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佛祖顯靈
天心監院內心怒火難捺,竟暗咬老牙,故作未聞。
天愚掌教目中威凌倏閃,震聲道:「監院莫非有心一試那十年面壁寒禪……」
這時,黃衣人突然一聲冷笑,雙目寒芒暴射如電地沉聲說道:「掌教和尚,要發威等老夫走後再發不遲,你可知老夫並不如你和尚想像的那麼容易打發的么?」
這敢情好,天愚掌教雖是慈悲為懷,黃衣人他卻不肯算完。
天愚掌教默然沉思剎那,道:「施主難道還有什麼未了之事?」
黃衣人嘿嘿一笑,道:「你雖有心不究老夫『夜闖峨嵋』之事,但是老夫可沒忘向你掌教大和尚討教幾招峨嵋絕藝之言!」語鋒一頓,聲調一沉,接道:「如何?掌教大和尚你直截了當地說吧!」
這黃衣人雖是老辣狂傲得很,但卻「豪氣如雲」得令人心折!
天愚掌教雙眉陡軒,雙目精光灼灼地道:「貧僧善體天心,確有息事寧人之意,奉勸施主莫要欺人大甚!」
黃灰人倏然仰面揚聲哈哈狂笑,聲震長空,歷久方絕!
狂笑聲落,雙目寒芒激射地道:「掌教大和尚,老夫並不是糊塗人,要想欺人逼人也得揀個地方,這峨嵋伏虎寺中,何異是卧虎藏龍之地,豈是任人可逼可欺之處!」
天愚掌教道:「施主既知道,何苦還要……」
黃衣人冷笑道:「老夫活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目前只是藉機向你掌教大和尚討教幾招峨嵋絕學,並無真正敵對之意!」
聲調一落又起,道:「掌教大和尚,你如果敢,就廢話少說,立即動手。不敢,你就直言,老夫立刻調頭就走,如此豈不幹脆利落!」
話,已經說得十分明白了,黃衣人用意只在印證武學,並無其他。然而,事實上真是如此嗎?那就只有黃衣人他自己心裡明白了。
黃衣人話音落後。天愚掌教並未立刻開口接話,他雙眉微蹙,心中在暗作沉思,當然,天愚掌教他並非凜於黃衣人的功力所學,而是內心另有顧慮!
但是眼前的情勢,黃衣人言語氣勢兩皆迫人,事實上已不容許他多作沉思,於是,便略一收神,心中迅速地做了決定,毅然說道:「施主既如此說,貧僧如再堅拒,倒顯得不該了!」語聲一頓即起,接道:「請問施主意欲如何賜教?」
黃衣人輕聲一笑,道:「客隨主便,軟的硬的,掌教和尚你自己挑吧!」話鋒一頓,眼珠子一轉,接道:「不過老夫醜話可要說在前頭,必須盡你峨嵋最絕的玩藝兒挑,否則的話,老夫就……」
話未盡意,卻「嘿嘿」一笑而止。
天愚掌教內心不禁無名火高漲,雙眉軒動,但他尚未接
話,旁邊的天心監院大師已忍無可忍地雙眉陡挑,怒聲說道:
「放心,峨嵋弟子絕不會令你失望就是!」
黃衣人嘿嘿一笑,道:「監院和尚,你對老夫雖然一無好感,但老夫卻很欣賞,也很佩服你適才反抗掌教和尚的那股倔強勁兒!」
天心監院冷冷地道:「事與施主無關,不勞施主饒舌廢話!」
這個「釘子」碰得實在不輕!
黃衣人方自挑眉,冷哼一聲,天愚掌教已適時介面說道:「天時亦已不早,施主似乎可以停止口舌之爭了!」
話落,身形倏地橫跨一大步,道:「施主請賜招吧!」
黃衣人微一點頭,尚未答話。
天心監院大師突然跨出一步,狀至恭謹地朝天愚掌教合十為禮,道:「掌教乃一派至尊,有事弟子服其勞,請容天心與這位施主……」
話未說完,黃衣人已冷聲截口說道:「監院和尚,不是老夫小看你,你實在太不知自量了一點,不過……」語聲微頓即起,接道:「你如果當真閑得手癢,那也沒有關係,老夫身後還有人!」
話落,也不待天心監院接話,倏地轉頭吩咐道:「馬老弟,監院和尚有些手癢,你就陪他活絡活絡筋骨玩幾招好了,記住,千萬不得傷人!」
一名蒙臉黑衣漢子躬身答應一聲,大踏步跨出,朝天心監院嘿嘿一笑,道:「來吧,相好的和尚,你家馬大爺陪你玩玩好了。」
聲落,身形倏地前欺,出掌如電地直朝天心監院當胸拍去!
好傢夥,竟是說干就干,一點也不客氣!
天心監院心裡不禁怒火陡生,身形微閃,立即出掌還擊!
於是,天心監院頓時和這個姓馬的蒙面黑衣漢子展開了一場龍爭虎鬥,令人驚心動魄的激斗!
於是,默然岳立於大雄寶殿前石階上的三位灰衣白眉老僧之一,突然邁步下了石階,走近天愚掌教身旁,肅容合十為禮,道:「掌教,老衲請命一搏!」
這位灰衣白眉老僧乃峨嵋當代長老——「峨嵋三真」之一定真禪師。
定真禪師年逾八旬,一身武學功力之高,除三真之首的玄真禪師外,於當代峨嵋派中,實已不作第二人想。
天愚掌教連忙也雙手合十,肅色說道:「長老師伯請返佛駕,天愚願與一搏!」
定真長老白眉微微一揚,道:「掌教身份至尊,焉可輕與人搏,老衲請命。」
天愚掌教內心甚感激動,但仍婉言說道:「長老師伯請……」
定真長老慈目陡睜,精芒電射介面地道:「掌教難道要老衲請出師祖『玉令』不成?」
定真長老臉上已現怒意,攤了牌。
情勢至此,天愚掌教已知無法不允所請,內心不禁更為深感激動,略一沉吟,終於頷首說道:「如此,天愚只好遵命,拜勞長老師伯佛駕了!」
話落,立即自動地飄身後退丈外,凝神肅立指揮。
定真長老雙手合十朝天愚掌教遙遙躬身致禮,道:「多謝掌教成全。」話落,轉身邁前兩步,面對黃衣人雙手合十,說道:「老衲定真,敬請施主賜教!」
黃衣人心頭不禁猛震,雙目深注,道:「老和尚莫非就是四十年前,號稱『遊方』的和尚?」
原來這位定真長老,四十年前曾以「遊方」和尚名號行腳江湖,除暴安良,威震武林,江湖惡徒聞名莫不色變!
