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王刀纏上任千馬以及手下十數名弟子。
任千馬驟悍身軀,大刀耍得虎虎生風,再加上那些練有陣勢之弟子,一時也將王刀逼住。
王刀沒出刀,只在眾人游刃下穿梭,偶爾也會被劃上幾刀。
他騰空,眾人亦追上,他落地,眾人也落地,似乎已纏上蜂群,甩不脫。
這已是十數招過後,王刀突然大喝,身形往高空掠去,三名弟子隨即刺向他背部,眼見就要落實,王刀卻如陀螺般轉向左側,反手揮刀「咔」輕易地切下三人腦袋。
又有七把長刀劈向他全身要害,刀勢如虹,銳不可當。
王刀順勢抓起三顆人頭,如甩石頭般擊向三名弟子,弟子出刀切人頭,人頭裂開,但人頭力道未盡,猛衝三人腦袋。
腦袋撞腦袋,一樣碎如爛泥,腦漿腥血四溢。
王刀再抄起一具屍體,墊在背上,迴旋一轉,封去三把利刀,再翻向三人上空,出刀,刀出手斷,頭裂,人亡。
還有一把利刀削向左耳,王刀轉頭,張牙咬刀,刀被咬,刀再出,咽喉穿,人亡,無叫聲。
剩下九把長刀全如刺蝟般往上刺。
王刀往下沖?刀刺刀,刀尖對刀尖,王刀借勢已掠向右後方,一個滾身,秋風掃落葉般,低轉,九人十八隻足踝盡斷。
再出刀,刀刺心窩,九人斃命。
任千馬大駭,想攻,已是不及,王刀那把刀已刺穿他咽喉,他瞠目不信,一把刀舉著好高,然後慢慢垂下。
王刀抽出短刀,任千馬緩緩倒地。
二十人死亡.只幾秒鐘,死時無叫聲,無痛苦。
王刀的刀,似附著死神魔力,所到之處,無一倖免。
他又沖向人群。
公西綠竹在洛小雙托拉之下,已奔向暗處,找尋楚天觀。
他們本是仇敵,現又變成兄弟,公西綠竹似不忍再對他下手。
但洛小雙的任性,使他左右為難,他也想過要捨去洛小雙,然心中遲移不決。
遲移不決,就一直無法自主地被人拖著走。
在一片光禿禿的岩層之小溪旁,他們找到了楚天觀。
楚天觀正面對小溪發愣,淚痕掛臉,也哭過。
洛小雙見著他,指著他,嗔道:「你快殺了他,他在那裡!」
公西綠竹突地止步,少說他也是哥哥或弟弟,怎能遽下殺手?
楚天觀亦驚愕轉頭,第一個動作——抹去淚痕,亦愕然不知所言,只因——來者是他二十餘年未曾相識的兄弟,也是奪走愛人的情敵。
洛小雙仍嗔叫不已:「楚天觀,你的死期到了!這就是你負心的下場!」
「小雙,你……」
「不准你叫我名字!你不配!」洛小雙轉向公西綠竹:「竹哥!你快殺了他!」
公西綠竹遲疑不決。
洛小雙嗔道:「你想食言?」
「我不是,但……但……他是我兄弟!」
「你兄弟又如何?他欺負我,他欺騙我,我恨他,你答應我要殺他,你不能食言!」洛小雙激動地叫著。
「我……我……」
「你是龜孫!你是公西鐵劍的龜孫!王八龜孫!龜得不能人道!龜得只能當太監——」
「你……」公西綠竹被說到痛楚,霎時忍不住給了洛小雙一個耳光。
楚天觀想衝上來,卻又止步,只急著叫小雙名字。
洛小雙跌地撫臉,不哭反笑,大聲狂笑:「你是龜孫!你永遠無法人道,你爺爺永遠也醫不好你的病,你永遠沒後代,永遠絕子絕孫,你爺爺有了楚天觀,再也不要你了!哈哈……」
「你……」公西綠竹舉掌又想劈。
洛小雙昂頭:「我又怎麼樣?至少我比你強多了,不會三兩天就找爺爺,凡事就知爺爺,一個大男人整天叫爺爺!你爺爺如果對你好,他也不會叫你練什麼臭功夫,他也不會千方百計地想害死你!」
「他沒有!」
「沒有?你別自欺欺人了,我都看得出來,你還裝什麼孬?一噸炸藥,一場大火,若非小小君手下留情,你早就冤死不知千百次了?你還在做夢,以為你爺爺多麼關心你?」
「你……你胡說!」
「我胡說!我亂講!哈哈……」洛小雙狂笑:「我本以為天下沒有如此殘忍的爺爺,現在想起來才知道,他不只有你這麼一個孫子,他還有楚天觀,難怪他要向你下手?楚天觀實在比你強得多了,你是孬種、龜孫、太監——」
公西綠竹捏緊拳頭,全身抖顫不已。
洛小雙更是得意:「除非你殺了楚天觀,否則你永遠無法挽回你爺爺的心,你爺爺只喜歡他而不喜歡你,你必須殺了他!殺了他!」
公西綠竹登時瞪向楚天觀。
不錯,他時常感到困惑,他爺爺所做的一切,他只是不敢也不願懷疑,如今楚天觀出現,很可能從他手中搶去他爺爺之寵愛,所以他必須殺掉楚天觀,以讓他爺爺對他更加愛寵。
他一步步逼向楚天觀。
他冷冷道:「她的話你都聽到了?」
楚天觀沉默一陣,目光移向洛小雙,許久才點頭:「嗯!」
「你雖是我兄弟,但我不得不殺你。」
「你爺爺……他當真如此對你?」
公西綠竹嘴角抽動,沒回答,他也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洛小雙急叫:「快殺了他!如果你爺爺趕來,一切都完了!」
公西綠竹頓時覺醒,已撲向楚天觀,此時他心狠如狼,動作亦如狼,似想將楚天觀一爪撕碎。
楚天觀曾吃過敗仗,對敵起來也不敢硬拼,手中長槍伺機而刺,以游斗取巧應敵。
公西綠竹可真怕他爺爺趕了過來,一動上手就是「幽瞑破九天」,寒月中,仍可看出他身邊布滿紫氣,雙掌微泛青光,幻起層層掌影,如影隨形地附蠕於楚天觀身軀四處。
驀然大喝,他已出掌抓向迎面刺來之金槍,咔地,竟然將金槍硬生生折斷,趁此空隙,雙掌再推,砰地,楚天觀已如摔蛤蟆般撞向丈余遠之岩石上,口吐狂血,寸步難移。
洛小雙見狀卻呃然叫出口,似乎她還是眷愛著楚天觀。
公西綠竹一掌打不死楚天觀,想再次舉掌,心裡甚為矛盾,然一咬緊牙關,再次騰身出掌。
突地,兩道寒光取向他背心,逼得他不得不回掌自救。
這一耽擱,白影閃出,一聲「住手」已起,音未竭,人已至。
翩翩白羅飄飛,來者正是浣花姑娘。
洛小雙乍見,愕然:「是你?!臭女人,我要你的命——」
她已抽劍往前攻。
「住手——小雙!快住手——」
青光再閃一前一後已攔下洛小雙。
洛小雙驚愕不已:「爹?!娘?!」
藍袍加身,仙風道骨,不是洛英紅是誰?他和左瑗安在浣花引導下,已直往此地奔來,恰也趕上時候。
左瑗安突見愛女如此,心疼不已:「小雙你怎麼了?快過來!」
她往小雙奔去,小雙卻直往後退。
她哭泣:「不!我不過去,娘,您不要逼我!」
左瑗安仍想追上,卻被洛英紅攔下,他素知女兒性情倔強,逼不得。
洛英紅道:「小雙,你有什麼委屈,你向爹說,怎能如此呢?害得你娘差點急出病來。」
洛小雙哭泣不已,又見浣花在照顧楚天觀,那種親密狀,更使她難以忍受,登時轉向公西綠竹:「快殺了那狗男女!看他倆如此不要臉……哇……」
她又慟哭流涕。
公西綠竹已將不能「人道」之罪全加在浣花身上.登時怒火焚身,已運功直攻而上。
如此一來,洛英紅夫婦也不得不攔下公西綠竹,再加上浣花,合三人之力,方可稍佔上風,但也討不了多少好處。
「幽瞑神功」乃曠古絕學,威力自屬不凡。
楚天觀方才經浣花運功催氣,已好轉許多,強自忍痛爬起,只這一動,口角又滲出不少血絲,一步步慢慢走向小雙。
他苦笑:「小雙你別讓……你娘生氣……我沒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小雙瞪目叫道:「誰相信你的鬼話?我要殺了你!」
「小雙……」
「不准你叫我,你不配!」洛小雙嗔道:「剛才你還和她卿卿我我,恬不知恥,一對狗男女!」
「小雙,你明明……知道她在替我……替我療傷,你又何必往壞處想呢?」
「我不聽,不聽,不聽!」洛小雙直搖頭:「我恨你,我不聽騙子的話!永遠不聽——」
「小雙你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楚天觀慢步往她走去,一臉祈求。
「誰折磨自己?我不必你管!你別過來!過來我真的殺了你!」
洛小雙舉著長劍,人卻往後退去。
楚天觀沒停步,仍然逼近,慘然一笑:「如果你這麼恨我,你就殺了我吧!」
「你……」洛小雙登時咬緊芳牙:「你以為我不敢?」
楚天觀淡然道:「如果我死了、能消除你的恨意,你就動手吧!」
「你別過來!你以為我不敢?」
楚天觀仍沒停,直往前走,劍尖已離他不到三寸,只要輕輕一送,就可刺進他心窩。
洛小雙已輕顫起來,猛再退一步,大聲道:「你再走一步,就別怪我不客氣。」
楚天觀輕輕跨出半步、一步。
「你……你竟敢……好!」
劍尖一送,已刺向楚天觀心窩,但只一寸,已無法刺下去,劍直抖,人亦抖。
此事落入浣花眼裡,她已急叫:「楚公子你快躲開!」
洛英紅亦見著,急道:「小雙你怎能如此?」
三花神劍已抖出九朵劍花,急往公西綠竹上三路逼去。
浣花急道:「洛莊主你快去救人,此處留給我!」
「蓮花三步」已展開,霎時人影幢幢,忽東忽西,步法雖不能傷人、困人倒能發揮效果。
洛英紅趁此抽身,掠向洛小雙,想及時救下楚天觀。
洛小雙驚遭此變,心神已大亂,劍本刺不下,如今被她爹一嚇,登時心慌手亂,抖著,抖著,竟然抽起,往自己胸口抵著。
她急道:「爹,您別過來,別逼我,您再走向前,女兒就死給您看!」
「小雙……你太任性了!」洛英紅又急又嘆息,只好止步。
楚天觀慘然一笑,道:「小雙你該聽你爹的話,跟他一起回去。」
他跨了一步,仍想再跨。
「別過來!」洛小雙當真刺向心窩,已滲出血跡:「你們誰再過來,我就死在此!」
左瑗安乍見女兒如此,哪裡還能忍受?登時急叫,已往女兒撞去。
現只剩浣花一人,雖「蓮花三步」神奇無比,可惜「幽瞑神功」亦非泛泛,左瑗安一抽手,公西綠竹如獲重釋,他已出掌,但不是攻向浣花,而是背向著他的楚天觀。
他想纏戰已久,自己爺爺必已聞知,若不加以結束楚天觀性命,情況將很不利,是以才趁機下手。
這下可好了,公西綠竹神功已成,身手自是了得,全力一衝何其快速,幻成一道青光,超前左璦安已劈向楚天觀。
而洛小雙在此深夜,當然無法看清撲來的是何人,本能地反應,大叫「你別過來」然而青影未止,情急之下,她已舉劍再往胸口推。
楚天觀大急,吼著小雙,人也往前沖,想制止她。
然而公西綠竹雙掌已劈向他背心,迫得他踉蹌撞向洛小雙。
身軀往前撞,正好抵住小雙手握之劍柄,再往前撞,已撞上小雙。
兩人雙雙倒地,當然,夾在兩人之間的長劍也因被楚天觀一撞,貫透小雙背心,寒森森一節,掛著幾道鮮紅血珠。
小雙連叫都來不及叫,就已倒地。
「小雙——」
一陣哀嚎,眾人已湧上去。
公西綠竹對於事情突如其來之發展,亦不能適應,默然立於該處,他實在不願殺小雙。
楚天觀掙扎爬起,抱住小雙,緊緊地抱著,啜泣:「小雙你何苦如此?你好傻!你真的好傻!小雙你醒醒!小雙……」
小雙輕輕張開無力眼皮,淡然一笑,血絲又已滲出嘴角。
「小雙……」左瑗安緊握小雙血淋淋雙手,悲泣:「你太任性,太不聽話了,我……娘不能沒有你,你要振作起來!小雙……」
小雙淡然一笑:「娘……爹……我對……不起……你們……」
難得流淚的洛英紅,如今也滾下兩行淚珠,安慰道:「小雙你是爹的好女兒,爹不怪你……」
小雙氣若遊絲:「我……知道……我任性……但我沒……辦法……尤其是……看……到……天觀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
楚天觀道:「小雙,你錯怪了我們!浣花姑娘就像我們大姊一樣,你想得太多了!」
小雙:「……我知……道……可是……可是我……沒辦法……我……好怕……失去……你……」
楚天觀抱緊她:「我就在你身邊,永遠地陪著你,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小雙嘴角一翹,又滲出不少血絲:「……我……好開……心……天……觀……」
「我在你身邊,我不再離開你了。」
「……天觀……替……我向……浣花……姊……道……歉……」
浣花含淚道:「小雙,你沒錯,錯在我不該在那時候讓你碰上,你沒錯。」
小雙無神的眼睛移向她,希冀道:「……浣……花姊……你……能原……諒……我嗎……」
浣花急忙點頭:「你沒錯,我原諒你。」
小雙輕露笑容,又向楚天觀道:「……天觀……我……還是……清……白……的……」
淚已滲出眼角,笑容再浮,她已瞌上眼睛,安然地在心愛人懷中與世長辭。
她知道錯了,但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有多少如此不幸事?
