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脫出虎曰陷狼陣

第七章 脫出虎曰陷狼陣

便在這時,一陣冷風又從窗口襲了進來,風中卷著細碎的雪花,寒冰冰的向四周灑揚,沾膚觸體之下,就不似醍醐灌頂,也夠令人驟起雞皮疙瘩!

慾火高漲中的狄元,突然被這陣凜烈的寒風吹拂,不由哆嗦一下,粗暴的動作亦本能的在剎那間僵滯,管瑤仙乘機縮退,又倒靠回炕角,右手半護胸前,左手舉著鐵鏈,瞑目切齒,面容鐵青,仍是一副嚴陣以待,不惜再度拚命自衛的架勢!

狄元業已驚覺到這陣寒氣來得古怪,來得不可思議,室內便不算溫暖如春,至少也還不到冷得打哆嗦的程度,怎會忽地興起這麼一股奇寒,偏偏又正在眼前的要命關頭?

猛一個回身,他望向窗口。卻驚得差點從炕上跌落——君不悔剛好把窗戶掩緊,轉過臉來,與狄元照面下,竟彬彬有禮的先行彎腰招呼,笑出一口白牙。

現在,管瑤仙也發現了君不悔,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早已完全放棄了君不悔能有萬一活命機會的希望,她早把君不悔當做死人了,然而這個「死人」不但沒有死,更且活蹦亂跳的出現在眼前,出現在她最窘迫,最危急,也最期盼援手的這一刻,天,莫非這真的是神的旨意?

狄元在瞬息的愕窒后,立即怒火沖頭,又驚又怒的叱喝:

「好個打不死的程咬金,你他娘的怎麼又回來了?他們不押你出去砍頭么?吳萬川、洪子立那兩個混帳卻窩到何處去啦?」

君不悔笑嘻嘻的道:

「回狄二爺的話,那吳、洪二位大哥原是要押到拗子口外處死的,後來經我再三央告求饒,二位大哥終於軟下心,好歹將我放了,他們生怕回來受責,此時已雙雙逃命去啦,我呢?因為二小姐尚身陷危境,未得脫困,不忍自顧逃主,這才又繞回來準備搭救二小姐……」

愣了片刻的狄元卻荷荷大笑,他跨下炕沿,斜眼瞅著君不侮:

「倒是個忠心衛主的好奴才,但你卻做錯了一件事,你可知道做鍺了哪一件?」

君不悔搖頭道:

「還請狄二爺指明。」

狄元形色一變,有若惡鬼生現:

「你不該迴轉這裡--你早該夾起尾巴遠逃,說不準尚能苟活一時,但你這個不自量力、糊塗懵懂,又上不了台盤的王八蛋,居然敢再繞回來,這一步錯棋錯得離了譜,所以,你算死定了,你非但救不了姓管的賤人,你這一輩子也就至此完結!」

君不悔直率的道:

「或許你說得有理,可是我不能不回來搭救二小姐,事實證明我回來得對,狄二爺,因為你真叫卑鄙無恥,行同禽獸,人家姑娘憎厭你,你竟打草動強糟塌人家,你說說,你算是哪一等的畜牲?」

狄元料不到君不悔看似呆笨拙生,說起話來卻如此凌厲逼人,他張口結舌了好一會,才哇呀呀怪叫出聲,滿臉的疤斑都在透紅:

「你個殺千刀的王八羔子,你是吃了狼心豹膽啦?老子愛幹什麼就幹什麼,想怎麼擺弄就怎麼擺弄,哪一個敢幹涉我?你這不開眼的狗東西卻當著老子面前數落老子,你完了,你就有八條命也剩不下半條!」

露齒一笑,君不悔道:

「用不著窮吆喝,狄二爺,我不怕你,要是我怕你,我就不會轉回來,你也算老江湖,怎的想不通這一層道理?」

狄元目透殺機,狠酷的瞪視著這個在他看來不堪一擊的小人物:

「我什麼也不必去想,就憑你這塊雜不胚,還能雕出什麼等樣的稀罕玩意來?二爺我便當場先斃了你,再去找吳萬川和洪子立那兩個狗才算帳!」

炕角一偶,管瑤仙不知該要怎麼辦才好,她聯想到君不悔的去而復回,其中必有蹊蹺,決不似君不悔嘴裡說的那般簡單,姓吳的與姓洪的,一看即知是兩個殺胚,且又屬「無影四狐」的親近手下,豈有違令詢私、替一個微不足道的陌生人牽連的可能?假如事情不是如此,君不悔又是用什麼法子脫險的呢?管瑤仙的心中充滿疑團,莫不成--莫不成君不悔果真是龍潛於澤、虎落平陽的奇才異士之輩?

這時,君不侮又把右手伸進衣襟之內,模樣顯得非常的安閑自若:

狄二爺,你先時說我做錯了一件事,不,我沒有錯,我看你,倒是快要做錯一件事了,只要你這一錯,恐怕就連你這條老命一同錯進去樓!」

亂髮蓬散的狄元雙掌微微上提,從齒縫中噓著氣:

「一朝將你宰殺,便天大的是非也與你無干,好雜種,納命來吧!」

掌勢的運展猛烈而又雄渾、狄元只斜偏兩步,那波濤般洶湧的勁氣已暴卷君不悔,君不悔匆忙退向窗前,狄元人已挫腰旋身,左掌猝起,快同閃電般劈向君不悔胸膛!

房中又是一陣突然的寒冷,寒冷來自那不知何時迷濛擴散的一片青藍光華,光華森然的無聲流動,有如一大群看不見的,摸不著,泛現著育藍色調的精靈——狄元拚命后騰橫滾,卻也在右頰上留下一道血槽,像是嬰兒嘴唇翕動般的一道血槽!

幾乎忘了自己挂彩的這檔事。狄元彷彿看到活鬼似的看著君不悔,這位狄二爺的一雙眼珠子牛蛋一樣凸出眼眶,臉盤上的肌肉不住抽搐,累累的疤斑不再透紅,而是泛灰了!

同樣驚窒得目瞪口呆的還有一個管瑤仙,她失了魂似的盯著君不悔,這個人,這個粗工、賤役,這個只配推車打雜的君不悔,竟然懷有一身如此精絕的本領,擁有如此深不可測的功力,甚至方才出手之際,用的什麼招式、何類兵刃她都沒有看清,但見那冷瑩瑩的寒光展現,業已是眼前的情景了。

粗獨的呼吸著,狄元強按懼栗,怒力使自己的舌頭不發直:

「你你……你……到底是他娘的什麼人!」

君不悔一本正經的道:

「回二爺的話,我是飛雲鏢局的車把式,還不是趕車的車把式,乃是推車的車把式,二爺,我就是這麼一個人。」

聽到君不悔的自我介紹,管瑤仙禁不住臉上發熱,極為尷尬--那是一尊真神,卻疏做泥菩薩閑擱著沾灰濛塵,自己兄妹這雙眼睛,不但不叫識人,簡直就被沙土封瞎啦。

狄元死瞪著對方,喃喃自語:

「不對……這傢伙的路數怪異,刀法兇險,連我都搪不過一招,他娘的,天下哪有這等的車把式?」

就在此刻,房外有人輕輕敲門:

「我說狄老弟呀,你又吵又鬧也瘋了大半宿啦,到底完事了沒有?我們老大有交待,早點歇著,別弄傷了身子,往後辰光正長,有你樂和的日子。」

狄元心裡發急,卻不敢開口求援,一則人家的那把刀實在太快,他生恐只一發聲,對方突起猛撲,十有八九是招架不住,二則這張老臉還不能不要,憑他「無影四狐」頭一位狄某的嫡親胞弟,居然叫起救命來,朝後還見得了人么?因此他只僵在那裡喘著粗氣,不吭聲,也沒有移動。

敲門的人是黎在先,約模是聽到狄元喘息的聲音,不由得嘻嘻笑了——縱然未曾對面,也能叫人想像到他那副賊頭腦腦的德性:

