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窺浴
他輕輕一嘆,大有衝動跳到門頂利用手勁劃上慕容府三字,以替主家爭點光采。但兩手伸伸摸摸,倒沒勇氣試試這身未成熟的功力。就連推開中門的勇氣都沒有,還是從左側小拱門進入吧。
畢竟自己身份在慕容家還沒資格走中門。當然,若硬要走,除了二叔之外,也沒人會說話。
然而這不免有那主衰,僕人欺之嫌,還是推開小拱門吧。這門平常並不鎖,此時也未鎖,一推開,左右兩棵黃樟樹高松稀稀,落葉掉滿一地,直如荒野古廟,凄清氣息猛涌心頭。
洪金寶直覺不對,就算慕容府佣丁已不多,也不至於連打掃的傭人都派不出來,尤其二叔又在這裡,別人不掃,他總會掃吧。唯一的解釋是家有大忌,不宜動土動物,才有可能出現此種狀況。
「難道小少爺他……」
洪金寶不敢多想,眼看著穿過中廳而及內廳的大門半掩半閉,裡頭卻是燭火閃閃,一股檀香氣息直吹過來,他已快步走去。
還未到內廳,裡頭已走出一人,他頭髮灰白,身軀疲高卻帶點駝,那駝,似乎是經年累月哈腰所致,他正是洪金寶口中所說的二叔洪全福。
快六十歲的身體還硬朗著,只是此時卻抹上一層凄沉,瞧及洪金寶也未露出久別重逢的喜悅,感傷地說聲:「來上一柱香吧。」
「小少爺他?」洪金寶幾乎真的完全失望。
洪全福輕輕一嘆,兩眼含淚:「上香再說,別多話,有事回去再說。」
洪金寶激動萬分,急叫著「小雪子」,快步沖往內廳。靈堂燭火閃動,映照那黑檀靈牌上的慕容寒雪金字,字字閃閃如刀刺得洪金寶滿心碎痛,童年好友竟然就此永別?往日笑聲竟如此不可得?才分別幾月,怎就永無再見之時?
「小雪子,要走也該托個夢給我啊!」
「要走也不通知一聲,孤單單的,叫人怎放得了心?」
「冷嗎?我給你上柱香,你在地下有知,千萬要託夢給我,我……我們還是可以一起玩的,對不對?……」
說到傷心處,洪金寶已跪拜地面,泣哽難挨,活到二十三歲,第一次遭到生離死別之苦。
二叔在旁,替他點上線香,讓他膜拜之後,再替他插回香爐,然後靜靜等他盡其悲情追憶良久,才道:「回去吧,人死不能復生。……」
洪金寶說了不少胡言胡語,心情稍好些,才聽二叔指示,起身再拜。凄落心緒竟不知寄往何處。
他深深吸氣,讓自己平靜些,方問道:「小雪子是怎麼死的?」
「病死的。」二叔感傷道:「一場莫名大病,等太君派人去醫治,已來不及……」
「嗯。」
「可是……」洪金寶剛才心亂,一時未想及寒進丁所言,此時疑問又起:「有人在初七那天在九宮山看過少爺……」
「可能看錯了吧。」
「會嗎?……那人好像看得清清楚楚,……」洪金福嘆息:「靈位已在此,說也無用,尤其,別在太君或老爺面前提起,徒增傷心事。回家吧,我也三天沒回去過了。人蔘可找到了?」
「找到了。」
「唉,今年太君可能不做壽辰,慕容家為何如此多災多難?……」
交代另一名叫阿清的老傭人守靈,二叔已領著洪金寶往迴路行去。折騰一陣,早是華燈初上,街景一色繁華,誰還會在意沒落幕容家之悲事?
「不行,我還是得找寒進丁問個清楚!」洪金寶仍不肯接受慕容寒雪已死之消息:「他明明看見小雪子!」
「別胡扯!少爺都入墳,你還想怎樣?」二叔冷道:「別弄得慕容家烏煙瘴氣,到時我可要罰你!」
「罰就罰,就算罰的重,我還是要把事情查清楚。」洪金寶道:「我不是懷疑什麼,而是很多事都有可能發生意外,例如說,有一個跟小雪子長得很像的人突然病死,你們全搞錯了,或者是寒進丁走眼,……不管怎樣,我一定得弄清楚,否則我對不起小雪子。」
當然,他最大的想法是慕容寒雪武功甚高,身體強壯自不在話下,怎可能突然病死?或許是遭到謀害,只是慕容家不願公開而想以私下了結。若真如此,他自是更該盡一份心力把兇手揪出來替好友報仇了。
「好吧,要查就查,不過,可千萬別弄得一團糟,到時太君責怪下來,我擔待不了。」
二叔知道洪金寶性格,既然卯上了,不弄清楚,他是相當難熬的,何況還是為了小少爺之事:「查出什麼眉目,別忘了告訴二叔一聲。」
「我省得。」
洪金寶等不及想證實什麼,當下立即告別二叔,復又轉往花城,準備找寒進丁弄個清楚。
花城街道依舊熱鬧,相思居點上幾盞落地式高桿相思燈,更顯得思古之幽情。雖有幾名尋芳容穿梭其中,卻也懷情幽雅緻,連神女都懂得附風會雅,談笑風聲自成一格高雅。
那叫花梅的徐娘老鴇見洪金寶又上門,頓時打哈哈踱著石梯迎來:「小胖公子怎麼白天來一趟還不夠,現在又來?