洛英紅夫婦本想帶回活生生的女兒,如今卻白髮送黑髮,此種捶胸之痛,真讓人不欲生嘗而願死以避之。
浣花更是悲傷,若非她的出現,也不會造成此誤會,「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間接的,她也是兇手。而今天她本想來救人,卻又陰錯陽差害了人,好像命中注定她是和洛小雙相剋的,是不容於妥協,多愁善感的她,能不難過嗎?
公西綠竹走了,他恨所有的人,但他卻無意要殺小雙,更無意看她慢慢死在人家懷中,他受不了,又不能在此發泄,只好另找地方,小村仍有戰嚎聲,他已回小村以發泄情緒。
洛英紅夫婦抱著小雙,已漸漸消失暗處。
浣花替楚天觀療傷一陣,也已趕往小村。
此處只留楚天觀獨坐。
對月,月無言,直嘆世事如雲,幻化無常。
小村戰事已停,傷殘遍野,腥風衝天,屋塌牆倒,仍有白煙裊飛。
這一戰,金槍堡和霸王莊全軍覆沒,沒逃走的,大都已躺下,沒躺下的,也已靠在牆邊喘息,離死不遠了。
實力由於楚霸王之倒向,相差更為懸殊,三比七再弱些,死傷比例也如此。
公西鐵劍仍網開了一面,放走左金槍。
他已掌握全局,所以他要像貓一樣地耍著垂死的老鼠?還是他仍要進行那項陰謀?——要左金槍被兒子手刃的陰謀。
左金槍逃走,當然公西鐵劍還會讓他帶走一些人,雲夫人、武天相、左晏安,還有隨從十餘名,他們雖受傷,卻將命帶走了。
公西鐵劍方面,除了死去兩位護法外,死傷並不嚴重,這一戰,對他是大獲全勝。
然後他們揚長得意地離去,臨走前,楚霸王還去找他兒子楚天觀,相偕回金槍堡。
不知他倆有何感覺?——
從敵人而變成親人?從正派而變成邪派?
昨天一戰,成果輝煌,公西鐵劍總免不了要嘉獎一番,一天一夜的歡度,今晚也該落幕。
第一件事,當然是找他兒子談話。
舒適而豪華的居所依然燃著通明巨燭,照在他那張貂皮大椅,自是有股莊嚴氣息。
楚霸王不知隨左金槍來過此屋多少次,而屬此次感觸最多。
而讓他如此多感觸的,卻是他父親。
哈哈一笑,公西鐵劍已調侃道:「怎麼樣?主客易位,你爹今天當上鐵劍門門主,坐上這張龍椅,你有何感想?」
楚霸王拱手道:「恭喜爹神功蓋世,不久必能統治武林。」
公西鐵劍滿意一笑:「我知道你言不由衷,但我仍欣然接受,不錯,只要再消滅水晶門和趙瞎子,你爹就能高枕無憂了。」
他又道:「不過這些仍要用到你的力量,你該不會吃裡扒外吧?」
「天河不敢。」
「不敢?」公西鐵劍瞪著他:「你私自救走左金槍,這不是吃裡扒外是什麼?」
楚霸王沉默一下,道:「這也是爹的計謀之一,該不能算。」
公西鐵劍得意道:「在我來說是不能算,但在你來說就不一樣了,事先你並不知道我的計劃,你偷偷地救走他,能不能算你自己心裡明白。」
楚霸王無言以對,當時他的確存著救人的心理,也存心瞞過公西鐵劍。
公西鐵劍道:「好吧,此次不算,上次突襲霸王莊,我要你對付水晶門,你卻用炸藥差點將你爹炸死,你這算是不算?」
楚霸王回答:「孩兒已留爹後路,怎能算?」
「不算?你卻將全庄人馬撤走,你是在替敵人保留實力?」
「他們都是善良人士,孩兒不忍……」
公西鐵劍有怒意道:「什麼善良人士,他們拿刀砍你爹的手下,你卻說他們善良?善良個屁!」
楚霸王垂頭不語。
公西鐵劍起身,繞著他轉,偶爾也拿起茶几之香茗,啜了幾口,似乎決定了什麼,方自回坐。
他道:「還好你總算認了你這個爹,百樣壞處,終就有這麼一點點好處。」
楚霸王低聲道:「爹乃生我身者,天河不敢不認。」
就是這點扣住了他,否則以他這麼一位頂天立地之英雄,怎會落到今天被眾人唾棄之下場。
公西鐵劍輕輕一笑,道:「其實你爹所爭的一切,將來還不是你的?虎毒不食子!再怎麼說,你還是我的兒子,我不為你想,又為誰想?」
楚霸王道:「多謝爹的關懷。」
公西鐵劍笑道:「你是我兒子,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而你現在也不再是霸王莊莊主,更不再是左金槍的授業徒弟,你不必再同情他們,要明白,你不想要他們的命,他們卻要你的命,這點你必須想清楚。」
楚霸王微微打了個寒噤,吸口長氣,才道:「孩兒明白。」
「很好!明白就好!」公西鐵劍投以狡黠眼光,道:「下次要是碰上左金槍,你下得了手,下不了手?」
楚霸王仍在猶豫,畢竟他們相處數十年,感情自是相當深,否則他也不敢瞞著公西鐵劍而救人。
「你不敢?」公西鐵劍有些逼迫。
「爹……」楚霸王突地正色道:「孩兒下不了手。」
「你……」公西鐵劍愕然,對他的回答十分詫異而不敢相信。
「孩兒下不了手。」
「你不知道他下次碰到你,會殺了你?」
「知道。」
「那你還想放過他?」
楚霸王道:「孩兒真的下了手。」
沉默一陣,他又道:「除了此事,爹可叫孩兒做任何事情。」
他說得甚為肯定。
公西鐵劍先是滿面怒容,然後開始鬆懈,再是一聲長嘆,然後無關緊要地一笑,道:「你既然感到為難,爹也不逼你,但你可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除了此事,孩兒都可答應。」
「也是此事。」
「是此事?!」
公西鐵劍陰狡一笑道:「不錯,是此事,但不是叫你殺人,而是要你別救人,如若你再救他,這對爹可是莫大的侮辱。」
楚霸王長長一嘆,道:「孩兒答應。」
公西鐵劍登時開朗道:「好!很好!如此一來,爹再也無其他煩惱了!」
楚霸王感觸良久,低聲道:「爹,您不能放過他嗎?」
「不能!」公西鐵劍整個笑臉已拉下,眥目嗔叫:「若非他,我不必忍受數十年豬狗不如的日子,若非他,你爹臉上也不會多出這道疤痕!」他搓著如蜈蚣般地刀疤,恨道:「這道刀疤就像一隻活蜈蚣,每天每時每分不停地啃食我的肌,我的膚,我的人,我的心——」
說到後來,他整個臉已曲扭,如數百隻蟲蟲不停蠕動著。
楚霸王不敢再言,每次見他父親如此,整個人亦隨之難過而頹唐,明知自己父親行徑有了偏差,甚而過於乖張,卻無法影響他、改變他,那種為人子之心,說有多痛楚就有多痛楚。
公西鐵劍厲道:「幾十年前他如此對待我,幾十年後我要加倍還他,誰都阻止不了!誰都無法挽回,他毀我,我要他兒子毀了他,哈哈……」
他瞪著楚霸王,笑聲如梟,如利刀在手,不停刺向楚霸王心窩。
笑聲已竭,公西鐵劍漸漸恢復平靜,道:「原諒爹,爹實在無法忍受當時那段日子,爹也不希望你再提此事。」
「孩兒不該,讓爹困擾了。」
公西鐵劍揮手道:「別再談這個,坐,坐下,我們好好談談。」
楚霸王依言坐下。
公西鐵劍啜口茶,方問:「天觀是你兒子?」
楚霸王點頭:「他是。」
「雨釵所生?」
「不是,是冷秋。」
「冷秋呢?」
「生了天觀就已不幸過世。」
楚霸王神色黯然,公西鐵劍亦感悵然。
沉默一陣,公西鐵劍道:「你可知雨釵有個女兒?」
「雨釵?!她……她有女兒?」楚霸王十分激動。
「嗯。」
「她在何處?」
「你是說雨釵,還是她女兒?」
「她們母女。」
「雨釵在哪,我不知道,但你女兒以前在峨嵋千蓮洞,現似和小小君在一起。」公西鐵劍又道:「她叫小鳳,以前曾經送解藥給左晏安的那位姑娘。」
「是她?!她是我女兒?!」
「不錯。」
「她叫……」
「叫小鳳。」
「小鳳……」楚霸王喃喃念個不停。
公西鐵劍嘆道:「小鳳雖是我孫女,卻一直和小小君在一起,我這做爺爺的十分為難。」
「小小君他……他人不錯……」
「他卻與我為敵。」
楚霸王不說話了,靜默一陣才道:「我會將她帶在身邊。」
公西鐵劍這才露出奸黠笑意:「不管如何,小鳳她總是我孫女,我不能傷了她。希望你別讓我為難。」
「不會的!」
「不會就好!」公西鐵劍得意一笑,隨即道:「竹兒也是我孫子,你一樣要當他為兒子。」
楚霸王不解道:「綠竹他……爹上次不是想讓他……」
公西鐵劍狡黠道:「不錯,我一度想讓他死去,那是因為王刀,有了王刀,我可以不必要他!」
他解釋:「我本以為他會一直順從我,沒想到容浣花說出練『幽瞑破九天』不能人道以後,他整個人都變了。而我又治不好他的病,將來終究是個麻煩,所以才想除去他。」
他實在不敢想像,以前他還耗盡內力去替公西綠竹衝破九重天,沒想到他竟會為此小事而想除去公西綠竹,其陰狠反覆無常之性格展露無遺。
他又道:「現在他一直表現很好,我知道他再也無法離開我,多他一人,鐵劍門多一份力量,所以我仍要你好好照顧他。」
楚霸王輕輕回答:「是。」
「寧可冷落天觀,也不能讓他感到被遺棄。」
「孩兒知道。」
「還有!」公西鐵劍道:「你必須當他是親生兒子。」
楚霸王頷首:「他父母呢?」
「他沒有父母,他是個孤兒!」公西鐵劍奸狡直笑。
任何人都可以感覺出,他在說謊。
楚霸王沒再問,他只有默默接受,誰叫他是公西鐵劍的兒子?
