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陰麗桃目不轉睛,「怒山雙筆」全神貫注。而孫掌柜的和孫愣子似乎隨時都想開溜,他們見過太多的殺伐場面,只是這次更慘烈不同些罷了。
葉姓青年人時而看看現場搏殺,時而向那姑娘瞄上一眼,這一老─少還蘑菇著不走,大概等待命運裁決吧?「霍霍」磨刀聲一直不停,陰麗桃煩躁地大聲道:「老不死的,你要磨到什麼時候?討人嫌!」「磨刀叟」自言自語地道:「俗語說:刀快不伯脖子粗。
刀當然是越快越好,磨到鋒利處,可以任意控制,要在脖子上留幾寸的膘,都可能分毫不差……」陰麗桃也無暇和他磨牙。毛、曾是她的跟屁蟲,這兩人如果不敵,她就落了單,失去了有力的屏障哩:毛、曾二人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硬是不亮傢伙,這當然也是陰麗桃在一邊的緣故,這娘們在別人眼中不值錢,在毛華廷和曾不凡的心目中仍然是鮮桃哩!
「嗤嗤」聲中,毛、曾二人肩上及背上飛出兩片衣屑,還帶了一片皮肉,曾不凡咧咧嘴,不吭一聲。但幾乎在此同時,毛、曾兩人心意相通,在不可思議的角度上,砸出不可臆測的兩記重手。
如山的掌浪把交織的晶芒之網無情撕裂,斧陣已開始顧此失彼,雜亂無章了。在這-那,這三人已知自己的命運了。
慘烈的號嗥乍起即斷。在血雨進射狂噴中,五個人摔出三個,另外兩個,如狂風中的飛絮踉蹌退向另外四個「十二生肖」身旁而被扶住。
先摔出的三人之一的頭顱,已被用陰柔手法按入胸腔之中,只露出半個額頭在外,而顱骨卻未摔裂,這就是「大羅手」的絕招。
被另外四個扶住的二人之一,口中冒著血泡,道:「老大……不必看了……東西必然在那一老一少的身上……留得青山在……不伯沒柴燒……我們走吧……」一柄扳斧和一柄鏈斧剁入樑柱中,鏈子還是晃動。
但此人說完,脖子搭拉下來。另一個也差不多奄奄一息,因為背後肋骨有六七根已折成數段透肉突出。不過盞茶工夫,「十二生肖」已去其八。只是這麼血淋淋的場面,並沒有任何在場中人皺皺眉頭。包括一老一少在內,像是在欣賞演戲或看驢皮影一樣。
最後四人之三形同瘋狂,又要撲上,但老大攔住了,低聲道:「不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暫時認了。」這工夫「怒山雙筆」之一開了腔道:「想走嗎?不大上路吧?」鄒老大道:「怎麼?就恁你這份齜牙咧嘴的護食德性,也要插上一腿?」林老大道:「姓鄒的,老實說,今夜來此的人,除了挑大樑的主角之外,就沒有一個聰明人。咱們根本就不該來,而既然來了,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走啊,那多泄氣?」鄒老大目光一掃,果然這場面上的人沒有一個對他們有同情或支持的神色,的確,事前有欠考慮,來幹什麼呢?設若名單上有他們兄弟之名,雖遲早難逃一死,也不必送上門來。他慘笑一陣,道:「兄弟們,干……」這是搏命,也是對一個惡勢力的無言抗拒。雖然知道後果會如何,人在未到絕望時,總以為希望是伸手可及的。
陰麗桃使個眼色把毛、曾二人叫回,兩人也受了傷,她為他們上藥包札。「怒山雙筆」林氏兄弟擋住了鄒氏兄弟。
「雙筆」二林力戰鄒氏四兄弟,勢道差不多,一方面是把殺兄弟之仇全加在二林身上,二林則要以四鄒的濺血顯示他們的份量。
二林筆上的工夫極具火候,論臂力也不及這四個「十二生肖」殘餘,招術卻有過之。他們都是來此看名單的人,實在沒有互相殘殺的必要。是不是他們的上司叫他們如此做呢?「霍霍霍霍」磨刀聲一直不斷,加上風聲掠過小店屋頂茅草,夜又涼了幾許,血腥氣味充寒於整個茅店中。
