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叛徒食惡果 殃及五毒門
常護花更加小心,再聽下去,他突然發覺那個鐵甲人的頭腦並不是不靈活,只是性子很偏激,很衝動。
不知何故,他突然也有一種衝動,很想看看那個鐵甲人的真面目,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什麼人。
也就在這時候,前面突然出現了亮光。常護花很自然的往旁邊牆壁一貼,避免亮光射在自己的身上。
亮光由上方透下來,常護花看得很清楚,鐵甲人正站在一道石階上,伸手將頭上一塊暗門之類的東西推開,隨即走上去。
老蒼頭跟著亦走了上去,暗門「砰」地落下,周圍又回復一片黑暗。
常護花這才動身,但仍然小心翼翼的向那邊接近,到了石階下,往牆壁一貼,挨著牆壁一步步往上走去。
暗門的縫隙漏下一點兒亮光,鐵甲人的語聲清楚的從上面傳下來:「什麼?付錢要我殺龍飛的是醉月樓的老闆朱成?」
「那三張地圖與及被殺者的肖像、起居習慣等一切詳細資料全都是他提供給我們,看來他對於那三個人恨之切骨,早已想置之死地。」回答的是一個蒼勁的女人聲音:「屬下已經調查過朱成這個人,知道他平日甚喜歡與江湖中人交往,在他的後背之上,紋有蛇、蟾蜍、蜘蛛、蜈蚣、蠍子五樣東西。」
鐵甲人詫異地道:「那是五毒門的標識,五毒紋背,他在五毒門的地位也不低的了。」
老蒼頭道:「五毒門的人很少在江湖上出現,尤其近十年,有說已經不存在。」一頓接問:「你是從哪兒知道他後背有五毒紋身?」
「他可是這兒的常客。」蒼勁的女人聲音接道:「還有一個消息,入夜他已經離城,是往東而去的。」
老蒼頭道:「五毒谷豈非就是在東面百里深山密林之中?」
那個女人接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老蒼頭道:「那個朱成與龍飛暗通消息,姑娘進去的時候,龍飛已經安排了陷阱。」
那個女子詫異道:「可是他為什麼這樣做?」
老蒼頭道:「也許是在滅口。」一頓接道:「知道姑娘子夜到龍飛那兒去的,只有兩個人。」
「屬下絕不會做出這種為害師門的事情。」
「諒你也不敢。」老蒼頭冷笑:「那便只有朱成了。」
那個女人又問:「那是姑娘意思?」
「你忘了本門戒條?」
「受人錢財,替人消災。」
「還有?」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那個女人的語聲微微的起了顫抖。
鐵甲人冷酷地接著道:「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那個朱成,算清楚這筆賬。」
那個女人又道:「屬下這兒有他的肖像。」
「拿來!」鐵甲人的語聲更加冷酷。
那個女人接又問:「屬下要不要也走一趟?」
「不用了!」鐵甲人吩咐:「你還是趕快找個辦法毀掉枯井那邊進口,那條地道暫時不能用了,各方面也得小心一點兒,這個地方未到必要,我們仍不想放棄。」
「屬下知道。」
鐵甲人沉重的腳步聲接起,老蒼頭的腳步聲亦隨著遠去。
常護花傾聽了一會,正奇怪那個女人何以仍然留在那之上,一陣「軋軋」的聲響突然從上面傳過來。
那是暗門開啟的聲音,常護花卻聽不到那個女人的移動,更覺得奇怪。
也就在此際,一陣笑聲入耳,笑著道:「好,做得好!」
笑語聲入耳,常護花不由得心頭怦然震動,這笑語聲不久前他才在九王府中聽過。
是司馬縱橫的笑語聲——
司馬縱橫怎會在這裡出現?常護花奇怪之極。
「若是給他們發現,可就很不好的了。」那個女人嘆息著說:「我實在不明白大爺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其實不難明白。」