「你看看,狄老弟,你看看你,累成了這付模樣,還不好生歇息?元氣可不能多耗呀,對那管丫頭也憐惜點,人家到底是黃花大閨女,經不得你連番狂風暴雨,好啦,早早睡吧,我不打攪了……」

門外傳來黎在先長長的哈欠聲,然後是趿拉著鞋離開的腳步聲,狄元禁不住臉色泛青,暗裡咬牙切齒,操翻了他黎在先四哥的祖宗十八代。

湊近一點,君不悔輕聲輕氣的問:

「狄二爺,有這麼個好機會,你怎麼不示警求援?」

狄元哼了哼,回答得卻也但白:

「老子不給你下手的借口,老子也不願刺激你下手!」

君不悔笑了:

「你怕我?「

狄元的「太陽穴」跳了跳:

「我怕你個卵,可是我卻並沒活膩,今晚只低一低頭,遲早要找你出這口怨氣!」

炕上,管瑤仙恨聲道:

「殺了他,君不悔,殺了他!」

猛一錯牙,狄元憋著嗓門獰笑:

「最毒天下婦人心不是?好賤婢,你若打譜要我的命,我也包叫你們松活不了,只要這小子,起意想幹掉我,至少我痛叫一聲的時間還有,到了那時,我看你們兩個如何逃命?」

管瑤仙頓時沉默下來——狄元說得不錯,他眼前顧惜自己這條老命,才硬著頭皮悶聲不響,一旦察覺老命將要不保,十成十會出聲求救,那樣一來,驚動了「無影四狐」,這甫露的一線生機,很可能又會趨於幻滅……

君不悔想的和管瑤仙有些不一樣,他擔心的是能否對付得了「無影四狐」,因為直到現在,他還摸不清楚自己的功力深淺如何,到了什麼火候,假設引來那四條邪狐,吃得住固然最好,若是抗不過人家,豈不是自找絕路,從此際的形勢而言,這個險還是不冒為妙!

狄元觀言察色,明白方才的恫嚇已生功效,他打鐵趁熱,趕緊道:

「今晚上我自認晦氣,跟頭栽就栽了,你們如果不動我的腦筋,我也不叫你們為難,我任你們逃之夭夭,保證半聲不吭,就好像我不在這裡一樣!」

君不悔望向炕角的管瑤仙,以徵詢的語氣間:

「二小姐?」

閉閉眼,管瑤仙眼下一條細筋在連連扯動,她的腔調怨恚卻又無奈:

「便宜了這畜牲!」

狄元壓著一頭爆火,惡狠狠的道:

「你罵,叫你罵,有朝一日,我會讓你把這每一個字再生吞口去!」

管瑤仙冷凜的道:

「希望你能活得那麼長久,狄元,也但願能遇上你!」

雙目是閃著赤焰,狄元威脅的道:

「賤人,你好歹記牢就是,我狄二爺自來有仇必報!」

君不悔帶著怒意接腔:

「姓狄的,如今你是一腳踏在陰陽界,兩手分攀生死門,還喳喝個什麼勁?真要惹翻了我,一刀剁下你的腦袋當球踢!」

深深吸了口氣,狄元陰著聲道:

「此際老子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算你狠,我這就收口不與她吵!」

君不悔道:

「還不快去把二小姐身上的禁制解除?」

狄元倒也乾脆,從腰間掏出鑰匙,爬上炕去替管瑤仙啟開鐵環的鎖口——管瑤仙在狄元動作的過程中一直扭閃縮讓,生怕被對方的手指觸碰著,好像姓狄的身上染有楊梅大瘡,沾上一下便一輩子洗不凈了。

君不悔已把窗戶啟開,等管瑤仙跳下炕來,這才沖著直眼發怔的狄元道:

「狄二爺,請你幫個忙,要嚷要叫也等我們走遠一點再開始。」

管瑤仙卻是頭也不回,只低促的向君不悔說了一聲「走」,人已越窗而出;彷彿多往後面看一眼,便更會為她帶來不能言的污穢感……

天亮了。

雪覆的大地上起著霧包,白茫茫的煙靄浮沉在山限林隙,也飄蕩於原野荒疇,當人們哈一口氣、便將那蒙蒙的霧色掛上眉梢鬢角……

四處都是一片迷濛的混飩,看不到人家,聞不得雞犬鳴吠之聲,這一陣發力狂奔下來,君不悔與管瑤仙甚至不知來到了什麼地方。

經過再三尋覓,君不悔總算找著一座小小的土地廟,廟前一棵半枯的白揚樹,廟后一堆亂葬崗,真箇是處人鬼雜居、陰陽交界的所在。

這座土地廟的確是小,巴掌大的方圓,還隔著一道神壇,壇后供著土地公、土地奶奶的泥塑神像,廟裡的香火平素似乎不錯,金錢銀紙的煙薰,把這個地方神抵的一雙老臉都烏抹得看不清晰了。

管瑤仙的大紅斗蓬丟棄在「無影四狐」那幢石屋裡,只穿了一身襖褲奔命,這身襖褲還叫狄元撕裂了好幾處,洞隙通風,人在情急狠跑的辰光不覺得冷,這一停下來,寒氣就侵肌透骨,凍得心裡發慌啦。

君不悔進入廟裡之後,趕緊取下自己頸問的圍脖,當做撣子在地下匆匆拂撣雪塵,未了又把圍脖摺疊起來鋪平,意思是權充坐墊,他搓著手打了聲哈哈:

「好歹算找著這麼一處暫可擋寒避風的所在;二小姐,你先請坐,我再看看能不能弄點柴火來引著,也好驅驅這片寒冷……」

管瑤仙雙臂抱肩,凍得臉色發青,嘴唇泛紫,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牙齒不使磕顫,還想扮出一抹笑容回答君不悔的好意,卻因面頰肌肉僵硬,算是白搭了。

怔怔的望著這位二姑奶奶,君不悔吶吶的道:

「二小姐,你是不是覺得……很冷?」

管瑤仙無可奈何的點點頭,扁著唇道:

「是有點寒意……」

搔搔頭,君不悔想到如果現在出去找些火,能否找著適宜引火的乾燥木柴且不去說,就算找著了再拖回來引燃,也要一段時間,這一陣延宕,只怕管瑤仙就待凍僵了,如今僅有一個應急辦法,便是脫下自己的外袍給管瑤仙穿上禦寒,然則雙方身份懸殊,管二小姐的脾氣又來得個嬌盛,這一番好心若叫人家當成了驢肝肺,可就大大不上算了;他遲疑不定的欲言又止,模樣間便不免有著三分窘迫。管瑤仙亦有穎悟,她打著哆嗦道:

「你在想什麼?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君不梅乾咳一聲,壯起膽子,卻仍免不了帶著靦腆之負:

「二小姐,假如你實在冷得熬不住,我……嘔,我身上這件袍子你先拿去披上,也好驅驅寒意,當然,我是說你要不嫌棄我是個下人以及這件袍子太髒的話……」

終於在僵凍的臉龐上綻出一絲笑意,管瑤仙動容的道:

「謝謝你,君不悔,但你也會冷……」

君不悔忙道:

「不要緊,我身底子厚實,抗得了這點寒冷,二小姐總是姑娘家,比不得一般男人壯健,尤其是我,冰天雪地里幹活慣了,皮厚肉粗,自來便耐得凍……」

管瑤仙毫不猶豫的伸出手來:

「那我就不客氣了,君不悔,袍子給我,說真的,我冷壞了!」

君不悔迅速脫下他那件陳舊卻相當暖厚的棉袍,幫著管瑤仙披在身上,管瑤仙身段窈窕纖長,披上這件又寬又大的袍子,不啻裹著一張小型棉被,袍子內仍殘留著君不悔的體溫,暖暖的,熨熨的,更透著一股男人特有的汗酸氣息,這股氣息沁入管瑤仙的嗅覺,不知怎的,她非但不感到腌酥憎厭,竟反有一種微醉般的暈眩微盪……