突地——
「有人?!」
公西鐵劍乍聽似乎是石子落地聲,整個人已射出窗口,他第一句話叫的就是王刀。
只要王刀在,他似乎吃了定心丸,一切都不在乎了。
楚霸王遲疑了一陣,亦隨之掠出。
王刀一閃身,已快速掠向在屋頂公西鐵劍身邊,兩人疾如追風地奔向右側城堡。
「來人是誰?請留步!」公西鐵劍大喝。
「你祖宗啦!是誰?」
人影一縱即逝向西城牆外。
公西鐵劍猶豫一陣,仍追出。
林中一片陰黯,風吹草動,嗖嗖有如鬼泣。
一陣輕笑,已有人笑道:「公西門主,近來可好?」
公西鐵劍、王刀,以及楚霸王已奔來,乍見此人,公西鐵劍驚愕:「是你?小小君?」
小小君和路掛斗千里迢迢趕至金槍堡,似想完成未遂之心愿——解開左腳之謎。
路掛斗驟見楚霸王和公西鐵劍在一起,先是微愕,但隨即平靜一笑,朝小小君道:「楚霸王也來了,這下可以捉雙哩!」
小小君輕輕一笑:「有兩人在,可能不大好辦事,不過咱們儘力就是。」
公西鐵劍對他們沒回話,似感到很不高興,叫道:「小小君你深夜引我出來,有何目的?」
「沒事!沒事!」路掛鬥打趣道:「閑極無聊,只想找你脫鞋子。」
「脫鞋子?!」
公西鐵劍愕然,連楚霸王和王刀也驚愣不已。
有人三更半夜跑至金槍堡,不是找碴,只想脫公西鐵劍的鞋子?
這事情說給任何人聽,任誰也不會相信。
但若說此人是小小君或路掛斗,信的人就不會太少了——
他們做的事,本就很難令人揣測得出,總是令人有意想不到的結果發生。
小小君並不否認,含笑道:「門主,不知肯否賞個臉,在下只想看看門主左腳而已。」
公西鐵劍啼笑皆非,往自己左靴望去,真想看出有何毛病。
可是再怎麼看,這隻騰雲履仍是昨天剛換的,新得很。
他叫道:「你這未免太損及鐵劍門了吧!」
這項要求,是有損一門之主之威嚴。
小小君歉然道:「實非得已,還請門主見諒。」
公西鐵劍感疑惑:「你有何不得已之處?只要你能說出一個所以然來,老夫答應你。」
「門主當真?」
「絕不食言。」
小小輕輕一笑,他知道相信敵人是最傻的一件事,卻也不放在心上。
他道:「也許此事只能門主一人知道。」
「你要叫他們走開?!」公西鐵劍怔然,要他一個人留在此與小小君對恃,他可十分畏忌。
小小君道:「無此必要,只要讓他們退後些,聽不見你我交談即可。」
公西鐵劍衡量一下,雖是忌諱,但只幾丈遠,該不會有所閃失才對,當下即令王刀和楚霸王退後三丈。
小小君道:「實不相瞞,在下不是要鞋子,而是要看看門主左腳有何特徵。」
公西鐵劍更是驚愕:「你想看我左腳特徵?你有何用意?」
小小君坦白道:「想查出到底誰是你兒子。」
「我兒子?」公西鐵劍怔了怔,即大笑:「我兒子是誰,我會不曉得?又何用你查?」
「你曉得,我卻不曉得。」
「所以你才想從我左腳之特徵,來辨認我兒子?」
「沒錯。」
「你以為我左腳有特徵?」
「可能。」
「你也可以為我的特徵會遺留給我兒子?」
「只是猜想。」
「你有幾分把握?」
「七分。」
「七分?!」公西鐵劍愣了一下,在小小君口中的七分,可不是那麼容易,必有某種原因使他有七分把握,他又問:「你憑什麼?」
「一句話。」
「誰的?」
「雲湘羅。」
「是她?!」公西鐵劍臉色大變:「你找到她了?」
「沒有,是雲湘君說的。」
公西鐵劍心中稍安:「她說什麼?」
「如果你不認那兒子,可以將左足給你瞧。」
「有這種事?!」
公西鐵劍原本就不曉得有此問題存在,現在聽來,大是驚愕,若真有此事,那他的計劃,不就劃下一道無法彌補之漏洞了?
小小君道:「除了遺傳,雲湘羅不可能留下那句話,除非你跟她另有約定!」
事實上雲湘羅是被公西鐵劍玷辱后珠胎暗結,事後公西鐵劍又極力否認,當然不可能有約定。
果然,公西鐵劍叫道:「我們沒有約定!」
「那就是遺傳了!」
「不可能!不可能!」公西鐵劍叫囂不已:「我公西家族沒有任何遺傳標記!」
「也許你根本就不曉得。」
「我不曉得!她又怎麼曉得?」
小小君輕笑:「別忘了,她是女人,兒子都是她生的,若有遺傳,也該屬她最先知道。」
「但我卻真不知,要我如何以此認兒子?」
「也許她說出,你在比照之下,就能看出一個所以然來。」
公西鐵劍登時無言以對,事情有可能是如此,不禁已懷疑自己左腳是否真有所謂的遺傳痕迹,不時往左足瞧去,神情詫愕萬分。
路掛斗揶揄道:「這樣是看不出來的,把靴子脫掉吧!」
此話霎時驚醒公西鐵劍,頓時摒氣,拉臉,怒道:「你們全是一派胡言。」
「信不信,脫下來看看便知!」路掛斗叫道。
「全是假話,沒什麼好脫的!」
「你真不脫?」
「無此必要!」
霎時路掛斗已衝上,來個「霸王硬脫鞋」,小小君亦不落後,及時罩向公西鐵劍。
王刀及楚霸王驚急之下,猛然騰身,撲了過去。
驀然小小君掌擊公西鐵劍胸口之際,路掛斗已轉身倒縱,出其不意地抓向楚霸王左足,看樣子他們是用「聲東擊西」之計。
驟聞突變,楚霸王實有些措手不及,眼見左靴就快被扯,突見王刀飛掠而至,短刀如強弩般划向路掛斗雙腕,存心削斷它。
路掛斗仍未退縮雙手,似想拼運氣,誰抓得快,誰就贏,至於手腕是否保得住,他可想都沒想。
小小君但覺他毛病又犯了,怕他得不償失,立時大喝,天禪指勁已點向王刀短刀。
千鈞一髮之際「叮」地一聲脆響,短刀已被點偏,路掛斗乘勢一拉,唰地鞋已經下,楚公西鐵劍已大吼:「天河快退!不準迎敵!」
楚霸王被他這麼一叫,立時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搞不清為何有人要脫人鞋子,為何老爹要他退卻不準迎敵?命令所在,他也不再多想,直往左邊林中掠開三丈余。
王刀趁此已攔下路掛斗,他手中短刀如有神鬼附體,忽上忽下靈活如蛇,逼得路掛斗招架無力,直往後退去。
路掛斗實在憋不下這口氣,又想拚命,雙掌剛運神功要劈出,小小君已趕來,叫道:「讓我來,他比我想像的要厲害得多了。」不等路掛斗回答,他已封向王刀。
路掛斗無奈,只好反撲公西鐵劍,叫道:「脫鞋子的來了!」
「沒那麼容易。」公西鐵劍可不把他放在眼裡,方才那股被逼壓而無法發泄的忿恚,現在全出在路掛斗身上,出手儘是狠招。
小小君封向王刀,只覺得他武功高不可測,短時間內可能無法將其制住,已想施險招以求速戰速決,霎時騰空高掠,劃出青虹般快影,再一折身,已如蒼鷹撲兔般,罩向王刀。
王刀並無反應,仍是抱元守一,短刀直指天空,一運功,如快箭般射向天空蒼鷹般的小小君。
叮地脆響,兩人如電光石火般一觸即分,小小君反掠天空,連轉七個筋斗,方自落於樹榦上,神情肅穆。
王刀則落回地面,亦無任何錶情,默然持刀而立。
兩人拚鬥結果如何並沒有明顯分出。
小小君深深吸口氣,飄落地面,不再進攻,轉向路掛斗,叫道:「老醉魚,別打了,再打也打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路掛斗叫道:「就這樣放過他們,未免太便宜了吧?」
小小君無奈直笑:「不這樣,你又能怎麼樣?」
路掛斗瞪他一眼,攻出三掌,方自抽身掠回小小君身邊,叫道:「早知如此,你又何必要我來?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再白眼:「你想把我累死?」
小小君苦笑:「我哪知公西鐵劍身邊有這麼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公西鐵劍瞧瞧王刀,再轉向小小君,得意道:「現在知道也不遲。」
「是不遲。」小小君苦笑不已。
路掛斗叫道:「你打不過他?!」
小小君嘆道:「那是另外一個問題,今天咱們是脫不了人家的鞋子,走吧!」
路掛斗甚是不願意。小小君道:「你脫了一隻還不夠?」
路掛斗想到剛才已脫下楚霸王一隻鞋子,怨氣已消了一半,叫道:「好吧!剩下一隻改天再來!」
公西鐵劍戲謔道:「恐怕你們永無機會。」
小小君笑道:「機會是人創造的,終有一天會被我等到。」
領著路掛斗,他倆已掠入林中。
公西鐵劍望著兩人消逝暗處,恍然若失其神,良久才向楚霸王,道:「我們回去吧!」
他和楚霸王已漸漸奔離山林。
王刀仍站在該處,默然站立,似乎想猜出方才和小小君過招時,他是怎麼逃過自己致命的一擊,亦或是想知道到底是誰贏了?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過了盞茶光景,他才將那把刀插在樹莖上,默然離去。
刀仍在,並無出奇之處,薄而利。
人走了,山林一片蕭索。
人又來了。
正是去而復返的小小君和路掛斗。
他們為何又回來?
為了那把刀?
