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色是空 定靜安慮
「鷹翼岩」是一塊外形奇特的巨大山岩,兩側伸展,中間昂突,看上去,確有幾分雄鷹展翼的樣子,它便座落在「大荒嶺」下的一片斜坡上,孤伶,但卻偉壯的矗立著,帶著一種鐵錚錚的崇高味道。
由「鷹翼岩」仰眺「大荒嶺」,便更覺「大荒嶺」的險峻削厲,蒼莽森郁,是那樣懾人的,俯視著平齊嶺脊之下的大地,而「鷹翼岩」也就越加渾然挺拔,遨翔欲飛了。
這片山坡也是氣氛蕭煞的,蕭蕭的黑松林,蕭蕭的風,蕭蕭的長草迎風吟泣,面對著一條並不太寬的窄道。
坐在林中,燕鐵衣一直默默沒有出聲:冷凝綺坐在幾步外的另一棵松樹下,也一樣不聲不響,她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得幾近冷寞,但她顯然在沉思,在忖想著什麼,偶而,她的眼光瞥過燕鐵衣的面龐,也時時像是不經意的注視著坡下道路的那一方。
燕鐵衣並沒有向冷凝綺探詢來這裡的目的。他謹守他的諾言,只要冷凝綺不打逃走的念頭,不有意迴避他的視線,他就不願過問甚或干預對方的行動,這一個月的期間,他將給予對方最大的自由。
他們是晨間抵此的,大約也就只是天剛亮的時候。現在,卻已接近黃昏了。整天的枯坐與等候,燕鐵衣相信冷凝綺必有其目的在。他曾經不止一次的推測過冷凝綺的意圖,反覆思量,層層抽剝,如今,他不敢確定到底是那一項,但卻已有了範圍。
忽然,冷凝綺的目光註定在燕鐵衣的臉上,她輕輕的開口道:「大當家,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笑笑,安詳的道:「你以為我在想什麼?」
吃吃一笑,冷凝綺露出狡猾的神色道:「恐怕你正想著我所要做的事?」
燕鐵衣道:「不錯,我在想,你想的是些什麼。」
冷凝綺道:「現在可已有了一個答案?」
扯了一根草梗在手上玩弄著,燕鐵衣道:「已有了一個範圍,但卻不能肯定是那一項。」
嫣然笑了,冷凝綺道:「為什麼不問?」
燕鐵衣淡淡的道:「不想問。」
冷凝綺道:「為什麼不想問?」
燕鐵衣悠閑的道:「因為這並不在我們的協定內容之內,你不逃走,不規避,就算盡到了本份,其餘的事我無權,也沒有興趣干預!」
冷凝綺道:「如果我願意告訴你?」
燕鐵衣無所謂的道:「那是你的事,我也不能堵住你的嘴或掩上我的耳朵。」
俏媚的歪著頭,冷凝綺似笑非笑的道:「大當家,老實說,我對你相當失望,同樣的,對我自己也相當失望!」
燕鐵衣微挑著眉道:「又是什麼事使你生起這樣的感觸?」
冷凝綺道:「我的各方面,好像不論是那一件事也引不起你的興趣似的,對你而言,我似乎並沒有一點值得探索的價值?而我居然平庸枯燥到了這種程度,我以前竟不知道,你說,我還不該對你、對我自己都失望嗎?」
燕鐵衣笑道:「每個人的個性、觀念、處境全不相同。冷凝綺,或許有很多人對你抱著莫大的興趣,你本人及你那些傳奇性的,帶著濃重桃色意味的風流韻事,都有新鮮刺激的成份,他們會樂意甚至迫切的追探與注視;但我卻不喜歡這一套,明白的說,我已是十分厭煩了,我自己的雜俗事務已太多,使我提不起勁來對你的一切過於關懷,再說,你那些傳聞軼事,在我眼裡看,不僅跡近瘋狂,更且荒唐,沒有絲毫經驗上或世道上的價值存在,平淡中帶著浪漫,膩味得很!」
冷凝綺不快的道:「那麼,連我這個人,也不值你大當家的一顧嗎?」
燕鐵衣表情古怪的道:「怎麼個『顧』法呢!我倒有點不明白。」
咬咬牙,冷凝綺道:「你不要裝糊塗!」
燕鐵衣聳聳肩,和顏悅色的道:「我可能說不上聰明,但也不至於故意裝傻。的確,對你話中的意思,我有點揣摸不定,也有點不敢冒失去猜!」
冷凝綺火辣辣的道:「難道說,你無視於我的過往,也無視於我擺現在你眼前的胴體?過往是虛無的,而我的身子卻是實實在在的。」