鄒氏兄弟豁出去了,他們不能獨活,除非幹掉對方。現在,這種可能性連對成的把握都沒有。人在明知不可為而又非為之不可的情況下,其情可憫無復堪憐。
「嗽……」慘啤乍起,鄒氏兄弟之一捂著肚子後退三四步就倒地不起,但傷人的林老二也在四柄板斧的七八次劈掃下,一個縱躍稍遲那麼一瞬,一隻左腳被齊踩砸斷。
林老大不顧一切,在一片筆浪中撲到,只攻不守。
光焰閃爍,銳風呼嘯盤旋。一片耳朵飛出,正落在「磨刀輿」的身邊,他撿起來看了一下,順手一丟,正好落在「獵頭人魔」曾不凡的醬醋瓷碟中。
曾不凡不愧為人魔,夾起來丟入口中吞下去。
又是數聲慘啤,「怒山雙筆」老大搖晃著向門口走去,一臉血污,雙目暴睜,在陰麗桃身邊站住。
毛華廷用一根筷子輕輕一戳他的肩頭,倒地而死。
而「十二生肖」最後四人只剩下一個,而且重傷,倚在壁上望著慘死的手足兄弟,不斷地嘔血而死。
風聲和河水嗚咽聲,越顯得茅店內死寂無聲。「磨刀叟」似乎非把刀磨快了不可,還在磨個不停。
毛華廷低聲道:「你們以為哪一個堪與咱們拼一下?」曾不凡游目四顧,道:「那老骨頭絕不是個練家子,那個養眼的妞也不像,姓葉的就算有兩手,就讓他在娘胎中就開始練好哩!說來說去還是那個……」陰麗桃吐了口唾沫,道:「你是說『磨刀叟』那個老不死的?」曾不凡道:「在目前,那老不死的不是羊欄里的驢嗎?」陰麗桃微微搖頭道:「傳說中的那些奇特人物,絕不是『磨也叟』可比。」毛華廷低聲道:「是不是指『盤古旋』和『軒轅斬』?」陰麗桃沒出聲,儘管她未輕估姓葉的這年輕人,卻又不願相信姓葉的是那幾個人物之一。回頭望去,姓葉的又要了些咸花生,正在剝食著。
「霍……」磨刀聲真煩人,陰麗桃厲聲道:「老雜碎!別磨了成不成?夠利的了!吵死人了哩……」就在這時,又來了兩個,一看他們的兵刃,就猜出了他們的身份一一「太行金釣」郭氏兄弟。一進門老二就扯著嗓子嚷嚷,道:
「店家,有沒有吃的?」孫愣子道:「只有肉包和大餅,別的沒有咧!」郭老大道:「小二,包子大餅也成。端上來吧:」陰麗桃衡量情勢,毛、曾二人都受了點傷,「磨刀叟」的刀已經磨快了,行將動手,至於那一老一少和姓葉的,更是高深莫測,她卻不像毛、曾二人那麼自負。至於後面是否還有人來,誰也不敢保證。
至少她相信,他們三個,絕對沒有資格作今天這齣戲的壓軸角色,所以陰麗桃向郭老大露齒一笑。
郭老大自然認識陰麗桃這個女人,他雖不是「能吃仙桃一口,不吃爛杏一筐」的人,像這騷貨,他卻毫無胃口,但是他很清楚今夜這局面,這滿地的屍體就是證明,先找幾個人聯手,必要時不至於孤立無助。
「磨刀叟」用拇指刮刮刀刃,道:「騷娘們,你們似乎低估了這個局面。」陰麗桃冷冷地道:「我是騷娘們,我勾引過你爺爺還是你爹?」「磨刀叟」自語道:「刀是夠利哩!老夫一碗雙料陽春麵下肚,總要活動活動筋骨……」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向那一老一少。
姓葉的年輕人伸手一攔,道:「磨刀老兄,怎麼樣你才能不傷害這祖孫二人?」「磨刀叟」道:「那很簡單,你小子只要能接下我十招。」姓葉的年輕人淡然一笑,道:「磨刀老兄,久聞大名,今夜有緣一見,是否名實相符,還要看你老兄的表現……」他嘴唇掀動,卻以蟻語傳音道:「陰麗桃剛才向『太行金鉤』老大眨眼,雙方似已取得默契,你如果能接下他們五人二十招,今夜你就是挑大樑的角色,我們再聯手對付這一老一少……」「磨刀叟」也以傳音入密道:「你是說這一老一少身上有東西?」姓葉的年輕人道:「他們身上必有滅口令,這還用問嗎?」「磨刀叟」衡量情勢,雖知葉姓青年似有利用他先除去異己之意,但考慮之下,陰、毛、曾三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太行金鉤」兄弟,也都是善惡不分之輩。所以要聯手,還是這年輕人較為可靠。當然他還另有秘密。