路掛斗已拔下那把刀,冰一樣冷森,只有尖端稍微磨失,較先前剛出爐時圓鈍了些。
通常刀用久了都會出現此現象。
但路掛斗仍然欣喜道:「你將他的刀尖點缺了?」
小小君苦笑:「那是他太大意,沒想到我會用銀子去封他的刀尖。」
路掛斗仍很滿意:「要是我就沒想到這招,不管如何,你還是贏了。」
「很僥倖。」小小君苦笑:「要是他再繼續攻擊,後果很難想像。」
「你也沒繼續攻擊。」
「我沒把握贏他。」
路掛斗甩指笑道:「唉呀!不談此事,他留下短刀就表示他已承認輸了,你又何必謙虛?」他笑罵:「虛偽!」
被他這麼一說,小小君更不知該說什麼了,兀自苦笑不已。
將自己慣用的武器留下,都含有某種程度的意義存在。
若是武器已受損,依武林習慣而言,那正是一種服輸之舉動,王刀如此做,亦可能是折服於小小君之武功,甚至於智慧。
插回短刀,路掛斗神秘道:「你用的方法一定有效?」
「如果不出差錯的話,一定有效。」
路掛斗奸笑不已:「公西鐵劍死都想不到,咱們擺了他一道。」
小小君輕笑:「對付這老狐狸,多少要用點心機才行。」
「你想他何時會脫鞋子?」
「呆會兒,他也很急。」
路掛斗笑得更得意:「他更沒想到我們會去而復返吧!」
小小君道:「有王刀這麼一拼,他是相信我們不敵而去,實在想不到咱們敢再潛回金槍堡。」
他補充:「還好,王刀並沒讓我們失望。」
路掛斗躍躍欲試:「可以走了吧?省得誤了時辰。」
小小君點頭:「等一下你必須小心觀察他倆腳上之特徵,別出了差錯,錯過此次機會,當真是永不再來了!」
「你放心!」路掛斗解下酒葫蘆,打包票地道:「此事不成,永生戒酒。」
「你的話,三杯下肚就不靈了。」
路掛斗尷尬一笑:「我現在可沒喝酒,不會有事的!」
「希望如此!咱們走吧!」
兩人已潛回金槍堡。
從他們談話中可以猜出,此次行動,小小君是有意將消息透露予公西鐵劍知曉,然後再假裝不敵,以攻心之方法迫使公西鐵劍入彀,而急於脫鞋看個究竟。
卻不知他脫不是脫?
公西鐵劍他當然想脫,不過他得先叫他兒子脫。
內院深層廂房之最隱密一處,仍有燭光滲出,房內只有他們父子倆。
公西鐵劍道:「天河,你可知小小君為何脫你鞋子?」
楚霸王正為此事納悶,他道:「孩兒不知。」
公西鐵劍道:「聽他們所言,是有關你的身世。」
不等楚霸王詢問,他已解釋:「他說從你左腳可以找出某種胎記或者遺留的特徵。」
楚霸王甚為驚訝,但卻平靜地問:「爹以為呢?」
公西鐵劍認真道:「公西家族並沒有遺傳特徵,就不知有無眙記之類的記號了。」
楚霸王道:「也許有,只是爹未注意罷了。」
他明白他爹的用意,已將左靴褪下,露出長而結實之小腿,絨絨腿毛掩去不少肌膚。
公西鐵劍看得很仔細,也動手翻腿毛,一根根,一寸寸,簡直比女人在修眉毛還小心仔細。
膝蓋、小腿、腿肚、脛骨、足踝、腳踵、腳趾、腳底,任何一部位他都沒放過。
然而除了幾顆如豆之小痣和幾道細小疤痕外,找不出那種所謂之胎記或遺傳之徵象。
公西鐵劍有些失望,道:「也許小小君是信口雌黃,根本就沒那回事。」
燭光照在他臉頰,那道腥幻的刀疤微微抖動,真如活蜈蚣在上面爬動。
楚霸王穿回鞋子,亦感悵然,道:「說不定兒時才有,長大就消失了。」
此種狀況亦非沒有,如小時之牙齒,至六七步時仍會脫落而重生,若是人為因素就更多了。
公西鐵劍道:「我還是認為是他在胡謅。」
楚霸王不再說話,是與不是,現已無法證實,多說無益。
公西鐵劍沉默一陣方道:「你回去吧,夜已深,明日還有許多事情待辦。」
楚霸王應聲退去。
公西鐵劍靜坐,宛若老僧入定般朝望閃焰火花,不久亦褪下靴子,他不是褪左腳而已,連右腳也褪。
他仍和方才一樣仔細察看,拐手、翻腿、跪膝、捉趾……自己一個人檢查就沒有兩人來得方便,他只得擺弄各種姿勢,以達到察找目的。
倏然有人大叫——
「有了!左腳腳底——」
一聲砰響,門窗已裂,路掛斗、小小君如山洪瀑發般撞向公西鐵劍。
公西鐵劍大駭,急往後掠去,但左腳已被路掛斗抄住,腳底出現一道疤痕,雖沒他臉上那道疤痕大,卻也不會很小。
路掛斗急叫:「在這兒!湧泉穴有道尾指大的疤痕!」
砰地,公西鐵劍已一掌擊退路掛斗,想往窗外掠去,但仍被小小君封了回來。
小小君含笑而立,道:「門主,想看你的秘密還真難!」
公西鐵劍臉色一變再變,厲道:「小小君你來免欺人太甚?今天我與你勢不兩立。」
路掛斗叫道:「早就勢不兩立了,我還在乎你不成?」
眾人吆喝聲已傳來,層層將此屋圍住。
公西鐵劍冷笑:「你們今天插翅也難飛,還是束手就縛,說不定我可網開一面!」
小小君笑道:「我不在乎,你要他們進來,也得先穿好鞋子再說!」
公西鐵劍這才發現自己光著雙腳,實在不像一門之主,臉色為之一紅。
路掛斗馬上將靴子拾起,置於一角,戲謔道:「光腳門主,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小小君道:「我不想動手,只問些事情,決不為難你。」
此時外面已響楚霸王聲音:「門主,你仍安好吧?」
他們忌諱公西鐵劍在人手中,亦不敢冒然闖入。
公西鐵劍盯著小小君,眼珠轉了再轉,一時也不能決定是否該回答。
小小君笑道:「你的部下隨便你怎麼處置,不過你別忘了我的天禪指,五丈之內可從未失手過。」
公西鐵劍眼角直顫,不久叫道:「你們留在外面,我沒事!」
楚霸王又問:「來人是誰?」
「小小君。」
「是他?!」楚霸王立時道:「退開,一旁掠陣。」
他似乎很能了解小小君必不會傷害公西鐵劍,是以要眾人退去。
公西鐵劍叫道:「人已退去,有話快問。」
路掛斗道:「你的腳底……」
「那不是遺傳,也不是胎記。」公西鐵劍恨道:「是被左金槍刺傷的疤痕。」
小小君登有所覺:「對呀!我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
他問:「左金槍是否刺穿了你的湧泉穴?」
「不錯。」
「那你該廢了武功才對!」
公西鐵劍猶豫一下,道:「以前是如此。」
小小君驚愕:「而你現在卻恢復武功了?」
路掛斗亦感困惑:「湧泉穴被破,不可能再恢復武功的!」
公西鐵劍默然不語。
小小君及時又追問:「你練的是『碧綠斷魂掌』?也是『九幽真經』上的武功?」
路掛斗道:「對呀!我們就是為此事上巫山,結果你被照瞎了,就把此事給擱下了。」
公西鐵劍此時才承認:「你們說的都沒錯,我練的是九幽真經上的功夫。」
小小君驚愕:「那個神秘人用的也是九幽真經的功夫,是他傳給你的?!」
「不是他,是……是……」
「是誰!他是誰?」
公西鐵劍困厄一陣,才驟下決心,道:「是趙瞎子!」
「趙瞎子?!」小小君更是不解:「他不會武功,又怎會傳你?」
「不是他傳的!」公西鐵劍叫道:「是我用水晶變和他換的秘本。」
「什麼?水晶變原是你的?」路掛斗和小小君瞠目而不信。
公西鐵劍道:「不錯,那口水晶變的確是我在太白山無意中獲得的。」
「太白山?!」小小君道:「此地不就是三百年前楊追雁,楊大俠的故居?看來真是那口紅絲水晶變了。」
路掛斗又問:「你是怎麼跟他交換?你不知道此盒子的寶貴?」
公西鐵劍回答:「起先我並不知道它有此功能,後來趙瞎子找上我,他說能替我恢復武功,只要我把那口盒子給他。」
「當時你沒有武功?」小小君問。
「就是沒有,才會急著要恢復,以報數十年的仇怨。」
「你打開過水晶變沒有?」
「沒有,但我一位手下曾經打開,結果紅光一現,他就瞎了眼,所以我不敢貿然打開。」
「那人溶化了沒?他被照了多久?」
「約三分鐘,並沒有溶化,否則我也不敢將它帶在身邊。」
「三分鐘……」小小君喃喃念著。
路掛斗又逼問:「他只將秘笈給你,你就恢復了武功?」
公西鐵劍道:「他還指點我該如何練,結果幾天過後就有起色,他才告訴我這是九幽真經上的功夫。」
路掛斗實在不信:「就這樣你就恢復了武功?」
「老夫子不必說謊。」
小小君念道:「水晶變?趙瞎子?九幽真經?被廢武功又能復原!不好!蕭月沉!」
拉起路掛斗,他已破屋而出,如火山爆發般,轟然巨響已沖向高空,絕塵而去。
公西鐵劍十分納悶,為何小小君不再追問有關左腳疤痕之事,就如此匆忙離去?
他之所以全盤說出,實乃想將一切都推在趙瞎子身上,以讓小小君對付他,藉此坐收漁翁之利。
添了王刀和楚霸王,他再也不須要向任何人低頭,更可和水晶門相抗衡了。
露寒花冷,仍是三更將過四更寅夜。
崎嶇山路,一段段如湍流般往後拋,小小君、路掛斗狂馳不已。
路掛斗叫道:「李歪歪,你發什麼神經?明明說好要探查左腳秘密,眼看就要有結果,你卻跑了?」
小小君道:「此事是小事,還有更大的事要辦。」
「我就想不出有何事會比此事大?」路掛斗叫道:「我已提走公西鐵劍的靴子……」
小小君截口道:「別瞎鬧,要提靴子多的是!你陶醉什麼?」
路掛斗困窘一笑,他實在有點念念不忘方才提走公西鐵劍靴子那段得意事,只恨小小君把時間給切短了,使自己「享受」之機會減少許多。
再掠過一座山頭,已近五更。
路掛斗叫道:「李歪歪你急著趕路是要去找誰?」
「蕭月沉。」
「他……他不是被你廢了武功?」
「公西鐵劍都已恢復,他當然能夠恢復。」
路掛斗愈想愈不是味道,罵道:「操他娘的!這老傢伙是為非作歹!」他抱怨:「都是你,上次一刀殺了他不就得了?現在又得拼死拼活,還不一定能贏!這就是你仁慈的代價?」
小小君苦笑不已,此次錯誤,實在是在於他一念之仁,否則江湖又何必再掀起軒然大波?
路掛斗見他如此困窘,心生不忍,遂道:「好吧!錯都錯了,你又該如何找到他……咦……」他想到問題:「上次老烏龜不是去探過蕭月沉,他不也仍在和尚廟?」
小小君苦笑:「當時我們沒注意隱密性,而我只是抱著估且一試的心理,是以走漏消息相當大,他可以聞風趕回,或者他當時根本尚未離開也說不定。」
路掛斗道:「那你現在呢?何處找人?若真是他,他不可能再窩在那裡。」
小小君道:「他有可能是那位神秘人,雖然趙瞎子也有嫌疑,但他可能性低得多,蕭月沉不會傻到將眼珠子給弄瞎。」
「說不定他不曉得水晶變的功能,不小心照瞎了。」
小小君道:「不可能,他敢以九幽真經和公西鐵劍換水晶變,他就該知道水晶變之功能。」
他又道:「他不是一個粗心的人,也不是一個肯吃虧的人。」
路掛斗無言以對,他也了解蕭月沉的性格,他道:「如若他不是蕭月沉,也該和他很有關係了?」
「很有可能,我們先找到那位神秘人再說。」
「找到他有何用?你不一定打得過他。」
「至少可以確定他的身份,這對我們相當有利。」
「然後再邀天下武林共同聲討?圍剿,戰個七天七夜?」
小小君苦笑:「再說吧!我現在也一無頭緒,更不敢談對策。」
路掛斗調侃道:「到時我們一人身上綁上十斤炸藥,抱著他,和他同歸於盡算了。」
小小君道:「恐怕你連他的身都近不了,上次與蕭別離一戰,你也該知道凌空攝力有多厲害。」
路掛斗嘆道:「隨你吧!我只是說說而已,其實我對你仍有信心,你該不會讓我失望吧?」
小小君苦笑:「偶爾也會出現一兩次,你該有個心理準備。」
路掛斗耍賴般,道:「我不準備!」
小小君不再和他扯,道:「天亮后我們歇歇腳,隨後立即趕往天目山找那神秘人,真的找不著,假的也可以。」
「找假的有何用?」
「假的乃是真的要他假裝,若能逼他說出真主人下落,還不是一樣?」小小君解釋。
「你總是有很多理由。」
「你總是有很多問題!」
兩人相視而笑,直瀉山巔。
殿堂豪華的燈台、帳幔、桌椅依然不變,連屋頂亦第三次被修復,只不曉得是否須再動第四次工程?