黃衣人一提說起「遊方」和尚的名號,定真長老慈目不由微微一睜,精光一閃即斂,倏而淡然一聲輕喟,道:「歲月無情,『遊方』和尚已隨歲月逝去,老木朽矣!」
黃衣人雙目凶芒電射,一聲冷笑,道:「嘿嘿,老和尚,你還沒有死呀!」
這話,夠缺德的,也夠令人惱火!
然而,定真長老已耄耋,心性休養已不是當年的「遊方」和尚,是以對於黃衣人這種言詞,他毫未介意,神色極為平靜地合十說道:「老衲雖然已是『朽木』之人,但是怎敢占施主之先!」
好厲害的老和尚,輕描淡寫的言來,竟是以牙還牙!
姜到底是老的辣,黃衣人被這一牙還得不禁怒笑皆非,雙眉微挑,口齒微動,看樣子似乎也有還老和尚一牙之意,不知怎地卻又忍了下去,沒有開口。
這是為什麼?
無他,是他所要說的話不能說,說出來,便等於告訴了老和尚,報出了他自己的出身來歷。
驀地,一聲震人心弦的沉喝,遙空傳來:「住手!」
隨著喝聲,一條身形巨大的人影,自大雄寶殿右側有如天馬行空般電射掠落當場,赫然竟是那位身中「血影掌」重傷,適才之前還躺在禪床上,奄奄一息的伏虎寺住持天悟大師。
緊接著,經堂住持天慧大師也電射飛閃而至。
天悟、天慧大師身形飄落,首先雙雙朝天愚掌教合十躬身致禮。
天愚掌教一見天悟大師突然傷愈現身,臉上不由立時閃過一抹詫異之色,心情十分激動而驚喜地問道:「師弟,你的傷不礙事了么?」
天悟大師神色恭敬地答道:「多謝掌教師兄關懷?天悟傷勢已經復原,不礙事了!」
這時,天心監院大師和那個姓馬的蒙臉黑衣漢子,在天悟大師的一聲「住手」大喝下,已經止住了手。
天心監院大師,大步走了過來,滿臉驚奇之色地,注視著天悟大師,問道:「師弟,你完全都好了么?」
天悟大師點頭道:「謝謝監院師兄,天悟已經完全好了。」
話落,立即面對黃衣人大步走了過來。
此際,黃衣人也正臉露驚疑迷惑不解之色,木楞楞地瞪望著這位突然現身的伏虎寺住持大師發獃!
天悟大師大踏步走近定真長老身旁,恭敬地合十躬身道:「長老師伯佛駕請退,且容弟子與這位施主一談。」
定真長老目注天悟大師沉吟時,微一頷首,飄身退返大雄寶殿石階之上。
天悟大師目視黃衣人雙手合十一禮,道:「施主,貧僧這裡有禮了。」
黃衣人聞言,神情倏從驚疑失神中一震而醒,定了定神,嘿嘿一笑,道:「天悟和尚,你真的完全好了么?」
天悟大師道:「施主雙眼不花,應該看得十分清楚,何必多此一問!」
黃衣人眼珠一轉,問道:「是什麼人治好你的傷勢的?」
天悟大師宣了聲佛號,若有其事地肅容說道:「貧僧乃蒙我佛垂降慈悲!」
黃衣人目閃疑光地道:「聽你和尚這話,好像是……」
天悟大師介面道:「施主可是不信?」
黃衣人冷冷一哼,道:「老夫實在難信,泥塑木雕的……」
話未說完,突然,他神情猛震,心頭倏起劇顫,臉上立刻變了色,自動地停了口,強自吞回了未出口之言。
原來就當此際,奇事發生。
大雄寶殿內,突然冉冉飛出了一盞佛燈。
那盞佛燈,有如人托著般地,冉冉自並肩岳立於石階上的「三真」長老的頭頂飛過,直飛至黃衣人頭頂五尺高處,停在了半空。
這時,天愚掌教和一眾僧眾弟子,目睹如此奇迹,立時全都雙手合十,低眉垂目,神情肅穆,口中不住地低誦佛號。
在眾僧心目中,都以為這是佛祖顯了靈。這也難怪,佛燈陡自大雄寶殿中冉冉飛出,停空不墜,這不是佛祖顯靈而何?但是,這真是佛祖顯靈么?當然不是,究竟是怎麼回事?除了天慧、天悟大師心中雪亮明白外,誰也不知。
一時之間,梵唱聲震夜空,遠傳十里之外。
那盞停在黃衣人頭頂五尺半空的佛燈,燈芯竟忽地爆起一陣「畢卜」的聲響,爆出五朵燈花火星,分朝黃衣人和其身後的四名蒙臉黑衣漢子當頭罩落!
黃衣人心頭駭然突生巨震,陡地一聲低喝:「走!」
聲落,身形斜飄,沖空而起,和四名蒙臉黑衣漢子電射地飛馳向伏虎寺外。
隨著黃衣人的撤走,現身四面屋頂的一眾蒙臉黑衣人,也立即紛紛騰身電射飛馳而去。
夜空中,飄傳來黃衣人的話音,道:「天愚掌教,記住,限期已只剩下三天,老夫仍希望你掌教和尚再作慎重三思……」
黃衣人走後,佛燈轉即冉冉下落,天悟大師趕忙急步上前,雙手接住。
天愚掌教凝目注視著天悟大師道:「師弟,你的傷勢?」
天悟大師含笑躬身說道:「且容天悟先將佛燈送回大雄寶殿中,少時自當詳稟掌教。」
話落,雙手捧著佛燈,邁步走向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中,靜靜地,已經悄無人跡,天慧大師心中不由暗暗驚異,也萬分佩服無已!
黃衣人飛馳出寺外,心中突生疑念,連忙招呼四名蒙臉黑衣漢子停住身形,低聲吩咐了幾句之後,立即返身回撲伏虎寺牆,雙手搭著牆頭,探首窺視。
可是,就這一剎那工夫,大雄寶殿前的廣院中,已經不見了人跡,黃衣人只得鬆手落地,悵然離去。
☆☆☆☆☆☆
距離伏虎寺百丈開外,有一座深長十五六丈.陰森幽暗的古柏森林。
黃衣人悵然離開伙虎寺牆頭,飛身疾馳,甫才馳抵林前,林中突然傳出一陣凜心驚魄之語,說道:「夜深沉,正是息歇的好地方,何妨停下來喘喘氣,息息腳再走多好!」
黃衣人聞言,心頭不禁猛然一震!
倏地剎住身形。
適才之前,他自己曾在伏虎寺中說道:「不是強龍不過江,不是猛虎不下山。」
此時此刻,竟然有人突發是語,要他「停下來喘喘氣,息息腿再走」,這情形,豈是偶然,顯非什麼好兆頭!