「磨刀叟」當然更不是好貨色,但自己不正,卻也景慕正人君子,這也正是正邪之間的消長,雖說不可以貌取人,這葉姓年輕人怎麼看都不像個壞蛋。
「磨刀叟」道:「就這麼辦,老弟,我來掂掂他們的斤兩……」他立即掉轉了方向,又赴向「太行金鉤」郭氏兄弟。
郭玄和郭奇雙雙離座,金鉤在手。郭老大卻望著陰而桃。意思是要聯手就要守信,如果他們倒下了陰某會遭到更大的壓力。
但「磨刀叟」卻尖聲道:「怎麼?就當著毛大俠的面,你們就眉來眼去地調起情來哩!這也未免太不象話了吧?我說毛大俠,大丈夫難免妻不賢,你可要看開點那……」「太行金鉤」郭玄「嗡」地掃出一鉤,郭奇在對方中下盤上一口氣遞出二十一『鉤,他們的身份比「怒山雙筆」和「十二生肖」高出多多。
別看「磨刀叟」一身骨頭,玩起命來卻是銳不可當。三尖兩刃刀撥出一堵堵的刀罡,在兩柄金鉤之間翻騰穿掠,明眼人─看就知道他的刀勢咄咄逼人,立刻佔了上風。
陰麗桃不能袖手旁觀,這正是合則兩受益,各自為戰會被各個擊破的局面。陰麗桃站了起來,決定出手相肋。
「磨刀叟」更滑,不待她出手,招式突變,三尖兩刃刀路子一變,全走偏鋒,刀芒大盛,晶炎逼人,悶哼聲中,郭老二的金鉤競脫手飛出。
他不脫手就要貼上一隻右手。
陰麗桃走了過來,「磨刀叟」收刀不攻,他已掂出了「太行雙鉤」的實力,似對陰麗桃的實力也不太陌生。
郭老二含羞帶愧地撿回了金鉤。陰麗桃亮出了兩柄短劍,道:「老不死的:你能活到這把年紀也不容易,何必呢,及時收手,可以樂享天年,落個壽終正寢呀!」「磨刀叟」暖味地一笑,道:「騷貨,在今天這局面之中,你們三個,還不是收網的人,可別不知愁。兩個小公雞已經掛了彩,識趣的趁早走吧!」陰麗桃也知道這一點,郭老大道:「我看今夜之局,也數不著你老兄吧?」「磨刀叟」嘎然怪笑,道:「姓郭的,不是老夫口德不修。你們兄弟有幾根骨頭我都數得一清二楚,何必為這個爛貨賣命?」郭老二道:「姓郭的不會為誰賣命,誰想架梁,就得露幾手。」「磨刀叟」篤定地脅肩奸笑,他現在所考慮的倒不是這三個人,而是在整個局面中,他自己這麼做到底對不對呢?陰麗桃道:「怎麼樣,老不死的,酌量好了沒有?要知道,在這荒郊野店,死了連個收屍的都沒有。」「磨刀空」輕蔑地一笑,道:「道上的朋友哪個不知?能接下我三七二十一刀的人為數不多。所以老夫早已混了個『二十一空』的綽號。」吐口唾沫,郭老大道:「依在下看來,你的二十一刀未必有你那張嘴厲害。」陰麗桃一使眼色,郭氏兄弟先發動,互相掩護,合起來攻出三十餘鉤,月.以梅死間竹方式跺掃一十三腿。「磨刀叟」的刀幕如百丈巨瀑,沛然而下,勢烈勁猛,連綿不絕,冷芒暴漲倏斂,忽隱忽現。忽而中鋒,忽而偏鋒,無論什麼,一走偏鋒,雖不登大雅,卻是不易對付的。
鉤林刀幕。互相排壓包圍,陰麗桃抽冷攻出一二劍,都是狠招,三人搭配得不差,卻仍攻不進刀幕之中。
陰麗桃並非全靠女人的原始本錢蠱惑男人,她天生媚骨,頗有幾分姿色,雖已徐娘,年華老去,但那天生磁性的嗓音,卻仍具有不可抗拒之力。
她那帶鉤的桃花眼,就連「磨刀叟」也不能完全免疫。
人類的所謂「外鳩」不外「聲色」二字,聲由耳入,色由眼睛進入意識,意識一受干擾,動作就會走樣。
但她忽略了一點,連「磨刀斐」這等高手都會受影響,「太行金鉤」哪能倖免?其實這不僅是她聲帶磁音,而是後天又受過「姥女魔音」訓練,能勾起人類最原始的意馬心猿。
「凋凋凋」三鉤,自「磨刀叟」耳邊掃過,這老小子心頭─寒,立刻收攝心神,但三七二十一刀的晶網瞬間又再暴漲,又到了第十七刀。
扭轉、滑步、收發和運勁,一些精妙內外勁道揉和在一起,三尖兩刃在高速中所造成人類視覺的極限下幻成光霧,帶著血雨,挑飛了郭老大的一條右膀,和陰麗桃的胸衣。