燕鐵衣有一剎那的怔愕,他隨即失笑道:「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冷凝綺,你誤會了,因為你並不了解我!」
哼了哼,冷凝綺道:「少在這裡假裝正經,像你們這種高高在上的強豪巨擘,財勢雄大的江湖霸主,那一個離得了這種調調?天下的烏鴉一般黑,天下的男人也一樣都是像聞腥的貓,以你來說,表面上大義凜然,剛正不阿,骨子裡,還不是見到漂亮女人就暗下想起歪點子來了?」
燕鐵衣眯著眼道:「別人如何我不知道,但我自己的感覺,你卻是以何為依據下此斷論的?」
冷凝綺道:「我不用依據,男人就是那種毛病,十個人里有九個人愛好這一套,剩下的那一個便是假正經、偽君子!」
燕鐵衣笑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只是過份偏執了些。男人不好色的亦有很多,而發乎情、止乎禮的更是不少;異性間的交往愛悅,只要順應自然、不悖倫常,按照道德規範來進行,便沒有說不過去的地方!你若統稱為假正經、偽君子,就是你自己在這一方面太敏感了!」
冷凝綺忽然「咯」「咯」的笑道:「大當家,照你這樣說,你又算那一種的男人呢?」
燕鐵衣道:「我不好色,但我亦非麻木不仁,我也有那種人類原始的慾望,只是卻要在正常的禮教傳統下滿足這種慾望,除開此等情形,就只有把持自己。」
冷凝綺的聲音透露著十分的甜膩:「家花那有野花香?何況你並未娶妻,放著現成的艷福你不享,又算守的是那門子清正?大當家,少來這一套仁義道德了!」
雙臂環胸,燕鐵衣微喟道:「江湖人沒有太多的道學氣,我也不自命清正,冷凝綺,只是我的天性如此,我不習慣於這樣的輕佻浪蕩,而你,又何苦作賤自己?」
臉上色變,冷凝綺怒道:「我這才是任其自然,不虛偽、不做作、不忸怩、敢愛、敢恨、盡情的享受與逸樂,人生苦短,煩惱無窮,若不珍惜時光,把握現實,談什麼三貞九烈和禮教之道都是白白糟蹋了這幾十年的生命!」
燕鐵衣搖頭道:「你已將人生的意義歪曲與誤解了,冷凝綺,這是很可怕又很可悲的不幸,你不該有這樣的觀念,以你的種種條件來說,如果你矯正這些偏執的看法,你的將來仍會是很幸福美滿的!」
冷凝綺厭倦的道:「得了吧,幸福、美滿我早就不去指望了,那是留給些痴男怨女去瞎憧憬的,我想不了那麼遠,無論好壞,眼前的才是最重要!」
燕鐵衣道:「冷凝綺,我們是道不同,便難以為謀了!」
流波瑩閃,冷凝綺笑吟吟的道:「正是道不同,你才無須顧忌呀!」
燕鐵衣又折了一根草梗放在口裡輕咬著,他道:「好傢夥,這叫誘惑?」
冷凝綺艷治逼人的道:「有興趣沒有?」
燕鐵衣冷然的道:「沒有。」
怔了怔,冷凝綺的雙瞳深處又好似在燃燒著兩團火紅的赤焰,她的唇角不住抽搐,好一會之後,她才慢慢的道:「大當家,沒關係,我們兩人相處,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你要是從頭到尾都能把持得這麼堅定,我才叫服了你!」
燕鐵衣微笑道:「你真是個巫女,冷凝綺,而你的容顏便是詛咒,你要拖著我一起下水替你墊背,這種用心,也未免嫌狠了點!」
冷凝綺說怒就怒,說笑又笑了:「大當家,我這是最佳的奉獻,有生以來,你可曾經歷過真正的溫柔滋味?享受過如我這樣姿容的女人?其中的妙處,我敢說你只要嘗試之後就永生難忘!」
笑了,燕鐵衣道:「也就終生受累了。」
冷凝綺狠狠的道:「你是木頭呢?還是鐵石心腸?」
燕鐵衣謙虛的道:「一個守名守份而不逾規矩的江湖人而已。」
注視著燕鐵衣好一會,冷凝綺嘆了口氣:「大當家,你說得不錯,我的確不解你!」
燕鐵衣平靜的道:「否則,你便不會興起這樣的念頭。」