同時,只聞話音不見人影,而且話音傳來的方向,飄忽不定,更顯得對方的詭秘莫測!
這情形雖然不是什麼好兆頭,但是黃衣人素來驕狂,自恃身懷絕頂功力,藝高人膽大,他略微定了定心神,立即雙眉一挑,沉聲發話道:「是哪位朋友出言相戲,請現身出來說話!」
林中人一聲冷笑道:「朋友,你可曉得『朋友』二字如何解釋?」
黃衣人目射寒芒地緊盯著林中發話暗處,沉聲道:「這是老夫看得起,才叫你一聲『朋友』,你若不識好歹,在暗中裝神弄鬼,可就別怨老夫心黑手辣!」
林中人再次冷笑道:「剛才還稱人『朋友』,三句話未完,就要『心黑手辣』,出爾反爾,到底是不上路的東西!」
這話,夠重的,也夠令人聽得冒火的。
林中人實在膽大得很,竟然轉到煞神頭上來了,然而,要不是有所仗恃,便該是活膩了!
黃衣人一生縱橫武林,幾曾挨過這種「黑罵」,一雙凶睛連轉,註定林中,心中殺機已起!
不過,他心裡可也十分明白,這個隱身在林中暗處戲侮他之人,絕非是易與之輩,因此他心念電轉,倏而嘿嘿一笑,道:「閣下好利的嘴皮,請問尊姓高名?」
林中人道:「老小子,你少動鬼心眼,陰溝里永遠翻不了船的,不信你可以試試!」
實在厲害,有兩把「刷子」,這林中人嘴利,心智也不差,黃衣人心中暗暗一凜!
隨又嘿嘿一笑,道:「閣下真會說笑話,如無指教……」
話未說完,突然彈身電射,快疾絕倫地直向隱身林中暗處的那個人飛撲了過去。
他不信陰溝里翻不了船,憑他的身手,也不信這一撲之勢會落空,摸不出對方來!
哪知,今朝就偏出了怪事兒,他那一撲之勢,雖然迅逾電閃,奇詭絕倫,可是就撲了空,連對方的影子也未見到。是撲錯了方向么?憑他的聽覺,當然不可思議,那麼……
一撲落空,黃衣人心中,不禁又驚,又凜,又怒!
這時,他身後突然傳出一聲冷哼,道:「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我說陰溝里翻不了船,就絕對翻不了船,這下子怎樣?該死心了吧?」
聽聲音,估計對方似在身後三丈距離遠近。
黃衣人心中一聲冷笑,暗暗銼牙,雙足陡地一點地面,出其不意地倏然仰身倒射!
方向沒有撲錯,恰好正是暗中那人二度發話之處。
他倏然仰身倒射,迅逾閃電飄風,實在不能說是不快了。
可是,暗中那人比他更快,仍是外甥打燈籠——「照舅」,晚了一步。
黃衣人直氣得渾身發抖,滿嘴鋼牙咬銼,雙掌陡揮,橫掃猛劈,藉以發泄胸中的氣憤怒火!
這一來,附近的古柏可就倒了邪霉了!「卜察」之聲連響,枝葉橫飛!
只聽暗中那人語含譏誚地說道:「老小子,這些千年古柏何辜,它們惹了你了,拿它們發火出氣,何況上面還有個大活人,你就不怕……」
話聲發自近處古柏頂端,不過事實很明顯,暗中那人話未說完,便已經又轉移了方位。
他既然已經又轉移了方位,上面又何來「大活人」?
這話有因,實在有點耐人尋味!
此刻,黃衣人早已氣極狂怒到了極點,氣極狂怒之下,他哪會想到這什麼「因」與「尋味」,雙掌猛地揮掃向近處的那棵古柏!
突然,他眼前黑影一閃,「噗通」一聲,古柏頂端落下一個龐然大物!
黃衣人心中一驚,身形電閃後退,他生性狡詐多疑,在情況未明,在未弄清楚是什麼東西之前,自是不會輕舉妄動,以免上當受暗算。
他身形後退兩丈開外,雙目寒光如電灼灼地注視著地上的那個龐然大物,暗中凝聚功力戒備,以防變起意外不測。
這時,三丈開外的暗處又響起了那人的話聲,道:「告訴你保准沒有錯,那確實是個大活人,別緊張,絕對沒關係,走近點看看清楚,他是你的夥計!」
黃衣人早已看清了,那確實是個人,聞言心中一動,立刻小心戒備地走近幾步,凝目一望之下,他心頭不由猛震,身軀倏起暴顫,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氣。
四個蒙臉黑衣漢子的武功身手如何,黃衣人心中十分明白,堪稱當今江湖一流好手。
他們四個和黃衣人分開只不過片刻時光,就那麼一會兒的工夫,竟已被人制住,黃衣人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然而,明擺在眼前的事實,他不相信也不行。
由此可見,對方功力身手實在高得駭人!
那躺在地上的蒙臉黑衣漢子,人確實是活的沒有錯,可是就是不能動。這情形,很明顯地是被制住了穴道。
黃衣人毫不遲疑的雙手齊動,在蒙臉黑衣漢子身上一陣敲、打、拍,竟是瞎子點燈,完全「白費」,蒙臉黑衣漢子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顯然,對方用的是獨門手法。
這更令黃衣人心凜膽顫,臉色連變!
黃衣人一身所學功力高絕,縱橫江湖數十年,歷經大風大浪,場面見得可說多得不可勝計,可就是從未遇上過像今
夜這樣的情形。
但是老江湖到底是老江湖,深知此時此地敵暗我明,情勢對他極其不利,武功再高,也無可奈何對方,惱怒發火,也是徒然!
同時,黃衣人更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個鬼的!
他心念電轉之間,反而鎮定了心神。因為那隱身暗中發話的並不是真正的厲鬼,而是個大活人,是人,他還有什麼好怕的?
放眼天下武林,就算是那有數的幾個中的一個,憑他的一身所學武力,也不見得就真怕!
退一萬步說,縱然打不過,要想挪腿開溜脫身,大概還不是什麼難事。
這時,暗中那人突又一聲輕笑,道:「怎麼樣,我沒有騙你吧?」
黃衣人嘿嘿乾笑道:「閣下這個船雖沒翻,老夫的這個船可已經翻了,還是閣下高明,佩服佩服,嘿嘿!」
暗中那人打了聲哈哈道:「承獎,實在愧不敢當得很!」語聲一落又起,接道:「深更半夜,你老小子、閣下來此何為?」
「閣下」之上還加上「老小子」三個字這稱呼實在夠缺德,實令黃衣人真有啼笑皆非之感!