采眉姑娘可能沒空喲。……」擺擺乳子,還有幾分彈性笑聳著,她風韻也不差。
敢情傍晚那回,她並不知道洪金寶來去匆匆,根本沒見著什麼姑娘。
「我只找寒老闆,我有事找他。」洪金寶直話直說:「他在嗎?能不能替我傳話?」
「在,當然在,寒老兒不沾酒,不沾賭,還能躲到哪兒去?」老鴇子笑得曖昧:「老實說,我跟他那麼久,他連碰我一下都沒,我甚至懷疑他有斷袖之癖呢!」邪樣目光瞄得洪金寶慘難自處。
「我可是正常男人,不來這套的。」洪金寶趕忙回答:「我找他的確有事。」
「知道啦,大老遠找來,還會沒事?」老鴇子還是以那種心照不宣笑眼直瞄:「我這就去傳話,您在百花廳等等就是。」
說著擺起美人姿態一步一扭地晃了進去,臨轉角還拋媚眼,著實叫人動心。洪金寶瞧得直搖頭,花城的女子真不是蓋的。
待將進入百花廳之際,幾位妙齡少女送茶,傳來陣陣香風,她們到是懂格調,未曾做出死纏活纏舉止,讓人感覺舒暢自然多了。
洪金寶頻頻打哈哈,本想賞銀,但想起白天輸了兩百餘兩,口袋只剩四十餘兩,想伸出的手不禁軟了下來,正待想裝闊地表示現在有事,下一次一定賞大元寶之際,內院忽而傳出老鴇子尖叫聲。
那聲音又尖又恐慌,震得洪金寶直覺不妙,照準發聲處撞窗而去。
「來人呀,寒老闆被殺啦——」老鴇子尖叫如殺豬。
「不好!」
洪金寶聞言更急,臨慌竟也用起吸龍神功,直若一閃電,連破三門追去,碎見一黑影穿破瓦面,直往後邊河面掠去。
「別逃!」
洪金寶冷喝一聲,怒拔身形,虧他胖得可以,竟然還拔高七八丈,一手就要扣住那人肩背,那人見狀頓時倒劈一掌,豈知掌落肉跳,仍阻傷不了來人,眼看情況危急,他施展千斤墜猛墜人河邊。
洪金寶豈能讓他逃脫,緊追過來,大喝一聲,人如彈丸衝殺下來。
然而不知是噸位太重,還是技術欠佳,他一個下墜,落身於河邊小渡口的木排橋,砰然一響,木橋吃力不住,整個被炸壓斷裂,他唉呀驚叫,想抽身已是不及,直往河面落去,叭然一響,濺得水花衝天,他已變成落水狗,眼巴巴地看著那兇手連掠十數丈,躲入一艘渡船,船隻一晃轉,立即消失轉角處。
洪金寶勉強爬起追過去,然而追至轉角處,那邊竟是大河,在此秋月清天夜晚,迎風邀月畫肪多得上百上千,卻怎麼尋得著刺客那艘船?
「可惡!」洪金寶恨恨跺了一腳。眼看已無法逮人,只好折回頭看看寒進丁狀況再說。
回到相思居,一股滲淡氣息隱隱現形,往常迎歡作樂的尋歡客早嚇走精光,留下一堆身世本就凄慘,此時還得為老闆難過的神女茫然地聚在書房外側,不知該如何處理此事才好呢。
若是寒進丁是個惡老闆倒也罷了,趁他翹辮子還可以罵他幾句,可是寒老闆就是好心腸,惹得她們心頭亦是凄凄焉,直道天理安在,常日吃齋念佛者都不保,那她們這些犯了罪的人,將來豈有好下場?
