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第12節

可惜她面上殺氣嚴霜,似要把凌渡宇吞進腹內。

愛麗絲一怞馬韁,白馬在凌渡宇面前五尺處人立而起。

凌渡宇一動不動,完全無視白馬勁踢的前蹄,面上泛起冷然的神色。

愛麗絲槍管指著他的眉心,寒聲道:「你來這裡幹甚麼?要救你的老情人嗎?」

凌渡宇傲然道:「放槍吧!」

愛麗絲氣得粉面發青,兩眼射出憤恨的光芒。

僵持不下。

愛麗絲高聳的胸脯急劇起伏,凌渡宇的不屈,使她感到極其憤怒。矛盾的是:他的傲氣亦使他更具男子氣魄,令她心軟,整個夢湖籠罩在精密的監聽系統下,凌渡宇缺少了那晚掩護的濃霧,一移往雅黛妮的方向,即給發現,愛麗絲接到通知,怒氣衝天策騎而來,弄成現下的局面。

凌渡宇悠閑地舉起右手,把手指插進槍管內,挑戰地道:「槍彈可以轟掉生命,可是能轟掉愛和恨嗎?」

愛麗絲眼帘垂了下來,忽地驚呼一聲,原來凌渡宇迅捷地翻上了馬背,從身後緊箍著她的小骯,她不及防備下步槍脫手掉往地上,白馬受驚人立而起,全賴凌渡宇緊怞馬頭,兩人才不致跌下馬背。

健馬受驚下放開四蹄,向前奔去,轉眼間越過囚禁雅黛妮的紅磚屋,衝進了一條林間的小道。健馬狂力前奔,兩旁樹影急退。愛麗絲歇斯底里地在凌渡宇有力的擁抱中掙扎,場面混亂不堪。

愛麗絲迴轉頭來,一口拚命地咬在凌渡宇肩臂的肌肉上,凌渡宇悶哼一聲,苦忍著劇痛,鮮血濺出,染紅了襯衣。

他同時慢慢收緊馬韁,馬兒受到控制,愈跑愈慢,終於停了下來。

愛麗絲茫茫然抬起頭來,到這一刻才知道咬傷了凌渡宇,用手撫著對方染血的傷口。

凌渡宇眼中流露出諒解的神情。

愛麗絲向後側仰俏臉,顫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在幹甚麼?」

凌渡宇輕夾馬腹,白馬緩緩前行。右手控疆,左手緊擁著愛麗絲,使她整個貼進他的懷抱內。

愛麗絲先前的兇悍冰消瓦解,閉上眼睛,馴若羔羊地藏在他的懷裡。

馬兒轉出沿湖的路,挨著輕煙悠悠的夢湖踏著休閑的步子。

凌渡宇順勢地湊在她耳邊道:「那天三夫人說,你是夢湖水庄歷史上,僅有不用合約聘用的五個人之一,其他四個人是誰?」

被他暖呼呼的口氣噴在敏感的耳垂及頸后的嫩肉上,愛麗絲整個人軟了下來,像被催眠似地答道:「是標槍和積克,他兩人跟著博士最少有三十年了,另兩個是……是晴子和夏太太……」

凌渡宇豈肯放過這個機會,不過他深明要人吐出實話的技巧,就是先獻出自己已知的有限,來換取對方的所知,於是道:「博士也曾和我詳談過晴子的事,既然她的父母都反對他們在一起,一定會造成對晴子的壓力。」

愛麗絲道:「這倒看不出來,晴子初來夢湖時,看來很快樂,直至他們兩人往夏威夷度假后,才時時爭執。我們都不敢問,博士的脾氣變得很暴躁……」

凌渡宇裝作了解地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博士很後悔當時的行為,可是怎估到晴子居然會傻得去自殺。」

愛麗絲全身一震,張開大眼,一面不相信的神情,失聲叫道:「甚麼?」

凌渡宇心中一凜,愛麗絲並不知道晴子自殺的事,看來這是一個秘密,連忙道:「那樣傷心,不是等於自殺嗎?」他是想起晴子幽郁的眼神,隨便找說話來堵塞過去。

愛麗絲雖然尚有一絲疑惑,神情卻緩和下來,點頭道:「是的!晴子病死前那兩個星期,整天把自己關在玻璃屋的卧室內,連博士亦不肯見。她幽怨的神情,我們看了也覺心碎,取她性命的病,可能是過度幽郁所致。」

凌渡宇默然,巴極和晴子間發生了很多非局外人所知的事。想起晴子,他也有心碎的感覺,幸好目下懷內軟肉溫香的愛麗絲,起了些微代替品的作用,填補了空虛的感覺。另一個問題升起,夏太太為何是不用簽約的人,但這一刻不宜問太多問題,可以留待日後再問清楚。