直到此刻,暗中那人才問黃衣人來此何為?不知他是真的不知道,抑或是明知故問。
黃衣人因心中已另有打算,是以對暗中那人之老小子閣下的稱呼並未介意,嘿嘿一笑,道:「來此何為?這也是老夫正想問你閣下的問題。」
暗中那人也嘿嘿一笑,道:「事有先後,我早問了一步,應該你先回答。」
黃衣人哈哈地笑道:「心機用得太多小心短命,閣下年紀……」
暗中那人介面道:「從我的話音上聽來,年紀似乎不大,是不是?」
黃衣人道:「年紀輕輕的,最忌聰明過度,這意思你懂不懂?」
暗中那人輕笑道:「老小子閣下,你休要倚老賣老,須知當年我行道江湖,專找那些魔崽子的晦氣時,你還在你娘的懷裡拉尿呢!」
這話,太損人,太令人冒火!
黃衣人聽得不由頓然怒火陡生,雙眉上挑……
但是,暗中那人對黃衣人的神態舉動似乎全都看得非常清楚,他雙眉才挑,暗中那人又輕聲一笑,道:「老小子閣下,你別挑眉光火,也別仍是當年那麼個孺子不可教的毛躁脾氣,須知我說的可全是百分之百的實話!」
黃衣人心念飛轉,暗忖道:「對方究竟是誰?難道竟是那有數的幾個老鬼中的一個不成,可是,那幾個老鬼都已隱跡遁世多年,怎會在此……」
他暗忖至此,突然脫口問道:「閣下是誰?」
暗中那人道:「我就是我。」
黃衣人道:「閣下沒有名號么?」
暗中那人道:「名號,當年雖曾有過那麼一個,只是多年不用,早已經忘記了。」
顯然,暗中那人不願報說名號,但是其話卻更適合那遁世隱跡多年的老鬼們的身份。
黃衣人沉默剎那,突然語含譏刺的道:「閣下既不敢報出名號,又不敢現身露相,難道就只會躲在暗處裝神弄鬼說大話這點本事?」
暗中那人道:「就憑這點本事,已經嚇得你老小子閣下猴兒似的,又蹦又跳,難道還不夠么?」
黃衣人語音冷凝地說道:「閣下休要以此引為得意,高興得昏了頭,老夫自信還可以將你閣下逼出來!」
暗中那人一聲冷笑,道:「別吹大氣了,你老小子有多高明,適才已經領教過了。」
這話乃是實情,黃衣人剛才兩度出其不意地馳身飛撲,連暗中那人的影子都未見到,還有什麼大氣好吹的!
黃衣人一時不禁語塞,雙目連轉,嘿嘿一笑,道:「就算如此,老夫還可以等……」
暗中那人接話道:「等什麼?等到天光大亮,是不是?」
黃衣人心中不由極為驚駭對方反應之快,冷哼一聲道:
「既然知道,何不幹脆自動地滾出來,老夫定當不為己甚,網開一面,放你一條生路!」
這語氣,好像暗中那人一至天光大亮時分,便將成為「瓮中之鱉」,決難逃出他的手去一樣。明明無可奈何對方,還要自吹自擂地說大話,放大氣地嚇唬人!暗中那人倏地嘿嘿一陣冷笑,笑得極盡諷刺之意。
黃衣人雙眉微挑,沉聲喝道:「你有什麼好笑的,可是不信老夫……」
暗中那人道:「我笑你老小子嚇唬人的本領很不差,可惜我不吃這一套,何況……」語音一頓即起,道:「須知夜間不怕你老小子的人,白天自是更不含糊你老小子,不信,我們便耗著等到天亮瞧瞧好了!」
這話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是黃衣人卻有點不信邪,一聲冷哼,道:「那麼你現在何不現身出來和老夫各憑所學見個真章!」
暗中那人輕笑道:「夜間逗猴兒玩別有情趣,我還沒有逗過癮,老小子你想激將也沒有用。」
黃衣人兩度飛撲落空,已知對方輕功身法奇高,如果飛撲也是白費氣力,只有徒然更增對方嘲笑之口實。
飛撲既是白費氣力,「激將」又復無效,至此,黃衣人已感到無計可施,沒有了「咒念」!
難道當真就這樣乾耗著等到天亮不成?
那如何能行,他還另有任務,豈能這樣乾耗下去!
他雙眉暗皺,心下略一盤算,終於改變了心意,自找了下台的詞,說道:「閣下,你若是號人物,便請報出名號,老夫……」
不待他說完,暗中那人已飛快地介面言道:「怎麼,你老小子莫非有雲英待嫁的大妹子,想和我攀個親不成,可惜我……」
話未盡意,忽地哈哈一笑,倏然頓止。
「可惜我」怎樣?雖未接說下去,但上面的兩句話,已經夠損了,依此推想,不用說,這「可惜我」以下的未出口之言定必更缺德了!
黃衣人今夜可真是倒了邪霉,走了背時運,生平第一回碰上這種嘴皮子「缺德」透頂之人,不禁氣得渾身發抖,臉色鐵青,滿嘴鋼牙咬銼,心中直把對方恨到極點,但卻又無奈對方何!
他雙眉挑而又垂,強壓下心中似欲爆炸的怒火,冷聲道:「老夫不願和你多泡蘑菇,咱們後會有期!」
活落,彎腰探手抓起地上那個蒙臉黑衣漢子,便待騰身離去!
暗中那人突然揚聲說道:「怎麼,不想知道我是什麼人,便要走了么?」
黃衣人冷哼道:「你既不敢現身露面和老夫見個真章,顯然不是號人物,如此,老夫又何必與你一般見識,乾耗下去做啥?」
好傢夥,到底不愧是老江湖,心機深沉的腳色,抓到了機會,立刻連激帶譏的,以牙還牙,報復一番!