瞧著管瑤仙舒恬寬怕的神情,君不悔就更不覺得冷了。他挺起胸膛,豎直脖頸,頗有一副風雪不能屈的氣概。

「二小姐,你看,我可不是抗得住么?待會再出力背上幾捆柴火,就益發熱騰騰的能冒汗啦;二小姐,你現在是否比較暖和了點?」

管瑤仙扯緊棉袍的襟口,一股溫熱由肌膚透到心田,她不再顫抖,不再寒慄,臉上的笑容亦顯得那麼真摯坦率,沒有絲毫矜持做作:

「君不悔,我不知該如何向你表達我的謝意,更不知該如何向你言明我的愧疚,以你這樣一位拔尖的高手,卻屈隱在我們這家不成氣候的鏢局裡,忍辱受氣全不計較,更在緊要關頭出力賣命,慨施助援,要不是你,我若非死在自己手中,也必然難逃這冰雪封天的大限……」

擺手阻止君不悔出言,她又繼續說下去:

「你明白,君不悔,人都有一死,逼到頭上,亦不由得貪生畏死,真要到了那一步,我也豁得出去,但我卻不甘含冤受屈的死,不清不白的死;一個姑娘家,在承受玷污之後帶著那樣一條骯髒身子,便是到了黃泉,又有何面目對先祖列宗於地下?君不悔,你不僅救了我的命,更保全我的名節,我……我……」

雙目中淚光隱隱,語聲硬咽,管瑤仙有些說不下去了,我這的真情真性,這樣的掬心掏肺,傾訴的對象卻是一個從起始便屈居雜役的君不悔;君不悔不禁受寵若驚之下興起無盡的各般感觸——人際關係風譎雲詭,變化無窮,某一樁難以逆料的遇合,卻是人與人之間處勢遷異的因素,而誰又能預測自己命運的起伏、未來的否泰呢?

管瑤仙摔了摔頭,將垂落額前的一絡秀髮攏口耳邊含著淚笑道:

「君不悔,你不會在心裡譏嘲我吧?」

君不悔吶吶的道:

「在心裡譏嘲你?我為什麼要在心裡譏嘲你?」

管瑤仙臉兒微赦,羞澀的道:

「我是說——你會不會笑我這麼不知自製,不懂隱諱,甚至有些失常失態,把想到的事情都毫無保留的說出來?」

君不悔陪笑道:

「二小姐,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好,人嘛,原該這樣,心中有事便說出來,憋著悶著反而形同結郁;一般姑娘家如果要吐露什麼委曲或感受,大多都會情緒比較激動難以抑制,這是司空見慣的事,不算失常失態……」

管瑤仙反應十分尖銳,自己也不知道怎會突的冒出這句話來:

「有很多女孩子向你傾訴過委曲?」

呆了呆,君不悔面紅耳赤的道:

「二小姐說笑了,像我這麼塊料,上無片瓦,下無寸土,一肩明月,兩袖清風,說錢財沒有錢財,講人才沒有人才,別提女孩子會向我吐露心事,只怕連答理都不願答理我,呃,我是曾經看到過,那可是大姑娘對別人,不是沖著我。」

管瑤仙不以為然的道:

「君不悔,你不須妄自菲薄,基業是人創的,財富也是人掙的,你有一身好本事,一顆任俠尚義的心,這就足夠了,加上你的青春,你的強健體魄,還怕沒有發跡的一天?」

聳聳肩,君不悔苦笑道:

「本事不能用來搶、用來偷,大不了自衛助人而已,又從何發跡起?」

凝目注視君不悔,管瑤仙徐徐的道:

「有一身好功夫,即是在江湖上飛黃騰達的本錢,君不悔,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讓我來幫你策劃籌謀。包你出人頭地,名利雙收!」

嘿嘿笑了,君不悔微現赦然:

「我恐怕不成,二小姐,我不是材料……」

管瑤仙平靜的道:

「你沒有去嘗試,怎知不是材料?從你單獨犯險前往『老君山』救我的舉止,膽識同決心的表現就是不尋常人物,君不悔,你相信我,我不是奉承你,高估你,你必然能以成器!」

君不悔遲疑的道:

「奇怪,我大叔也是這樣說……」

眉梢子輕揚,管瑤仙間:

「你大叔?」

「就是吉大叔,二小姐大概不會認識他。」

對於君不悔口中的這位「大叔」,管瑤仙顯得沒有多大興趣,也就不曾追問他們之間的淵源及關係,她想到的是另一個問題:

「君不悔,你這一身好本領,是否從來未在人前顯示過?」

君不悔迷憫的道:

「這又不是耍把戲,若沒有必須,我為什麼要在人前炫耀?」

管瑤仙道:

「那麼,除了你師父和你自己知道你的能耐外,別人都不曉得?」

君不悔笑道:

「現在狄元也知道了,還有那叫吳萬川和洪子立的兩個人也知道,不過姓吳和姓洪的即便知道也不關緊啦,我一道送他們升了天,二小姐,殺人並不快樂,更是一樁作嘔的事,然而在無可選擇的情形下,卻也不似想象中那樣困難……」

管瑤仙凜然於色:

「不必內疚,狄青手下那一批人個個兇殘無道,犯案累累,殺之決不足借,想想他們平日酷虐善良,茶毒生靈的暴行,亦正該以殺制止,君不悔,這是做好事!」

說到這裡,她又換了一種溫柔的眼光瞧著君不悔,接上先前的話題:

「我方才問你曾否炫技人前,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奇怪,以你的才能,盡有機會謀棲高枝,為什麼卻自甘委身於雜役的工作?如今我算明白了,別人不知道你的本事,你又不曾執意顯示,當然便若石蘊璞玉,沙礫含金,未經琢煉,就難見光輝;君不悔,由此亦證明你的本份篤實,不平凡中益增不凡……」

君不悔在管瑤仙的一再讚賞下,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算貼切,他傻呵呵的咧嘴笑著,又似忽然記起什麼事來,趕緊道:

「二小姐,我得出去找柴火了,這座土地廟後頭是一片亂葬崗,萬一找不著合適引火的木材,便劈棺材板來燒,你不會介意吧?」

管瑤仙嘆了口氣:

「隨你吧,處在眼前的環境里,哪還有這麼些挑揀。」君不悔走向廟門,舉目望去,外面仍是白茫茫的霧氣在飄浮著,浮浮蕩盪似乎比先時更要濃密了,這種鬼天氣,只怕找塊棺材板都不容易。

於是,一陣急驟宛若擂鼓般的馬蹄聲便在此刻隱隱傳來,蹄聲傳揚的距離初入耳時還相當遙遠,而僅是凝神聆聽的須臾,卻以驚人速度往這邊移近!

君不悔怔怔的瞅著這一片霧氫,心中暗暗禱告騎在馬上的主兒可不要又是些瘟神,但沒來由的竟興起一種忑忐不安的感覺,好像從蹄聲的狂亂中含蘊著什麼不祥的徵兆。

管瑤仙也聽到了聲音,她來在君不悔背後,默默注意響動游移的方位只是片刻,她已低沉的道:

「沖著這邊來了,君不悔,你聽出騎馬的乃是兩撥人?像是一撥在前奔,一撥在後追,兩邊都在拚命死跑,看樣子又似一樁麻煩!」

咽著唾沫,君不悔道:

「我也覺得不大對勁,二小姐,我們是否應該不惹麻煩?」

鬱郁的一笑,管瑤仙道:

「我們麻煩已經夠多了,而今尚在麻煩之中,我們當然不惹麻煩,君不悔,先不要出去找柴火,進廟裡來躲一躲再說。」

君不悔點著頭退回廟門,一邊感咱的道:

「對於殘破的寺廟,我似乎特別有緣,以前住的是山神廟,現在又避風寒於土地廟,都是些破廟,卻不知遇合有什麼不同……」

管瑤仙輕輕的道:

「待過些時,我倒要你好好把這段往事說給我聽。」

不等君不悔口答,業已來在左近的馬蹄聲突然加速逼臨,那種亢烈狂急的敲地聲響,幾乎連這座小小的土地廟都受到震動,霧氣瀰漫中,兩匹惕黃毛色的健馬破氫而出,帶掀起滾滾煙靄,彷彿這兩匹馬兒是自空飛落!

