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刀客
林邊有一條清溪,溪水清冽澄澈,傍著溪側,是一片廢棄的茅屋,環境相當幽僻寧靜,現在,已近黃昏。
深秋的黃昏有一股特異的美,美得蒼涼,美得冷清,美得出塵脫俗,不帶一點凡囂的煙火氣息;黃昏象徵的是結束,也是凋零,然而,黃昏也暗示出輪迴的循環,銜接了明朝的再生,黃昏的景緻往往絢麗璀燦,世上事物,不是亦有很多凄艷的終結么?谷唳魂面向黃昏,默立溪邊,他在尋思——自己是否也將臨到一個終結的時序了?
他感到身上在一陣熱一陣冷的交替下肌肉不停的痙攣,體內的腑臟亦隨著肌肉的痙攣時時收縮翻湧,想吐又吐不出來,連吸一口長氣都能引發那種裡外持續的抽搐,他曉得黑蟲的叮咬已起了反應,敵人的計謀見效了,他果然是中了毒!
從外表看,很難看出谷唳魂此刻的痛苦,他仍然這麼平靜,這麼深沉,這等冷硬如石,他站在那兒,倒像是頗有閑情般的欣賞黃昏,告別黃昏。
谷唳魂的謹慎並沒有錯,錯的是他還不夠謹慎,問題當然是出在那老樵夫與他的小孫子身上,他們用什麼手法如此技巧的將幾條毒蟲轉栽於谷唳魂?這些毒蟲的毒性如何?又屬於哪一種類別的毒物?這若干疑點,全是谷唳魂苦苦推判而目前又顯然難以解答的。
來到此地之後,谷唳魂才興起不適,他斷然決定不再向前趕路,他明白對方仍在晴中監視他、跟蹤他,只等他毒發就戮,他不會那麼順服,即使要死,死的場所也該由他來挑揀!
於是,他就挑揀了這裡,有樹有水,多好。
說到樹,樹林里飄然出現了三條人影,就宛似三片隨風零落的葉子,悄無聲息的翩飛到谷唳魂的身側。
三個人的歲數俱在中年,其中二位生相酷肖,同樣的斷眉尖鼻,同樣的身材幹瘦,更一個瞎了左眼,一個缺了右眼,連招子的搭配都合宜;站在他們二位之前的,是個黃袍加身,五官端正的白面人物,這人本來應該長得十分體面,只為了那道齊頰過唇的褚赤刀疤,便將整個形象完全破壞了,變得何其醜惡、又何其陰狠。
谷唳魂望著這三個原在意中的不速之客,神態冷峻,雙目如刃。
黃袍人也靜靜凝視著谷唳魂,好一會,他才打破沉寂,用一種沉緩的腔調道:「你在等我們,一直都在等我們,是么?」
谷唳魂平淡的道:「不錯,我在想,你們也該來了,還有什麼可延宕的呢?」
黃袍人笑了笑:「願不願意知道我們的身份?我認為你應該有這項權利。」
冷冽的目光微閃,谷唳魂道:「如果你們不擔心往後會有牽連,我並不反對這個提議,至少,我也該知道死在我手下的都是些什麼貨色。」
黃袍人搖搖頭,道:「今天你決無希望,谷唳魂,你幾乎沒有絲毫勝算,所以我樂於告訴你我們的底細,這也等於向你明說了,你已同一個死人無異,因此你有權利知道取你性命的都是哪些人,祖宗的傳統,不作興叫人做冤死鬼。「
谷唳魂道:「很可愛的一點小慈悲。」
輕拂袍袖,黃袍人道:「我是金經魁,可能你不熟悉金經魁是何許人,但或者你曾聽過『金八刀』這個名號!」
谷唳魂的達練世故,早已具有七情不上面,喜怒不形於色的火候,眼前這個人一報萬兒,他即知遇上扎手貨了:「金八刀」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職業殺手之一,由於本事大,心地狠,在他這門行道中儼然有巨擘之尊,相傳他的「屠龍八刀」凌厲無匹,刀展刃現,可使天雲變色,鬼哭神嚎,自闖道以來,從來沒有人能在八刀之內留得命在,故而「金八刀」的響亮倒蓋過了他的本名金經魁,如果他不說明,連谷唳魂都不清楚眼前的金經魁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八刀!