可是暗中那人嘴皮雖然刻薄,性喜損人,但修養功夫卻是極深,對黃衣人的譏諷之言,竟似聽若未聞,毫不介意的嘻嘻一笑,道:「你老小子此刻突然要走,只怕是另有原因吧?」
黃衣人冷冷地道:「你以為有什麼原因?」
暗中那人道:「另有任務待辦,對不對?」
黃衣人不得不佩服對方,冷然一笑道:「就算是對又如何?」
暗中那人忽然發出令人驚疑之語地說道:「我不相信你老小子真的膽敢就此放心一走!」
黃衣人冷笑道:「老夫也不相信你有膽敢露出龜首來攔阻老夫!」
暗中那人道:「根本無須我攔阻,我有把握你老小子決不會走!」
話中有話,言下似乎有物。
黃衣人生性本極多疑,聞言心中不由疑念頓生,道:「這話有道理么?」
暗中那人道:「當然有道理。」
黃衣人道:「什麼道理?」
暗中那人道:「你老小子並不是個糊塗人,用點腦筋想想就會明白了!」
黃衣人沒有立刻接話,果真在用腦筋想了,可是想了一陣,竟是毫無所得,遂即搖頭說道:「老夫想不出來,也不相信你能有什麼邪門。」
暗中那人輕聲一笑,道:「你老小子雖沒有想出來,但卻說對了,確實有個邪!」
黃衣人間道:「是個什麼邪門?」
暗中那人道:「是你老小子看了保准不會走的邪門,怎麼樣,要看看不?」
黃衣人心中雖是疑而且驚,但是,表面神色卻故作淡然地說道:「有什麼邪門,你就快擺出來吧!」
暗中那人道:「你老小子沉不住氣了?」
黃衣人冷笑道:「老夫是不相信你真能擺出什麼驚人的邪門來!」語聲微微一頓,接道:「有就快擺出來吧,不然老夫可懶得和你再耗下去,要失陪了!」
暗中那人輕聲一笑道:「好,好,你老小子少待,不過……」聲調一頓即起,又道:「在這片刻之中,你老小子最好安份點,休想輕舉妄動,否則,出了意外,可別怪我事先沒有打招呼!」
黃衣人放下手裡提著的蒙臉黑衣漢子,雙目灼灼如電地凝視著暗中那人話聲傳出之處,心中大為驚疑不定,有心想乘機飛撲過去,看個究竟,但是又怕……
他心念狐疑不定飛轉中,突聞暗中那人揚聲說道:「老小子,邪門出來了,你仔細地看看清楚吧!」
隨著暗中那人的話聲,五丈開外的暗影中,肩並肩地緩步走出三個人來,行約兩丈,拐彎橫走了兩步,停立不言不動。
看衣著打扮,和他身旁地上躺著的那名蒙臉黑衣漢子完全一樣。
兩者相加,恰好是四,不用多想,黃衣人已知那三個也正是他同行的夥計,心中不由猛生巨震,身子倏起劇顫,忍不住蠕蠕欲動!
但是暗中那人似乎已看穿了他的心意,適時再次揚聲發話,提醒地警告道:「呃!別亂動,你老小子若想要死的就試試,如想要活的,最好還是聽話,稍安毋躁!」
黃衣人不禁心顫膽寒,凜駭至極!
至此,他這才完全明白,對方是有為而來,目的也正是自己等一行人。
他心顫膽寒凜駭之餘,也極感奇怪無比,四個蒙臉黑衣漢子的功力身手之高,乃他所深知,怎會竟在剎那之間全被人制住的?
尤其令他感到奇怪迷惑不解的,是那三個蒙臉黑衣漢子既然能行動自如,走路拐彎,眼見自己站在當面,為何不走過來?
他想來想去可就是想不通,其中的奧妙何在?暗中那人究竟是誰?
直到此刻,他雖是仍然無法猜測出來,不過有件事卻是可以斷定,就是對方無論心智功力,莫不俱皆奇高,要高出他一籌以上。
他心念轉動測想之間,暗中那人突又一聲輕笑開了口,道:「怎麼樣?這可算得上是邪門不?如今你老小子還走不?」
走?那是先前的話,現在情形不同了。
在這等情形下,黃衣人如何還能言走?
此時就是拿鞭子趕他走,他也不會走了,原因何在?
很簡單,同行五人,以他為首,三個落於人手,只剩他帶著一個穴道被制的人回去,怎樣向他的主子交待?因此,他眼珠連轉,略一沉思,道:「閣下這份心智功力,老夫確實佩服……」
嘿嘿一笑,聲調倏地一沉,介面說道:「凡事應該適可而止,也當見好就收,閣下!休想要欺人太甚!」
暗中那人冷笑道:「凡事的確應該適可而止,見好就收,但是那也得要看是對付什麼人而言。」語聲一頓即起,又道:「你老小子這套上門欺人,反要我不要欺人太甚的話,你對別人說去,對我,我可不吃這一套。」
黃衣人心念倏然一動,問道:「閣下也是位佛門高僧么?」
暗中那人突然嘻嘻一笑,道:「你老小子終於猜對了。」語聲一頓又起,接說道:「是和尚不假,不過可不是什麼佛門高僧。」
黃衣人眼珠一轉.又問道:「和尚可是峨嵋弟子?」
暗中那和尚道:「峨嵋伏虎寺廟大,規矩太多,我和尚不慣受拘束,也沒有那福份當峨嵋弟子,伏虎寺也不會要我這個不守清規的和尚。」
黃衣人道:「這麼說,你和尚是特為峨嵋和尚助拳幫忙來的了?」
暗中那和尚一聲冷笑道:「老小子你別做夢了,峨嵋三真、三殿二堂住持、監院、掌教,加上近百名的弟子,就憑這些,怎還要我和尚幫忙助拳,你老小子帶來的人手雖然少,顯然個個都是江湖好手之流,但是真要放手搏鬥起來,你老小子能夠討得了好么?何況峨嵋還有一張尚未露面的王牌,那張王牌一出,我和尚保准你老小子要吃不了兜著走!」
話說得夠明白,也夠清楚。
顯然,這位隱身暗中,自稱不是佛門高僧的和尚,對伏虎寺的情形和黃衣人今晚所率的人手實力,均皆了如指掌,極其清楚。
黃衣人一沉思,雙目忽地閃過一絲疑色地問道:「峨嵋尚未露面的那張『王牌』是誰?」
暗中那和尚道:「這是峨嵋的秘密,我和尚本來不該多嘴泄露,不過,你老小子既然問了,我和尚如果不說,你老小子一定會認為我和尚是危言聳聽在故作驚人之語嚇唬……」
話鋒一頓又起,問道:「老小子,你可聽說過五十年前那位手持鐵木魚,行腳四方,江湖惡徒聞名喪膽的和尚么?」
黃衣人心中不禁一驚,道:「你說的那位功力高不可測,滿手血腥的『鐵木和尚』?」
暗中那和尚道:「峨嵋尚未露面的那張『王牌』正是他!」
黃衣人道:「聽說他出身並非峨嵋,因他下手太過毒辣絕情,從不留人絲毫餘地,有違佛門弟子慈悲為懷本旨,致使少林、峨嵋兩派掌教心生惱意,乃有誅除他以維佛門清譽之舉,如今又怎會……」
暗中那和尚道:「當年少林、峨嵋兩派掌教為維護佛門清譽,是曾確有誅除他之意,但因他所殺之人,無一不是江湖上大奸大惡不赦之徒,是以結果卻由峨嵋金頂聖僧無上佛法渡化了他,將他引進了峨嵋,閉關坐了枯禪,直到如今,老小子你明白了么?」
黃衣人眨眨眼睛,問道:「如今他已經出關了么?」
暗中那和尚道:「還沒有,不過為期已不遠,最多不會超過三五天。」語鋒微微一頓接著又道:「有關『鐵木和尚』的事,今晚我和尚多嘴告訴了你老小子,你可不得轉告別人,否則我和尚準會剝你老小子的皮,信不信由你!」
至此黃衣人心中不禁震驚至極,也凜駭透頂!