「屬下洗耳恭聽。」那個女人竟然又變了司馬縱橫的下屬。
「其實是這樣的——」司馬縱橫的語聲沉下來。
常護花耳貼著暗門,凝神細聽,他隨即聽到了一聲慘叫。
凄厲已極的慘叫,發自那個女人的口中,然後就是重物墜地的聲音。
常護花一怔,也立時知道是怎麼回事,雙手不由自主地往暗門一托,那扇暗門卻紋風不動。
「軋軋」聲又響起來。
常護花取出一個火摺子剔亮,只見那道暗門的旁邊有兩道機括扣著,他到底在承德行宮經過嚴格的訓練,很快便找到機括的樞紐所在,拔劍插進去,內力一透,「格叮」的三聲,將之削斷,再往暗門一推。
這一次,暗門一推即開,常護花劍在身前,狸貓般一竄而上,竄入了一片明亮的燈光中。
由那麼黑暗進入這麼光明的環境,眼睛實在不容易適應,常護花雖受過這種突變的適應訓練,仍然一會才完全回復正常。
沒有任何的襲擊,室內事實一個活人也沒有。
那是一座精緻的石室,也相當寬敝,當中放著一張八仙桌,幾張椅子,四面牆壁有兩面嵌著精緻的架子,堆放著好些卷宗。
桌旁擺放著一些小擺設,整座石室看來倒令人很舒服,惟一令人感覺不舒服的就是那個女人的屍體。
那個女人倒在一面牆壁的前面,雙眼怒突,咽喉塌下了一片,顯然就是給重物撞擊所致的。
她看來已有四十年紀,珠圓玉潤,也混身珠光寶氣,衣飾花麗,外表活脫脫就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少奶奶。
她的眼中充滿了詫異,分明完全不相信司馬縱橫竟會對自己下毒手。
常護花只看傷勢便知道這個人已經沒救,俯身耳貼向地面聽去,也聽不到任何聲響。
他想想,站起來,走到一面牆壁的前面。
方才的「軋軋」聲就是由這個方向傳來,常護花看了一會,並無發現,轉向相反方向的那面牆壁走去。
這一次,他很快就找到機括所在,一扳之下,那道暗門無聲的打開來。
暗門后是一條陰暗的巷子,常護花走了出來,就發覺積雪上有幾個怪而深的腳印,這種腳印他並不陌生,正是那個鐵甲人的腳印。
腳印在對面牆壁之前消失,可想而知,那面牆壁之上亦開有暗門。
常護花剔亮火摺子找了一會,竟然又找不到暗門控制機括所在,轉而向巷外走去。
巷子的一端有一道高牆擋著,常護花回頭走,另一端卻是相連著一條窄小的橫巷,僅容一個人走過。
常護花沒有走過去,相反拔起身子,掠上瓦面翻過屋脊,居高臨下,他看得很清楚,那座石室的所在,相連著一個老大的院子,再過則是幾幢樓房。
常護花想想,身形掠出,掠過院子,再翻過那幢樓房,過了前院,終於到了那幢院落的門前。
翻過門旁高牆,是一條街道,常護花轉到門前看了看,不由又一怔。
屋檐下一面橫匾,寫的是「怡紅院」三個字。
常護花聽說過這是京城中最大的一間妓院,當然到現在才知道這間妓院與天地會,與那個鐵甲殺手都拉上了關係。
龍飛知道得更晚,在常護花回去安樂王府復命才知道。
這之前,龍飛也調查過怡紅院。
在摧毀天地會在京城的根據地,肅清所知道的天地會分子之後,為了確保京城的安全,龍飛曾經發動過一次大規模的搜索行動,稍為有疑問的地方,都加以徹底搜索。
那一次的調查中,怡紅院亦曾被搜索,但卻是一點疑問也沒有,主持人花三娘的身世,乾淨得就像是一張白紙。
這張白紙乾淨的原因只是表面。
好像這種外表清白的人京城中還有多少?龍飛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他屬下雖然人多,也大都很機警,很聰明,但並不是每一個都有一對明察秋毫的神眼。
何況,就算有一對楊普那麼銳利的神眼,亦一樣看不透心中的秘密。
人到底是人。
※※※※※※
常護花離開怡紅院之後,立即就回去復命,他並沒有進一步搜索怡紅院與及鐵甲人進入的那座屋子。
他知道鐵甲人一定已不在那座屋子內——
司馬縱橫若不是肯定鐵甲人已離開,又怎會向那女人花三娘下毒手?
