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滿山紅葉,像熊熊的烈火在燃燒著。

這種景色在傷心渡看來,那就使人的感受不同。絕不會興起「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的詩情畫意。

它給人的感受是肅煞、蒼涼和一些使人難以忘懷的不幸。這兒曾是大內高手追緝要犯的廝殺之地。

此渡也曾是東廠攔截忠貞不屈之士的屠場。

渡頭荒涼,一衣帶水,雨泛之季,河水寬不過一百五七十丈,旱季時三五十丈寬,只要撐上幾篙子就到了對岸。

河的兩岸雜生著虯杉和枝幹曲突的棗林,另外就是一大片的荊棘了。像這樣一個野渡,一天當中不過五七個過河的人,那家茅草搭建的小店卻仍然存在。

秋的傍晚,日頭還在棗林梢上留連不去,在這茅屋后崎嶇不平的山徑上卻傳來了單調的鈴聲。

不一會,自松林中轉出了兩匹毛驢。前面驢上是一個瘦弱的老頭,約在七十以上,後面驢上是個一身著土布衣衫的大姑娘。不入時的衣衫掩不住她的婀娜身段,粉脂不施,反而更顯得她的嬌靨不是偽裝出來的。

老的背了個包袱,少女驢背上放了個簡單的行李捆。

一老一少在茅店門前下了驢背,這小店由叔侄兩人經營,年輕人叫孫愣子.十六七歲的人哩。鼻管中還有兩通清涕伸縮不已。他接過韁繩拴了牲口,嚷嚷著道:「老大爺和這位大妹子是打尖還是住店?」老頭向內瞄了一眼,道:「隨便弄點吃的,馬上過河。」這茅店外觀不怎麼樣,裡面還相當寬敞,有七八張沒探漆過的八仙桌子,擦洗得挺乾淨地,予人好感!孫掌柜的五十左右,扁扁的臉,世故地瞄了這一老一少一眼,他算是眼皮子極雜的人,這些年來由比經過的三教九流,啥人沒有,只要瞄上一眼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只是這─對老少他還真估不透,老人也不土,還有一份悠閑之氣,而姑娘雖是布衣布裙,卻也不顯得倫浴。

老少入內坐在靠近後窗處,這兒可以看到通往傷心渡的唯一山徑。窗上掛了一大串紅辣椒、大蒜,還有些乾菜或臘鴨什麼的。

孫楞子道:「老大爺,吃點什麼呀?」老人道:「隨便來兩個什麼面吧!有大滷麵吧?」孫愣子道:「有有,不來兩個火燒嗎?本店的鋼爐頭可是很出名呀!到了小店不嘗嘗我們的鋼爐頭,可真是鄉熊咧!」老人道:「就來兩個鋼爐頭吧:」孫愣子扯著嗓門吆呼道:「鋼爐頭兩個,大滷麵兩碗那就在這時,又魚貫走進三個人,老人似乎對那姑娘低聲說了兩句話。這三人之中,一個徐娘最搶眼。紫紅披風,鮮紅緊身衣,把胸臀清晰凸浮地勾勒出來。

她擦了不少的粉,在乾燥的秋風中,脂粉最易剝落。如果早嫁,可能已有資格作奶奶了,卻穿了一雙醬紫繡花鞋,鞋面上繡的是鴛鴦戲水。

在江湖上走動的人,很少不認識這娘們的。她從不諱言,一生中不慣獨眠;她就是常干吃嫩草倒採花的女飛賊陰麗桃。

緊跟在她後面的漢子,三旬上下,紅紅的臉,卻穿了一身綠袍,活像綠葉襯配中的一顆熟透的大草莓。

當然,也像一隻紅頭蒼蠅。

在黑道武林中,此人頗有名氣,誰不知道「大羅手」毛華廷?他以前不穿綠袍,據說是為了陰麗桃,因為毛華廷是她的第一面首。自他發現她又和第二個第三個男人有一腿時,一怒下改穿綠袍哩。