主人高瘦身軀坐在椅上,仍有一股盛氣凌人,可惜臉上依樣慘白,也許小小君那幾掌打得他元氣大傷,但自有主人出現以來,他就是如此模樣「不被擊,也受傷」。
柳陰直今天心情顯得比以前好多了,也許已習慣於被使喚的日子了吧?
主人語音仍然冷如冰,傲如鷹:「公西鐵劍加上他的兒子,他們勢力已大增。」
「比起我們呢?」
「差得多。」
「是我們差,還是他們差?」
柳陰直狡黠一笑:「你要聽真話?還是要聽假話?」
「真話!」
柳陰直輕輕站起身軀,在他眼前來回走動,像私塾西席在尋堂一般,足踩紅色地毯,甚有節奏地踱來踱去。
主人竟然能容忍他如此「囂張」之態度,和往常大相徑庭。
柳陰直踱「累」了,才停在他身前,道:「實在差得多,我們差人太多、太多!」
主人並不驚訝,道:「以我的力量,加上趙瞎子,還對付不了他們?」
柳陰直冷笑:「以前我或許會相信,現在一點都不信。」
主人也在笑:「我倒聽聽你的理由。」
「因為你的武功很差。」
主人臉色微變,但仍保持鎮定:「你很大膽,敢對我如此說話?」
柳陰直冷笑:「我是實話實說,你連小小君都招架不住,你還能幹什麼?」
「柳陰直你……」
「我什麼?」柳陰直冷笑:「你只不過是個傀儡!你是假的!」
主人怒得直發抖,他實在沒想到柳陰敢如此對他?怒極反笑,冷笑:「柳陰直,你考慮好了沒有?」
「考慮什麼?」
「說出這些話的後果。」
柳陰直奸笑,拿出一把利刀在手中晃著,道:「後果嘛……很簡單,像這把刀一樣,插在人們的心窩上,一切都解決了。」
「你想殺我?」
「有何不可?」
「你不怕真正的主人找你算帳?」
「怕。」
「怕你還敢……」
柳陰直趁他說話之際已騰身,出刀,以行動代替回答。
「柳陰直你……呃……」
主人當真一刀也避不開,被他刺個正著,四肢攤開有如青蛙肚上插了把利刀。
他口角滲出血絲,瞠目而不信:「你……你真……敢殺我……」
柳陰直笑道:「你已是個廢物,我不殺你,主人也不會放過你!懂嗎?干我們這一行的就是如此!誰失去利用價值,誰就得死!」
伸手往主人臉上扯去,赫然撕下一張人皮面具,出現二十來歲俊俏微帶奸狡的臉蛋。
他冷笑:「是你?任變?」
他正是曾經冒充小小君,以及獨孤月的千面人任變。
任變恨叫著:「你會……遭到報……應的……」
柳陰直道:「你放心,現在我比你有用多了,主人不會忍心殺我的!」
驀然——
「你錯了!」
門外已傳出冷笑聲,又出現另一名主人。
任變瞪起無力眼神,氣若遊絲道:「主人……你要替……我……報仇……」
說完話,頭一偏,氣也斷了。
柳陰直乍見主人,大駭:「你……你來了多久?」
主人一步步走進,冷笑:「足夠看你殺人。」
梆陰直不自禁地往後退,擠出一絲笑容,諂媚道:「主人,你該不會殺我吧?人死了就死了。」
主人冷笑,「本來別人我可以不在意;但你殺了我的替身,我非替他報仇不可。」
「我可以當你替身。」
「你能嗎?你有他的易容本領嗎?」主人眼射懾人寒芒,狂笑不己,「這是你的錯,你自己負責吧!」
「主人……」
柳陰直已祈求地跪地,但就在他雙膝落地之際,整個殿堂突然晃動,轟然巨響,柳陰直已跌入地底,裂開之地磚亦馬上復原,登時門窗緊閉,主人在失察之下又已身陷囹圄。
主人驚惶咆哮:「柳陰直你不要命了?這屋子困不住我的!啊——」
他開始亂擊牆瓦!劈劈啪啪碎石細瓦紛飛,小腿粗之寒鐵已露。
而在屋角之暗處,卻露出一顆光禿人頭,還掛有兩顆靈活眼珠,赫然是挖地洞牆角大王孟烏龜已摸到此地。
他果然不負小小君交代,找到了地頭。
驀然一塊細石打至他頭頂,疼痛之下,他竟然忘了身在險境,「哇喔」叫了起來。
這一叫,主人立時驚覺,轉向他,只見禿頭閃閃,情急道:「你是誰?」
孟烏龜沒回答,反問:「你又是誰?」
「狂小子你不要命了!」主人發掌,氣吞山河地襲向孟烏龜。
然而他一縮頭,已躲入地洞中,再大的掌力也是枉然。
驀然十數只利針已螫向主人右手,主人情急,再揮掌勁,方自封去利針,卻也驚愕不已。
孟烏龜再次伸頭戲謔道:「怎麼樣?七巧奪魂針還管用吧!」
主人乍見他,已驚訝叫道:「是你?孟絕神?!」
孟烏龜擠眉弄眼,得意笑道:「除了我,還有誰敢來扯你後腿?」
「你想幹什麼?」
「摘下你的面具,看看你是誰?」
主人聞言大笑:「你做夢。」
「夢有時候也是好的,比如說現在。」孟烏龜往四處尋視一眼,道:「全是精鐵,你是出不了此屋,你何不將秘密告訴我,你死了之後,我還可以替你立個石碑,讓你遺臭萬年。」
主人獰笑:「本來我是出不去,但我可要謝謝你替我挖了一個生門,哈哈……」
孟烏龜叫道:「你別得意太早,就算你想鑽,也得看看身材?像你大如笨豬的身材,想鑽我這老鼠洞?來生吧!」
他只露出腦袋,洞口不如米斗大,主人七尺龐然之軀,想鑽,實在很難。
主人冷笑,沒有回話。
「笑什麼?」孟烏龜看得不甚順眼,又給他一幕細針,倒也將他笑容逼僵,才叫道:「死到臨頭還想笑?別忘了我老人家高興起來,在盡頭放個炸藥,保證將你活活埋在地底,連棺材都免了!」
「你敢?」
「嘿嘿!我不敢?天下還沒有我孟大俠不敢辦的事,查不到你是誰,炸死你也差不多!總能夠對李歪歪有個交代了。」
突地屋外已傳來柳陰直叫聲——
「快倒煤油,將他燒死!」
接著一陣急促腳步聲挾雜著喧嘩聲不絕。
孟烏龜急叫道:「混蛋哪!這個柳陰直,別的不用,偏偏用煤油,想連我也燒了?」轉向主人,笑道:「談判破裂,你有遺言嗎?」
「有!」主人又是一掌打向他。
孟烏龜縮頭,叫道:「你會不得好死,我埋定你了!」
說完他再也不回頭,往出口鑽去。
主人亦心急如焚,雙掌用勁,如老鼠掘洞挖去,十指如利鏟,快捷無比地直往地底深入。
轟地,他已封住地洞,想必是想防止煤油順勢往下流。
轟地,殿堂再次起火,如鍊鋼之爐火般,旺盛而熾熱,大白天里,仍燦亮奪目,比太陽還照眼。
柳陰直已露出滿意而狡黠之笑容,這一局,他似乎又勝了。
可惜他死也沒想到孟烏龜會挖個地洞而讓主人有脫逃的機會。
轟地,又是巨響,這響不在莊院,而是在天目山的另一頭,也是地洞的出口。
孟烏龜也真的不客氣,放了幾斤炸藥,將洞口給秘封了。
一片直如竹桿之梧桐林,矗擎綠葉,柔絲般如鷹展翅飛翔,悠閑自得。
孟烏龜掠上樹榦,雙腳如孩童盪鞦韆般盪著,瀟洒得很。
他自言自語道:「五里地洞,炸了二十處,我就不相信你能挖出來?」
懷著看熱鬧之心情,欣然地在等待,他是等待過些時候,再挖通,想看看主人到底是否已斃命?他是誰?
然而一炷香不到,孟烏龜突然覺得有異,已翻身落地,伏在地上傾聽,突然臉色微變,叫道;「這傢伙沒死?!」
他趕緊找地方躲藏,暗中窺探。
還來不及眨幾次眼,地洞已鑽出主人頭顱,再抖身,他已掠出洞,全身淤黃泥跡,神情十分疲憊,想必體力耗去不少。
抬頭遙望天際艷陽,宛若火球般吐著灼人火芒,似想燒毀萬物,不停蝕向草木叢林。
主人突然癲癇般抖著臉頸,一掌劈向梧桐林木,嘩啦啦直響,腰身粗之樹榦至少被劈斷數十株,方才掠起身軀,奔向遠山。
孟烏龜咋舌不已,慢慢走出,數著被劈斷的樹木:「七、八、九、十……二十五……三十一……二!哇喔!」他吃驚:「奶奶的!足足有三十二株?!這還算是人嗎?足可劈倒一座小山!」
他坐在原地發獃,他想不出世上怎會有如此霸道的人?如此霸道的功夫?