他不知道司馬縱橫對於那個鐵甲人的秘密到底知道了多少,但他卻相信司馬縱橫的判斷。
司馬縱橫的判斷事實甚少出錯。
常護花也不知道怡紅院與那座屋之內到底還有多少他們不知道的秘密,也不是沒有好奇心,只是,在投身龍飛座下之後,他已經清楚一個人的力量到底能做什麼,又什麼該全力去做,什麼不該做。
他將消息立即送回去,由其他的人來搜索,做得只有比他更加好。
龍飛屬下有特別的搜查組織,每一個成員的經驗都絕對比他豐富。
他們的行動也相當迅速,但這番搜下來,並沒有發現太多的秘密。
花三娘密室中那些卷宗,只是一些人的資料。
一些在京城中突然暴斃的人。
綜合所有的宗卷,龍飛肯定了一件事,花三娘是屬於一個殺手集團的聯絡人,一個秘密的殺人集團。
那個殺人集團最少已成立了十年,第一個被殺者的宗卷,日期是九年之前。
殺人集團所接的生意最低是一百兩黃金,最高是三萬兩。
殺人者只有一個單字留在宗卷上,在龍飛、呂東陽及上宮貴三人的宗卷上,是一個「鐵」字。
「鐵」當然就是代表那個鐵甲人。
除此之外,還有兩份寫有「鐵」字的宗卷,都是過千兩黃金的生意,被殺的是兩個武林高手。
絕無疑問,鐵甲人是殺人集團中最高級的一個殺手,這也是龍飛心不安的地方,若是鐵甲人之外,還有更厲害的殺手,龍飛實在不知道如何應付。
從所有記錄看來,那個殺人集團接生意方式既複雜又秘密,也因此,若非這一次常護花跟蹤找到來,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會被發現。
宗卷上卻沒有任何關於司馬縱橫的記載,司馬縱橫與花三娘是什麼關係,仍然是一個秘密。
龍飛與常護花他們多少卻亦推測到一些。
※※※※※※
「司馬縱橫必定是從哪兒知道有這樣一個殺人組織,一心想將這個組織收歸座下,所以才會追查這個組織的秘密。」龍飛是這樣推測:「所以給他找到了花三娘,然而花三娘對於組織的秘密知道得並不多,或者知道得雖然已足夠,但當司馬縱橫要所行動的時候,天地會已經被我們摧毀得七七八八,只有退而求其次,重金買動那個鐵甲人。」
常護花道:「可以肯定的是花三娘完全為他所控制,言聽計從。」
「亦可以肯定,他只是利用花三娘,到了沒有利用價值,立即毫不猶豫的殺之滅口。」龍飛一頓接道:「黃金絕無疑問是九王爺拿出來的,司馬縱橫卻要花三娘騙信那個鐵甲人,那是朱成的主意,誘使鐵甲人找到五毒谷,到底有什麼目的。」
常護花道:「司馬縱橫與五毒門也許有些過不去,但現在卻又非解決私人仇怨的時候。」
龍飛道:「我卻不以為事情是這麼簡單。」轉問旁邊的香芸:「芸兒,你看怎樣?」
香芸道:「司馬縱橫這個人實在太厲害了。」
龍飛道:「說下去——」
「常大哥的進入九王府,雖然未必已經為他們一開始就發現,卻已經在他們的意料之中,那張錦箋只怕是故意讓常大哥發現拿走。」
龍飛點頭道:「錦箋落在我們的手上,我們才知道鐵甲人,在什麼時候採取什麼行動。」
香芸道:「他們顯然已經在考慮到安樂王府,不比其他地方,鐵甲人成功的機會根本就不大,他們要鐵甲人進來其實另有目的,當然,能夠成功就更加好。」
龍飛道:「但我們若是得不到消息,根本就不會設置那個陷阱,那個鐵甲人也就不會認為是被出賣。」
「不錯,那個鐵甲人發現被出賣,一定會找那個買兇要他到這裡來的人,司馬縱橫卻已預先收賣了鐵甲人的聯絡人花三娘,要花三娘提供朱成這個假消息,目的當然就是要鐵甲人找到五毒谷五毒門。」
「莫非那個司馬縱橫與五毒谷五毒門結下了什麼仇怨?」龍飛甚感懷疑。