愛麗絲的呼吸急速起來,少女的敏銳,使她感到凌渡宇起著侵犯她的念頭。

凌渡宇心神轉到另一方面,問道:「為甚麼你不用合約,仍可以在這裡稱王稱霸。」

愛麗絲見他用辭古怪,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不知道。我自幼在孤兒院長大,到了十四歲那年,一對夫婦名義上領養了我,把我送來了夢湖,為博士做事,不經不覺七年了。」

凌渡宇知道愛麗絲和巴極兩人間,一定大有文章。

愛麗絲可能從未有機會向人傾吐私事,這刻找到機會,暢所欲言起來,道:「我曾問過博士,他總是說和我有緣,一見到我便歡喜,才要我為他作管家,可惜他對我的歡喜,並不像他對晴子那樣,唉!不過,自從我遇到你,一切都沒有關係了……現在……我從未試過像現在這樣的滿足。」

凌渡宇恍然大悟,原來愛麗絲一直單戀巴極,這解釋了她對雅黛妮的敵意,因為後者和巴極有過一段不尋常的關係,目下凌渡宇代替了巴極在她心中的地位,她自然更懼怕雅黛妮會把他亦搶走,以致一個清純的女孩行為乖張失常。這是屬於不可理喻的事。

凌渡宇微笑道:「愛麗絲,我有一個要求。」

愛麗絲一副你說甚麼本小姐也答應的態度,閉目聲吟道:「說吧!」

凌渡宇道:「我要見雅黛妮!」

愛麗絲渾身一震,張眼怒道:「甚麼?」

凌渡宇對上她溫潤的香唇,兩人沉浸在兩性間的歡樂里。

凌渡宇離開了她的熱辣辣的紅唇,道:「放心!雅黛妮是我的老……戰友,而不是情人,我這次去見她,可以向你保證不和她發生任何形式的『性關係』。但對美麗的愛麗絲小姐,恕小弟不能作出這個保證了。」

愛麗絲敵意稍去,紅霞緊跟著爬上俏臉,啐道:「你去死吧!」又「噢!」地叫起來,原來馬兒把他們馱回囚禁雅黛妮的紅磚屋,她全心放在與凌渡宇的調情上,茫然不知身在何處,豈知對方早有預謀,把她載回此處,不過這刻,她只願意討他歡心。

凌渡宇稍後和雅黛妮在上次的房間內見面,愛麗絲在他的要求下,撤去了監視的人員,其實巴極早有吩咐,予凌渡宇一切的方便。

雅黛妮表面完全平復過來,眼中多了一種生機和希望,大異上一次見面的失意頹唐。

凌渡宇開門見山地道:「巴極來見過你嗎?」

像回教婦女給揭開了面紗,雅黛妮垂頭道:「你知道了?」

凌渡宇其實甚麼也不知道,只是從巴極、愛麗絲,甚至雅黛妮三人的行藏說話里,看出蛛絲馬跡,這一句純屬試探。雅黛妮的反應,說明了兩人間的關係,非只是敵對那般簡單。

凌渡宇不想雅黛妮看穿他的底牌,含糊地道:「你還是走吧!」

雅黛妮呆了片晌,堅決地搖頭道:「不!除非我親眼看到她,否則我絕不會離去……」

抬頭望向凌渡宇,又低下頭去,低聲細訴:「本來我以為自己對他只有恨,可是面對著面時,我才知道一直在騙自己,自從逃離這裡后,我幾乎每晚都夢到這處……這個美麗的夢湖,也夢到他……」神情忽爾激動起來,聲音提高了不少,幾乎是叫道:「也夢到他為了另一個女人,棄我於不顧。」漲紅著臉道:「我要殺了他們!」

凌渡宇嘆了一口氣,對各人間的關係大感頭痛,同時也對自己起了自憐自苦之念,他又何嘗不是時常想到晴子,一有空便往夢湖走。

他沉聲問道:「那女人是誰?」

雅黛妮搖首道:「我不知道,他用強暴的手法得到了我后,迫著我和他一起個多月,其實每一次和我造愛時,從他的神情,我都知道他在幻想著和另一個女人造愛,晚上他也總叫著另一個人的名字,我沒法忍受……於是逃了出來,發誓要將他碎屍萬段,以後的事,你都知道了。」