郭老大的金鉤已隨膀子和血雨-出,人卻去勢未變,以血肉之軀為他的手足及陰麗桃製造機會。
但是,這工夫正好遇上「磨刀叟」完成了二十一刀的整數,寒芒倏漲突收,「嚓」地一聲,郭老二的臉和頭被劈去三分之一,而以身子撲上的郭老大被自胯問劈切而上,直達臍部,陰麗桃見機較早,捂著大腿遲到毛、曾桌邊,下衣裂開,細皮白肉一片血紅。但不過是皮肉之傷。
店內又陷入了死寂。只有河聲、風聲和牲口的噴氣聲。
「磨刀叟」:「老夫並非言之不預.事先早巳訂過招呼,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得意地擎刀觀看,旁若無人地道:
「英雄,寶刀,相得益彰,這英雄歲月.高處不勝寒的心情,又豈是你們這些小人物所能體會於萬一……」葉姓青年心中暗笑,聽這口氣,頗似大奸魏宗賢的口氣,他生前竟然接納了部下的建議,大建生詞,配享孔子。
連皇帝老爺還要向他的家奴膜拜那!
毛華廷在為陰麗桃上藥,三人不久前那份顧盼自雄,捨我其誰的威風也不知到哪裡去了,真是莫大諷刺。
「磨刀叟」再次走向那一老一少,葉姓年輕人又是─攔,道:「磨刀老兄,這兩個點子飛不了!我給你看著。依我看,場子不清出來,總會礙手礙腳地……」「磨刀叟」「嘿嘿」獰笑一陣,道:「小老弟,如果你的招子夠亮,應該看清了剛才的陣仗,可不要掂錯了自己的斤兩,那可就是抱著香爐打噴嚏……一臉灰哩!」葉姓青年道:「磨刀老兄,對付我一個二四流貨色,有損你這位渡過半生英雄歲月的英雄形象,有本事就亮出第二十二刀來,試問,在剛才你施出第二十一刀,死的死傷的傷的之下,萬一仍有一個不信邪全力反撲,你這『二十一空』是否要改名了?」這話明是諷刺「磨刀叟」,骨子裡卻是提醒尚未失去抗拒力的諸人,聯手再來一次決定性的搏殺。
這局面很微妙,不除掉「磨刀叟」,誰也接近不了這一老一少,但除去了他,是否還有比「磨刀叟」更棘手的人物呢?由此證明,這些人的最終目標還是在老頭和少女。
葉姓青年明明是唯恐天下不亂,挑撥他們兩敗俱傷,卻似又勢在必行。但「磨刀叟」陰笑道:「小老弟,如意算盤誰都會撥,可別走了眼,不過老夫已經沾了兩手血腥,殺得性起,也不怕你動什麼腦筋……」孫掌柜的在欄櫃內搓著手陪笑道:「各位爺……小店本輕利薄……多年來兢兢業業……省吃簡用……才有今天這個局面……要是這樣砸下去……小的就不用混了……可否請各位移駕店外解決?」沒有人聽他的,反倒是陰麗桃向其餘諸人交換眼色,緩緩移動,把「磨刀叟」困在核心。「磨刀叟」殺出了信心,他以為這三人都受了點傷,認真動手,照樣擺平他們,道:
「總算這刀沒有白磨,三位一體,同心一意,必能發揮至大威力。就算死在這兒,也很值得,至少毛大俠也不必再穿綠袍,聽那些風言風語哩!」毛華廷冷峻地道:「老賊,我看你也是白忙活,你是走還是躺在這兒,我們也留你一條後路,要不,你也該先掂掂那小子的斤兩。免得被人家廢物利用了!」「磨刀叟」看了姓葉的一眼,道:「老夫心意已決,還是先擺平了你們比較放心些。你們這些缺德帶冒煙的貨色未停止呼吸之前,老夫有後顧之慮。」這工夫一老一少突然弄開了後窗,正要竄出,葉姓年輕人道:「這怎麼成?二位不是壓軸主角,也必是舉足輕重的配角,還是乖乖地在這兒候著吧……。」少女被截回,老頭子被拎著衣領捉了回來,道:「磨刀老兄.你儘管放手去干,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小弟應付起來綽綽有餘。保證滴水不漏。」在場諸人,甚至包括「磨刀叟」在內,簡直摸不透這小子是吃幾碗米乾飯的,只是「磨刀叟」知道的多一點,這小於絕非他所表現的那麼二五眼。
如果他不是個見過大場面的人,剛才的腥風血雨,肉靡骨殘的場面,腿肚不抽筋那才是怪事哩!