常護花道:「屬下不以為他們與五毒谷五毒門的仇怨比對付我們更重要。」
香芸道:「九王爺顯然很清楚這件事,他與司馬縱橫都不是那種意氣用事、不分輕重的人,那其中,必然包藏著一個極大的陰謀。」一頓接道:「幸而大哥那麼巧回來,跟蹤到去,我們總算知道有這件事,否則只怕更加危險。」
龍飛沉吟道:「對我們更有利的是,司馬縱橫並不知道我們已找到線索。」
香芸道:「線頭在五毒谷五毒門,我們應該派人去調查一下。」
「應該是的。」龍飛沉吟著接道:「這件事……」
常護花道:「屬下願負此責。」
龍飛微笑道:「沒人跟你爭,你不用緊張。」
常護花笑道:「屬下開口在先,別人就是要跟屬下搶,也不好意思開口了。」
龍飛大笑,轉呼:「楊普——」
「神眼」楊普已捧著宗卷在那邊等著,應一聲:「屬下在!」
龍飛道:「五毒門的資料。」
楊普接著道:「五毒門乃唐門支派,門主乃唐百川老前輩之侄,現今掌門唐老人之弟,自負清高,不得其父歡心,憤而離開唐門,另創五毒,江湖人稱毒神,本名十奇。」
龍飛道:「接下去——」
「唐十奇晚年得子名聰,老懷大慰,同時退隱五毒谷,迄今已一十九年。」
龍飛接問:「這個人的為人怎樣?」
「冷酷無情,喜怒不測,談笑殺人,惟是自律甚嚴……」
「自負的人一般都是如此。」龍飛轉問:「這個人據說平生殺人無算。」
「但都是盜名欺世,或者是黑道中的下三爛。」楊普附加道:「這個人雖然被視為邪正不分,其實在正道武林中口碑不錯,只是不容於一般的所謂正道中人。」
龍飛微笑道:「五毒門這個名字,多少有點影響,若是改作五義門,俠義門,那些所謂正道中人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借口了。」接又問:「五毒門的資料只是這麼少?」
楊普忙又道:「五毒門下弟子眾多,但由於門規甚嚴,一般都甚少闖禍,對師門甚為忠心,自毒神退隱,都甚少涉足江湖,有說大都隨同退隱五毒谷。」
龍飛道:「不過樹大總有枯枝,好像朱成這種人就是,這是無可避免之事。」
楊普將宗卷合上,香芸隨即道:「以我們所得到的資料,五毒門外邪內正,並不是江湖傳說的那樣,所以,與天地會絕不會走在一條路之上。」
楊普道:「這一來卻極有可能與天地會結怨,此前天地會曾經吞併邀請各地幫會,五毒門應該也在此列,但既然外邪內正,難免與天地會發生摩擦。」
龍飛道:「你的意思是,天地會曾經為五毒門拒絕、奚落,懷恨於心,藉此報復。」
楊普道:「屬下以為這不無可能。」
龍飛道:「縱然如此,天地會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所以,這件事非要查清楚不可。」
常護花道:「屬下這就動身。」
龍盡道:「我會同時調動人手到那邊準備隨時接應,但都要你各方面小心。」
「屬下知道。」常護花稍為整理了一下身上各種裝配。
香芸輕聲道:「義父,我送常大哥出去。」
龍飛道:「這不用跟義父說的。」
其他人都笑了,香芸嬌頰微紅,腳步加快,走在常護花之前,走了出去。
龍飛接著吩咐:「派幾個人小心調查所有與朱成有接觸的人!」
這未必有用,但任何的線索龍飛都不會輕易放過。
五毒谷名字雖然恐怖,事實並不是一個恐怖的地方,谷前一大片古樹林,挺拔蒼勁,另有一種美態。
古樹林綿亘十里,夾在古樹林中有一條碎石小路,小路雖然是整理得那麼乾淨,一般人還是不敢走進去。
