼滿了大街小巷。得知減免十年賦稅變成了四年百姓們也沒有表現出有多麼的驚訝和憤慨:在這個世道小民沒有任何要求上方承兌諾言的權力能有減免就已經很不錯了。況且他們也沒有過多地精力在這上面糾纏重建經歷這一番劫難的家園才是當務之急。他們修理房屋清掃滿地血泥地街道在士兵的督促下修理被焚毀的城門和殘破的城牆……忙得不亦樂乎。

對這些百姓來說安定而不受打擾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洛陽和滎陽現在應當也是這副模樣罷?想到自己創建的真氏一族隨即又想到在洛陽等候自己的馬雲璐他低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

逃避不是辦法該面對的遲早都要面對。

「主公」馬休和龍步策馬趕來「將士們已經都準備完畢了咱們什麼時候動身回河南?」

「這裡已經沒我們什麼事了」真髓掃視眼前的一切感慨道「走罷咱們這就開拔。」

雷吟兒像從前那樣立馬在主將的身側。

他獃獃望著淮南市邑的方向突然有些迷茫。在這片土地上自己經歷了前所未有的一連串奇遇如今都將變成寶貴的回憶。又想起天蛇道人那張胖臉又不由自內心地笑了起來以後肯定還會有見面的機會的。

不去多想了他滿足地長出了一口氣:「終於可以回家了。」

仰頭望天初春的碧空如洗成群結隊北歸的候鳥排成各種各樣的隊列彷彿一隊隊得勝歸來的士兵。它們認準方向向遠方的家園展開雙翼歡快地飛去。

※※※武定元年(公元一九六年)右將軍真髓破壽春偽成皇帝袁術覆滅曹操在潁口大會各路諸侯。

六月袁術級傳至新都萬民沸騰。

是年袁紹擁戴已故幽州牧劉虞之子劉和為帝年號天安。劉表奉天安年號為正朔受封楚王一切儀仗與天子同。劉璋以巴蜀自固在成都自稱天子年號建平。再加上自號大周天王的韓遂河平漢王宋建。大漢已四分五裂名存實亡進入三帝三王並立的大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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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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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節群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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