最後面一個,也是四十左右,絡腮鬍子像龍鬚菜似的,只露出了眉眼口鼻,身上有陣陣惡臭。他就是凶名遠播的「獵頭人魔」曾不凡。

孫愣子額著屁股上前招呼,抹著桌子道:「大嬸,三位是打尖還是……」「啪」地一個大耳光,把孫愣子打出三步以外,原地轉了一匝差點栽倒。

口角淌著血漬,左頰火紅一片,孫愣子有點暈頭轉向吆呼著,道:「他奶奶的!你怎麼打人咧?」曾不凡冷冷地道:「媽的!你也半大不小哩!又整天接待客人,就連這點風水也看不出來?叫一聲『姑娘』不就啥事也沒有了?」倒抽一口冷氣,孫愣子訥訥道:「姑……姑娘?」心中暗罵:他奶奶個熊I俺孫慣子難道沒見過姑娘?他媽的!姑娘的奶奶還差不多。她是姑娘,那邊和老頭子坐在一起的姑娘算什麼?孫掌柜的在大灶上,向孫愣子使了個眼色。孫愣子只好將就著。只不過,他怎麼端量,這個騷娘們不是個半掩門,也必是個賣火坑的貨色。他搔著頭皮,道:「姑……姑娘……來點什麼?」陰麗桃道:「撿最可口的往上端,撿姑娘最愛聽的出口,那就沒有錯。兒子,姑娘第一個開懷的男人,比你還小一兩歲哩!」孫愣子心中直嘀咕:你他奶奶的臉皮之厚,做鞋底可以穿上五年。像你這種臭魚爛蝦,到徐州騾馬市去零賣,恐怕也只有把頭、長工和騾夫之類貨色會照顧你哩……

孫愣子退下,一邊的毛華廷低聲道:「你就不能少說幾句?今天是什麼日子?」鼻孔一掀,一臉不屑之色,陰麗桃冷峻地道:「伯什麼?姑娘我就是這種德性,用不著裝模作樣地裝節烈女,至於說今天是什麼日子,大家心照不宣,誰能活著離開傷心渡,誰就能繼續糟蹋糧食。」曾不凡道:「姑娘這話挺順耳的,今天這日子一定很熱鬧,看!不是又有人來了?」這工夫門外又有兩人走進來,都是三十郎當歲,一身鄉熊打扮,只不過提著沉重的包袱,身份已十分明顯,招風耳是他們的註冊商標,看來必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兩人打量了一下,撿個前後可以兼顧的座位坐下來,陰麗桃洒然道:「望鄉台上又要添新鬼了。」毛華廷道:「看樣子不像是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曾不凡道:「那還用說,咱們出場,龍套自然要亮相隨行羅:」孫愣子又上去張羅,道:「兩位大叔,小店沒有什麼好吃的,只有家常面點、鍋餅火燒、花生、滷肉什麼的,貴客多包涵那!」身材較高的道:「夥計,有可口的儘管往上端,銀子有多少在這兒花多少,離了這個村,不知還有沒有這店。至於說話嘛,老弟,只要是實話,你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不要盡撿好聽的說。」孫慣子一點也不愣,立刻向陰麗桃那邊望去。

陰麗桃霍然站起,但被曾不凡扯下入座,曾不凡道:

「陰大妹子,老實說,奈何橋上有他們不多,沒他們不少,就憑『怒山雙筆』那兩套,在今天這場面上,跑龍套還差了點……」「怒山雙筆」相視大笑,似也沒有把陰麗桃等人放在心上。俗語說: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也可以說: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其實又何嘗不可以說武功是自己的好呢?人類有掩飾自己的缺點,誇大自己的優點的通病,如果說是由於對自己太了解,對別人不了解所致,那也許是正好相反,了解自己往往比了解別人更難。掩耳盜鈴,往往使自己的視覺不清,而造成對自己觀察的錯覺。