洪金寶趕了回來,平常濕漉漉窘態自會迎來笑話一大堆,可是此時氣氛不對,任誰也沒心情開玩笑。
他也急於想知道寒進丁下場,閃奔入書房,已見著寒進丁瞪大眼睛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咽喉插著一把細如手指利刀,直沒刀柄,鮮血只滲出幾滴即已斷氣,可見此殺手殺人功夫十分熟練。
老鴇花梅臉色蒼白嚇人,她是身歷其境者,自想擺脫某種嫌疑:「他斷了氣,什麼都沒交代。……」
「能交代才怪。」
洪金寶不知為了何事,心情反而高興許多:「這是殺人滅口,其中必定有原因。」他問「寒老闆跟人有怨?」
「不可能。」老鴇道:「他平常吃齋念佛,就算對我們姐妹也未曾斤斤計較,否則他死了,我們高興都來不及,哪還有心請留在這裡。」
「那就表示殺他是另有原因!」洪金寶眼睛更眯了。心想,看樣子,那人是針對慕容寒雪之事才殺人滅口。
莫非小雪子還活在人間?!
這才是洪金寶覺得充滿希望的原因。
「死都死了,找個時間把他埋了吧。」洪金寶心想寒進丁平常對少爺也不錯,此時亦可能為慕容家才惹禍身亡,縱使今天手頭輸了不少錢,還是拿出二十兩銀子讓老鴇子替他辦喪事。
忽又有聲音傳來:「不能埋!」
此話一出,驚住眾人,緊張地往門口瞧去,一位年約三十上下,長得碩高豪邁青衣男子面目冷森走近。
他手握一把黑劍,兩眼如刀凝視眾人,冷漠跨門而入。
洪金寶但覺有點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來,追問道:「你是誰?」敵我未明,他得戒備才行。
「這個人不能埋!」那人並未回話,直盯著屍體不放。
「不埋,難道你要供他不成?」看到他不像個惡徒之流,洪金寶並不想跟他動手。又問:「你是誰?為何來這?」
「在下段劍英。」那人盯向洪金寶,若有所思。
洪金寶亦凝視著他,在追尋記憶,突而恍然:「我想起來了,你是少爺的好友,三年前在飛花林比過劍,結果你以半招飛花追月贏了少爺,你們相約五年後再比武,對不對?我是阿寶。你留了小鬍子,我差點認不出來,你也是為我家少爺而來的吧?」
段劍英外號飛花劍,才三十上下,一手劍術已不在慕容七劍之下,早在江湖中闖出名號。這對響往劍俠的洪金寶自是如見偶像,笑容露的特別親熱。
「我是段劍英,你家少爺真的死了?」
「呃,感覺上好像是這樣,不過,直覺上,我又覺得他還沒死。」洪金寶指向寒進丁:「他是唯一見過我家少爺的人,卻被殺之滅口,其中必定大有原因。」
「你認為他是被滅口?」段劍英問。
「很有可能。」洪金寶道:「傍晚我才跟他談過少爺之事,剛才趕了回來,他就被殺,被滅口可能性甚高。」
段劍英問道:「他跟你說了什麼?」
「他說,在九宮山看過少爺,可是少爺卻死的比他們碰面的日期還早,他以為走眼,可是又清清楚楚。我正要再一步證實,他就被殺了。」
「兇手呢?」
「跳河逃了,我追了過去,卻……太胖,把船壓壞,被他逃走了。」瞧瞧自己一身濕衣,洪金寶也覺得窘上心頭而乾笑著。
段劍英聞言,但覺線索已斷,只好蹲身摸向屍體,隨又拔出短刀,瞧了老半天也瞧不出什麼名堂,輕輕一嘆:「希望寒雪還活著才好。」
「他一定活著!」洪金寶深具信心:「我有感覺。」
段劍英卻哪能相信他的感覺,丟下短刀:「埋了吧!」嘆息中已往回走。
「段英雄……」洪金寶但覺他走得太唐突,心頭總缺少什麼,不自覺地追了幾步。
「有事?」
「您不是要查少爺死因?……我也很想查。……」
段劍英瞄向他那肥胖身材,忽而表情怪異:「還是我自己查吧,有時候,你的行動可能不太方便。有消息一定通知你。」
說完,拱手為禮,走了。
洪金寶愣在當場,隨又自嘲自責:「沒事偷什麼人蔘,一次補得那麼胖,連當跟班都沒人要。」抱怨中總得想辦法解決自己自卑之心:「不讓我參加,我就自己查,哼!自從服下珍珠果,功力大增,還怕什麼敵人武功高強?」
他決定自行調查之後,很快交代老鴇子處理後事。自己則快馬加鞭準備趕回家,向二叔報告這好消息。
不到兩刻鐘。
洪金寶已抵家門,但見內廳燭光淡淡,二叔顯然沒人睡。當下喜聲叫著二叔,推門而人。