突地——
有人掠向此,身形如梭,快如飛鷹啄食。
「不會錯,爆炸聲該是在此。」
孟烏龜突聞此言,已驚愕叫起來:「路掛斗?!那小小君也來了?」
一轉身,已見著兩人奔來,他迎上去,叫道:「喂!你們慢來一步啦!人已溜了!」
「老烏龜?!」小小君、路掛斗同時驚訝,路掛斗叫道:「你怎麼會在此?」
孟烏龜叫道:「笑話,我要在哪就在哪?你管得著?」
路掛斗瞪眼道:「我沒空和你抬杠,炸藥是你放的?」
「不然你還以為是誰?」
小小君道:「你想炸誰?」
「神秘人。」
「炸著了沒有?」路掛斗緊張道。
「炸著了!」孟烏龜先是甚大聲叫出,然後又泄氣地攤手:「後來又被他溜了!」
路掛斗白眼:「炸個鳥?這是你最常用的詭計!中看不中用,炸不死人,屁到放得很響!」
孟烏龜奚落道:「不但響,而且很臭,臭得連你都跟過來想吃幾口!」
小小君耽心兩人又吵起來,立時道:「別再鬧,老烏龜,你將一切經過說詳細些。」
孟烏龜道:「也沒什麼好說,我一鑽進去,就碰上柳陰直殺了假神秘人,後來真神秘人又要殺他,卻被他逃走,想一把火燒死神秘人,結果神秘人順著我挖的地洞鑽出來,如此而已。」
路掛斗調侃道:「原來還是你救了他呀?」
孟烏龜冷笑:「我想把他留給你,所以才放他一馬。」
路掛斗叫道:「你還嘴硬?你一點事情也沒辦妥,還有臉說瞎話?」
孟烏龜老臉一熱,往小小君望去,歉然道:「實在是因為他武功太厲害了,你們看!」
他指著那片被劈倒之樹林。
路掛斗不禁微微變色,道:「這麼多?!」
小小君道:「如果他是蕭月沉,這也就不足為奇了。」
孟烏龜疑惑道:「你怎麼又懷疑蕭月沉了?」
小小君將經過說一遍,然後道:「我們趕來就是為了此事,結果好像兩個主人都失蹤了?」
孟烏龜道:「還有趙瞎子,我們可以拆他的底。」
「他還在水晶門?」小小君問。
孟烏龜回答:「在此之前,我曾看過他一次,約在昨天子時時分。」
小小君考慮一陣道:「不管如何,總得走一趟水晶門。」
路掛斗道:「對柳陰直態度將要如何?」
小小君道:「他已不足為慮,沒必要對他多花費精神,隨他去,咱們只要找到神秘人就可以了。」
孟烏龜急道:「神秘人逃出后,十分氣忿,而後又往右邊山林掠去,很可能再回水晶門找柳陰直算帳。」
小小君一怔,道:「我們快去!」
三條人影疾如奔雷,往西林區掠去。
殿堂火勢將熄,但仍熾熱難當,烘得柳陰直臉紅如雲霞,汗珠直冒,然他卻禁不住心頭喜悅,時而露出陰狡笑意。
火紅而熾,他根本不知主人已逃竄,否則他的汗就不是得意的汗,而是驚惶恐懼的冷汗。
他再笑、再笑,昂頭地笑,然一昂頭,他再也笑不出來——
一尊比魔鬼還令他心悸目顫的人影已向他飄近。
他打著寒噤,如被送上斷頭台之死刑犯,想掙扎而又無處閃躲地往後茫然退去。
「你……你沒死?!」
一陣狂笑,主人已落在他身前,吼道:「我沒死,你就得死!」
一伸掌,似有無比威力扣住柳陰直咽喉,柳陰直連想掙扎的餘地,甚至念頭都還沒升起,已被掐得死死,吐血翻眼。
「哈哈……」
笑聲如瘋子,動作如瘋子,發了瘋的母親想掐死兒子時,就是這種情況。
柳陰直如死狗般被他提起,搖果樹般地晃著,四肢已軟,也差不多將氣絕。
突地主人卻放下他,冷笑不已,那笑,充滿著奸狡和狠毒。
柳陰直驚魂初定,搓著脖子,喘數口大氣,方自較為舒服些,懼然道:「你……你不殺我?」
主人奸笑:「不錯,我改變主意,不殺你了。」
柳陰直終於從鬼門關晃了一趟又走回來,大病初癒似地站起,畏懼地站在該處。
主人冷笑:「你說得不錯,人死了就死了!何必對活著的人出手?自形消弱力量?」
柳陰直餘悸猶存,道:「多謝主人不殺之恩!」
主人狂笑不已:「可惜你天生背叛性格,老夫再也不相信你!」
一欺身,戳出數指,陰笑道:「你該聽過『九幽搜魂指』的厲害?只要你敢再背叛,三天之內保證叫你分筋挫骨,七竅流血而亡。」
柳陰直不敢多言,能保住一條老命已是萬幸,再挑剔,只有見閻王去了。
主人又陰狡道:「只有一樣可以換回你的自由。」
「什麼條件?」柳陰直急切問。
主人狂笑,不久笑聲已竭,才道:「毀掉鐵劍門,只要你能辦到,再也無人能為難你。」
「我一個人?」
「還有我。」主人冷笑道:「還有趙瞎子!而且我要你記住,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柳陰直默然,他已是走入絕巷,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了。
此時已傳來小小君他們賓士聲。
主人微愣,急忙道:「明夜子時進攻鐵劍門,去不去隨你!李小小已奔來,你好好應付!」
話音未落,他已閃入樓閣,消失無蹤。
柳陰直呆然立於該處,他根本無選擇之機會,認了!
前後腳之差,小小君等三人已奔至。
路掛斗急問:「柳陰直,那神秘人呢?」
柳陰直強自鎮定,道:「跑了。」
小小君道:「趙瞎子可在?」
柳陰直道:「可能不在,后廂房第二間,你可以去看看!」
三人登時掠向後院,人去樓空,哪還有趙瞎子影子?搜尋一番,三人甫自奔回。
小小君問:「他去了哪裡?」
「不曉得。」
路掛斗無奈道:「白跑了。」
小小君考慮一下問道:「神秘人再回來,他該殺了你才對?」
柳陰直直打了個冷戰,道;「他卻放過了我。」
「有理由?」
「沒有。」柳陰直回答得很難過。
小小君盯住他,眼雖盲,仍有威凌寒光,路掛斗盯住他,盯住他那被掐傷的脖子。
孟烏龜狡黠叫道:「少來這一套,剛才的事我看得清清楚楚,若非有重要原因,他不可能放過你的!」
柳朋直臉色一變再變.終於嘆口氣,道:「他在我身上用了『九幽搜魂指』,還要我進攻鐵劍門。」
路掛斗驚愕:「你們要攻打鐵劍門?」
孟烏龜叫道:「是你一人?還是連他算上?」
柳陰直道:「他也有,還有趙瞎子。」
小小君道:「何時?何地?」
「明夜子時,直接攻打。」
小小君道:「你這分明是去送死,鐵劍門勢力已大增,非比以前。」
孟烏龜道:「加上神秘人可就說不定了,他那手武功怪嚇人的。」
小小君道:「就是因為他武功厲害,根本用不著柳陰直,才有可能要他去送死。」
柳陰直嘆道:「我沒辦法。」
路掛斗冷笑:「這就是你作惡的下場,活該,誰也救不了你。」
小小君道:「我也沒辦法解除『九幽搜魂指』之禁制,將來如何都得看你自己造化了。我還得去追趕瞎子,不便久留,告辭了!」
小小君微微拱手,已領著路掛斗和孟烏龜相偕離去。
只留下柳陰直無助而孤單呆立於斯。
小小君離開天目山直奔襄陽,因他和浣花在醉醉酒樓訂有七日之約。
醉醉酒樓乃襄陽名樓,生意自是不錯,車水馬龍,人潮不斷。
七日將過,浣花等得甚急,她還以為前三天為了洛英紅之事離開此樓而耽誤了約會。
還好,今天終於讓她等著,她坐樓上西窗,對外可一攬遠山含黛,對內可觀望一切進出人潮。
小小君一進門,她已急切招手,引得許多食客騷動,尤其是那些早已傾目注意她的年輕小夥子,都隨著浣花眼光移向小小君身上,大都咋舌不止,投以羨慕眼神,而自嘆弗如小小君之出眾風範。
四人坐定,再添幾樣小菜,幾壺酒,聊些近幾天所發生之事,皆震撼不已。
小小君道:「我們還是先解決神秘人今晚攻擊鐵劍門這趟事。」
孟烏龜道:「你認為他會參加?」
小小君道:「多少他會在場,我的目的是想辦法找到他,然後再纏住他。」
浣花急道:「這樣太危險了,他有可能就是蕭月沉,至少他會九幽真經上的功夫。」
小小君道:「我並非想死拼活纏,我只是想逼他現出原形,只要原形一現,他必定會明目張胆地和我們周旋,而無須藏頭露尾。」他又道:「原形一現,想藏也藏不了,我們對付起來也容易多了。」
路掛斗道:「那是逼出原形以後的事,現在討論未免太早了。」
孟烏龜道:「怎麼會早?原形一現,他可能就大開殺戒,好像是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之延續。」
小小君道:「你說的也沒錯,這事就交給我來辦,必要時我仍能和他周旋一段時間,也不致於一發不可收拾。」
孟烏龜道:「還有那個趙瞎子,他本就有許多問題,不能不防。」
路掛斗突地心頭一閃,道:「乾脆先除了他,再用他的水晶變來對付神秘人!怎麼樣?」
他神氣地往三人望去,想出這方法,他認為相當了不起。
小小君考慮一陣,點頭道:「這倒是個好方法,但我覺得趙瞎子那口水晶變大有問題。」
「什麼問題?」孟烏龜問。
小小君道:「若以公西鐵劍陳述和容老爺子的研究來看,它不可能溶化人體才對,因為有人被照三分鐘仍未被溶化。」
浣花道:「可是趙瞎子手中有兩口,每一口都有此威力。」
孟烏龜道:「不可能,水晶變乃千古神物,不可能出現兩口,那是仿製品。」
小小君沉思半晌,終於露出爽然笑容。
路掛斗急問:「你想通了?」
「嗯!」小小君道:「被老烏龜一提醒,我才知道水晶變不可能有兩口。」
他解釋:「因為趙瞎子千方百計要從公西鐵劍手中得到水晶變,而如果兩口威力都相同之下,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地以秘笈和公西劍交換。」
路掛斗道:「但事實上他確有兩口,而兩口威力都一樣。」
小小君道:「證明一口是仿製的,而且他也怕,你們想想上次柳陰直以水晶變逼他時,他仍會驚惶地逃開,可見他怕的是真正的水晶變,而不是假的那口。」
孟烏龜道:「這已能肯定,但和溶化人身有何牽連?」
小小君笑道:「第二口假水晶變也能溶化人身,那表示著什麼?」
眾人不解。
小小君又道:「君回你想想,我們到莫山打天道人時遇伏,結果假天道人依然溶化成血水,這又為什麼?」
「毒!他中了毒。」路掛斗回答。
「毒?!」浣花和孟烏龜已驚喜叫了起來。
小小君笑道:「不錯,可能是一種強烈的毒藥,趙瞎子仿製第二口水晶變時,必定加了毒藥,反過來說,他也在第一口水晶變放了毒藥,更能增加其神秘恐怖之震撼力。」
孟烏龜猛拍大腿道:「他媽的,我怎麼沒想到這麼簡單的道理?」
小小君苦笑:「何嘗是你,就是我,也被水晶變那種神秘不可抗拒之力量給唬過去了。」
對於詭異如鬼神般,非人力所能抗拒的東西,只要產生的現象很「像」,那麼就能收到和真實東西一樣之效果。
無怪乎趙瞎子能將水晶變製造成人人聞之變色之魔鬼詛咒,閻王拘魂令。
浣花道:「就算它是借毒藥之力量,然而它所產生的結果是相同的,它還是能溶化人。」
小小君道:「你說的沒錯,但我若知道水晶變真正功能以後,就能研究出對策,這不是很好嗎?」
路掛斗道:「你想怎麼對付它?」
小小君道:「原則上還是避開它,直到找出毒性之解藥,再化解它。」
孟烏龜道:「不如咱們先弄些解藥撒撒看,說不定瞎貓碰上死耗子,也省了不少時間、人力。」
小小君道:「也好,情況稍急些,試試也無妨。」
浣花突有所悟,擔心道:「我覺得,如果那神秘人真是蕭月沉,他要對付的恐怕不是柳陰直和公西鐵劍,而是你了。」
此言一出,眾人為之一愣。
孟烏龜急道:「對呀!蕭月沉恨你入骨,說不定這次就是他安排的陷阱。」