善於觀顏察色的金經魁卻看不出谷唳魂內心的震蕩,他哧哧一笑,不慍不惱的接著道:「對我這號人物,你好像十分陌生?到底我們混的圈子小,碼頭窄,沒有貴組合『大虎頭會』的氣勢煊赫,主大奴大!」
谷唳魂冷冷的道:「金經魁,嘴皮子尖酸刻薄,並不能替你帶來任何尊榮;『大虎頭會』的局面盛衰與你無關,主大奴大的威風也不是靠你撐台,空有八刀,其奈我何?!」
想不到金經魁吃了這一番搶白,居然喝了聲彩:「好,姓谷的果然是條硬漢,在我面前,極少有人膽敢如此放肆,你『血手無情』卻直來直往,毫無顧忌,只這股傲氣,便不愧『大虎頭會』首席堂主的擔當!」
谷唳魂漠然道:「用不著來這套翻雲覆雨,金經魁,今天碰上你,不是我冤,實是你屈!」
微微一怔,金經魁道:「此話怎說?」
谷唳魂道:「憑你金八刀在黑道上的身份,在你們那一行當中的威望,豈是為人提鞋拎袍的三流混子?不料你這位有頭有臉,鷹睨一方的人物,卻也甘替『大虎頭會』某些野心角兒跑腿當差,效那馬前之卒,金經魁,血肉江湖數十年,你說你屈不屈?」
金經魁笑得非常開心:「說得好,谷唳魂,你能這麼了解我,我實在高興,你講得對,我是不該降尊紆貴,為人家去打前鋒頂頭陣,不過呢,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這般委屈的承擔下這份差事,當然有條件,而且還是相當高的條件,報酬之優厚,恐怕連你也難以想像;他們亦是看人行賞的,我金經魁比上不足,比下卻還有餘,一旦這趟差事了結,後半輩子吃穿不愁了……」
谷唳魂喃喃的道:「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金經魁大聲道:「一點都不錯,谷唳魂,原是這麼一個世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否則求的又是什麼?「
忽然他又放低了腔調,竟顯得有些傷感:「你知道,谷唳魂,殺人索酬的這門行當,越做越難做了,憑我的名頭,錢少不屑接,多了僱主付不起,一朝接下生意,尚得安排細節,盯梢對象,決定下手的時機地點,有時千里奔波,勞累不堪,設若對方本身也是個大來頭,就更費煞周章,且後患無窮,忙忙碌碌所得不多,唉,我委實覺得乏了……」
谷唳魂生硬的道:「這趟差事,不也是你的老本行?」
金經魁眉飛色舞的道:「老本行沒有錯,但酬勞卻大大不同於往昔,谷唳魂,橫堅是殺人,殺一個能獲得殺一百個一千個的代價,何樂而不為?我剛才已告訴過你,我近幾年來是真累真膩了,殺完你這一個,我便洗手不幹,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舒舒服服渡過後半生,每一想到這裡,我就迫不及待的要取你性命!」
笑意中似攙著一把寒霜,谷唳魂道:「殺我這一個,大概不像你以前殺那一百一千個般的輕鬆,你得琢磨著搭配點什麼,別估計得太完美了!」
大名鼎鼎的「金八刀」臉色一下轉為陰暗,更嘆了口氣:「我明白,但人在收取代價之前,總該付出代價,要不別人找你幹什麼?