洪全福果然未入睡,淡漠而稍帶感傷地坐落左牆的舊椅子,目光空洞凝向壁上的關帝君神像。
火光即發自神像前兩盞燭台,火光閃閃,也把二叔那張歷盡風塵臉容映得陰睛不定。
「二叔,還沒睡?我有好消息!」洪金寶一臉喜容迎來,習慣地點上線香膜拜關帝君,邊又說道:「人蔘找到了沒?」
「看了……」
「它該千年以上了吧?」
「唉!」二叔仍為少爺之事感傷。
「小雪子可能沒死!」洪金寶大有感謝關帝君般地將線香用力插個筆直。
「你說什麼?」二叔眼睛為之睜亮:「小雪子沒死?!你看到他了?!」
「沒有」
「那你胡說什麼!」
「我自有理由。」洪金寶拜拜關帝君,抓了顆橘子邊剝皮邊說:「那個看過小雪子的寒老頭被人殺了,可見這其中必有原因。」
「幹缺德事,被殺是遲早的事。」二叔有些失望。
「話不能這麼說,那寒進丁在跟我談完少爺之事,不到幾個時辰就被殺,而且還是在我回頭去找他時。您不覺得事情透著蹊蹺?」
「那又能證明什麼?」二叔似乎不想再多談此事:「老爺都將人葬了,你還有心情找理由讓自己不傷心?」
「我……,我總覺得不對勁嘛。」洪金寶看出他興緻低沉,跟他說,十分費勁。遂道:「我慢慢查,說不定會有結果。」
「別給我亂惹事。」二叔瞄眼:「一回來就淋成落湯雞,你那兩下子,根本不是人家對手,我不想看你下次躺著回來。」
「沒那麼嚴重啦!」洪金寶乾笑地耍耍拳頭:「我在藥王山吃了大人蔘靈藥,功力增加許多,將來自是大有可為。」
「別得了斤兩就自認天下無敵。」二叔冷道:「你那兩下子,我清楚得很。要查,也得給我小心些,否則就給我乖乖留在家裡。」
「我當然會小心,呵呵,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不就這樣混過二十餘年頭了嗎?」
洪金寶但見二叔不反對自己查案,心頭有了底,當下再談些瑣事,隨即回房,躺在床上,兀自思索明天將如何進行查案工作。
第二天。
他一大早即起床,來不及向二叔請安,立即前往柳河,順便洗把臉,才順著河堤往下行,找到一處斑剝方石壘成梯田形狀的彎角堤面。此處柳樹特密,倒有庭院深深感覺。
「老烏龜出來啦!」
洪金寶踩著重腳猛跺石塊,叭叭然震得石塊像要塌裂般。
果然有了反應,那梯田居中部位裂出一小洞,剛好容得下人身。一名駝得像背著烏龜殼的光頭紅鼻小老人眨眨細如小豆的眼睛,一臉被驚擾而又無可奈何地苦笑著。
「誰啊?一大早就來攪地震,我都快被震死了。」
「是我,阿寶,快出來,我有事問你!」
洪金寶怕他又縮進去,一手把他拖在外頭,自己則靠在洞口,以滿身肥肉封洞,如此方能安心應付這位賊如老鼠的烏龜精。
烏龜陳見著他,先是一愣,隨又呵呵笑起:「是你啊?我還以為是誰。怎麼,最近油水多了,想分一點給我?」
「你早算準我會來找你」?洪金寶從他曖昧笑容加以猜測。
烏龜陳笑得眼睛更眯成線,駝背身子點了又點,真像站立烏龜在鞠躬:「你不找我要找誰?」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
「殺人兇手嘍。」烏龜陳小人得志般直笑著:「殺死寒進丁的兇手,對不對?」
洪金寶笑顏頓展,這烏龜精果然是蘇州城消息最靈通之士,看來自己沒找錯人,當下急道:「快告訴我,兇手是誰?」
「不急,不急!行有行規。」老烏龜伸耍著手指表示要錢。
「要多少?」
「看你意思啦。」
「十兩銀子夠不夠?」洪金寶抓向口袋:「這是我給你最大的一筆交易。」
「可是,這消息對你很重要。……」
「別鬧了,我頂多只能再給十兩,再多,我拿不出來。」
「怎麼會,你不是剛賣了一株值三百兩的千年人蔘嗎?」
烏龜陳笑的一副自以為無事不知模樣。
洪金寶瞪眼:「既然知道我賣人蔘,怎麼不想想我在賭場輸了多少銀子?要不要?若不要,我天天來這裡撒泡尿,把你烏龜巢臭死!」
「呃!對了,你的確上過賭場,是該被坑掉不少銀子,暫時就收你二十兩好了。」烏龜陳貪心不足:「不過,……你好像還帶回不少人蔘,哪天賣了,能不能多補一點給我?」