當然,馬兒並非自空飛落,馬背上的兩個騎士卻從鞍上撲了下來,差不多是連跌加爬的雙雙一頭撞進了土地廟!

君不悔本能的一把將管瑤仙扯到身後,自己攔遮於前,在這片巴掌大小的破廟裡,除了面對面的開誠相見,實也沒有個躲藏之處!

這兩個不速之客,混身上下血跡斑斑,兩張人臉上更充滿了驚惶焦懼的神色,他們衝進廟來,原意似是想找個可能藏身的所在,猛一下和君不悔及管瑤仙照面對瞧,倒將這二位懂得暈天黑地的仁兄嚇得「嗷」聲怪叫起來!

君不悔頗為鎮定,他沉著的喝問:

「二位是什麼人?貿然闖入此間意欲何為?」

兩人中那肥頭大耳的一個抹了把額門上淋漓的血漬,氣急敗壞的道:

「現在不是回答你問題的時候,老弟,且先幫幫忙找個地方容我哥倆躲一躲,只等逃過這一劫,我們連祖宗十八代的家譜都背予你聽!」

另一位頂了張狹長的黑臉膛,卻是此刻現著青白,他眼珠子四溜快轉,慌張的道:

「我的老天爺,自遠處霧蒙蒙的打眼一看,這裡是座有頂有簾的屋字,孰不知實際上卻只有這點大小,老古,此地別說藏不住你我兩個大活人,恐怕躲只耗子也能被搜出來!」

大冷的天,叫老古的胖子卻是一身透底的汗水,他三腳兩步奔到神壇之前,探頭一望那僅得盈尺空間,高才六寸的壇隔,急得直跺腳:

「完了完了,可不是沒有個躲藏之處?你我哥倆要能化身成土地爺土地奶奶的泥塑神像,尚有個萬一之望,否則怕是在劫難逃了哇……」

君不悔一聽對方在情急之下居然連這種跡近瘋癲的話都出了口,險些兒就失聲笑了出來,但他也明白眼前決不是該笑的辰光,只有一再用力吸氣,拚命忍住。

不知什麼時候,后追的那陣馬蹄聲已經消失,空氣中浮蕩著一片僵冷,一片空茫的寂靜,好像追兵突兀幻散,一干索命者卷飄向天邊去了。

黑臉仁兄機伶了一下,惴惴不安的道:

「聽,沒有動靜了,老古,可能他們中了計,沖著咱們兩乘空鞍坐騎攆下去啦!」

胖子唇角抽搐著,苦澀的道:

「但願神佛保佑,叫那些殺千刀的吃濃霧遮眼迷心,一直朝下白攆,最好通通攆到南天門,攆到九幽地府,攆到他們祖墳里去!」

君不悔又想笑,卻又再竭力忍住,管瑤仙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形態中隱現憂懼,她仿若不大相信這兩人會在危機己發之際忽然轉運。

那黑臉仁兄悄聲道:

「老古,要不要出去探一探?也好確定一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接著他的話尾,廟門外飄忽的霧氳里,已驀地響起一個聲音,一個粗厲又狠酷的聲音,聲音宛如是從地心間爆裂出來,帶著熔漿般的火毒:

「古文全,顏灝,你們這兩頭喪家之大自認為已經脫險逃生啦?卻是想得挺美,好叫你們明白,十三人狼的陣勢早已圈死這片破土地廟,端等著瓮中捉鱉,吮血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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