現下就臨到我先付代價的辰光了,谷唳魂,生活真苦,是不是?「
谷唳魂頷首道:「是的,生活真苦。」
金經魁指了指後面那兩位面貌肖似的朋友,道:「『飛猴』聶靈,『閃猴』聶巧,都是追隨我多年的老伴當,你可聽說過他們?」
谷唳魂面無表情的道:「不曾耳聞。」
望了望慢慢沉暗下來的天色,金經魁又詭異的笑了:「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馬上動手,卻和你扯了這一段閑篇的道理?」
谷唳魂也笑了,同樣笑得詭異:「我知道,知道的程度就如同你知道的一樣,金經魁,你早曉得我受了毒傷,只是想多耗一會等我毒發不支,省點手腳?」一拍手,金經魁贊道:「聰明,的確聰明,不但聰明,更且機巧,谷唳魂,我忍不住喜歡上你了!」
谷唳魂道:「不敢當,你還是把情感放在那大票銀子上吧。」金經魁戚戚然:「魚與熊掌,兩者不可兼得,我,我就只有舍魚而取熊掌了!谷唳魂,雖說你是這麼一個值得交往的人!」倒挺像那麼回事呢,谷唳魂淡淡的道:「這並未出我意料;金經魁,現在你們還等什麼?」金經魁坦白的道:「老實說,你此刻的體能狀況如何?可已感到不適?」這一次,谷唳魂才算真的笑了:「你猜猜,金八刀,你們都猜猜。」細細端詳著谷唳魂的形色,金經魁卻一點也看不出什麼徵兆,他現下眼中的谷唳魂,和他剛碰面時的谷唳魂是同一個樣子——冷漠,平靜,蒼白如石,沒有一絲痛苦憂惶的神態。低喟的一聲,這位「金八刀」道:「我只能說,你的韌力超越常人,相當受得住折磨。」
谷唳魂不動聲色的道:「這是你的判斷,金經魁,對與不對,你都要為你的判斷後果負責!「金經魁目注谷唳魂,頭也不回的道:」聶靈、聶巧,你兩個看看,是不是火候夠了?「」飛猴「聶靈乾咳一聲,顯得頗為猶豫的道:」不敢說,姓谷的撐頭大,叫人看不出虛實……「」閃猴「聶巧也小心的道:」金哥,我的意思是再等片刻,等到十捏八攢的光景再下手!「兩個人的意見,說了等於白說,金經魁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毒樵子』潘白的玩意不可能不靈,他的夥計『鬼娃子』楊小妙更是刁鑽,兩個人加在一起怎會失手?我看姓谷的是在楞挺著唬老桿!「
聶靈、聶巧兄弟倆俱未吭聲,反正奉命行事,好歹全看金經魁的號令,天塌下來自有長人扛著,他們何苦去擔責任?
谷唳魂一派安閑自若的道:「其實不必那麼麻煩,金經魁,要確知我體內的毒性是否已經發作,只要一動上手不就真象大白了?」
金經魁道:「既然遲早要動手,你為什麼不先攻擊我們?」
谷唳魂微笑著道:「強賓不壓主,這是禮貌,再說,我越沉得住氣,三位就越費猜疑,摸不清我的深淺——想發橫財,免不了得多傷點腦筋。」
流溪的另一邊,這時突然響起了一陣山歌聲,聲似銹刀刮鍋底,好不難聽;金經魁朝地下吐了唾沫,惡狠狠的道;「這老不死的,竟磨蹭到現在才來!」
一聞山歌,谷唳魂就知道是誰來了,這夥人可真叫穩當持重,把他姓谷的估得如此之高,裡外狠夾,雙管齊下,是打譜一勞永逸的架勢!
於是,曾經相遇在山道上的那個老樵夫出現了,仍然領著個半大孩子,仍然腰插板斧,少了的只是肩頭上的那困柴薪。
金經魁走兩步,扯開嗓門吆喝:「潘白,你死到哪裡去了?怎的搞到如今才來?你看看天色,這是什麼辰光啦?」
叫潘白的老樵夫隔溪站定,沙沙啞啞的答腔:「金老大,別這麼吹鬍子瞪眼,我們晚來一步,是叫你有時間消消停停的的拿人下刀,拱手讓你一個頭功,一片好心,金老大你怎的當做了牛肝肺?」