那麼這一老一少的身手又如何呢?如果他們想走,在「磨刀叟」搏殺時那正是最有利的時機。他們為什麼不走?難道連反抗的能力也沒有,會是傳達滅口令的人?這次動上手,「磨刀叟」是先攻其弱點。曾不凡又亮出了戈,這三人中二人是短劍和徒手,戈也不是長兵刃,所以一上手就纏得很緊,貼得很近。
「磨刀叟」力戰這三個悍不畏死,陰詐刁滑的老油子,所受的壓力自己心裡清楚。三尖兩刃刀繞身揮繞,像要使他自己變成一個蛹似的,刀焰已夠綿密,勁道也夠兇猛,但毛華廷的怪手偶爾也會突破這重重勁網。曾不凡的餓沉重無比,三尖兩刃刀還要忌憚三分。
這工夫孫掌柜的低聲對葉姓青年道:「這位小哥,你手底下如果有兩下子嘛,就過去把這局面結束一下,要是沒有這份雄心,又何必在這兒涉險?護著這位老先生和姑娘離開,不也是功德一件嗎?」姓葉的向那姑娘眨眨眼,道:「掌柜的,我這人很現實,哪一邊勝了我站在哪一邊?」孫掌柜的道:「小哥,磨刀大俠一旦擺幹了那三位,你的處境……」姓葉的似乎正在注視現場,沒有聽到他的話。此刻陰麗桃等三人在三尖兩刃刀的光環雷霧中躍騰翻瀉,雖然每一瞬都有殺身之禍,卻就是硬貼硬上而不退。
二十一刀用完的當口,毛華廷的額角連皮帶向還有一片骨屑被削去一塊。血流如注,幾乎睜不開眼,但那無所不在的爪子,仍然威脅著三面受敵的「磨刀叟」。
而曾不凡也在這一刀之下,鎖骨及左肩上也各中了一刀。陰麗桃刁滑無比,她技巧地保持著自己的實力。
她以為「二十一叟」的絕活只有二十一刀,用完后必然周而復始,從頭另來,那就沒有什麼威力了。
事實上,毛、曾二人也都這麼想著,所以二人雖然又掛了彩,卻以為對方已技盡於此。篤定的陰笑,剛剛嗡上嘴角,寒芒疾閃,第二十二刀居然出手。
毛、曾二人魂飛膽裂,毛華廷本是一臉血污,一鶴衝天,三尖兩刃刀自他腳底下掠過,不差一寸。曾不凡想以戈去砸刀,在時間上已遲了一步。
陰麗桃此時只能施出「吒女魔音」,這聲音如野貓叫春,餓狗護食,又如嫠婦在裳冷枕寒,崎念叢生之下的婉轉嬌啼。
只要有過男女肌膚之親經驗的人,除非功力深厚,無人能不受其浪聲軟語的衝激而心身律動悸顫。
當然,一定會有人例外的。
當「磨也空」第二十三刀施出時,曾不凡怎麼閃都閃不過,而且在這閃電一瞬之間,忽然閃過可怖的念頭。
但一切都太遲了,「磨刀叟」的三尖兩刃刀如閃電奔雷,曾不凡的一條腿在刀芒中飛了出去,把桌上杯盤砸得飛起。
而「一鶴衝天」正在下落的毛華廷也看出不妙,半空大吼著道:「淫婦……」婦字甫落,三尖兩刃刀已自他的小腹戳入,「砰」然摔下,血花崩射,殺人者也變成血人了。
曾不凡還沒有死,他失去一腿,知道不會有任何奇迹出現,他素日和毛華廷交情不錯,非常同情他對這淫婦的委屈求全。現在當他發現這女人吃裡扒外,忍著奇大的痛苦和絕望,單腿用力,戈前人後射向陰麗桃。
陰麗桃閃了開去,「磨刀叟」手起刀落,曾不凡另一腿也離開了他的身子。這簡直是一個屠場,卻未見任何人掩面,甚至於皺皺眉頭。
曾不凡的身子像一段枯木滾出五七步外,人還沒有死,發出失去了人味的尖嘯。他的雙臂及雙手還在,在臨死前,集無邊的狠勁和所有殘餘力道,在地上一撐,再次倒射向陰麗桃。
人類的體力潛能是不可思議的,乍看起來也是不大可能的。陰麗桃毫不留情,閃身的同時短劍劍尖向上一劃,血水和心肝五臟全潑在地上。
她和「磨刀叟」都變成了血人。
事先誰會知道陰麗桃和「磨刀吏」是一鼻孔出氣的?當「磨刀叟」出現時,他們在嘴皮子上還毫不留情地互咒互罵,這種突變誰能適應?誰會相信呢?人際關係詭譎無常,有時是很滑稽的。
至少葉姓青年有這種看法和想法。
到目前為止孫掌柜的和孫愣子還沒有嚇跑,也沒有發抖,已可證明他們見得太多了2十來個人,個個死得奇慘,沒見過世面的人不昏過去才怪哩2傷心渡這名字真是取得太恰當了。
「磨刀吏」又在磨刀,刀上的血漿已凝,砍殺太多刀鋒又鈍了。今夜的殺伐才剛開始,他要保持鋒利的兵刃。