冷凝綺背靠著樹榦,仰頭望向林梢,她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樣:「我也曾有過類似的經驗,或是同你身份相彷佛的『霸』字型大小人物,或是在道上混得有頭有臉的年青俊彥、少壯英才,他們有的也和你一樣,起初是一流正人君子、中規中矩的姿態,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軟化了,而且程度往往比那些一上來就飢不擇『色』的人更要窩囊!我對自己有信心,天下的男人,能夠抗拒我的只怕少之又少,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就像隔層紗似的了!」
燕鐵衣沒有作聲,默默的看著她。
冷凝綺又接著道:「我不了解你,大當家,但我了解男人,除非你某一方面有毛病,否則,你便也少不掉一股男人的習氣,和興起的念頭很正常,你推拒,才叫反常。」
有些啼笑皆非,燕鐵衣道:「說來說去,你還是以為你的美色可以征服所有的異性,甚至包括我?」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是『以為』,大當家,我是有事實做依據的。」
燕鐵衣道:「人有不為的自由,你若不信,儘管照你的想法去做,至於我受不受,那就是我的事了!」
冷凝綺半張著眼,神態妖媚的道:「走著瞧吧!大當家。還有將近一個月的時光,男女之間的情態發展,可是相當微妙迅速的,這段日子,已算是很長久了!」
燕鐵衣的聲音有些冷硬的道:「你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冷凝綺不在乎的笑笑:「男人,一個男人罷了!」
燕鐵衣舐舐嘴唇,覺得真是「豈有此理」,他索興半倚半躺下去,一句話也不想說,也懶得說了!
冷凝綺挑逗的道:「怎麼啦?大當家,心裡不高興了?」
燕鐵衣沉沉的道:「不,我沒有不高興,只是我認為這個問題實在不值得再討論下去。」
冷凝綺笑道:「真的不值得再討論下去嗎?」
又坐了起來,燕鐵衣嚴肅的道:「冷凝綺,你心裡在打什麼主意我很明白,我們姑且不要去點破,但我要率直的告訴你,這是不可能的,任憑你用什麼方式,都不會達到你心底所希冀的目的。」
冷凝綺僵窒了片刻,冷冷的道:「大當家,你也不要太過自作聰明,你怎麼知道我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燕鐵衣道:「對人處世的經驗,使我保持了一貫的警覺與尖銳的判斷力,我見過太多的邪惡、太多的狡猾、也太多的陰謀,當我遭遇到每一種不同的景況,我都會十分深入的分析和思慮,然後研究其動機並獲致其結論;往往許多事情發生,一個劇烈的演變也好,一個小小的動作也好,甚至一點表情的轉換,一句話的內容,都不似它表面上的單純,背後經常隱藏著更大的企圖,我的經驗使我去探索這些隱而不現的企圖,冷凝綺,所以你不要以為我和你有過接觸的任何人一般的簡單,要不,就是你的愚昧了。」
吸了口氣,冷凝綺竟又十分溫婉的道:「你把我說得太深沉,太有心機了,大當家,你以為我對你還會有什麼其他的意圖嗎?」
燕鐵衣道:「沒有最好,否則,恐怕你會大失所望的!」
冷凝綺不禁氣往上沖,她尖刻的道:「大當家,別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你除了本事比我強上一點,其他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看你那志得意滿的熊樣,倒似諸葛重生--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了!」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我沒那麼大的能耐,但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耍心眼,縱然比不上諸葛重生,可是比起你冷姑娘來,約莫是多少要高明幾分!」
冷凝綺倖幸的道:「等著瞧吧!我倒要領教一下你高明在那些地方!」
燕鐵衣又不出聲了,只管嘴裡咬弄著一根草梗,悠閑自得的眺望著坡下的道路!