十里要走上多少時候,走在那樣的古樹林當中,哪能不毛骨悚然,一般人如何進得了去?事實只要踏入一里,就會遇上五毒門弟子的阻截勸告,若是江湖人,一定要硬闖,五毒門弟子就會採取行動。
一里的路上,也有一塊石碑豎立著,上書「妄人者死」四個鮮紅如血的字。
一般江湖人大都知道避忌,若是聽過五毒門的事情,知道五毒門的存在,更就不會自找麻煩,所以這一片古樹林一直很平靜。
五毒谷更加平靜。
那是一個形如葫蘆的腹谷,前面一個非常寬闊,當中一個形如滿月的大湖,樓房水榭就建築在湖周圍平地及湖面上。
經過多年的擴充修建粉飾,那簡直有如人間仙境,而湖面平靜如鏡,水波不興,亭台樓閣倒映湖中,當真是如詩如畫。
後面的那個內谷卻是一個仍然保存著神秘的地方,毒神唐十奇也就住在那裡。
內谷的入口並無任何障礙,由外望怪石嶙峋,間雜樹木,早晚之際,煙雨時候,一片凄迷,更加顯得神秘莫測。
五毒谷的弟子沒有命令,絕不敢涉足內谷,便是唐十奇的獨生愛子唐聰也不例外,而唐十奇也從未有過命令叫任何人進去。
他也甚少出來,出來的時候總是用一個錦袋將頭與面罩著,只露出眼睛。
這已是很多年的事,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連唐聰也一樣,也不敢問根由。
唐聰已成親,是九個月之前的事,他的妻子柳依依是五毒門一個長老的女兒,與他青梅竹馬,情根早種,終成眷屬。
毒神唐十奇沒有反對,他疼愛唐聰,只要是唐聰提出來的要求,都甚少是出於他的催促。
唐聰夫妻非常恩愛,羨煞旁人。
依依當然也有她的缺點,譬如比較偏激,但是在唐聰面前卻百依百順。
誰也看不出,依依是真正喜歡唐聰,完全不是為了將來門主夫人的地位。
唐聰對這個妻子也是極盡愛護,不時著在京城中弟子將京城中最好的東西都買回來,討依依歡心。
替他做這些事的大都是醉月樓的老闆朱成。
五毒門一向並沒有限制門下弟子的發展,只要他們背叛師門,無論他們幹什麼,也沒有人會理會。
能夠做到不背叛師門,這個五毒門的弟子也絕不會壞到哪裡去。
五毒門的門規雖然不太多,但都很實際,不像其他的門派,有些門規不是不可理喻就是太不近人情。
然而明白的人,還是少得很,五毒門無論做什麼也不會張揚,也從來不作任何解釋,這大概因為身為門主的毒神唐十奇清楚知道,明白始終會明白,要一些固執的人接受事實,更就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他從來都不主動爭取別人的諒解,也正如他最初離開唐門的時候。
但無可否認,五毒門的行事作風,也實在太狠太辣。
※※※※※※
唐聰這一次要朱成買回來的是京城首屈一指、天下聞名的寶香齋秘煉的寶香珍珠膏。
據說那是以上好的珍珠研磨成末,再配上幾種名貴的藥材製成的。
每一種藥材的份量都有嚴格的規定,既不能少一份,也不能多一份,配成的珍珠末,內服可以養顏,外敷可以養膚,敷上之後,令人的肌膚有如白玉,三日而稍淡,半月才消散。
上好的珍珠並不難尋,名貴的藥材也一樣可以重金搜集,但別的字型大小卻配不出這樣的珍珠膏。
很多人曾經細意苦心研究,就是找不出這種珍珠膏的秘密。
這種珍珠膏的產量並不多,都是為熟客訂購,要買的人,往往要等上三五七個月。
所以朱成雖然在三個月之後的今天才送到來,唐聰還是沒有怪責他半句。
因為他也知道這種珍珠膏難求,寶香齋一月所煉,只不過三十份,在京城中,朱成只不過是一個小角色,比他有錢的人很多,比他有勢的人更多,他能夠在三個月之後弄到來,實在已花了很大的苦心。
何況朱成竟然送了兩份?