他解釋道:「你想想,他要殺柳陰直又沒殺,還給他這麼一個任務,而當時他必定知道我們會追至水晶門,借著柳陰直的嘴,將消息傳給我們,這很合理吧?」
路掛斗問:「你怎知柳陰直一定會說?」
孟烏龜回答:「他若不說,我們一定會對他起疑心而暗中跟蹤他,因為他該死而沒死,這種解釋並不牽強。」
小小君道:「我不否認有此可能,但我們不可太偏激了,一口咬定他就是蕭月沉,只要我們小心行事,該不會有所差錯才對。」
浣花關心道:「我希望你詳加計劃后再行動,別太冒險。」
小小君輕輕頷首,四人開始陷入沉思,不時動筷挾滷味,送入口中輕嚼,偶爾也啜口酒,望望遠山、人潮。
終於小小君有了決定。
他道:「我們來次大舉行動,讓他們措手不及。」
他又解釋:「他們包括神秘人和公西鐵劍。」
眾人對這計劃頓感興趣。
孟烏龜細聲問:「怎麼個行動法?如何大大地干一場?」
小小君道:「也許公西鐵劍還不知今晚之事,而神秘人也不曉得我們今晚也介入,就算他知道,他也想不到我們會幫他的忙。」
路掛斗驚愕:「你要我們幫他攻打鐵劍門?!」
小小君道:「不錯,我們必須幫他攻破金槍堡,使公西鐵劍受創,然後再使雙方火拚,然後就看我們的了。」
孟烏龜似已聽懂,笑道:「你是說借刀殺人再坐收漁翁之利?」
小小君點頭笑道:「至少不會將老本蝕去。」
路掛斗不解:「為什麼要攻破城門?柳陰直他沒辦法?」
小小君道:「也許有,但決不如我們幫他來得快,愈快、愈突然,所收的效果也愈大。」
孟烏龜喃喃道:「金槍堡固若金湯,想攻,得以十比一的力量,實在不怎麼好攻。」
小小君道:「這就是所謂的出奇制勝,神秘人如此想,他的計劃也是以此為標準,公西鐵也以此為仗恃,如若咱們來個通行無阻,想必雙方都要失算了。」
浣花道:「也許神秘人已想如何破城堡,我們如此,恐怕多此一舉。」
小小君道:「那只是『也許』,就算他真的已想好,多咱們這行動,只有利沒有弊,事出突然,必定能收到震懾作用。」
孟烏龜道:「這件事我去查,想必並不會太難。」
小小君道:「破城堡也是你。」
「我?!」孟烏龜叫道:「你不沒有搞錯?挖牆角我還可以,叫我撞城門?我可無此能耐。」
小小君笑道:「沒人要你撞城門,是用炸,炸開城牆。」
「炸牆?!你不炸門?!」孟烏龜不解。
小小君搖頭道:「城門雖被炸,但裡邊仍有防禦,想衝破恐怕要一段時間,收到震懾效果就差了,如若破牆,尤其是破在公西鐵劍的後院,那種震撼才算得上差強人意。」
孟烏龜很感興趣,道:「話是不錯,但要炸毀五丈寬、八丈高的城牆,可有點困難。」
小小君笑道;「這就是我為什麼要你炸的原因,如果從外面炸,就得多花費一半炸藥,如若鑽洞埋在牆內,就容易多了,而挖牆鑽洞正是你拿手把戲。」
他誇讚道:「除了你,我還想不出天下有誰能炸垮金槍堡呢?」
孟烏龜笑得合不了口,這是他最得意之時刻。
他道:「多炸幾處如何?裡邊也炸?」
小小君輕笑:「你是炸上癮了?也罷,只要你能將西角城牆炸塌,使大軍能通過,其它你愛炸哪裡就炸哪裡。」
孟烏龜得意道:「你放心,必能完成使命,我先潛入護城湖,再鑽地底到城牆下,保證既隱密又安全。」
路掛斗白他一眼,叫道:「隱密個屁,再大聲些,全襄陽城的人都要知道了。」
孟烏龜登時縮頭、縮口,往四周食客望去,但覺眾人專心進食,方始放心,朝路掛斗咋舌直笑。
浣花問道:「這只是其中之一,你所說的大舉進攻,還有其他人嗎?」
小小君道:「我們是第一批,第二批就得你去找了。」
「誰?找誰?」
「左侯爺、還有洛莊主他們,可能的話,再邀些可以助拳的人。」
浣花考慮一陣,道:「他們就算趕到,也要過了明天五更左右。」
「所以我才安排他們在第二批。」小小君道:「他們最主要是在對付公西鐵劍。」他道:「我想他們之間的仇怨也該有個了斷了。」
路掛斗問:「你不再找出侯爺的兒子?」
小小君嘆道:「很難,除了公西鐵劍以外,無人知曉此事,而他又非在他兒子刺殺侯爺時才肯說出,我認為不如將公西鐵劍殺了,縱使侯爺不能知道他兒子是誰,卻也可免去一場人間悲劇。」
他又道:「當然,這是在最無方法的時候才用的策略。」
能免去一場悲慘事,總比讓悲劇發生來得好。
路掛斗嘆道:「可惜公西老賊那道刀疤是被划的!要是天生的遺傳就好了。」
浣花明眸一亮,道:「對了,我還有一件事。」向小小君,道:「雲夫人在等你。」
「等我?!」小小君急道:「是為了她兒子之事?」
盂烏龜急道:「如若她兒子有胎記,也可以辨別啊!」
這無異又是另一希望。
浣花道:「可能,她說有話告訴你。」
「她在何處?」小小君急問。
「客房裡。」
「我們快去!」
四人結帳,紛紛往後院客房奔去。
雲夫人早已等得心慌,也來不及客套,五人已圍在八仙圓桌旁談話。
孟烏龜急問:「老夫人,你兒子可有胎記?」
雲夫人道:「沒有!」輕嘆:「沒想到我還有這麼一個兒子活在世上。」
小小君道:「夫人請別太擔心,事情會有個解決的。」
雲夫人悵然一笑,道:「原諒老身失態。」靜默一陣,才道:「我是想到湘羅一句話,才特別趕來告訴你的,至於有無功用就不得而知了。」
小小君急問:「雲湘羅說了什麼話?」
雲夫人道:「湘羅要我將她兒子交給公西鐵劍,臨走前她曾嘆息地說了一句話。」她學湘羅當時模樣:「唉!這孩子永遠也不會涉入武林了。」
小小君道:「只說過這麼一句?」
雲夫人頷首:「這句話我是想了許多天才想到。」
「所以您就急著來找我?」
「我希望對她兒子之辨別有所幫助。」
這又是何種含意?
通常母親涉武林而遭受大變,都希望她兒子能脫離武林,過著平淡安詳之日子,雲湘羅當時說出這番話,乃是常情,難道真有其他含意?
眾人往小小君瞧去,都希望他能想出一個結果。
然而小小君亦苦笑不已。
他將雲湘羅的兩句話再念一遍。
「如果他不認這個兒子,可以將兒子的左腳給他看。」
「這孩子永遠也不會涉入武林了。」
短短兩句話,似乎牽連,又似乎完全分開。
而最妙的是——連公西鐵劍都不明白他兒子左腳有什麼秘密。
小小君苦笑:「我想這事要經過長時間考慮,因為公西鐵劍也不懂雲湘羅這句話的意思,我們要猜,都無處猜起。」
路掛斗道:「事實證明,楚霸王左腳也無任何記號。」他強調:
「我看得很清楚,決沒有任何差錯。」
雲夫人感傷道:「看來非到最後關頭,公西鐵劍是不會說了。」
小小君安慰道:「夫人,在下盡量替您想辦法,也許在這兩三天之內就可水落石出。」
浣花道:「夫人,我們今晚準備突襲金槍堡。」
雲夫人吃驚:「你們……當真?」
小小君輕輕點頭,道:「是的,就在今晚三更。」
浣花將一切說一遍。
雲夫人找子心切,當下一口贊同,已和浣花相偕離去以延攬人手。
孟烏龜亦興高采烈地去進行那他認為極光榮的任務。
只有小小君和路掛斗,不時交頭接耳,不時傳出呵呵笑聲。
他們是在計劃行動,想必行動十分叫絕,否則路掛斗不會笑得如此開心。
趙瞎子難得白天出現,今天他似乎心血來潮,拐杖也點得特別輕鬆,特別快。
不高的半山間有個山洞,他正在洞外徘徊。
這洞赫然是公西鐵劍的煉丹場所。
難道他是在等公西鐵劍?!
果然,公西鐵劍已從小徑奔來。
趙瞎子若有所覺,眨眨泛白眼珠,已往洞內行去。
公西鐵劍猶豫一陣,亦入洞內。
雖是白天,洞內仍較黝黑陰冷,替公西綠竹練葯之青銅大鼎也已熄滅。
公西鐵劍叫道:「你來幹什麼?」
「找你。」
「廢話!」公西鐵劍瞪著他,凝神戒備道:「你來此不找我又能找誰?我想知道你又在使何詭計?」
趙瞎子冷笑:「最近你實力添加不少,說話也大聲多了。」
公西鐵劍冷笑:「這可要謝謝你替我恢復功力,可惜你再也沒有利用價值了。」
「你怎知我沒利用價值?」
「因為你來找我,你已被逼得走頭無路。」
「你相不相信……」趙瞎子冷笑:「我要到哪裡就到哪裡,天下還無人能阻止我。」
他一步步往公西鐵劍逼進。
對這麼一個神秘而可怕的敵人,公西鐵劍亦懼意甚多,退後幾步,叫道:「你來此若想證實此事,那你可以回去了!」
趙瞎子冷道:「要證明此事也不必找你,我來此只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
「今晚三更,將有大軍突襲金槍堡。」
公西鐵劍臉色大變:「誰?准要來突襲?」
「神秘人、柳陰直。」趙瞎子冷笑:「還有我。」
看來他又覺得神秘人靠不住,想倒向公西鐵劍,還是另有圖謀。
他冷笑,再道;「可能的話,小小君也會插一手。」
「你聽誰說的?」
「我!」趙瞎子仍然冷笑,輕輕晃著腰際盒子,不願再有所回答。
他認為他的答案已相當合適,他認為公西鐵劍不甚相信他,所以他靜默著,等待公西鐵劍之衡量。
公西鐵劍由驚愕到陰沉,方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你?」
趙瞎子回答:「信與不信和我沒關係,只是你一定會準備迎敵。」
「我很了解我?」
趙瞎子在笑,沒回答,也不必回答。
公西鐵劍冷笑一陣,問:「你為何將消息透露給我?」
趙瞎子很坦白:「我不希望你們一敗塗地,最少也該有應戰的能力。」
「你想讓我和他旗鼓相當,拼個死活。」
「總比你一點爭勝的機會都沒有好。」趙瞎子冷笑:「不管如何,今夜一戰,我是勝利者,因為我孑然一身,想戰就戰,想走就走,誰也管不了,而你和他們都不同,你們一走,只有失敗,失敗就得喪命。」
「這個漁翁你是當定了?」
「我不否認。」
公西鐵劍也明白此道理,誰能在兩軍交戰中抽身,誰就坐享漁翁之利,而偏偏他就抽身不得。
他問:「你告訴我,是希望我能贏。」
趙瞎子回答:「和你在一起,總比和他在一起好。」
「我比較弱?」
趙瞎子只是冷笑,事實已是如此,他無須回答。
公西鐵劍不是滋味地搓搓鼻子,不久又道:「幾天前我才和他在七香長堤訂下互不侵犯約定,他當真如此之快就毀約?」
趙瞎子道:「這點我可以解釋,是因為柳陰直有了叛心,所以,他必須如此。」
「柳陰直不會趁機背叛?」
趙瞎子叫道:「你問題真多,他要是能背叛,還等你去教?」
公西鐵劍碰了個軟釘子,當下不再說此問題,道:「晚上你又如何?想與我合作?」
公西鐵劍盯著他,良久才道:「希望我們能合作得像第一次那麼完美。」
「恐怕很難。」
「為什麼?」
「因為我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我。」
「但我們仍須合作。」
「不錯。」
公西鐵劍冷笑:「你大可不必防我,除了水晶變外,你一無用處。」
趙瞎子冷笑:「你也一樣,水晶變的威力只不過十來丈,你躲遠些就沒事了。」
兩人視目冷笑不已,各懷鬼胎,又不信任,卻仍要合作。
不久,趙瞎子又道:「我希望你計劃一下,神秘人武功過於利害,必須像左金槍一樣,引至一間秘室,再結束他生命。」
「我會的!」
公西鐵劍已離開,獨留趙瞎子冷笑不已。
金槍堡仍如沉睡雄獅踞伏黝黑夤夜中。
護城湖寧靜無波,映著西天斜月,泛出淡淡青光,引人遐思。
如此靜夜,又有誰想得出即將有一場大風暴?