「霍霍」聲是這店內唯一的聲音。
陰麗桃休息了一會,移到姓葉的年輕人桌子附近道:
「我說這位葉小弟,俗語說:三分鑼鼓七分唱,你到底唱的白臉還是黑臉的呀?看你的颱風可真不賴呀!」姓葉的攤手一笑,道:「依你看呢?」真像個生意人,和氣生財,予人好感。
陰麗桃一向是以滑與詐出了名的,遇上這麼一個不痛不癢的人.非但估不透,還真拿他沒有力、法哩I這是由於沒聽說武林中有姓葉的高手,更未聽說有這麼年輕的厲害人物。卻絕對相信,敢在這兒拉聯兒,不知是哪座廟裡的神呢!
陰麗桃媚笑著,道:「葉小弟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世故地笑笑,他道:「哪裡,哪裡……」陰麗桃撇撇嘴道:「要不是清官騎瘦馬,有錢不扎掛,葉小弟,今夜這個場面,跑恐怕都來不及哩!還會坐在這兒剝花生看螞蟻上樹嗎?」昨姓青年道:「陰女士,今兒晚上的事.不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嗎?孫掌柜的主僕被軟禁在這兒,不許離開,要過河的人過不了河,不在這兒泡又有什麼辦法呢?」陰麗桃道:「喲……我說葉小弟,你可真會倒打一耙呀!
你要過河嗎?」葉姓青年道:「當然,不過在下的私事,不勞別人多餘操心!」孫麗桃道:「葉小弟,這當口可要表明身份哩:你是站在哪一邊啊?」葉姓青年道:「陰女士,你如果不健忘的話,應該記得我剛說過,在下沒有什麼大毛病,就是有點勢力眼,哪邊的腿粗我抱哪一邊的……」故作輕鬆地,她道:「葉小弟.你看哪一邊的腿粗呀?」葉姓青年道:「當然是你們這邊羅!」陰麗桃道:「我們?我現在可是寡婦死孩子……乾淨利落呀!」小葉曬然一笑,道:「客氣2陰女士和磨刀老兄的默契,可真是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呀!俗語說:二人同心,其利斷金。這大腿還不夠粗嗎?」陰麗桃不知剋死了多少面首,從沒掉一滴眼淚,今天毛華廷就是例子,甚至於有預謀殺夫之嫌呢!不過凡事都有個初因,這女人十四歲被山賊強暴,十六歲被郎中拐帶,十八又被海賊所劫。就在十八這年,遇上了她的師父「東海女娟」,她離開師門之後就開始報復了。
她的師父充耳不聞,似乎有意讓她在男人身上把失去的貞操和尊嚴再收回來。因為「東海女蝸」也不是正派人物。
在陰麗桃來說,死了舊的換新戶頭真是易如反掌折枝。
她也許會錯了意,表錯了情,以為這是一條活蹦亂跳、肉細味美的大魚,只要她假以詞色,煎、炒、烹、炸全由她作主了。
她所以這麼想,實在是她的石榴裙下有太多的不貳之臣,像她這年紀和豐富的經驗,是很少犯錯的。當然,一旦犯了錯就不可收拾。
陰麗桃道:「好小子:你倒是長了一張伶牙俐齒哪!」葉姓青年道:「過獎,過獎!」陰麗桃道:「看了這半天,你八成看出一點門道了吧?」葉姓青年道:「我所看出來只有這麼一點,不過到了這辰光,我要是再不表明態度,我不就和他們一樣要伸腿瞪眼了?」陰麗桃的一雙色眼飛出了可以譯讀的表情和無聲的語言,這表情「磨刀登」沒看到,因為他還在磨刀。
不過,如果說明麗桃是回鍋油條,「磨刀叟」已經是發了黑都幾乎咬不動嚼不爛的老油條哩!世上沒有絕對聰明的人,所以才有「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的名言。而一些失算的聰明人,十之八九都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是聰明人。