沉默剎那之後,突又目閃疑色地問道:「和尚你究竟是哪一位高僧,既為峨嵋助拳……」
暗中那和尚介面道:「我和尚是小廟看不上眼,大廟又不肯收,是誰,你老小子不必多問,反正和尚就是和尚,絕對變不了道士。」
黃衣人眉鋒暗皺了皺,道:「那麼請問你和尚來此是?」
暗中那和尚道:「沒有別的事,特地向你化緣來了。」
黃衣人道:「你和尚是存心等老夫來了。」
暗中那和尚道:「我和尚雖然大廟不收,小廟看不上眼,也總有破地方可以參參禪,睡睡覺,不是為了等你老小子,我和尚在此古柏林中做什麼,難不成找涼快,喝露水么?」
黃衣人忽地一聲冷笑,道:「和尚,你既是存心等著老夫來的,想必已知老夫是誰,也當知老夫可不是個什麼好侍候的主兒吧。」
暗中那和尚嘻嘻一笑,道:「那是當然,『南天雙鵰』柴明、柴磊兄弟,成名三十年,聲震武林,江湖中人誰個不知『南天雙鵰』柴氏兄弟的難惹,難纏,難斗!」
原來這黃衣人竟是威震雲貴一帶的「南天雙鵰」老大柴明。
柴明一聽暗中那和尚竟能一口道出他的名號來歷,心中不由又是一驚,臉色陡變,挑眉道:「你和尚既然認得老夫,想來定必是位熟人。」
暗中那和尚道:「柴老大,你可別錯會了意,我和尚和你可是從未見過面,也不是什麼熟人。」
柴明眉頭一皺道:「那你和尚又怎知老夫……」
暗中那和尚道:「我和尚是經人指點的。」
柴明道:「那人是誰?」
暗中那和尚道:「是你們柴氏兄弟的熟人。」
這話,說了等於沒有說,不是熟人怎會知他柴大雕的來歷!
柴明道:「老夫請問那位熟人的姓名?」
暗中那和尚道:「少時自當告訴你。」語鋒一頓又起,接道:「說了這半天,我和尚應該和你柴老大談談正題了。」
柴明道:「你和尚有什麼正題要和老夫談?」
暗中那和尚道:「向你柴老大化個緣。」
柴明道:「你和尚在此處等著老夫,就只是為向老夫化緣的么?」
暗中那和尚道:「不錯,我和尚是受人之託,不得不向你柴老大化這個緣。」
柴明道:「你和尚是受誰之託?」
暗中那和尚道:「就是你們柴氏兄弟的那位熟人。」
柴明微一沉思,問道:「和尚,你化的是善緣還是惡緣?」
暗中那和尚道:「你柴老大以為呢?」
柴明心念暗轉了轉,道:「那位托你和尚向老夫化緣的朋友,既是老夫兄弟的熟人,想必總不至於化『惡緣』吧!」
暗中那和尚道:「你柴老大料對了,他托我和尚化的正是『善緣』。」
柴明突然一聲冷笑,道:「和尚,老夫請問,化善緣應該怎麼個化法?」
暗中那和尚道:「化緣首要心誠意正,尤其是化善緣,更應當……」說至此處,忽然恍有所悟地語聲一頓,哈哈一笑,道:「柴老大,你果然不簡單,夠高明厲害的,和尚生平向來喜歡做圈套讓別人鑽,想不到今天……」
柴明介面道:「不要徒說廢話了,和尚,請出來面對面地談談吧。」
暗中那和尚嘻嘻一笑道:「醜媳婦總得要見公婆的,沒有
話說,我和尚只好……柴老大,你鎮定些兒個,我和尚要出來了,別讓我和尚的醜樣子嚇著了你!」
聽這話意,雖像是開玩笑的,但是,柴明卻認為話中有因,立刻可就留上了神,暗暗沉神靜氣以待對方的現身。
話聲甫落,五丈開外的林中暗影中,驀如幽魂般地飄現出一團圓球似的暗影,電閃之間,已停止在對面丈余之處。身現,竟是個身形矮胖臃腫,挺著個大肚皮,活像個大肉球的怪和尚。光頭,娃娃臉,一雙豆眼,兩道長而細的白眉毛,朝天鼻子,寬嘴唇,身上穿著一件既肥又大、油光發亮的齊膝黑布僧衣,光著兩條上下一般兒粗、汗毛叢叢的肥肉腿,腳上則是一雙前露腳趾頭、後面沒有後跟、「空前絕後」的黑布僧鞋。
那形狀,那樣子,簡直令人不敢領教!
柴明在心理上,事先雖已有了些微的準備,但乍然一見這副怪樣子,心中仍不禁微微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略定了定神,雙眉微揚,才待要縱聲大笑,譏諷和尚幾句時,腦際靈光突然一閃,忽想起那武林傳說中,六十年前的一位「佛門怪僧」來,頓時心中不由一顫,臉色勃然一變,立刻將那幾欲衝口而出的大笑和譏諷之言,硬吞回了肚子里去,目現驚疑之色望著怪和尚,腳下更是有點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怪和尚目睹柴明這種驚駭的神色,立即豆眼一翻,道:「柴老大,你真沒有出息。」
柴明因為已經想起怪和尚的來歷,先前的那股兇狠狂傲的勁兒頓時完全斂去,神情有點囁嚅地道:「請問高僧可是那六十年前……」
怪和尚忽地嘻嘻一笑,截口說道:「什麼高僧不高僧的,我胖和尚就是胖和尚,柴老大,你明白了么?」
柴明一聽這語氣,哪有什麼不明白的,連忙躬身答道:「明白了。」
原來這個形狀怪異得令人不敢領教的怪和尚,也正是柴明心中倏忽想起的那位六十年前的「佛門怪僧」胖和尚「胖彌勒」。
胖彌勒點頭一笑道:「你既然明白了,那麼我胖和尚要向你化個善緣,你怎麼說?」
柴明微一遲疑道:「這個……」
胖彌勒豆眼一瞪,道:「這個什麼,你不肯答應么?」
柴明倏然一抬頭道:「不是柴明不肯答應,而是柴明根本一無所有……」
胖彌勒截口道:「那你就不用管了,只要你柴老大點個頭,這個緣,我胖和尚保證對你柴氏兄弟有益無損!」
柴明沉思地說道:「柴明想先知道是什麼樣的善緣。」
胖彌勒道:「如此,你是答應了?」
柴明搖頭道:「我要先知道是個什麼善緣,才能考慮答應與否。」
胖彌勒兩道白眉微軒道:「柴老大,你可是不相信我胖和尚?」
柴明正容說道:「柴明不敢!」
胖彌勒翻了翻豆眼,道:「柴老大,你可曾聽說過我胖和尚化緣的規矩?」
柴明搖頭道:「沒有。」
胖彌勒豆眼倏然凝注地道:「柴老大,你這話沒有說謊?」
柴明心中暗暗一凜,道:「柴明沒有,也不敢!」
柴明他真的沒有聽說過胖彌勒昔年在武林中化緣的規矩么?