「死烏龜,什麼事都瞞不過你。」洪金寶目前只想要答案,遂點頭:「可以,但你得幫我查出慕容寒雪生死之謎。」
「這……,我只對蘇州城較了解,出了此城,我知道的不比你多……」
「認真辦事就是了!」洪金寶道:「還不快說兇手到底在哪?是何路人馬?」
「我倒沒見著兇手,不過,昨晚我的確順著河流往下搜去,後來在……」烏龜陳伸手,結實實將二十兩銀子塞入口袋才說道:「靠近雪花庄前,有一位老太婆曾見著一個蒙臉漢子躲入雪花庄的一棟豪華宅院,可見兇手一定隱藏在那裡。」
「她有看清是躲在哪一間?」
「天太黑,她看不見。」
「我自己去問她好了。」
「那,不關我的事了吧。」老烏龜摸摸銀子,但覺生意做的相當成功:「我建議你坐船比較快。」
洪金寶也覺得有道理,眼看河邊已有渡船經過,遂放出一句:「我會再來找你。」當下招來渡船,直往雪花庄。
其實蘇州城中最有身份地位者,大概都住在雪花庄。
此處楓林,梅花相映紅,直若置身於靈山秀水別墅之中,尋常人根本近不了此區,保證還未到,就被保縹逼得走頭無路。
洪金寶在將進雪花庄附近茶樓發現那位以賣花為生的老婦人。當問及兇手之事時,她已百般吱晤,說不出所以然。
當昨夜說出那番話之後,她早後悔不已,怎可如此多話,準會惹來殺身之禍,現在,她說什麼也不肯說。
「你若說出來,我給你一百兩銀子。」洪金寶不得不重金利誘。
老婦人還是緊閉尊口,提著花藍匆忙就要躲閃:「我什麼都沒看見,這不關我的事了!」
她走的又急又快,分明是有所隱瞞。
「老婆婆……」
洪金寶追跟其後,那老婦人卻走得更快,急急閃入茶樓左側。
就在她將閃入之際,茶樓猝然衝出一道白影,直往老太婆撞去。洪金寶但覺不妙,冷喝一聲,暴追過去。
然而事已過慢,只聽得老婦人間呃一聲,花籃落地,雙手急撫咽喉,兩眼睜大而駭怖地抖抖抽抽,整個身形已往後倒。洪金寶急扶向她,只見得她咽喉已插著一把森森利刀,很是不甘地想喊出什麼。
「老婆婆您振作點!」
「……樓……樓……」老婦人迸出這字,伸著血手往前指,終抵不過命運安排,頭一軟,死了。
洪金寶還想急救,卻聽及一連串狂妄笑聲。洪金寶驚覺抬頭,但見七丈遠矗立一位獐頭鼠目的傢伙。他笑的嘴巴咧大,黃牙勾吐。
「你不是要找兇手嗎?我就是殺人兇手,怎麼樣,有膽放馬過來!」隨又一陣狂笑。
「你為何要殺她?」
「為了滅口。」
「你又為何要殺寒進丁?」
「看不順眼。」
「放屁,我看你也想滅口吧!」
「大爺高興不回話,你又如何?」
洪金寶將婦人置於地面,心想自己武功不知管不管用,如此囂張,要是惹火上身,那將得不償失。
可是見此人如此猖狂,這樣讓他威風下去,實在礙眼得很。
「能接下大爺一掌,才有資格不回話!」他已想好,一掌打不倒對方,還是自求多福才是。
那人笑聲更形狂妄:「別說一掌,憑你,十掌也挨得起,簡直是肥豬一頭,少在這裡丟人現眼!」
「那就試試看!」
洪金寶自學了神功之後,從未與人動手,此時也好趁機試試自己斤兩。他不敢有所保留,凝足吃奶力氣,將功力提至十二成,並用那招最厲害的斬龍手,喝叱一聲,掌勁劈出。
只見兩道狂風化成勁白氣流,像火山爆發般轟向那名刺客。旋流未至,一股寒氣逼得那刺客心生忌意,正待要運功相抗之際,竟然來不及反應,硬被勁流印往胸口,轟然一響,他猛吐狂灑,血噴十數丈,硬把茶樓牆角給撞出凹洞。他顯然身受重傷,直嘔鮮血,卻爬不起來。
「威力這麼強?!」
洪金寶瞧著自己雙手,實在搞不懂,自己哪來這套霸氣凌人功夫,這簡直能摧枯拉朽,而且越是發掌,越覺得舒服。
「再接我一掌試試!」
洪金寶劈上癮頭似的,突又運起掌勁猛轟那人。掌勁過處,不但轟得那人倒鑽后牆,此時就因茶樓承受不了掌勁,硬被轟斷兩根支柱,轟然一響,塌了大半,屋內一片凌亂,客人早做鳥獸散。
洪金寶見狀伸伸舌頭,玩的過火了,想要開溜,又不甘心就此放過兇手。
正在猶豫之際,兇手猝而像血人般撞出,他怒瞪雙眼,迴光返照般哈哈大笑:「你永遠得不到任何秘密!」
說完,手中抽出一把利刀猛刺咽喉,悶呃一聲,自殺身亡。
「這麼狠?!」洪金寶想再逼問都來不及。
心頭老想著他一死,一切線索不就斷了?