而不會善用聰明的人,聰明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陰麗桃又作了幾個心照不宣的表情,卻踏著春風俏步來到「磨刀叟」身邊。「桃花眼、水蛇腰、坐搖膝、行懸踵」,女人犯其一種,必犯私淫,而陰麗桃居然都全了。她道:「怎麼樣?老搭檔,可以動手了吧?有些事是必須親手料理的。折騰了半夜,也該談談正題了吧?」「磨刀叟」道:「也差不多了!其實你不知道,我磨刀並非為了刀快殺人不太用力,我是另有目的,但知道的人不多。」陰麗桃道:「臨陣磨槍,不亮也光。」「磨刀吏」搖搖頭,道:「我之磨刀,不過是趁機思考,以便使頭腦冷靜下來,處理大事。所以,我是很少磨刀的,懂了嗎?」陰麗桃的童年仇恨,加上她那師父所施予的教育,全是仇視男人的不正常心態,她不知情感和道義為何物,為達目的是不擇手段的。
何況,這年輕人笑起來十分養眼。
就在「磨刀叟」正要站起時,一蓬細如牛毛的毒針呈扇面型射向「磨刀叟」。這正是她極少用的「吒女毒芒」。
這淬毒細針是風磨鋼打造,比繡花針還細,每發射一次就是五七十枚。什麼人用什麼暗器,這不足為奇。她抽冷來這一手,根本就沒有打譜給他還手的機會。何況還要加上一雙短劍的凌厲襲擊。
等到毒芒到達,雙劍也到了「磨刀叟」的要害之處。
但世上沒有絕對的事,幾乎在這半瞬之間,「磨刀叟」蝦干似的身子突然向側面疾射,同時變成一個晶焰耀目的刀球。
一陣細微的「錚錚」聲之後,金針自刀球上反射而出,這些被反震回來的毒針是不走正路的。而且範圍之大,簡直閃無可閃,避無可避。陰麗桃在篤定情況下以為手到擒來,而有此意外,嗓中發出一聲「嘎」音,立刻揮舞短劍疾退。
她真希望自己也變成一個刀球,可以把反震回來的毒芒反震回去,但她稍遲了一步而且在兵刃上的招式造詣自不能和「磨刀叟」相比。在低哼聲中,她整整退了七步。
她現在才體會到「不是猛龍不過江」,盛名之下,果無虛士的說法。在這場合,光是玩假的那怎麼成?此刻,「磨刀叟」己坐一邊,若無其事地欣賞陰麗桃的醜態。他和毛、曾以及其餘的人不同,經驗告訴他,武林中沒有永久的朋友,也無永久的仇敵。尤其是和她這種女人合作。
陰麗桃瑟索顫慄著,她恨自己幼稚,卻仍不以為對毛、曾二人太絕情,她也不屑去想,如不出賣他們,此刻自己不會有此下場。
她向姓葉青年人望去,還是笑得那麼引入,只不過,她這一刻知道,這是一隻可望而不可即的小公雞,而且現在才知道,此人才真是最後收網的壓軸人物。她估計,至少身上已中了七八枚淬毒細針。
她雖有解藥,畢竟也要儘快起出毒針,且要內外用藥才行。她發現就連孫掌柜的主僕臉上也有幸災樂禍之色。
這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她趁中針後退未停之勢,扭頭向外疾竄。她的反應不謂不快,速度也夠;可惜她遇上了獵狐的老手。
當她聽到背後「嗡」地一聲時,根本還來不及閃身回頭,那三尖兩刃刀戳入她的背心之中,力道太大,陰麗桃前沖五六步,仆倒在門口。
這一手很惹眼,真正作到了「乾淨利落」四字的要訣。
但是,道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兵刃是不可以出手的。
也許「磨刀叟」很自負,況且,也不會再有人來了,這兒的人,也已大致顛出斤兩。而他又距被殺的人最近。然而,就在他正要走過去取自己的兵刃時,忽見黑黝黝的門外又出現了一個人。
「磨刀叟」不由微愕!這人高高瘦瘦,一臉風塵,想必也是緊三火四趕來參加這次盛會的;他不認識這個人。
現在「磨刀叟」有點後悔了!為什麼要出手兵刃呢?他是那種老謀深算的人,居然也會犯這種錯誤。要宰陰麗桃不過是舉手之勞。真他娘的是木匠戴枷……自做自受啊「磨刀叟」向前走了三五步,眼見這人順手自陰麗桃背上拔下三尖兩刃刀。不由心頭一跳,道:「這位兄台,小老兒這把破刀上血污不少,可別污染了兄台的手。……」緩緩走去,似想伸手接過自己的刀。