冷凝綺余怒未息的道:「哼!表面上看你,長著一付多麼天真純潔又童稚敦厚的面龐,好像那樣的生嫩真摯,其實,全不是那麼回子事,你的狠毒霸道、狂妄專橫乃是首屈一指,無出其右的,江湖上的劊子手、武林中的大惡梟,最最陰險的人就是你。生了張孩兒臉,凈做的是些閻王勾當,虧你還開口仁義、閉口道德,就憑了你的外貌,已經不知蠱惑了多少人,殘害了多少人,和我比較,你是一絲半點也不比我強;我們都是用外形來掩遮內心的醜惡,你在甜言蜜語後面伸血手,你還自認為比我行?比我高明?別丟死人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是么?」
冷凝綺憤怒的道:「姓燕的,你不要故作雍容大度之狀,一個惹翻了我……」
燕鐵衣微笑道:「怎麼樣?」
冷凝綺咬牙道:「我會和你拚了!」
吐掉嘴裡的草梗,燕鐵衣點點頭,慢吞吞的道:「很好,冷凝綺,我們便當你起的誓、賭的咒,一再的保證都是放屁,如果你想反悔、要毀諾,可以,我們現在從新再較量一次。」
一下子又泄了氣,冷凝綺悲切的道:「燕鐵衣,你別看我是一個女人,一個壞女人,但我至少還有一樣許多男人也趕不上的長處--我不失信、不背約,凡我答應的事,至死不渝!你知道我言出必行,你犯不著又來刺傷我!」
燕鐵衣道:「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了!」
一摔頭,冷凝綺雙目宛似透射著火焰:「你這個口是心非,利嘴利舌的混帳東西!」
燕鐵衣吃吃笑道:「謾罵只是表示理屈,冷凝綺,此為智者所不取!」
指點著燕鐵衣,冷凝綺惡狠狠的道:「姓燕的,如果有一天你栽進我手裡,你就會知道我將如何來對付你,我要一根根抽你的骨,一層層剝你的反,把你當豬一樣閹了之後,丟你進糞坑裡再把你泡腐浸爛!」
「嘖」了幾聲,燕鐵衣笑道:「真狠著呢,這些糟蹋人的法子,你是從那裡學來或聽來的呀?」
冷凝綺睜著眼、斜著眉,玉也似白嫩的頸項上浮起了青色的筋絡,她的模樣宛如要吃人似的獰厲,字字迸自齒縫:「你以為我做不到?」
燕鐵衣視若無睹,閑閑的道:「不敢說,冷凝綺,這樣的手段你以前用過么?或是看見別人用過?抑是只聽得傳聞而已?」
冷凝綺兇橫的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沉重的低喟一聲,燕鐵衣道:「人間世上有許多事,非要親身經歷,是不知其中滋味如何的;光聽人講、自己心裡想像,和實際的情形仍然差上十萬八千里,冷凝綺,狠話不要說得太滿,有些事,是某些人永遠做不出的,你自以為橫得了心,下得了手,這就叫『狠』了,其實,你卻連狠字的邊也沒沾上!」
冷凝綺不服的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冷漠的道:「我告訴你一個譬喻,以殺人來說,一刀殺死也是殺人,凌遲碎剮也是殺人,有些人只能用一刀致死的方式來下手,但有些人卻可以像剖魚一樣刮鱗、割腹、剜肉,一丁一點來糟蹋對方,同樣的結果是死亡,而其中的過程卻大不相同,這樣的手段,並不是每一個殺人者都能習慣的,前者是帶著激憤的衝動,後者卻是絕對冷靜的殘酷,我以為,你是屬於前者那一類型的?」
冷凝綺陰沉的一笑:「你以為我是嗎?」
燕鐵衣緩緩的,以一種如此晦澀幽森的語氣道:「我見過你方才所說的那種酷刑,親眼見過,那個人雙手俱失,僅存下兩節光禿禿的臂肘,斷肘的部位是紫褐凸凹的斑斑肉痕,瞎了的一隻眼變成一個血膿混濁又流淌惡臭黃水的爛坑,眼眶四周是紅顫顫的腐肉黏沾一臉的潰瘡,赤糊糊、腥淋淋的布滿了整個頭臉,連鼻子都爛掉了一多半,露出黑中泛青的鼻骨與肉蠕黏的內腔,他的嘴巴已被縫死長合,只存下一條隱約的紅線,左腮上是一個人工開割的小洞,皮肉縮卷的乾癟小洞,混身上下,全都是斑斑癩瘡潰爛,叫濕沼糞毒給浸透了,那個人,幾乎已不成人形……」
面容上失去了先前的陰鷙,冷凝綺有些作嘔的撫住了自己的嘴巴,她似乎不大相信的道:「這……算什麼?」
燕鐵衣道:「人彘,聽過這個字眼么?」
冷凝綺吶吶的道:「人彘?老天,這不是已經把一個人弄得不似人了?」