其實唐聰也知道以柳依依這個年紀,用不著這種珍珠膏,他所以給柳依依這種東西,也只是因為柳依依閑談中提及她很想看看這種東西。
柳依依也像別的女孩子一樣,對於能夠使自己變得更漂亮的東西都特別感到興趣,雖然她很清楚唐聰喜歡的並不只是她的容貌,可是她仍然希望能夠讓唐聰看到她變得更漂亮。
士為知已者死,女為悅已者容。
還是老話,老話也通常很有道理。
依依也很明白唐聰的心意,所以她開心之外,更表現得開心,陪伴唐聰去接見朱成。
「麻煩你,辛苦你了。」唐聰由衷地說出這種話來。
「少主言重。」朱成永遠都是那樣恭敬:「朱成總算無負少主所託。」
唐聰接道:「一會我再著人接你到來,請你嘗嘗依依的巧手小菜。」
依依笑接道:「一定要到的。」
「不敢不到。」朱成一揖道:「朱成告退。」
唐聰擺手道:「請——」始終如此溫文有禮。
若是他走到江湖上,只怕沒有多少人會相信他就是五毒門未來的掌門人。
溫文爾雅、英俊年青的丈夫,貌美如花、體貼入微的妻子,這雙璧人實在可以稱得上是一對神仙伴侶。
這個五毒谷也正像一個神仙境界,雖然在這個隆冬的時候,湖面已冰封,周圍一片銀白,但燈光照耀之下,亦是別有一種奇妙的美麗。
這時候已經接近入夜。
※※※※※※
朱成走出唐聰居住的小樓,笑容便消失,眼神閃爍不定,突然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他知道唐聰一定不知道那兩份珍珠膏早在兩個月之前便已到手,只是他一定要等到現在才能夠送到這兒來。
這並非他的主意,若是他還能夠有自己的主意,他一定不會到這兒來。
他雖然不知道將會有什麼事發生,卻知道自己現在非要立即離開五毒谷不可,除非他已根本不想活。
冷風吹面生寒,可是他的心更寒冷,已寒冷得簡直要結冰。
※※※※※※
唐聰不知道朱成現在的心情,卻清楚知道依依現在的心情怎樣。
依依偎倚在他的懷中,嬌頰飛紅,那種紅是那麼迷人,又是那麼的嬌艷。
他當然知道那絕不會是珍珠膏的影響,主要還是他這一份心意。
他做了許多工夫,目的也只是要取得依依更大的歡心。
「依依——」唐聰擁著依依輕問:「喜歡不喜歡這禮物。」
「你還要這樣問。」依依將頭埋得更深。
唐聰連心都醉了。
他們就這樣偎倚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依依才從唐聰懷中掙出來。
「我可是要去燒菜了。」
唐聰道:「急什麼?」
依依道:「你一點也不餓?」
唐聰搖頭:「一點也不。」
「你卻是忘了要請朱成來吃我燒的小菜。」依依嬌笑了起來。
唐聰失笑:「那你也想先看看那珍珠膏到底是怎樣子。」
依依並沒有反對,她知道有這珍珠膏已好些時候,她也知道只要她開口唐聰一定想辦法滿足她的心愿,事實證明是如此。
現在東西雖然已在手,她隨時可以看到,但她仍然是希望立即看到,只是她沒有開口,因為她知道唐聰一定明白她的心意。
唐聰果然替她說出來。
依依笑接道:「真奇怪,還是要看看才心裡舒服。」
「那看好了。」唐聰接將那個載珍珠膏的盒子推到依依面前。
他沒有動手,他的確是一個很懂妻子心意的丈夫,知道依依要親自打開,親自將那珍珠膏拿出來心裡才會真正的舒服。
依依看了看唐聰,笑了笑,以手輕抹那個盒子,說:「給我刀。」
唐聰已將一柄小小的銀刀拿到她面前,彷彿早已知道依依要這柄銀刀。
那個盒子以檀木造成,非常名貴,只看這個盒子,便已令人有一種感覺,載在盒子裡頭的一定是很名貴的東西。
盒子的邊緣以蠟封著,依依以銀刀將蠟封剔開,小心翼翼的將盒蓋打開來。
她的眼中充滿喜悅,但當她將盒子打開,便變成了詫異,整個人都怔住在那裡。
唐聰看在眼內,他希望看到的並不是依依現在的這種表情,於是他也忍不住往盒內望一眼,然後亦怔住。
盒內載著並不是兩份珍珠膏,而是一張華麗的錦箋,上面寫著六行字。
※※※※※※
上官貴
黃金一萬兩,十二月初一,晨
呂東陽
黃金一萬兩,十二月初一,晨
龍飛
黃金三萬兩,十二月初一,子夜
※※※※※※
這張錦箋與常護花在九王爺府中書齋發現、送出、落在龍飛手上、後來被鐵甲人取去的那一張一模一樣,非獨質地、內容,甚至連字亦也並無分別,只是在上官貴、呂東陽的名字上,多了一個鮮血的交叉。