對於這種旁若無人的大笑,陰麗桃又忍不住要動手,這次毛華廷扯了她一下,道:「麗桃,到了時候。他想笑也笑不出來了!何必呢?」孫愣子來到大灶邊,孫掌柜的道:「份子,今天晚上恐怕有戲看哩!」孫愣子模摸火燙的左頰,道:「王八旦打雜種,打死一個少一個!」孫掌柜曬然一笑,道:「別說傻話哩2這些人沒有一個好惹的,一旦幹上了,咱們能置身事外嗎?看吧:這是一大齣戲,還有些角色沒到哩!」吸入兩通清涕,孫愣子道:「掌柜的,他們到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幹啥呀?」孫掌柜在大灶上掀著菜勺,溜三鮮在勺中翻起升空,然後落入勺中,發出「嘩嘩」之聲,看來不愧為名掌勺的,手腳伶俐熟捻,挺帶架地,低聲道:「等著瞧吧:總不是到這兒來涼快的吧?」把溜三鮮刮入盤內,孫掌柜的勺子在鍋邊上有板有眼地,先疾后徐地敲了七八下,孫愣子端到陰麗桃等人的桌上。

夕陽最後的一抹殘紅也消失了,河的對岸一片蒼溟,秋風在棗樹上吹著尖利的口哨。傷心渡的風貌,隨著夜的來臨,已逐漸展露出來了。

這時候,靜靜地,不慌不忙地進一個二十來歲,三十不到,打扮撲素,神色安祥,看來像個綢緞莊站櫃檯的年輕人。

孫愣子哈著腰走上來,年輕人道:「一壺酒,切一盤滷菜就成了。」目光流盼,打量著店內所有的人。當他的目光掃到老人身邊的姑娘身上時,突然一亮,就像燈蕊突然捻長了些似的,幾乎想舉手訂招呼。

他畢競沒有打招呼,因為這位姑娘看了他一眼,那完全是陌生人的眼神,所以他收回了欲招呼的手。但他不能不在內心嘶呼著:這不就是她嗎?她為什麼故作不認識我?她來幹什麼?毛華廷低聲道:「曾兄,這個小子見過嗎?」曾不凡微微地搖頭,道:「毛兄,看他的包袱,必也是武林中人。不過我只要瞄他─眼。媽的:八成是無名小卒。

稀鬆……」陰麗桃皺皺眉頭沒有出聲。

他不會同意曾不凡的看法,傷心渡這不祥之地,常人不是有千萬火急的事,絕不冒險抄這小路,而這年輕人雖然打扮樸素,英華內蘊,就憑這份消閑悠靜之氣,常人就作不到。

只不過要陰麗桃視他為今夜的大戲中的主角之一,卻又不大甘心。這就是人類的劣根性。

店內暗下來,孫愣子點了兩盞孔明燈,掛在樑上垂下的掛鉤上。燈光幽暗,映在不同的面孔上,像一些牛鬼蛇神都顯了原形似的。

此刻,黑黝黝的門外又晃進一人,五旬以內,光長骨頭不長肉,瘦得像只風雞,一件洗漿得泛白的藍布長衫,有如隔夜餿了的稀飯;留著稀疏的山羊鬍子。肩上有個錢褡子,錢格子後面袋中露出了半截生鏽的三尖兩刃刀。

一雙黃澄澄的眼珠子四下掃瞄了一陣,「砰」地一聲把錢褡子丟在桌上。孫楞子已上來打招呼道:「大叔,您老是打尖還是住店?」老頭揮揮手道:「慢著……」又壓低聲音道:「小子,能不有給我找個賣的?趕了幾天的路,火氣很大,老夫知道,擺火的最好辦法是找個賣的折騰一番……」孫愣子茫然攤著手道:「大叔,您要賣什麼?」小老頭顫動著雙手、似想找個適當而又能使孫愣子懂的詞句說出來,一時卻又想不出來。他訥訥地道:「就是……

就是賣『荷包』的……」孫愣子可沒聽說過這些雙關的下流話,只是荷包他見過,端午節時小孩子身上會戴上幾個,內有香包。他苦笑道:「大叔,這兒只賣家常便飯……再就是擺渡,可不賣荷包……大叔……你到底要吃什麼?」小老頭猴眼疾翻,連連拾著下顎,指向陰麗桃那邊,道:

「就是那玩藝兒……」可惜孫愣子會錯了意,拍拍前額道:「大叔,您要溜三鮮、咕老肉,還有紅燒樟脯是不是,這好辦,小店還能湊出這幾道菜來……」小老頭道:「你這小子是不是裝了一腦子漿糊?有十六七了吧?老夫在你這年紀,早就到勾欄院去關門拉鋪咧這工夫孫掌柜見愣子和客人纏夾不清,大聲道:「愣子,客人叫什麼菜你自管嗆呼出來,咱們有的當然供應,沒有的也請貴客多包涵,山村野店,不敢準備太多的材料孫愣子訥訥道:「掌柜的,這位大叔要的我聽不大懂,先是說要賣的,又說要『荷包』,最後又指指陰姑娘那邊,說是就是那玩藝兒……」孫掌柜的是過來人,立刻會意,道:「貴客,四十裡外的劉家集上有,您過了河,急趕一點,大約三更稍過,可以到達劉家集……」小老頭道:「掌柜的,貴不貴?」孫掌柜的道:「劉家集不是個什麼大地方、凡是住戶較多的地方,都有干這個的,只不過沒有什麼養眼的貨色。鄉熊粉頭嘛,也貴不起來,聽說『隨便』三錢銀子,『關門』五錢,『過夜』八錢到一兩……」小老頭道:「掌柜的,遠水救不了近火,有現成的,你能不能給張羅張羅?雖然老了點,沒有魚嘛,蝦也湊合哩孫掌柜的訥訥道:「這……這……你老多包涵……」陰麗桃再也忍不住了,忿然離座,指著老頭道:「老雜碎,你看上了老娘是不是。來,我管你個夠。」小老頭裝著沒聽見,卻對孫愣子道:「小子,你們都有什麼吃的呀?」孫愣子道:「包子、餃子、麵條子、疙瘩湯、火燒子。

要啥有啥,活人腦子現炸!」小老頭道:「小子,就來個酥炸活人腦子吧!」搔搔頭皮,孫愣子道:「大叔,您別開胃哩!」小老頭道:「不是要啥有啥,活人腦子現炸嗎?」孫愣子「呼嚕」一聲,吸著清涕道:「大叔,這不過一時貧嘴,哪有炸活人腦子的?」齜牙一笑,小老頭道:「別的時候當然不成,今天晚上要吃活人腦子可就不缺貨啦:小子,這幾天大魚大肉吃膩了,就來點清淡的吧:─碗加料陽春麵。」孫愣子道:「加料陽春麵……」小老頭楊聲道:「加料陽春麵都不懂嗎?真是他媽壽頭壽腦地,一竅不通。加料陽春麵就是兩個陽春麵合二為一。」這工夫陽麗桃忿然坐下.狠聲道:「先別咋唬,你那顆『鳥頭』先在你肩上借寄─會。」孫份子對孫掌柜的道:「我雖不知道他們是幹啥的,卻知道他們一個也不想過河。掌柜的,依你看,這些人都是幹什麼的?」孫掌柜的道:「這些人都是擺設.主角就是討債和還債的。在這場面上越是咋咋唬唬的人越沒有什麼,悶聲不響的,反倒要特別注意了……」孫愣子本能地向一老一少及那年輕人望去,而那年輕人正在邊吃邊望著那個動人的姑娘。一壺酒幹了,又要了─壺。

「怒山雙筆」林氏兄弟也在邊吃邊低聲交換意見,他們二人的注意力,顯然全投注在陰麗桃等三人身上,對那老人、少女以及那個年輕人,似乎不太在意。

最早到達,聲言吃點東西就要過河的人,也沒有意思急欲過河哩:這工夫孫慣子為小老頭端上一大碗雙料陽春麵,小老頭還要了胡椒、醋及醬油等,花錢不多譜兒可不小。

就在這時,門外馬嘶聲甚為喧器,孫愣子出去照料馬匹又擁進十二個漢子,個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

「怒山雙筆」林老二道:「老大,是『十二生肖』到了林老大瞄了一眼道:「人多未必有用,實力卻沒有曾不凡等人深厚。」「十二行肖」是十二兄弟,老大鄒忠叫了現成的包子饅頭,切了─大盤滷肉和一大盆的酸辣湯。這一桌對吃比較馬虎,個個藍布包頭,一副化外之民的樣子。