卻不知茶樓掌柜似也有來頭,很快叫來幾名打手,準備要回損失。
待十幾名打手圍上來,洪金寶方知事態嚴重,趕忙打哈哈:「誤會誤會,我是抓兇手而來,並非真正來找碴。」
「誤會就沒事?」掌柜盛氣逼人:「也不看看這是誰地頭,容你這麼囂張,賠出一百兩銀子,否則休想走人。」
「我哪來這麼多錢?」洪金寶自知理虧,掏向口袋,把剩下幾兩銀子掏出:「就這麼多了,不夠的欠著,等我賺了錢再賠你。」
「想耍賴,給我打!」
掌柜一聲令下,十幾名打手立即蜂湧而上。別看這小茶樓,來頭似乎不小,連打手都有兩下子,洪金寶又不敢再用那厲害功夫,只能撥撥擋擋,一時淪為狼狽不堪,被揍得沒頭沒臉。還好,他服有靈藥,頂得了如此關卡。
然而時間一久,他不禁煩心了。正待要發作責罵店家講點道理時,忽有一名紅衣羅裙美艷女子迎走過來。
她輕輕叫聲「住手」,聲音雖淡,卻似暗用真勁逼得打手們身受阻力而讓洪金寶有脫身機會。
打手想再追人,紅衣女子卻攔在前頭,淡淡笑著:「所有損失,我來賠,這是一百兩銀票。」
手一揚,銀票直落掌柜手中:「聚寶莊的銀票,你該信得過吧?」笑聲中,酥胸微微抖動,露出女人無限媚力。
掌柜瞧個清楚,又見這女子大概來頭不小,這才準備了事,手一招,十幾名打手全部撤回,瞪向洪金寶:「下次要鬧事,先看地方。這裡是雪花庄,豈是你撒野地方?」
很顯然,這茶樓似乎負責雪花庄的先期警戒任物,難怪掌柜有恃無恐。
洪金寶瞄他一眼,心想若非自己跟慕容世家有所牽連,否則早就先揍人再逃之夭夭。他要報仇,還得找遍全國三十六府,七十二城才行。
反正事情已了,他開始注意這位替自己解危的女子。
只見得她大約二十齣頭,一身體態婀娜,風韻動人,那張瓜子臉更甜媚得讓人想一親芳澤,尤其那紅唇微揚,不知要勾走多少男士魂魄,洪金寶不禁看呆了。
「你叫洪金寶吧?」那女子輕輕撫弄披肩秀髮,顯得風情萬種。
「呢,是,你認得我?」
「以前不認得,現在已認得。」
「呢,榮幸,姑娘真漂亮……」洪金寶老想親人家,只是不好意思開口。
「我美嗎?」那女子自問一聲,隨又點頭:「謝謝。」
「不,該謝的是我。」洪金寶心花為之怒放,這女子笑意似乎對自己有好感:「姑娘有空?我請你喝下午茶?」說著就要伸手拉人家。
「在這裡?」那女子並未躲閃,右手被握個正著,她淡笑:「你砸了人家門面,還要到人家店裡喝茶?」
洪金寶在觸及她這軟柔無骨手膚,整個人像觸了電,老實說,活了二十來歲,第一次摸過如此美妙感覺的柔手,他語無倫次,直道可以可以,卻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
「下次吧,灰塵一大堆,還有死人,多煞風景。」那女子輕柔地將手抽回,洪金寶卻抓得緊,更像豬哥般迎過身來,那女子不得不開口:「你弄痛我的手了。」
「呢,對不起!」話已點開,洪金寶再厚臉皮也得鬆手,乾笑著直道姑娘實在太美,美得讓他失態,請多包涵。
那女子只是笑,笑得眼媚胸顫,天生尤物一個。她天生似乎就為了勾引男人而活,一投眼、弄姿之中,總讓人把持不住。
供金寶這次猛盯她那對尖聳胸脯,口水不知吞了幾百口。
那女子被瞧得嫩臉泛紅,已顯不自在:「沒事了,我該走了,有機會再見。」步往雪花庄方向,臨行還送個秋波,攪得洪金寶心痒痒。
「姑娘,……」想叫人留住都不知找何理由,臨急一轉,立即追問:「姑娘貴姓?」
「我叫貴如。」招招手,貴如走得像仙女,不帶一絲俗氣。
「怎樣能找到你?」
「有緣分,自會相見。……」說完,轉入一叢桂花林,消失無蹤,只聽得串串勾人笑聲,由近而遠,攪得洪金寶慾火難挨,直叫要命。