自然不是,他嘴裡說著沒有,不敢,事實上他卻說了謊!
胖彌勒是何許人,當然也知道柴明是言不由衷,說的謊話,不過他並沒有當面揭穿他!
於是,胖彌勒裝著相信他確未說謊的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如此,我胖和尚就告訴你好了!」聲調倏地一沉,正容說道:「我胖和尚化緣的規矩,向來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從不二價,從不容許考慮的,你明白了么?」
柴明早知道胖彌勒化緣的這種規矩,只是故裝不知而已,如今胖彌勒這一說明,他自是不能再說「不知」了,只得點頭答道:「柴明明白了。」
胖彌勒道:「我問你一句,答應不?」
柴明道:「高僧所化之緣,柴明恐怕自己做不了主!」
胖彌勒笑道:「這問題你柴老大儘管放心,我胖和尚從不強人所難,這個緣,你自己絕對做得了主!」
柴明雙眉一揚,道:「高僧這話當真……」
胖彌勒豆眼突地一瞪,說道:「柴老大你大膽,我胖和尚是何等身份年歲之人,豈……」
柴明心中倏然一驚,自知失言,連忙接說道:「柴明一時失言,高僧恕過!」
胖彌勒冷哼一聲,道:「那麼你柴老大回話吧,如何?」
柴明一身功力雖稱高絕,為當今武林一流中一流之屬,可是面對這位前「佛門怪僧」,他甚有自知之明,他實在惹不起也不敢得罪!
柴明無可奈何,只得點頭答道:「只要果真是柴明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事情,柴明一定願與高僧結個善緣,決不推脫!」
胖彌勒忽地揚聲哈哈一笑,道:「柴老大,你要早這麼說,不就結了么!」語鋒一頓,神色倏地一肅,斂容說道:「我胖和尚度化你們兄弟兩個退出你們眼前立身的那個圈子,如何?」
柴明一聽,心頭不禁凜駭至極,但仍沉著地說道:「什麼圈子,柴明不懂!」
他柴明真的不懂么?當然不,他是反穿皮襖——裝羊。
胖彌勒豆眼倏又一瞪,旋忽輕聲一嘆,道:「柴老大,你何必還裝糊塗,說不懂呢!」語鋒一頓,又斂容沉聲說道:「我胖和尚要你捨棄你那『金二』的身份,如此,你柴老大總該說懂了吧!」
柴明的一顆心幾乎驚駭得從口腔里跳了出來,怔楞楞地望著胖彌勒,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胖彌勒突然嘻嘻一笑道:「怎麼樣,想不到我胖和尚知道這些吧?」
柴明心念電轉,忽然恍有所悟地道:「適才之前,高僧也在伏虎寺中的么?」
胖彌勒點頭道:「我胖和尚和你前後腳進入過伏虎寺。」
柴明道:「那麼伏虎寺住持天悟和尚的傷該是你……」
胖彌勒搖頭道:「我胖和尚雖然確有這種功力,但那並不是我胖和尚。」
柴明心中甚感駭異地道:「那是誰?」
胖彌勒道:「是你柴老大兄弟那位熟人的小師弟。」
胖彌勒此語一出,柴明心中不由更感駭異的神情愕然一怔!
既稱之為小師弟,不用說,其人的年紀當必很輕了。
柴明心中思念飛轉電閃,可就想不出來當今武林中有個什麼功力高到能夠療治「血影掌」之傷的年輕絕頂高手。
別說是年輕輩中,就是老一輩中人,除了眼前的這位
「佛門怪僧」外,他也想不出來有哪幾位能有這等功力火候。
他心中雖然有著不信之感,然而,這話出自胖彌勒之口,他卻又不得不信,也不能不信。
因此,他神情愕然一怔之後,心中倏又想及另外一樁事情,遂即輕咳了一聲,目視胖彌勒問道:「那麼,那大雄寶殿佛燈飛空之事,該是高僧的傑作了?」
在柴明心中認為,此事除了胖彌勒之外,決不會是別人了。
哪料,胖彌勒的回答,竟又出了他的意外。
胖彌勒肅容搖頭道:「那也不是我胖和尚。」
柴明驚聲道:「這難道又另有其人?」
胖彌勒道:「不,是治好天悟和尚傷勢的同一個人。」
柴明神情不由又是愕然一怔,滿臉儘是一片駭異驚詫之色!
胖彌勒接著又道:「柴老大,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此際抽身退出這個圈子,為時尚未太晚!」
柴明不答反問地道:「高僧,柴明能夠先聞那位熟人和他小師弟的名號不?」
胖彌勒微一沉思,道:「這並無不可,你兄弟那位熟人的小師弟此刻就在這座古柏林中,只要你柴老大答應我胖和尚的善緣,退出那個圈子,要見他那不是什麼難事,否則的話,恐怕……」
語鋒一頓,倏地沉聲喝道:「柴老大,你若是聰明的,就該領悟我胖和尚的話,接受忠言,即日退出那個圈子,迴轉哀牢山老巢去,必能終養天年!」
柴明雙眉深皺,沒有立刻答話。
胖彌勒豆眼微瞪,道:「怎麼樣,你還不醒悟么?」
一陣沉默,柴明雙眉倏地一挑,竟然一聲冷笑道:「高僧善心,柴明終身銘感,只是……」聲調微頓即起,接說道:「大丈夫千金一諾,奉其主即應終其事,柴明自問所為並無什麼不對,為何一定要退出圈子?」
胖彌勒冷笑道:「好一個大丈夫千金一諾,奉其主即應終其事,如此,我胖和尚問你,以你柴老大兄弟『南天雙鵰』的威名,如今且已是風燭之年,放眼當今武林,誰能夠資格稱你兄弟之主,你又忠的那門子事?」
好厲害的胖彌勒,高帽子扣上了!