只是他們包袱中的兵刃十分沉重。

這工夫那個消閑安詳的年輕人已吃完,負手走過那一老一少的桌邊,向少女點點頭道:「梅心,久違了……」他的聲音很低,別人都未注意,因為近二十匹牲口在外面嘶叫,聲浪極大。可是這位女郎只看了他一眼而未作聲。

年輕人也未在意,一直踱到大灶附近。中間隔了一道齊腰的欄櫃,至於住宿之處在後院中,用毛竹搭了些棚子,約能容納十來個人。

掌柜的切好了一盤拼盤,交孫愣子端去,道:「這位老弟還要點什麼?」年輕人道:「不要了,掌柜的,把灶封了吧:」孫掌柜的道:「老弟是說……」年輕人道:「這麼晚了,也不會有客人來哩!每天晚上不都要封灶嗎?」這種大灶都燃煤球,把爐口用泥巴封上,只留一個小孔,可保爐火不滅,明天姚開不必再生火省了麻煩。

孫掌柜的道:「老弟,在平常.這辰光往往還有人過河打尖。反正到這兒來的必有緊三火四的急事,沒有急事的也不會來。」這工夫陰麗桃忽然插上嘴,道:「掌柜的,人已經夠了!

為你為大家著想,太熱鬧了也不是什麼好事。要來的已經來了,不來的就是用八拾轎子去接也不會來。把灶挑了吧!」孫掌柜的道:「挑……挑灶?我說這位姑……娘,小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臘月三十日祭天地以後才挑灶,因為過年沒人過河咧i其餘的日子封灶而不挑灶呀!」陰麗桃道:「掌柜的,如果還有明天,你就是重生爐火也累不著你呀!你說對不對?」孫掌柜的道:「是……姑……姑娘說的也是……」好象這「姑娘」二字說出來十分繞口吃力似的。掌柜的很聽話,把灶挑了。

年輕人正要走開,掌柜的道:「老弟。貴姓大名……」年輕人道:「敝姓葉……」孫掌柜的覺得這年輕人說話平平淡淡,不文不火,卻往往有無尚的威儀,使人不忍也不敢違抗,聽陰麗桃的話,不過是不願招惹而已。

姓葉的回座時,在那嬌嬈的少女桌邊站了一下,低聲道:「兩次援手之情,在下實在不便或忘,不過姑娘說過,下次不論在何處遇上,你如果不理我。我都不要驚奇或忿怒。老實說,我不會忿怒,但永遠不忘那山谷中的一日之聚……」姑娘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根本不承認有那回事似的。葉姓年輕人回座,那老人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姓葉的微微皺眉,不免犯疑,這姑娘應該是鐵悔心,雖然上次分手時她曾交待過,難道就如此絕情嗎?或者,她故作不識有她不得已之苦衷?這工夫除了陰麗桃那─桌,由於叫的菜多,還要細嚼慢咽,其餘的也都風捲殘雲似的吃完了。這是因為,他們心裡都清楚,正如陰麗桃所說的「如果還有明天,再生爐火也累不著」,這不是暗示今夜來此的人沒有幾人有把握離開這傷心渡嗎?小老頭的雙料陽春麵早吃完了,摸摸肚皮道:「掌柜的,有磨刀石沒有?」他這麼嚷嚷著,已自錢褡子中抽出了生鏽的三尖兩刃刀,真是人的名樹的影兒,在場諸人都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大多微微色變。陰麗桃卻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磨刀叟』那個老不死的……」孫份子道:「大叔,你要磨刀石是不是?當然有。要大的還是小的?看你的銹刀,八成是要用最大的磨刀石羅?」「磨刀叟」道:「對對!越大越好,順便用碗盛些清水來。」「磨刀叟」把巨大的磨石放在長凳上,撩上水,就「霍霍霍霍」地磨了起來,一邊磨還一邊哼著風流小調。這聲音使在座大多數人心頭上酥酥痒痒地。