燕鐵衣冷冷的道:「就是這樣!」
冷凝綺忍不住又乾嘔一聲,她驚悸的道:「那個人,你見著他的時候,是活的?」
燕鐵衣道:「是活的。」
倒吸一口涼氣,冷凝綺的背脊上都在泛寒,她喃喃的道:「你認識他?」
燕鐵衣生硬的道:「他是我在人間世上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更正確的說,他是我的恩人,他曾在一條名稱叫做白娘娘的毒蛇利齒下救回我的生命!」
冷凝綺手摸心口,怯怯的問:「後來,後來呢?」
燕鐵衣道:「他死了。」
抖了抖,冷凝綺道:「死了?」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不錯,人被虐害成這個樣子,不但事實上絕無生存的可能,就算再活下去也沒有生趣了,這一點,我想在你這位姿容出眾又特別注重姿容的美人來說,該是最能深切體會的!」
搖搖頭,冷凝綺恨聲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一刀不足憤,何妨補上三刀五刀甚至十刀?又何苦將人整成這個樣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受活罪?大當家,是那一個野種下的毒手?你可曾替你的朋友報了仇!」
燕鐵衣低沉的道:「報仇了。」
冷凝綺急問:「怎麼報的?」
苦澀的一笑,燕鐵衣道:「就用你說的方法,一刀不足恨,我就給了那人三刀五刀,又加上十刀八刀,直將那惡毒的兇手殺得死透!」
冷凝綺猶在氣憤的道:「便宜了那裡,大當家,你也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對!」
燕鐵衣沉穩的道:「現在,冷凝綺,我說了這麼一段過往的慘痛回憶,就要觸及正題了,我的目的是告訴你,有些人儘管口頭上戾勢十足,實則卻是真正下不了毒手的,我們都是道上闖蕩了多年的角色,也都見過世面,經過陣仗,但我們只適宜明刀明槍,搏命濺血的硬闖狠殺。卻無法冷靜的殘酷手段去折磨一個人--縱然是我們的敵人仇人,有些時,我們為了某種原因而在這一方面有所做作,也只是到達一個程度而已,卻不忍心堅持到最後,你是這樣,我亦如此,是故,你不要把狠字掛在嘴邊,在人道的泯滅這一項上,你還差得遠,天幸你還差得遠!」
冷凝綺不響了,她臉兒白白的,像是在沉思什麼,咀嚼什麼?
燕鐵衣也沒有再說下去,目光幽冷的注視著坡下,這一陣子,他的情緒也似是被往日的這段痛苦回憶給浸蝕得陰晦了,眉宇之間,籠罩著一層濃重的悒鬱暗影……
悄悄的,冷凝綺道:「大當豕,我很抱歉使你勾起了這一段往昔的痛事!」
燕鐵衣淡淡的道:「說過就算了,我是在提醒你,『人性』是怎麼一種論斷與剖析法。」
嘆息一聲,冷凝綺沒有接腔,她雙手托腮神色也不禁凄迷空茫起來,怔怔忡忡的,彷佛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的觀念了……
於是,在幽寂里,在風拂林梢的簌簌葉落風響中,在黃昏的夕照紫駝嫣紅下,路的那邊,隱隱傳來了遙遠的馬蹄聲。
倏然,冷凝綺有如大夢初覺,她全身一震,精神抖擻,雙目中閃射著明亮火熱的光芒,「虎」的站了起來異常興奮的注視向山坡拐角的來路上。
燕鐵衣默然不動,視線清澄的望著冷凝綺那張充滿期待盼切的面龐。
片刻后,山坡的拐角那邊,已經出現了三人三騎,他們甫一轉過彎來,便立即放慢了坐騎的奔速,並且非常謹慎的左盼右顧,打量著地形,尤其是「鷹翼岩」聳立處的這片斜坡松林!
那是三匹高大強壯的粟色健馬,馬上騎士俱是已近中年的彪形大漢--一個個虎臂熊腰,魁偉驃悍,滿臉的精明世故之色,尤其是都流露著一股粗獷兇橫的氣息,一看即知皆乃江湖人物,而且,必然是難纏難惹的江湖人物!
三個人只在鞍后攜卷著一條簡單行李卷,卻每個人都斜背肩上一隻灰布包袱,三隻包袱,看上去又大又沉重,似是裡面裹著不少東西。
此刻,冷凝綺的眸瞳深處又似透出了熾紅的火焰,她已用一條絲巾住了半張面龐——
紅雪掃校