柴明雙眉挑而又垂,語聲忽地一黯道:「人各有志,豈能勉強,高僧你這番善緣經,是白念的了。」
胖彌勒陡地震聲道:「佛云:種因得因,種果得果,你柴老大如能接納我胖彌勒的這一善緣,保你後福無窮,否則,你兄弟兩個必將落個埋骨異鄉的命運!」
柴明雙眉一陣軒動,終於,忽地又黯然一嘆,頭一低,道:「那也只能算是命,柴明兄弟也只好認了!」
胖彌勒心念忽地一動,豆眼倏然凝注地道:「柴老大,聽你這口氣,似有無可奈何,不得不認命的苦衷,是不是?」
柴明微一點頭道:「大丈夫千金一諾,柴明兄弟不能背信毀諾!」
至此,胖彌勒是完全明白了柴明之所以不能接納「善緣」的原因,也不禁兩道白眉深鎖默然不語。
沉默了剎那,胖彌勒話題忽地一改,道:「柴老大,你可知道眼前這峨嵋山上,到了多少罕絕人物么?」
柴明臉色微微一變,旋即鎮定如常地,冷冷地道:「罕絕人物柴明生平見過不知凡幾,稀鬆平常得很!」
胖彌勒豆眼倏地一瞪道:「這麼說,我胖和尚也不在你柴老大的眼裡了。」
柴明心頭不由一震,尷尬地笑了笑,道:「請恕柴明失言,高僧自是例外!」
胖彌勒威態一斂,嘻嘻一笑,又道:「那麼『東海幻影客』夫婦呢?」
柴明不禁身心俱震,目光凝注地急回道:「高僧是說『幻影客』伉儷也已來到了此地?」
胖彌勒豆眼奇采一閃,道:「他夫婦不但已到了此間,告訴你實話吧,我胖和尚便是受了他夫婦之託,才向你柴老大化這個善緣的,否則,我胖和尚才不會管你們兄弟的死活屁事呢!」
柴明心頭不由一陣激動,低首默然良久,這才抬頭問道:「如今他兩位玉駕何處?」
胖彌勒道:「你可是想見見他兩位?」
柴明點頭道:「昔年他兩位雲遊雲貴之際,柴明兄弟一時冒失,對他兩位發生誤會,承蒙他兩位手下留情,這些年來柴明兄弟一直感愧於心,如今他兩位既駕蒞此間,柴明理應前往拜謁謝罪!」
胖彌勒聽得不由暗自頷首,笑道:「如此,我胖和尚向你所化的善緣……」
柴明沉默了剎那,終於點頭道:「高僧既是受他兩位所託,那還有什麼可說的。」語聲微微一頓,接道:「不過……柴明目前還無法離開迴轉哀牢,必須稍假時日始可行之。」
胖彌勒點點頭道:「那是當然,我胖和尚明白你的心意。」
柴明一笑道:「如今話已說明,有關拜謁他兩位之事……」
胖彌勒笑道:「這個你儘管放心就是,我胖和尚絕不失信!」語聲一頓,話題倏轉,道:「你且先見白大俠的小師弟如何?」
柴明心念一動,道:「就是那治好天悟和尚之傷的那位?」
胖彌勒微一點頭道:「不錯,也是白大俠師門的當代劍主。」
柴明雙目異采閃爍,道:「如此,柴明願意拜謁。」
胖彌勒笑了笑,倏朝林深暗處揚聲說道:「我胖和尚雖已唇焦舌破,總算功果圓滿,劍主請現身一見。」
三丈開外林深暗處,突然傳出一聲朗笑,緩步走出一位手提蛟皮長袋,神色冷峻的黑衣少年來。
他正是十三郎。
柴明一見十三郎現身,心中不禁倏然一驚,暗道:「這黑衣少年好高的功力,隱身三丈左右之處,憑自己數十年的功力火候竟然毫無所覺!」
他暗忖間,十三郎已緩步從容地走近胖彌勒身旁三尺之處,停步拱手一揖,道:「胖大師,在下這裡謹代敝師兄致謝了!」
胖彌勒雖然生性滑稽詼諧,嘻嘻哈哈,往常全無一點佛門弟子出家人的樣子,可是,今兒個卻奇怪得很,在十三郎拱手一禮致謝中,他竟突然一改往常那種嘻笑詼諧之態,神色肅穆地雙手合十答禮道:「不敢當,些許微勞,老僧理該效力,怎敢當得一個謝字。」
十三郎淡然一笑,隨即轉朝柴明拱手道:「在下深為慶幸柴老能夠明智抉擇,答應了胖大師的善緣,承諾退出魔圈,此實為天下武林之大幸!」
「南天雙鵰」柴氏兄弟為人性情雖極為狂傲自負,但卻介乎正邪之間,生平作為也是善多於惡,而且是一雙極重信義的豪雄。
此際,柴明因為已知對方年紀雖輕,但卻是「東海幻影客」白雲飛的小師弟,又是一代「劍主」的身份,是以聞言連忙抱拳拱手答禮,訕訕一笑,道:「劍主如此一說,倒令老朽慚愧汗顏無地了,若不是令師兄白大俠仁心俠腸,不記老朽兄弟那次唐突冒失之過,托請胖大師出面苦口度化,老朽兄弟將來還不知落個怎樣的下場呢!」
語聲微微一頓,神色突然一肅,極其誠懇地接著又道:「老朽比劍主雖痴長几十年,早出江湖數十寒暑,但與令師兄可是平輩,劍主若不見棄,認為『南天雙鵰』兄弟尚還可交,便請將那『柴老』兩字的稱呼之下多加一個『大』字,如何?」
話說得婉轉,神色又極誠懇感人,令人聽來不由心生激動。
十三郎雙目異采一閃,立即肅容說道:「柴老大既如此說,十三郎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入耳「十三郎」三字,柴明心中不禁駭然一震!
雙目含射驚異地道:「劍主就是前些日子獨闖『擎天宮』,救走公孫婉兒,號稱『冷麵絕情』十三郎么?」
十三郎濃眉微挑即垂,淡然一笑道:「闖『擎天宮』,斗巴可成,救走公孫婉兒的人確實是我,至於那『冷麵絕情』的稱號,我自己尚還是首次聽聞。」
語鋒微微一頓,改變了話題,問道:「柴老大大概何時可以脫身離開迴轉哀牢?」
柴明想了想道:「因須略作安排,有個十天半月的時間,大概就可以了。」
十三郎點了點頭,默然有頃,目光忽地一凝,道:「在下有幾點問題,意欲拜問,不知柴老大是否能夠就所知實情賜告否?」
柴明眼珠轉了轉,道:「劍主想問的可是柴明現在所立身的圈子裡的事情?」
十三郎頷首說道:「除此以外,還另有拜問之事。」
柴明眉鋒微皺,說道:「另外是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