哪知這高瘦中年男子也很絕,抖手一甩,那柄三尖兩刃刀帶著嘯聲,向河中飛去,隱隱聽到「撲通」一聲。敢情,刀已落入河中沉入河底了。
這一手簡直把「磨刀叟」驚愣了也氣炸了。
他的絕活全在刀上,他極不習慣徒手相搏。
在場諸人都曾看到,這人就那麼輕輕一甩,不小於十五六斤重的三尖兩刃刀就飛出二四十丈以外落入河中,這份臂力是十分驚人的。
氣極而口不擇言,「磨刀叟」厲聲道:「操你媽:你是什麼東西,敢丟掉老夫的兵刃?」這人大馬金刀地走進來,打量一下滿地的屍體,道:
「掌柜的,有什麼狗剩端上來,填飽肚子也好乾活!」掌柜的道:「貴客,只有鍋餅,別的可就沒有哩:」這中年人道「也成。」坐下來,淡然道:「我說磨刀大俠,在下是什麼東西?老實說和你差不多,說出來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這局面已經十分清楚,要想接近那一老一少,你總要和這位小弟折騰一下。人家空著手,你也不要使用刀,所以在下代你丟了,以免損了你的一世俠名。」「磨刀叟」的眼珠子都被氣得發藍了,他知道,這人不是易與之輩,卻走向這人。道:「看你這鳥架子,不是青皮無賴,嘎雜子琉璃球,也不是什麼灑俐的角色,想來抽老夫的線頭,操你媽!包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這高瘦的中年人道:「磨刀老賊,你的用心無非是先利用陰麗桃除去一切障礙,再除去陰麗桃,要不是陰麗桃提早向你施襲,你還要利用她對付這位老弟,對不對?只可惜這女人天生淫賤,見一個愛一個……」葉姓青年人道:「我說這位仁兄,『磨刀叟』那柄三尖兩刃刀雖是經常生鏽,卻是他賴以成名的稱手兵刃,而仁兄不問青紅皂白丟入河中,難怪他恨你了!」食物送到,此人大口吞著鍋餅。「磨刀叟」勾勾指頭,道:「狗娘養的,給我滾過來。」中年漢子道:「別忙:今夜到這兒來的,也沒打譜閑著,填飽了肚子,我會待候你的。你就在一邊涼快涼快吧這工夫後窗邊的一老一少,又向窗上竄去,姓葉的一手一個拎下來摜在座位上,而且點了他們的穴道。
中年人點一點頭道:「老弟,手腳挺麻俐嘛!」姓葉的道:「好說,好說!反正大家都是為他們而來的,干別的不成,看守人質嘛:還湊合……還湊合……」中年人齜牙一笑,道:「老弟的台甫怎麼稱呼?」姓葉的道:「在下葉青。」中年人道:「不知是什麼名門正派的高足?」葉青道:「家師是『鐵掌開碑水上漂八步趕贍燕子飛』張得功……」中年人漫應著,顯然不信,猛啃他的鍋餅。這工夫「磨刀叟」已忍無可忍,虎吼著撲了上去。一抓落空,中年人競移到另一桌上去了;妙的是凳子像吸在他的屁股上似的。
面色一變,「磨刀叟」道:「少賣狂!你就是鐵的,老夫也要把你砸成扁的。」他雙臂伸縮「呼呼」有聲,瞬間抓了七八次之多。
中年人坐在凳子上左右前後搖晃,每一抓都堪堪擦身而過。識貨的人當然知道這一手叫著「喜鵲鬧枝」,鐵板橋上工夫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才能做到。
「磨刀叟」此刻是羞刀難入鞘,剛才對付那些貨色的洒脫勁早就不見丁,瘦細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手掌雨點似地罩落,中年人居然沒有離座。
「磨刀叟」似乎應該知難而退了。武林中人到此地步是很可悲的,既不能戰也不能退,當然也不能和。
不知是什麼身法,「磨刀叟」的拳掌全部落空,中年人已到了他的左後側,─掌拍下砰然有聲。
「嗷……」「磨刀空」倒在他原先磨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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