這是表示上官貴與呂東陽都已經被殺掉,已經不存在。
唐聰看不懂這綿錦箋,他伸手將錦箋拿起來看一眼,疑惑之色又重了幾分。
依依探頭過來,看了看:「這是什麼東西?」
唐聰沉吟著道:「好像是一份殺人名單。」
依依更加詫異:「殺人名單?」
唐聰嘟喃道:「上官貴、呂東陽不知道是什麼,那個龍飛,只怕就是江湖上極具盛名的玉骨銷魂。」
「玉骨銷魂龍飛,相公不是說背景很特殊,勢力非常之龐大,有誰膽敢殺他?」
「這與我們並沒有關係,目前我們必須知道的一件事情就是,這份殺人名單怎會出現在這個檀木盒子內。」
依依道:「這得要找朱成來一問。」
「不錯,這件事他一定知道。」唐聰手執錦箋,轉身一步才跨出,就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響。
「錚錚」的就像是金屬不住的敲擊。
「是什麼聲音?」依依也覺得奇怪。
唐聰道:「絕沒有人敢在五毒谷生事,大概是哪一個弟子,拖著些什麼鐵器走過。」
依依奇怪道:「沒有我們的許可,又有哪一個弟子會走進來?」
唐聰道:「這也是。」
依依道:「先是朱成送來這樣的一個盒子,跟著這種聲音,只怕是真的有事要發生了。」
唐聰笑笑道:「誰若是到來這裡鬧事,要就是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否則就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當然不知道還有第三個可能,只是他實在想不出這第三個可能又怎能發生。
那就是那個人既然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地方,也沒有活得不耐煩,而是他自信有足夠的能力摧毀這個五毒谷。
但怎會有這種人?
五毒門的仇敵早在多年前已經被他們消滅得一乾二淨,能夠摧毀五毒谷的人絕無僅有,有本領闖進來的武林中人雖然不少,但五毒門自退出江湖,退隱五毒谷以來,根本就再沒有與武林中人發生摩擦,除非那是一個瘋子才會跑到這兒來生事。
依依很明白唐聰的心意,只是道:「這件事必定與朱成有關係。」
唐聰完全同意,道:「朱成大概也不想活的了。」
事實,這時候,朱成亦已面對死神。
※※※※※※
五毒谷的出口雖然有弟子把守,但對於朱成的離開沒有加以阻擋。
朱成進出五毒谷,與把守的弟子也早已熟絡,對他們更就是師叔身份。
朱成並沒有多作解釋,只是說有很急的事必須趕回去,還向他們要了一盞燈籠,一騎奔入夾在古樹林中的古道。
馬快如飛,迅速去遠。
一直到離開了五毒谷的禁地,朱成才放緩了坐騎,也就在那時候,他看到了第一盞燈籠,飄然掛在一株古樹的橫枝上。
到他一騎來到那棵古樹的前面,司馬縱橫亦從古樹後轉了出來。
看見是司馬縱橫,朱成不由得一怔,那盞燈籠已經令他很奇怪的了。
不錯,那是他與司馬縱橫約定的暗號,在見到這個暗號之後,就有一筆可觀的酬勞交到他手上。
會面的地方卻不是約定在這裡,司馬縱橫的出現更令他大感意外。
這種事原就不是司馬縱橫這種身份的人做的。
但他仍然策騎走進去,這已是他惟一能夠走的路,惟一的生路。
檀香盒內載的絕不是珍珠膏他已經肯定的了,在收到這一盒所謂珍珠膏之後,他已經不止一次想打開來一看,可是他始終都沒有這樣做。
他不能將錦盒弄回原狀是一個原因,其次就是他不知道司馬縱橫一路上到底有沒有派人監視,還有一點令他顧忌的就是盒子內載的東西何以要這樣密封,在打開之後會不會發生變化?
他實在有些懷疑,那是一種毒藥暗器或毒瘴之類的毒氣。
但五毒門以毒揚名天下,以毒藥暗器來對付五毒門的人是否有效?
朱成不知道,他雖然是五毒門的人,對於毒藥暗器的認識並不怎樣多,當然不知道是否有這樣的一種毒藥,連五毒門的人亦束手無策。
在奉上那個盒子之前,朱成實在心驚膽戰,之後就更加不在話下,他實在有些擔心,唐聰會當場將不會就此罷休他是知道的了,所以一出唐聰居住的地方,他立即出谷離開——
盒子內載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司馬縱橫親自到這裡來又有什麼目的?