「這是什麼女人?」洪金寶猛運真勁忍耐:「媚功這麼厲害?若能跟她……」越想越是激動,不禁狼嗥般叫起,撞向河邊,把整張臉埋在水中,方自把持這要命的一刻。
醒過腦後,他不禁邊擦臉上水珠邊想:「這女人是誰?為何突然替自己解危?她像要勾引自己,可是又像毫不關心地走人?」
當然,他並不太在意她是誰,而是那股一親芳澤的衝動迫使他急欲探得貴如住在哪裡,說不定……
越想越是癢心,他乾脆爬上河堤左側三百丈那座九靈塔,臨空高望林林樹樹之中的高級別墅。
可惜庭院深深,只能瞧及紅牆綠瓦偶爾現露於枝葉外,根本見不著半個人影。
他有些失望,心念一轉:一或許該問問烏龜陳,這種騷女人是屬於何來路。
當下,他又急急折返梯田河堤,叫出烏龜陳。在詢問之下,烏龜陳臉色微變。
「幹嘛去惹那種女人?」
「怎麼?你惹過她?」
「我……」烏龜陳長滿皺紋的臉竟也隱現紅云:「有一次,我發現那要命的女人,不自禁地也跟進雪花庄,誰知道……唉呀,很慘就對了啦!」不想說,還是說了:「她想強姦我!」
「那好啊,豈不如你所願。」
「好個屁!」烏龜陳窘笑:「他突然變成男的;我差點被男人強姦,很慘啊!」
「有這種事?」洪金寶訥然不解:「她會是人妖?……」
「至少是經過易容。」
「你確定,我看的女人跟你所碰上的是同一人?」
「我怎麼知道?……」烏龜陳忽而想到什麼:「我記得那人眉心畫了紅痔,你那個有沒有?」
「倒沒有!」洪金寶為之心花大開:「一定不同人,快告訴我,她該會住在哪裡?」
「哪這麼容易,雪花庄個個神秘兮兮,想摸他們的底,比什麼都困難,不過……」烏龜陳道:「有一處全是高大楓葉林,看起來像鬼屋的古宅倒是特別可疑。它是木材建的,窗門全是糊著白宣紙,但日久失修,顯得破破爛爛,冷風一吹就叭嗒叭嗒響,可恐怖得很。」
「你認為她是鬼魂變的?」
「要不然,哪能迷得你神魂顛倒?」
洪金寶乾乾一笑,仍甘願讓她所迷:「除了那鬼屋,還有什麼可疑地方?」
烏龜陳想想,又說了兩三處。洪金寶謹記在心。當下已決定闖他一關。
「你不查兇手之事了?」烏龜陳問。
「查是要查,不過,我覺得這女子很可疑,所以就一起查啦。」尷尬笑聲擺明洪金寶心虛一面。
「小心啊,別賠了夫人又折兵。」烏龜陳一副等著看好戲表情。
洪金寶笑得曖味:「放心,我沒夫人,也沒兵,再怎麼賠都划得來,有好處,一定通知你。再見!」
拍拍烏龜陳腦袋,他走得痴痴笑笑。
烏龜陳瞄著他背影,心頭老是納悶,真的有這種便宜可撿?一時想衝動想地潛去偷瞧,但回頭想想上次差點被男的強姦,他已一肚子興味索然,放棄跟蹤念頭。心中有著捉謔意味——這傢伙胖得像只豬,誰敢非禮他?他看來似乎較為安全。
瞧瞧自己單薄身子,烏龜陳老老實實搖搖頭,還是躲進地窖里較為安全。
洪金寶還是回到九靈塔,照著老烏龜指示,先找出楓紅一片區域,大概有了底之後,才計劃潛入路線。然後找個舒適河堤溜達,累了就睡。
直到二更天。
他繞過白天被砸的茶樓,小心翼翼地摸向林木森森的雪花庄。此區大約廿十來戶人家,每戶至少佔地數百坪,真箇是王公貴族區。
洪金寶也看出四處都有不同守衛看管,卻又互不交往,想是各持身份之關係吧。他倒利用這關係,經過甲庭園即冒充乙戶人家守衛,只要不侵入其地盤,這些人也懶得過問。
不到盞茶光景,他果然找到老烏龜口中所謂的鬼屋。只見得此處佔地更大於先前那幾戶,高聳圍牆早攀滿軟枝黃桅,九重葛和一些爬藤,在經年累月爬纏之下,結成一張厚厚牆網。
枝葉纏死又枯,枯久則腐,一股積壓悶腐沉味早從四邊傳來,直覺上,此處至少數年甚至十數年未曾住人,荒涼、鬧鬼那是在所難免。
洪金寶色膽包天,哪顧得了這麼多,探探牆頭,楓枝一排紅,自是找對地頭。當下輕掠高牆,往裡邊望去。
上千棵腰身粗楓林早將庭院裹住,隱約可見里角露出殘舊宅院。寒風吹過,落英繽紛,蕭索秋意襲人。