暴風雨之前一刻,必定如此寧靜嗎?
也許不一定,但此時確切是如此。
靜,靜得落針可聞。
高掛幡旗亦靜如睡夢中之小綿羊,懶得再抖動一下肥胖之身軀。
剛敲過二更,衛兵亦換了班,一切如故。
三更梆子已響——
「咔咔咔、噹噹當……」
今夜顯得特別輕脆,亦似乎敲更者故意要敲給人聽般,特別賣勁而用技巧地敲著。
更聲剛落——
高掛之幡已無風而落,飄落,慢慢落於地面——
上次是金槍堡之旗幟,此次是鐵劍門之幡旗。
似乎冥冥中已註定因果相報,亦或是像上次一樣,是人為削落的?
幡旗一落,衛兵查覺,方喊叫,一道青光已射向他咽喉,就這樣他已靜悄悄倒了下來。
忽而兩條人影,純黑衣勁裝,快如飛狐般掠向城牆,較矮者已丟出東西,直往城門砸去。
「有刺客——」
一聲大喝,全堡驚動。
然而轟地巨響,城門已被炸開圓桌大之裂縫。
城外殺聲震天,清一色是黑衣人,連頭上都綁著黑布條,如黑色螞蟻般湧向金槍堡,領頭者正是柳陰直。
霎時城牆出現無數黑衣人,但其頭上卻綁著白布條,他們各挽弓箭,疾往黑頭布者射去。
箭如急雨,哀嚎已起。
城牆兩名黑衣人,勢如破竹地往左牆攻去,一掌一堆,一拳十餘人,打得他們無還手餘地。
有人趁機沖向城牆,或而攻向城門,雙方仍未正式接觸,卻已如火如荼,吶聲震天。
牆上黑衣人大喝:「投炸藥——火把——」
柳陰直聞言立時指揮部下,霎時整個金槍堡四周城牆已被無數火把照得發亮,火把再掉,全落入堡內。可惜城堡為石造,燃不起,就是炸藥也啥作用。
驀然牆上黑衣又大喝:「退——再炸城門——」
他已和另一名黑衣人同時翻落地面,發號施令者正是那位神秘主人。
錯非是他來,否則柳陰直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貿然發動攻擊。
就在此時——
西城牆突地轟然巨響,衝出一道巨紅火焰真如火山爆發般照得十里開外皆能看見。
巨焰衝天,山搖地動,挾著無數碎石塵埃卷向四面八方,甚為壯觀,但卻要命,至少有數十人被其碎石擊中而頭破血流。
想必這就是孟烏龜的傑作。
主人楞了一下,立時吼道:「朝西牆攻去——」
這-吼,眾人如奔馬群般直往西牆衝去。
西牆已如小孩掉了大門牙般,凹缺大口,堡內樓閣盡露無遺。
柳陰直已領著眾人長驅直入,他也殺出雄心豪情,出手儘是絕招。
堡內仍不斷傳出幾聲巨響,想必孟烏龜還加了餐,炸藥不只埋此一處。
主人狂笑,已掠上城牆,翻入城內,另一名黑衣人亦跟上。
霎時有四名高手攔向他,不是別人,乃是公西鐵劍,王刀,還有楚霸王,以及楚天觀,等於鐵劍門全部精英。
主人狂笑,吼道:「來得好!今天就是你們鐵劍門滅門日子!」
話聲未完,身形已快如電閃地劈向公西鐵劍。
另一名黑衣人則沖向楚天觀,雙方大打出手,戰得淋漓盡致。
合公西鐵劍、楚霸王、王刀三人之力,竟然無法抵擋主人。
只見他一掌封向公西鐵劍胸口,距離不到三尺,掌勁已劈空而出,啪地打得公西鐵劍往後摔。
此時霸王槍如靈蛇吐信般已噬向主人背後二十四要穴,槍槍要命,槍槍霸道,咻然破空聲疾如天際墮落之隕石,銳不可當。
王刀利刀更是如魔鬼陰魂不散地纏著主人全身要害,只要一剎時,他的刀就有可能切下任何他想切的東西。
主人突然狂笑,猙獰可怖如妖怪曲扭肌膚,凌空抓向楚霸王利槍,咔地,那支硬逾鋼鐵之金槍竟然被他扯斷,楚霸王這一驚非同小可,方想往後掠閃,不幸主人掌勁已推至他胸口。
眼見楚霸王即將喪命,王刀已奮不顧身罩向主人背面,狠命地刺出一刀。
主人並沒停下攻擊,就連閃避都沒有隻將方才抓在手中之槍頭往後拋,以擊偏利刀,雙掌再吐,砰地、楚霸王已挨身倒撞,傷得不輕。
公西鐵劍乍覺主人功夫之可怖,實不能力敵,方自吼道:「快退——」
話音一落,他已竄向事先與趙瞎子約定好之秘密地方。
楚霸王及王刀和楚天觀亦不敢怠慢,逃向暗處。
奇怪,主人並沒追去,只在原地狂笑幾聲,拉著黑衣人已掠向另一處高樓,一閃身,已不見了。
突地傳出一句細而若無的聲音。
「他們走了,好險!」
從暗處發出,不知出自何人之口。
公西綠竹一人攔下柳陰直,他以功夫之高超彌補經驗之不足,一時之間亦和老奸巨滑的柳陰直戰個平手。
其他眾人,更是殺紅了眼,濺血踩屍,前仆後繼,刀光劍影,早已將生命置之度外,只想手刃敵人。
殘垣斷瓦,火燎煙起,一片雜亂。
到現在為止,還未見小小君他們出現,連孟烏龜也只聽其「聲」不見其影。
公西鐵劍方竄入秘室,突地紅光已射出,他大驚失色,倒撞屋牆,吼道:「趙瞎子你想殺我?!」
啪啦啦!一連串響聲,牆已被他撞出洞來,人也滾出屋外。
此時趙瞎子聲音已傳來:「公西門主你怎會從這邊闖進來?」
敢情是他們沒協調妥當。
公西鐵劍來不及解釋,深怕主人緊張追來,叫道:「快躲起來!神秘人來了!」
他又竄回屋內,水晶變已閉合,一片漆黑。
趙瞎子愕然道:「主人來了?」
話未落,又有疾風掠至,趙瞎子驚惶,又想開水晶變,登時被公西鐵劍制止。他叫道:「是我部下,別打!」
三道人影掠過,公西鐵劍以為主人必緊跟其後追至,立時令趙瞎子打開水晶變。
可惜紅光照處,哪有人影?空空如也。
趙瞎子又合上水晶變,細聲道:「真的是那位神秘人?!」
公西鐵劍叫道:「不然我何必自討沒趣地躲入此地?」
趙瞎子不再問,這是事實,他道:「他怎麼沒追進來?」
公西鐵劍回答:「他詐得很,也許已知道你的行蹤而不敢貿然闖進來。」
趙瞎子道:「照你這麼說,我們的計劃就失效了?」
「也許!」公西鐵劍道:「不過還是再等些時間看看,他武功實在嚇人。」
趙瞎子問:「你和他交過手!」
「嗯。」
「接下幾招?」
「三個人接不下一招。」
趙瞎子皺起眉頭,似乎不相信世上真有此種人。
公西鐵劍見他許久不說話,叫道;「你不相信,你以前不是說過他功夫無人能敵?」
趙瞎子登時驚醒,打哈哈地說:「我只是覺得太可怕而已。」
外邊殺伐聲漸漸逼近,戰況持續將近炷香時間。
楚霸王擔心道:「門主,若再不出去,本門可能無法支持太久。」
公西鐵劍左右為難,出去,又怕碰上神秘人,不出去,真的會送去全鐵劍門之生命。
楚霸王知道他心思,遂道:「天河先出去看看,若不行,再做打算。」
公西鐵劍考慮一陣,道:「好吧!自己小心些,碰上神秘人,將他引來此處。」
「天河知道。」
話聲未落,他已掠出屋外,隨後王刀亦追出,楚天觀哪能跟他以前仇視的「祖父」窩在一起?他也追出。
此時公西鐵劍才向趙瞎子嗔道:「你剛才想殺我?」
趙瞎子冷笑:「你不是從來不相信我嗎?不錯,我一開始就沒消除殺你的心理。」
他很坦白,坦白得令人懼怕。
公西鐵劍卻不再怪他,只怪自己粗心大意,忘了戒律,活該要受此驚嚇。
他道:「現在你該不會亂殺人了吧?」
趙瞎子神秘而奸狡笑了笑,道:「有了神秘人,你倒變得不重要了。」
「若是神秘人今天沒來。」公西鐵劍叫道:「你的目標就是我?」
「我不否認。」趙瞎子道:「到時你走進這屋子,你就變成神仙了。」
公西鐵劍瞪著他,心中不知閃過多少念頭,最後終於冷森笑了起來,不再問這些,道;「先對付神秘人再說吧!」
任何人都可以感覺出他笑裡藏刀,只要事情一過,趙瞎子很可能會遭他毒手。
但趙瞎子似乎很有把握,笑得比他更陰、更毒。
久戰的公西綠竹,愈戰愈勇,相反地,柳陰直已漸走下風,他知道若不以智取,非得敗陣不可,當下不再顧慮,狠猛封出三掌,一個翻身,頭下腳上劃過高空,打出一道暗器直射公西綠竹「肩井」穴道,一個回身,又劈出兩掌,直封公西綠竹上三路。
公西綠竹胸有成竹,甩手點落暗器,反身掠腿,宛若掃堂腿般斜踢柳陰直下襠,快又狠。
突然柳陰直大笑,喝道:「你上當了!」身展千斤墜落往地面,一個滾身,手中已多出兩把利刀,分別刺向公西綠竹左大腿之「會陽」及腰際「章門」兩穴。
豈知公西綠竹更是狂傲吼道:「你才上當了!」
只見他如倒掛蓮花,反掠高空,不但避開兩刀,而且逼向柳陰直背面空門,硬是給他一掌,打得他直往前滾。
他又狂笑:「讓你嘗嘗本少爺之厲害!」
狂傲地舉掌往前劈去,全然未將受傷之柳陰直放在眼裡。
驀地柳陰直身未轉,兩把利刀卻如電般射向公西綠竹胸腹。
公西綠竹大駭,受傷的人還能突襲?而自己因大意,胸部空門全露,不得已只得撤招回手自救。
就在此時,柳陰直已怒喝衝上,三招十七掌全劈在公西綠竹身上。
「哇——」地狂吐口鮮血,公西綠竹已往後栽。
柳陰直得意叫道:「小娃兒,你還嫩得很,老夫只這麼輕輕一耍……」
驀然他再也講不出話來,不知何時,王刀的刀已截向他咽喉,阻住他說話。
他瞪著眼珠將暴出來似地,不信而驚駭地望著王刀,嘴巴直張,似想逼出聲音,可惜只能滲出殷紅血漿,如溶雪人般慢慢倒下,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他的倒下並沒引起多大影響,尤其是主人身邊的人手,個個驍勇,比起柳陰直也差不到哪兒去。
他們仍不停地攻擊、攻擊、再攻擊,非至躺下,決不退卻。
主人似乎已失蹤,曇花一現不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