朱成實在想不透,這片刻之間,胯下坐騎亦已來到了司馬縱橫身前。
司馬縱橫看著他走到來,笑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朱成點頭道:「以會主的聰明,當然應該知道在下在想著什麼。」
司馬縱橫道:「不錯,這不是我們預先約定的地方,只是我認為改在這裡更方便更好。」
朱成道:「會主想必也有些事情需要到五毒谷中走一趟。」
司馬縱橫道:「的確有此需要。」
朱成欲言又止,司馬縱橫笑接道:「你一定很想知道那個檀木盒子內到底載著些什麼東西。」
朱成大著膽問道:「是什麼東西?」
司馬縱橫道:「不是珍珠膏。」
「意料中事。」朱成微喟。
司馬縱橫接道:「也不是毒藥暗器或者有殺傷力的什麼裝置,無論誰將盒子打開,也不會遭受到任何傷害。」
朱成吁了一氣:「這屬下就不明白了。」
司馬縱橫道:「放在那之內的是一張錦箋,也可以說是一份殺人名單。」
朱成怔住,司馬縱橫又道:「唐聰看見那份殺人名單,一定會很奇怪,也一定會追問究竟,你立即離開,不失為明智之舉。」
朱成忍不住問道:「那張殺人名單到底有什麼作用?」
司馬縱橫道:「知道得過多,對你並沒有好處?」
朱成點頭道:「屬下是錯了。」
司馬縱橫道:「看來你還做錯了一件事情。」
朱成忙問:「是哪一件?」
司馬縱橫道:「你實在不應該逃出來的。」
朱成道:「屬下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情需要留在谷中。」
司馬縱橫道:「在你來說,只要將盒子送到唐聰手上,事情便已經了結。」
朱成道:「那屬下為什麼還要留在谷中?」
司馬縱橫道:「看你不像這麼愚蠢的人。」
朱成目光一閃,說道:「請會主說清楚。」
司馬縱橫道:「在谷中無論如何都要比谷外安全。」
朱成一笑道:「會主要殺我滅口。」
司馬縱橫亦笑道:「主要還是因為你已經完全沒有利用的價值。」
朱成嘆息:「屬下就是想不到!」
司馬縱橫道:「你雖然死在這裡,可是你的妻子兒女都會很安全,你應得的酬勞,我也已派了人給你送去。」
朱成道:「那屬下就放心了。」
「你還可以得到一個活命的機會。」司馬縱橫將手一擺。
朱成慘然一笑,身形一動,從鞍上拔起來,一揚左手,數十點寒光疾射而出,右手接拔出一柄毒蛇也似的劍,在寒芒當中刺進。
這一招並沒有什麼特別,卻既快且狠而且准,也是朱成一生以為最精彩、最滿意的一擊。
可惜滿意的只是他自己,在司馬縱橫眼中,非獨毫不精彩而且一點也不滿意。
只一眼他便已看出三處破綻,也立即知道哪一處易下手、又安全。
他把袖一拂,射來的暗器部分便被他拂落,身形一偏,隨即當中欺進去。
劍從他的胸膛前面刺過,他的右手亦貼著劍脊拍前。
朱成的反應也不慢,立即扭轉劍鋒反劍,司馬縱橫卻連這一個變化也計算在內,掌一翻,已然撞在朱成的脈門上,將朱成的劍勢震開,接截上朱成的咽喉。
一聲悶哼,朱成整個身子倒飛出去,一飛兩丈凌空倒下。
司馬縱橫緊接掠至,在朱成倒下之前將他的劍奪走,反手一劍將他的屍體釘在旁邊的樹上。
那盞燈籠亦同時被他以袖飛卷過來,燈籠的提竿就像是一支箭也似射進了朱成頭上的樹榦內,燈光照亮了朱成的屍體。
司馬縱橫沒有再理會,背負著雙手,踱入樹林中,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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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錚錚」金鐵聲終於停下,唐聰依依夫婦也終於知道這種「錚錚」聲是來自一個鐵甲人。
與那個鐵甲人當門而立、停止移動同時,這種「錚錚」聲亦停下。
唐聰很自然地擋在依依身前,鐵甲人的目光落在唐聰手中的錦箋上,森寒如冰,尖銳如劍。
「是哪一位?」唐聰終於忍不住開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