嘿嘿冷笑,金經魁一指淵停岳峙的谷唳魂,口氣透出火爆:「消消停停拿人下刀,讓我一個頭功?潘白,看不出你除了會唱山歌,還懂得講風涼話,你睜眼看仔細了,姓谷的活蹦亂跳挺在那裡,連口粗氣都不喘,想要成事,除了來硬的也只剩下硬來;我卻問你,你那番手腳動到誰身上去了?」
「毒樵子」潘白早就看到了谷唳魂,他打了個哈哈,從容不迫的道:「這是金老大過於小心了,姓谷的如今是外強中乾,愣挺著充殼子,他那份難受法,叫做瞎子吃湯麵,只有他自己肚裡有數;金老大,你也不想,我潘某人終生玩毒,日夜與毒物為伍,什麼時候失過手、栽過筋頭?若是不信,大家併肩子上,試試姓谷的能撐幾個回合?」
金錯魁半信半疑的道:「你真有這個把握?」
潘白隔溪開腔,唱作俱佳:「唉,我的金老大,所謂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要沒有幾下子,敢伸手接那白花花的銀兩?當然我有把握,姓谷的絕對是強弩之末,離著倒地就差那麼一線;金老大,我飼養的『精靈蟲』,有什麼特性我比誰都清楚,那玩意看著不起眼,卻端的要人命,姓谷的不是大羅金仙,一朝挨蟲咬,還往何處超生?好戲快開嘍,包管錯不了!」
金經魁沉著臉道:「姓潘的,大梁我來扛,你也別只閑著看戲,好歹幫著照應點,別忘了你得的份子並不比我少!」
潘白一拍胸膛:「放心,金老大,咱們是一根絲線栓兩個螞蚱,要蹦要飛,定規連在一起!」
暗暗罵了一聲,金經魁身軀微側,幾乎不易察覺的向後面聶家兄弟點了點頭,然後,他猛烈迴旋,正面向著谷唳魂。
動手攻擊的卻不是金經魁自己,他甫始旋至正面,「飛猴」聶靈已閃電般躍撲至谷唳魂頭頂,一抹寒光倏分為二,和他的身形同時瀉落,過程之快,難以言喻!
谷唳魂紋絲不動,雙刃斧猝現指天,在兩次石火般的顫移下穩豎如柱——由於斧刃顫移的速度不及為人眼追攝,看上去就好像根本不曾有所動作,自上撲下的「飛猴」聶靈卻怪叫一聲,隨著那兩道散亂的光焰急翻而出。
「閃猴」聶巧便在此時暴躥向前,一柄鋒利削薄的大彎刀貼地狠斬,谷唳魂突兀原地拔升兩寸,僅僅兩寸,踏落的關節竟拿捏得如此準確,彎刀空斬過他腳底的一剎,他的軟靴已「嗆」聲踩住刀面,而斧閃如矢芒,聶巧溜地斜滾,左頰一大片皮肉連著一隻耳朵業已血淋淋的和他臉孔分了家!
也只是剛剛站穩回身的聶靈,一見兄弟披紅挂彩,不由-目切齒,狂吼中又待再度撲擊,金經魁卻在此刻猛一揮手,斷叱道:「且慢!」
聶靈硬生生煞住勢子,眼似噴火般毒視著谷唳魂,谷唳魂卻恍如不覺,大馬金刀的立於原位,正在用手指輕抹斧刃上的血跡。
金經魁臉上的那道齊頰過唇的疤痕透著赤光,像是一條粗大的蚯蚓般扭曲著,他的眼睛越過谷唳魂,直瞪溪流另一邊的潘白,開口似響雷:「老不死的,你看明白了?姓谷的這等身手可像外強中乾、像強弩之末?
像離著倒地只差一線?你是在搞什麼鬼?拿著我們的血肉空糟塌?!「
搔了搔自己光禿的頭頂,潘白也是滿面迷惘,他吶吶的道:「娘的,真叫出了邪啦,這是怎麼回子事?莫不成谷唳魂是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可以百毒不侵?否則,我那『精靈蟲』的毒性應該早已發作,十個活人也擺平啦!」
金經魁憤怒的道:「潘老白,醜話我先說在前面,所謂無功不受祿,受祿必有功,你可別打譜合稀泥,銀子到了手不辦事;眼下的逆變如果你沒有個解釋,正主兒怎麼編排你我不管,從我這裡就第一個掉轉刀把子對付你!」
潘白連連跺著腳:「唉,唉,金老大,你這是說到哪兒去了?我要沒有在姓谷的身上施手腳,便算是你操出來的,若不信,你問小妙子——」
一直站在潘白身邊的那個半大孩子,這時開了口,聲音卻是與他外形絕對不襯的粗啞:「沒有錯,那『精靈蟲』的蟲繭還是我趁潘老白與姓谷的說話空隙,悄悄彈到他腰褶縫裡的,我並且暗中檢視過,穩妥得很……」