武林中人只要聽說過「磨刀叟」之名,必然也聽說過此人一旦公開磨刀,必有一場腥風血雨近在眼前了。現在,大家都吃飽了,要作的事也不能永遠再瞞下去。

曾不凡回頭看了那老頭和女郎─眼。由於他這一打量,「怒山雙筆」也開始注意了。

接著,「十二生肖」也像是豎起了翎毛的公雞。那『老一少還是老樣子,好象這些人和他們無關,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些人來此和他們絕對是有密切關連的。

掌柜的和孫愣子交換了一個眼色,要到後院去。毛華廷冷峻地道:「掌柜的,戲就要開鑼哩:怎麼,不看戲要溜啊!」孫掌柜的道:「貴……貴客……小可什麼都不怕……就是怕刀光劍影和血腥氣味,貴客你就高抬貴手,讓我們到外面去,要是貴客有什麼需要,吆呼一聲就成了。」毛華廷木然地揮揮手,道:「給我坐在大灶旁邊,看不看是你們自己的事,誰也沒有勉強你們看,只是今夜在此的人,誰也不能離開。」說著,向曾不凡一眨眼,二人像飯後散步似的向老少二人那邊踱去。

「怒山雙筆」正要行動。「十二生肖」三個人搶了先,立刻迎了上去。他們以四維八德為名,這三人是鄒義、鄒和及鄒平。他們全用雙斧。只是斧的斤兩按各人的臂力大小不同而已。還在斧背後上鑄上了他們的生肖如子鼠、丑牛等等。

毛、曾二人自然沒有把這兩人放在心上。交換了個輕蔑的目光,毛華廷負手道:「曾兄,是你偏勞還是由我親自動手?」曾不凡吐了口唾沫,淡然道:「毛兄,你看著辦,年頭不好,別讓他們糟蹋糧食。」二人一問一答,極盡輕視之能事,「十二生肖」雖來自邊睡,卻也不是文盲,不由暴怒。三人吼叫著撲上。

三柄黑白兩色的板斧,就像三張黑臉上怒齜著白牙一樣,擇人而噬。在幽暗的燈光下,銀蛇騰飛,金風盈耳,絞劃出千萬道銀線向毛、曾二人纏繞。

今夜來此的人大多都是來自衛的。但在另一角度上看來,他們大多都是來送死的。也許有人以為,他們不來不是可逃此劫嗎?當然不。並非迷信,只要是榜上有名的人,在劫難逃。

毛華廷號稱「大羅手」,他不用兵刃,曾不凡雖用兵刃,可能是因為吹了半天牛,以二對三也不好意思亮出來。

兩人的身子如蕭瑟的秋風中的兩片敗葉,有時冉升,有時迂迴轉折,在漫天魚鱗似的晶芒中脫出斧陣之外。陰麗桃吸了一口酒道:「幹得好!」三人六柄板斧呼嘯著再次罩下,「嗡嗡」聲顯示著使斧者的臂力和速度,疊疊斧浪迭番推壓,兩片人影在光焰隙縫中飛瀉,偶爾會發出吼嘯。

其實這是毛、曾二人的連絡暗語,他們要同時下煞手,果然,三聲慘嗥中,六柄扳斧向不同方向飛射,三個身子摔出,被「十二生肖」其餘諸人接住。

被毛華廷擊斃的兩個,不見外傷,僅口鼻中微見血絲,心脈已斷,被曾不凡砸死的人,頭顱扁而碎裂。

店內出奇地靜,只有河水在夜風中嗚咽。

另外就是「霍霍霍霍」的磨刀聲了。似乎「磨刀叟」除了磨他的銹刀之外,其餘的事都可不聞不問了。

在此時同,嘶吼聲中,「十二生肖」另外五個又撲了上去。其中四人人到斧到,另一個凌空騰起,兩柄斧之一的斧柄是活的,帶有鋼鏈。「瞅瞅」聲中交織著陰寒的光網。

五人十柄斧,分不出經緯線。只交織成銀燦燦的巨繭,網住了毛、曾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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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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