凌渡宇暗忖:你豈有能力逃出巴極的指掌,巴極只不過讓她做魚餌,引自己到來吧。想到雅黛妮為已死去的晴子吃醋爭風,令人可憫。

雅黛妮想起了甚麼地問他道:「是了!為甚麼你好像能在這裡貴賓似地來去自如呢?」

凌渡宇淡淡道:「道理很簡單,因為我是夢湖的朋友。」

直到離開了軟禁雅黛妮的紅磚屋很久很久以後,他還清晰地記起雅黛妮怨恨的眼神,他毫無疑問地相信,只要雅黛妮有機會,她是會絕不留情殺死巴極。

嫉忌是噬心的毒蛇。

這在雅黛妮尤烈。

凌渡宇獨自坐在玻璃屋寬大的臨湖露台上,沉醉在眼前的景色。

巴極還末回來。

見過雅黛妮后,愛麗絲接到巴極從哥輪比亞來的電話,一直忙著,整個夢湖水庄活動起來,不時見到巴極精銳的武裝手下進進出出,在加強防禦的力量,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聲勢。

入夜後,水庄靜了下來,不過凌渡宇知道這是外弛內張,任何闖人的不速之客,都會遭到強大無情的反擊。

晚上十二時多了。

霧逐漸聚結。

凌渡宇亮著露台上兩盞霧燈,光芒一到十多尺的地方,開始柔弱昏沉,無力透越。

凌渡宇一對虎目也像外在的環境一樣,蒙上一層又一層化不開的濃霧。

晴子!你究竟在那裡?

你是否早已死去?

是否夢湖使你冤魂不敬,纏繞不去?

據說人有三魂七魄,死時魂魄俱散,死後不久又會重聚起來,細想生前種種,若有冤屈,不肯散去,形成糾纏人世的冤魂。

晴子!你是否有著難解的冤情?

霧愈來愈濃。

天地溶化在水霧裡。

霧氣旋轉起來。

無風而動。

凌渡宇站起身來,超越常人的靈覺,使他感到晴子在附近,接觸到她無盡的哀傷悲怨。

他環視四方,空蕩蕩的露台,除了一椅一桌,他自己,亮著了的兩盞霧燈,空無他物。

心中湧起一股灼熱的期待,凌渡宇忍不住叫了出來:「晴子!」

濃霧飛舞。

晴子芳院杳杳。

凌渡宇撲往欄干,極目儘是化不開的大湖霧,甚麼都看不見。

他頹喪地退後,直到腿背碰著椅子,坐了下去。

明悟佔據了他的心田。這樣渴望去見到晴子,究竟是為了甚麼?是否只是想完成巴極的尋人合約?不!絕不是。因為他剛才一點也想不起巴極,遑論他的託付。

難道自己也像巴極那樣,深深地愛上了晴子?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這思想使他感到戰慄,他想起女友卓楚媛,那變成模糊不清的影象;又想起愛麗絲,比起晴子,是那樣地毫不重要。

他若有所覺,茫然地抬起頭來,望向夢湖。

絕色的晴子,一身白紗,站在欄干前,寶石般的深眸,牢牢盯進他的眼裡。

濃霧使天地變得狹小卻又無限,似乎地球上只餘下他們兩人。

凌渡宇不敢動,怕一動她會飄走或消失。像美夢裡的半睡半醒,一用神夢便散掉了。

晴子動人心魄的顏容,散發著眩人眼目的光采。胸膛輕起輕伏,似有若無。白紗隨著旋動的濃霧拂舞,欲乘風而去。

晴子眼內載滿深情,緊緊凝望,凌渡宇心靈震慄,欲言難語。

兩人相距不足十尺,那卻像不可逾越的鴻溝,天人之隔。

凌渡宇幾乎是嗚咽地道:「晴子!晴子!」

晴子微搖秀髮,純賽美玉的面龐露出深思的表情,又俯首沉吟,欲語還休。

凌渡宇忽地目定口呆,原來他心靈內響起女性嬌柔的軟語,溫輕地道:「晴子?甚麼是『晴子』?」眼前的晴子清楚明白櫻唇緊閉,凌渡宇肯定是晴子傳出的心靈訊息。

他還想說話,晴子向露台的一端飄去,垂地的紗裙仿如冉冉白雲,煞是好看。凌渡宇反應何等迅捷,一個虎跳躍起,豹子般向晴子移開的身體撲去。

他的動作不可謂不快,可是晴子優美的身形,若給狂風颳起的羽毛,一下子飄至露台的盡端,在凌渡宇攫勢之外。

凌渡宇正欲前沖,忽又煞住去勢,原來他從晴子深黑的眸子里,看出對方心內的訊息。

他從來末想過,竟然可以從一對眼內,如此地看透對方心中的說話。

晴子的雙眸如泣如訴,責備著凌渡宇粗暴的追拿,又警告他若再踏前一步,她會潛回夢湖裡,不再和他相見。

凌渡宇心神在無比的震撼中,心中升起股無可抗拒的火熱,使他願意獻上任何物事,換取與晴子的一下輕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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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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