金經魁大聲道:「然則人卻不倒,倒的反而是我的手下,你們說,這是怎麼一個道理?」
這半大孩子搖搖頭道:「所以我們也在奇怪,這是從來未曾有過的事……」
潘日苦著一張老臉道:「金老大,我潘某人年逾花甲,這一輩子也沒辦過半調子事,我敢保證姓谷的一定著了道、中了毒,問題的在於他怎能撐到如今?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不得其解,好不好再試上一拭?」
金經魁重重的道:「再試什麼?」
潘白呵著腰道:「我是說,再對姓谷的攻殺一次——」
金經魁忽然陰凄凄的笑了,他伸手指著潘白,聲調驟轉狠厲:「好主意,潘白,好主意,我們已經上過頭一陣,這第二陣,且看你與楊小妙的表現,儘管放心大膽的上,我們好歹一邊幫襯著二位便是!」
潘白呆了一下,面有難色:「金老大,你是知道的,施毒我是行家,任何人亦不遑多讓,這動手掄傢伙,恐怕就比不上金老大你們幾位的火候了,我看,還是我和小妙子掠陣較為合宜……」
其實,谷唳魂現在的情況,已到了非常糟糕的程度,身上的冷熱交替,次數越來越頻敏,內腑的收縮翻湧也一次比一次劇烈,甚至視覺亦會有突起的短暫模糊,他已開始流汗,這種冷瑟的天氣,他居然在流汗!
金經魁正待給隔溪的潘白一個大難堪,目光瞥處,已察覺到谷唳魂的異狀,他心中竊喜,臨時改口道:「去去去,去你娘的那條腿,人人像你這樣白手撈魚,誰都橫財發滿了,也罷,算我們倒霉,偏偏同你配成搭檔那頭的潘白急忙陪著笑道:」金老大你辛苦,這份情我潘某人領受了……「
冷冷一哼,金經魁側著臉叱呼:「聶靈、聶巧,兩頭抄上,看我的進退行事!」
「飛猴」聶靈、「閃猴」聶巧兩個人默無聲息的從左右緩緩逼近谷唳魂;這一陣里,聶巧已經用一條撕下的衣襟縛扎頰面,血漬浸透了襟布,赤紅斑斑的瞧著好不嚇人。
金經魁居中昂立,他又仔細觀察了谷唳魂一會,才沉沉笑將起來:「真是能撐,谷唳魂,也實在難為你了!」
徐徐透出一口氣,谷唳魂盡量保持鎮定,保持心緒的平靜,不使身體的任何部位遭到不必要的牽扯或震動,他極輕極輕的道:「你認為猜對了么?」
金經魁大笑道:「谷唳魂,你的名頭果非虛得,就憑這股子耐力,已不是一般檯面上的人物能以望其項背,我佩服你,雖然你也有穿幫的時候!」
斯斯文文的一笑,谷唳魂道:「金經魁,你的看法,是否認為我已快到毒發不支的地步了?」
金經魁肯定的道:
「其實你體內的毒性早已發作,只是你咬得住牙,硬撐到眼前罷了,谷唳魂,我敢跟你打賭,你絕對抵擋不了我們的第二次攻擊!」
谷唳魂垂下目光,低緩的道:「你也算是個很有經驗的殺手,因此,你願不願聽我幾句忠告?」金經魁戒備的道:「什麼忠告?」
谷唳魂嘆喟一聲:「殺人的過程並不繁雜,僅是瞬息間事,但這瞬息之間,卻包涵了太多機運、巧合,以及命相的因素,是而生死的決定,往往並非順理成章,尤其當一個具有這等功力的角色,在傾之餘勇作必死反撲的當口,威勢很可能是極其驚人的,那種變化經常超乎意料,結果也就十分慘烈了,金經魁,你明白我的意思?」
面色是僵凝又沉重的,金經魁當然明白谷唳魂的意思,他是過來人,對於谷唳魂的所言有著親身的經驗與體會,他知道姓谷的不是在唬他,不錯,生死大多決於機緣,在於命運,沒有那麼些順理成章,其異變之玄奧難以逆料,而一個置之死地的人,一朝奮力反撲,那種只求玉石俱焚的殘酷之情,自更不言可喻了……
黃昏,煙靄,夜幕漸垂。
流溪兩邊的六個人相互對峙,宛若六尊表情各異的石雕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