「這裡會住人嗎?」
洪金寶不禁起疑,瞄了七八次,連條落腳小徑都沒有。
楓葉倒在地上厚厚堆起七八寸深,走在葉上,包準連腳心都會發癢。
不但不見人氣,就連夜鳥輕鳴氣息皆無,一切靜得可怕,周遭空氣像被凍結,只聞心跳卜通卜通要蹦出胸口似的,此種靜,簡直壓得人快窒息。
洪金寶但覺不安,正準備跳下牆頭,想想該不該再闖入之際。
那遠宅竟然亮出一道豆大光影,透過窗紗傳來,忽隱忽現,像寒天孤星般,閃爍不定,卻足以揪緊洪金寶目光。
還來不及反應,裡頭已傳來少女輕哼小調歌曲,柔柔地、膩膩地,像悠閑仙女划船賞蓮般那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悅耳語調早引得洪金寶希望無窮:「會是她?!一定是她!」
雖然並未達到聽聲辨人地步,他卻直幻想這人就是貴如,更幻想她正在思春,等待情郎什麼的,不禁內火升起,色膽如天地摸了過去。
他不敢踩地面,以免踩碎樹葉而發聲,只能像猿猴般邊跳樹枝邊摸過去。行約百丈,終見那棵古樸、枯腐,卻仍幽雅的木造宮殿式古宅。火光傳向層層封阻的窗門,歌聲亦不斷送出。
洪金寶立即判斷地點是在靠內院的一座雅房之中,於是攀著樹枝又繞過去。
果然,左落雅房燈火較亮,歌聲更亮,他找株較近楓樹躲身,從窗縫中偷偷瞧去。乖乖,竟然是個美女浸在大桶中洗澡。瞧她那份自憐式的愛撫自己肌膚,早逗得洪金寶慾火高漲,猛吞口水。
可惜還是有些距離,瞧不清那女子整個面貌。最煞風景的是正面美妙部位全然看不見。實在惱人。
在色膽包天之下,洪金寶自是更進一步,顧不得枝葉是否支持得了,他硬是攀向最靠窗口枝頭,一腳勾著手臂粗枝,一腳勾著屋檐尖處,以倒掛金勾方式偷窺。
這一瞧,果然瞧及那女子左側面,更瞧及那尖聳挺立的左酥胸,他又猛吞口水,整個人快茫酥起來,直道一輩子未曾如此過癮過。
那女子並未察覺,仍自輕哼小調,洗凈每寸肌膚。就在她掠動秀髮之際,洪金寶果然瞧及她那張含甜帶媚的臉容,她不是貴如小姐是誰?口水又吞了好幾口,全身不禁抽抖,樹枝也跟著搖晃起來。
這還其次,就連身子也伏上伏下,一個吃重力氣下沉,楓枝竟然吃力不住,叭然一響斷折下來,洪金寶頓時驚叫往下摔,但人方落下,立即掩口,還好那突發叫聲已被斷裂聲掩去。
僅管如此,他還是跌得鼻青眼腫,而且當然驚動裡頭洗澡姑娘。只聽得冷喝一聲誰,那姑娘已有所行動。
洪金寶還想掩飾,忍著疼痛習慣地學貓叫,但剛叫出口,卻想及哪有肥得還可讓手臂粗樹枝斷裂的肥貓?又自閉口想改老虎叫,但老虎……突然在此出現豈不更糟?而且有會爬樹的老虎嗎?
還來不及想出方法,窗口一翻,掠出一位白紗罩身,隱約還能瞧及胴體的姑娘。她本是怒目追瞪:「誰,敢偷看姑娘洗澡?」
突見肥胖身影,頓時驚訝:「是你?!」
洪金寶眼看無處可躲,只好裝笑起身:「我……我沒有看你洗澡,我是……是來還你一百兩銀子的……」
雖口袋無銀兩,他還是猛掏。
貴如聞言,緊張神情方自緩和許多,淡淡笑起:「何必呢?只是小數目。」
「可是,我欠人錢,會渾身不舒服。」洪金寶掏不到,不得不別找藉口:「剛才一跌,好像跌掉了……」想撥樹葉尋找。
「有機會再還吧。天寒地凍,要不要進來坐?」貴如給他台階下:「你剛來吧?」
「是,是,剛來。」洪金寶乾笑著:「我運氣好,一找就找到你,否則就糟了……」
「怎會呢?怎麼糟?」
「欠錢不還,一輩子都快活不起來。」
「那算你還我好了,我不是說過不在乎嗎?外面冷,進來坐坐。」
花貴如輕媚一笑,轉身引人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